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野湖钓起一具尸体,法医说至少泡了三年。
诡异的是,尸体的面容竟与我毫无二致。
警察调查时,我童年溺亡的记录被翻出。
更离奇的是,尸体右耳缺失的位置,与我幼年受伤的疤痕完全吻合。
深夜验尸房,闪电照亮尸体的脸。
它睁开了眼睛。
铅灰色的晨雾低低地压着水面,像一层脏兮兮的旧棉絮,把偌大的野湖捂得密不透风。空气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腥气,是水草腐烂的味道,混着岸边淤泥湿冷的土腥,黏糊糊地糊在脸上。四下里静得吓人,只有偶尔几声水鸟扑棱翅膀的动静,反而把这死寂衬得更深了。湖心深处,黑沉沉一片,望不到底,仿佛藏着什么巨大而沉默的活物。
我站在岸边的烂泥里,冰凉的湖水没过了脚踝,冻得骨头缝都发麻。手里这根老旧的鱼竿,是我唯一可靠的伙伴。竿身光滑,被磨掉了漆的地方露出底下深色的木纹,那是无数次甩竿收线留下的印记。鱼漂静静立在远处水面,像一枚小小的白色浮标,纹丝不动。这鬼地方,鱼比人还精。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那片深水区。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像水底的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为什么偏偏是这里为什么每次心烦意乱,双脚就不由自主地往这片死水潭子边上走湖中心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总像是在无声地召唤,又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我甩了甩头,想把那点没来由的寒意甩掉。想什么呢,李默不过是片没人管的野水罢了。我吸了口气,手臂用力,鱼线划破沉闷的空气,嗖地一声,带着铅坠和鱼钩,远远地扎进了那片深不可测的墨色之中。
鱼漂沉了下去,稳稳地定住。时间一分一秒地爬,慢得磨人。水汽浸湿了额发,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湖面死寂,连一丝风都没有。
突然,那枚白色的小浮标猛地往下一沉!力道又急又猛,整个竿稍瞬间被拽得弯成了一张绷紧的弓!鱼线被急速拖拽,发出尖锐的呜呜声,切割着凝滞的空气。
大鱼!绝对是条大家伙!心脏猛地撞在肋骨上,热血轰地一下冲上头顶,把刚才那点莫名的寒意驱散得干干净净。我下意识地死死攥住鱼竿,身体后倾,脚趾在滑腻的淤泥里用力蹬住,稳住下盘。肌肉绷紧,手臂的酸麻感被狂热的兴奋彻底取代。来了!终于来了!
我猛地向上扬竿!手腕爆发出全部的力量,要把那水底挣扎的巨物挑离深渊。这是搏斗开始的信号!
然而,预想中那狂野的、充满生机的挣扎并未出现。
竿身传递回来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重感。那不是活物在爆发性地冲刺、摆头、试图脱钩。那是一种……纯粹的、向下拖拽的死沉。仿佛鱼钩挂住的不是鱼,而是湖底一块生了根的巨大顽石。鱼线瞬间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竿稍弯曲到了极限,几乎要从中折断!
怎么回事挂底了我惊疑不定。可刚才那迅猛的下沉动作,分明是活物咬钩的特征!冷汗一下子从后背渗了出来。我咬紧牙关,不敢再贸然发力,只能死死握住鱼竿,试探着,极其缓慢地往回转动线轮。
吱呀……吱呀……
线轮转动的声音艰涩无比,每转动一圈都异常吃力。那水下的东西纹丝不动,只有鱼线承受着可怕的张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鱼竿爬上来,死死攫住了我的心脏。这不是挂底。挂底不会这样……这感觉,像是在拖拽一具灌满了淤泥的麻袋。
我强迫自己冷静,手上加了把力气,线轮艰难地又转动了半圈。绷紧的鱼线似乎终于拖动了一丝水下的重物,但那阻力大得超乎想象。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剪线的时候,鱼线猛地一松!
一股巨大的反冲力沿着鱼竿传来,我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栽倒在泥水里。水面上,那紧绷的鱼线骤然松弛下来,但水下,一团巨大的、模糊的阴影正被这股力量猛地带离了湖底的淤泥,缓缓地、无可阻挡地向上浮起。
水花翻涌着,浑浊的泥浆被搅动起来。那团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先是几缕如同海藻般飘散开来的、湿漉漉的长发,缠绕着灰绿色的水草,在水面下浮动。接着,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突兀地刺破了水面!
