在等待饭菜时,就着香味,廖岐和陈易与陶望清说起了他和这老伯的渊源。
陈易运气好,头次参加乡试就有个好岳父给张罗乡试的住宿吃喝,可廖岐当时,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他虽足够自立,但也预料不到乡试时客栈房间紧俏到临时找根本找不到。他无法,只得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进到民居巷子里头,询问有没有人家愿意租出一间屋子。
廖岐对应天府不熟,好在鼻子下头有路,问着问着就走到了城东,来到了桂花巷,往巷子里一探头却看到巷里头有一户人家正在办白事。
办白事却没奏丧乐,无声无响的,入目白纷纷,倒是给廖岐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冒犯了逝者。
脚步抬起又落下,犹豫片刻后,廖岐还是决定略过这条巷子,直接去下一条巷子里找。
结果人还没走过巷子口,眼角余光就看到了有人被推搡着,推到了地上,定睛一看,竟是一位老者。
而这位老者,便是梅老伯了。
廖岐为人良善而热心,再加上年轻,想都没想直接就冲了上去。
推人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干瘦男子,长了一双倒三角眼,两颊颧骨凸/起,鼻翼边延伸而下的两条纹路很深,又有一个尖下巴,打眼一看,一个大的三角里囊括了许多小三角一样,边边角角太多,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尖酸刻薄。
为人更是如此。
廖岐听着,这人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管事,主人家宴请宾客,要老伯去做一桌子菜。
可老伯家中正在办白事,自然是抽不开身。
廖岐把老人扶起来,干瘦男子仍在喋喋不休,满口污言秽语,“看上你的手艺是抬举你”,“一个老奴才死了有个棺材板都不错了,停灵真是够晦气”......
他看廖岐虽然高大,但身上的藏蓝衣裳有几处已经洗到发白,袖口还有毛边儿,语气轻蔑道:“我说呢,弄这么大阵仗,老太监这是有后人了,呵,你怎么不早点来,你那奴才娘今早儿可没人给摔盆!”
突然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是个人都得懵一会儿,何况这些话不是很容易听明白。
等反应过来后,廖岐难掩震惊看向身边的老者。
应天府是大邺的旧都,当初迁都时的确有不少太监宫女留在原来的皇宫里继续当差,能出宫的大约就是被赶出来的。
拖着老者胳膊肘的五指松了些,随即便感受到老者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同时他把头埋得更低,腰背佝偻得更厉害,像是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廖岐不自觉就把手掌重新贴紧了老者的胳膊肘。
明明面前的人已经垂垂老矣,无助弱小的模样却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被爹娘以无暇看顾为由丢在了乡野老家,被坏孩子们叫“野种”的自己。
脑子一热也好、心疼当初的自己也好,廖岐把老伯往身后拽的同时往前大跨一步,和干瘦男人争辩起来。
愤怒能让人超常发挥,廖岐本身嘴皮子也利索,省城人家少目不识丁的,他引经据典时,围观的人也都听得懂,在他们的帮衬下,干瘦男人只得落荒而逃。
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曾经不解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为何有时候,在你陷入困境时,那些平日里相处甚好之人会毫无相帮之意。
因为难堪。
“野种”难堪,“太监”也难堪,出头之人怕自己被处在难堪之中的人拉进同样的难堪里。
但总要有出头之人,这时平日相处的情分才会控制不住的显露出来,或者说当令人难堪的缘由被摊开在太阳底下,所有人不再讳莫如深,事情才能得到一个妥善的解决。
廖岐不知道自己在未来是否还会做个出头之人,但他做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