那只手僵硬地向上伸着,五指微微张开,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淤泥。它被我的鱼钩牢牢地勾住了小指根部,鱼线缠绕在手腕上,勒进那泡得发胀、呈现一种诡异灰白色的皮肤里。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再猛地退去,留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片死寂的麻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握着鱼竿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汗水混着冰凉的湖水,沿着手臂往下淌。钓竿脱手,啪嗒一声掉在脚边的泥水里。
那只惨白的手,在浑浊的水波里,微微地晃动着。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如同有形质的粘稠瘴气,瞬间包裹了我。那不是普通死鱼的腥臭,而是更深沉、更原始、更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混合着水底淤泥的腥甜和内脏器官溃烂的甜腻恶臭。它钻进鼻腔,直冲大脑,像无数冰冷的针扎进我的意识深处。
我猛地弯下腰,胃里翻腾的东西再也压不住,哇地一声全吐在了岸边的烂泥里。剧烈的呕吐让我眼前发黑,浑身虚脱,只剩下本能的颤抖。我死死盯着水面。那具尸体被鱼线拖拽着,正一点点向岸边漂浮过来。浑浊的水波扭曲着它的轮廓,但那张脸……那张脸……
越来越近。
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肿胀发灰的头皮和额角,皮肤被水泡得异常松弛、浮肿,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半透明质感,隐隐能看到皮下的暗色血管网。眼睑肿胀地闭合着,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同样灰白的牙齿。整张脸像是被水泡发了的面团,五官都有些移位变形。
然而,那眉骨的走向,那鼻梁的弧度,那下颌的线条……哪怕被死亡和湖水严重扭曲,依然顽固地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冰冷的湖水更刺骨百倍。我踉跄着后退,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住,重重地摔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泥浆溅了一身一脸。我顾不得这些,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只想离那水边的东西越远越好。眼睛却像被钉死了一样,无法从那具漂浮的尸体上挪开半分。
那是我。水面上浮着的,是我自己!
老旧的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光线惨白,照着四壁空荡、弥漫着浓烈消毒水气味的派出所询问室。桌子对面的王警官,四十多岁,面皮黝黑粗糙,像被湖风吹打多年的礁石。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像两把钩子,反复在我脸上刮过,试图刮掉我脸上那层名为惊魂未定的伪装。
李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敲打着我的耳膜,你确定,在报警之前,没有碰过那具尸体任何地方都没碰
没有!绝对没有!我几乎是立刻喊了出来,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明显的颤抖。喉咙里那股湖底淤泥的腥臭和尸体腐败的气息仿佛还在翻涌。我下意识地搓着双手,仿佛要搓掉那根本不存在的、来自水底尸体的滑腻触感。我就……我就看了一眼,吓得魂都没了,连滚带爬跑回车上拿手机报的警……离得最近的时候也隔着好几米水呢!
王警官没说话,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里榨出真相。他粗糙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那笃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刺耳,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经上。他面前的记录本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发现时间、地点、报警人姓名。关于尸体本身,一片空白,只等法医的初步报告。
时间像凝固的胶水,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窒息。询问室里只剩下灯管的嗡鸣和王警官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以及我越来越沉重的、无法控制的喘息声。
笃笃笃——
敲门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一个年轻的警察探进头来,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然后迅速把视线投向王警官,声音压得很低:王队,老刘那边……初步检查出来了。
王警官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得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说。
年轻警察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男性尸体,初步判断……在水里泡了至少三年以上。死因……死因目前不明,需要进一步解剖。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向我这边,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困惑,但是老刘说……说那尸体的脸……
脸怎么了王警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老刘说……那脸……那脸……年轻警察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跟这位李先生……几乎一模一样!
嗡——的一声,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尽管亲眼所见,但听到法医的专业确认,那种荒谬绝伦的恐怖感还是像冰冷的湖水一样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我的脸泡了三年的尸体的脸,是我的脸这怎么可能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一路窜到头皮,每一根头发似乎都竖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
王警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把我的皮囊一层层剥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一模一样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你确定刘法医的原话
是!老刘亲口说的!年轻警察用力点头,脸色更白了,他还说……还说这简直……简直没法解释!太邪门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窥探到禁忌秘密般的恐惧,而且……而且老刘发现,那尸体的右耳廓……是缺损的!像是……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撕掉了一块!
右耳廓缺损!
这个信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精准无比地劈中了我的天灵盖!我浑身剧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抬手,一把捂住了自己右耳的位置!
指尖触碰到的,不是平滑的耳廓,而是一道深深刻在软骨上的、扭曲而坚硬的疤痕。那是时间也无法抹平的印记,是我童年一场模糊却深植于恐惧记忆深处的意外留下的——被一个废弃工厂锈蚀断裂的锋利铁皮,硬生生撕掉了一小块耳廓。伤疤早已愈合,但那种皮开肉绽的剧痛和喷涌的鲜血,却像是烙印在了神经里,此刻被这句话猛地唤醒,尖锐地刺向我的大脑!
我的动作太突兀、太直接了。王警官和那个年轻警察的目光,如同两道探照灯,瞬间聚焦在我捂着耳朵的手上。询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灯管的嗡鸣声变得无比刺耳。
王警官的眼神彻底变了。那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怀疑,而是混杂了极度的震惊、浓重的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恐怕都没意识到的、面对超常理事件时的本能惊悚。他缓缓站起身,绕过桌子,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沉重地回响。
他停在我面前,眼神锐利如刀,几乎要刺穿我的皮肤。
李先生,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麻烦你,把手拿开。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剧烈地抽搐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又猛地退去,留下一阵阵眩晕和彻骨的冰冷。我知道,这个动作已经出卖了我,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在王警官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压迫下,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捂着右耳的手。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关节泛白。
那道伤疤,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它深嵌在右耳廓靠近耳垂上方的地方,形状很不规则,像一条扭曲的、暗红色的蜈蚣。边缘的皮肤因为疤痕组织的挛缩而微微皱起,呈现出一种与周围健康皮肤截然不同的、缺乏弹性的蜡样光泽。那是时间凝固的创伤,此刻却成了指向深渊的恐怖坐标。
王警官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道疤,然后猛地抬头,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脸上。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下颌骨的线条清晰可见。震惊、怀疑、以及一种面对无法理解之物时的本能寒意,在他眼中激烈地翻涌、碰撞。
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带起一阵风。那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小李!他对着门外吼了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躁,立刻!马上!给我查!查李默!查他所有的底!祖宗十八代都给我翻出来!尤其是……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寒意,尤其是他有没有一个孪生兄弟!或者……或者任何关于他‘死亡’的记录!立刻!马上!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询问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头顶那盏不知疲倦地发出嗡嗡声的惨白日光灯。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孪生兄弟死亡记录
这两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大脑。记忆深处那些早已被尘封、被刻意遗忘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腾、搅动。冰冷刺骨的湖水……无边的黑暗……呛入口鼻的窒息感……还有一双模糊的、充满惊恐的眼睛……那是谁的眼睛是我的吗还是……别人的
混乱的碎片疯狂撞击着我的意识壁垒,带来剧烈的头痛。我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衬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不……不可能!我活生生地坐在这里!我是李默!我有父母,有家……虽然那个家早已破碎不堪,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就失踪了……母亲也……记忆的漩涡更加混乱,带着令人窒息的黑暗。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扇紧闭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把我困在了这个充满消毒水味和冰冷恐惧的方寸之地。头顶的灯光惨白得刺眼,照得墙壁一片死寂的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走廊里终于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外,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
王警官推门走了进来。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像打翻了五味瓶,震惊、困惑、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身后的年轻警察,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王警官走到桌子对面,没有坐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得能穿透灵魂。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把那张纸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默,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你解释一下这个。
我的目光被死死钉在那张纸上。那是一份……复印件纸张很旧,边缘有些发黄卷曲。抬头印着模糊的红色字迹,似乎是某个乡镇派出所的名称。最刺眼的,是中间那几行手写的、有些潦草的黑色字迹:
……儿童李默(男,时年七岁)……于……野湖……意外落水……经全力搜寻……未果……判定为……溺亡……**
落水地点:野湖。
时间:七岁。
判定:溺亡。
我的名字,白纸黑字,印在溺亡两个字前面。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那份死亡证明复印件上,我那被判定为溺亡的名字,在视野里扭曲、放大,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七岁……野湖……溺亡……
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记忆深处。那冰冷刺骨的湖水、铺天盖地的黑暗、呛入口鼻的窒息感……那些混乱的、被刻意压抑的碎片,此刻如同被狂风掀开的潘多拉魔盒,疯狂地、汹涌地喷发出来!
不……不是……我……我猛地抬起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我没有死!我活下来了!是我爸……我爸跳下去……他……
混乱的记忆碎片疯狂冲撞着,父亲那张在暴雨和浪花中模糊不清的、写满惊恐和绝望的脸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他把我推上了岸……然后呢巨大的漩涡他消失前的最后一声呼喊我的大脑像被无数钢针穿刺,剧痛无比,后面的画面一片混沌的雪花点。
你爸王警官的眉头拧得更紧,眼神锐利如鹰隼,李建军根据我们初步调取的户籍记录,李建军,也就是你父亲,在你七岁那年,与你一同被报告在野湖落水失踪。搜寻无果,两人均被宣告死亡。
他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么,李默,现在坐在这里的,到底是谁那个在水里泡了三年的‘你’,又是谁谁给你办的身份谁把你养大!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上。我是谁那个七岁就溺亡的李默那个被宣告死亡的李默那我这二十多年的记忆算什么那些成长的片段,那些独自生活的艰辛……都是虚假的吗
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全身的衣物。我瘫在冰冷的铁椅上,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动,牙齿咯咯作响。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全是酸涩的铁锈味。我死死抓住椅子的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不至于坠入无边黑暗的浮木。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反复地、无意识地嗫嚅着,声音微弱得像濒死的蚊蚋。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沉重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淹没了口鼻,扼住了呼吸。头顶那盏惨白的日光灯,光线开始扭曲、旋转,投下无数晃动的、狰狞的鬼影。
我眼前一黑,身体彻底脱力,软软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意识如同沉入漆黑冰冷的湖底,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最后看到的,是王警官那张写满震惊和更浓重困惑的脸,在旋转的光影中急速放大,然后彻底归于虚无。
黑暗。冰冷。窒息。
又是那片无边无际的、墨绿色的湖水。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骨头都在呻吟。视线模糊不清,只有水草像无数鬼手,在幽暗的光线里摇曳。我拼命地划水,肺里火烧火燎,却吸不进一口空气。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沉,向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坠去。
一张脸,毫无征兆地从下方的幽暗里浮现出来。
惨白,浮肿。泡得变形的五官,却清晰地映出我的轮廓。那双眼睛,本该是紧闭的,此刻却猛地睁开了!空洞、死寂,没有一丝活物的神采,却又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死死地锁定着我。最恐怖的是,那张脸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拉扯出一个绝非人类肌肉能完成的、极端诡异的弧度!
它在笑!
一个无声的、来自水底深渊的狞笑!
啊——!
我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像失控的引擎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那个水底狞笑的惨白面容,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肺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我下意识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试图擦掉那并不存在的冰冷湖水。指尖触碰到脸颊,一片湿冷,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视线终于聚焦。这是一个狭小而陌生的房间。四壁刷着惨淡的、有些剥落的绿漆。一张硬板床,一张旧木桌,一把椅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看起来异常厚重的铁门。门上方,一个闪烁着微弱红点的监控摄像头,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房间内的一切。
拘留室。
意识回笼,巨大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浇注下来,包裹住四肢百骸。那具尸体……那份死亡证明……王警官那刀子般的质问……所有的一切,排山倒海般涌回脑海。我不是被释放了,而是被彻底地关了起来,像一个等待着最终审判的怪物。
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沉重而刺耳。
铁门被推开一条缝。王警官那张黝黑、严肃的脸出现在门口。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复杂,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一种仿佛要看穿我灵魂的审视。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我。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情绪。
我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法医那边的初步解剖报告出来了。王警官开门见山,语气凝重,死亡时间,确实在三年左右。死因……初步判定为溺水窒息。但有个地方,非常奇怪。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的脸,似乎在捕捉我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尸体后颈处,靠近发际线的位置,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发现了一个细小的、深度嵌入的金属异物。初步清理辨认……是一个鱼钩。
鱼钩!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的意识!
我猛地想起,在我发现那具尸体时,缠绕在它手腕上的鱼线!那根鱼线,正是从我脱手的鱼竿上延伸出去的!而那个勾住它小指的鱼钩……难道……难道后颈上那个,也是……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度荒谬和彻骨寒意的感觉攫住了我。是我钓起了它还是……它在水底,早已被另一个鱼钩捕获
鱼钩……我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湖底……还有……别的钩
王警官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像两把锥子。别的钩什么意思你看到了什么他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几乎是立刻矢口否认,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混乱的记忆碎片又开始翻搅——冰冷的水流,模糊的黑暗,水底摇曳的水草间,似乎真的……真的不止一个闪着幽光的金属钩子还是那只是极度惊恐下的幻觉我无法确定,巨大的恐惧让我本能地选择了闭嘴。
王警官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眼神变幻莫测。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追问,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那种疲惫感更重了。
还有一个情况。他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们在对那具尸体进行更细致的检查时……在它左边裤袋的最深处,发现了一样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
是什么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王警官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从自己警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用透明证物袋装着的小物件。隔着几步的距离,借着拘留室昏暗的光线,我依然能清晰地看到——
那是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金属物品。银白色,但早已失去了光泽,布满了暗红和墨绿色的厚重锈蚀。一端是吹口,另一端是扁平的共鸣腔,腔体上布满整齐的小孔。
一个口琴。
一个被湖水浸泡得面目全非、但依旧能辨认出形状的……口琴。
轰——!
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了。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粉碎!
父亲!
那个在我模糊而恐怖的落水记忆里,最后将我推向岸边,自己却被巨大漩涡吞噬的父亲!那个同样被宣告失踪死亡的父亲!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坐在湖边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下,吹着这只银白色的口琴!那悠扬又带着点孤寂的旋律,是我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带着温度的片段!
这只锈蚀得不成样子的口琴,此刻像一枚烧红的钢印,狠狠烙在了我的灵魂上!它怎么会出现在那具我的尸体的口袋里!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摧毁了我所有的认知和防线。我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一晃,胃里翻腾的东西再也压不住,哇地一声,对着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和胆汁,灼烧着喉咙,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痉挛。
王警官沉默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那只锈蚀的口琴,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横亘在我们之间。
拘留室里只剩下我痛苦的干呕声,在冰冷的墙壁间绝望地回荡。
拘留室厚重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走廊惨白的灯光。空气里那股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鼻腔,直冲大脑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是死亡本身散发出的、无法掩盖的腐朽气息。
走廊异常空旷、寂静。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在地面反射出冰冷的光晕。脚步声在空旷中激起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墓穴的石板上。两旁的墙壁刷着冰冷的浅绿色油漆,一直延伸到前方幽暗的拐角。尽头那扇厚重的、带着圆形观察窗的铁门,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王警官和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口罩的法医助理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阵麻痹般的钝痛。那只锈蚀口琴的影像,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就是这里了。法医助理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闷闷的,带着一种职业性的麻木。他在那扇铁门前停下,掏出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他挑出一把,插入锁孔,用力一拧。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开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异常刺耳。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混合着化学药剂和深层腐败的气味,如同实质的寒流,猛地从门缝里汹涌而出,瞬间将我包裹。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门开了。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挑高的空间,比我预想的要大得多。惨白到毫无血色的灯光从高高的天花板上投射下来,照亮了中央几张覆盖着不锈钢板、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解剖台。其中一张解剖台上,覆盖着一层惨绿色的防水塑料布,下面清晰地勾勒出一个长条形的、人形的轮廓。
那具尸体。
我的尸体。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胸口。法医助理侧身让开。王警官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混杂着审视、警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恐怕都未曾察觉的、面对未知的忌惮。
李默,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进去。看清楚。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无论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给我说出来。这可能是解开一切的关键。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也是你证明自己‘活着’的关键。
证明自己活着多么荒谬又绝望的命题。我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双脚像灌满了铅,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我深吸了一口那饱含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心脏的狂跳,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进了这间巨大的、如同冰窟般的验尸房。
空间异常空旷。脚步声被放大,带着空洞的回音。除了中央那几张解剖台,四周靠墙立着一些高大的不锈钢柜子,柜门紧闭,反射着惨白的光。角落里有几个巨大的不锈钢池子,水龙头无声地滴着水珠。空气里除了那股浓烈的化学气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房间中央那张覆盖着绿布的解剖台上。那个长条形的轮廓,在惨白的灯光下,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死寂。
法医助理走到那张台子旁,戴上了乳胶手套,动作熟练而毫无感情。他看了一眼王警官,王警官微微颔首。
助理伸出手,抓住了覆盖在尸体头部位置的绿布一角。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发出无声的哀鸣。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
绿布被缓缓掀开。
首先露出的,是湿漉漉的、纠缠着灰绿色水草的头发,紧贴在肿胀的头皮上。接着,是额头……眉毛……肿胀发灰的眼睑……高耸的颧骨……
那张脸,彻底暴露在惨白刺眼的无影灯下。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尽管在湖面上已经近距离看过一次,但此刻,在这象征着绝对死亡和科学解构的验尸房里,在如此近距离、如此毫无遮蔽的灯光下再次看到这张脸,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悚和荒谬感,还是瞬间将我彻底击溃!
浮肿、灰败、毫无生气的皮肤,像一层被水泡发了的蜡纸,紧紧包裹着下面的骨骼结构。五官因为肿胀而变形,但每一个细节——那眉骨的转折,那鼻梁的线条,那嘴唇的薄厚,那下颌的轮廓——都如同镜子里倒映出的我自己!只是这面镜子,浸泡在死亡的水中三年之久,映出的是一张被死亡彻底侵蚀、扭曲的残像!
更刺眼的是右耳廓。那里空了一块,边缘呈现出一种被暴力撕裂后的不规则的、暗红色的疤痕组织,在灰败皮肤的衬托下,像一块丑陋的补丁。它和我右耳上的那道疤痕,位置、形状、甚至那种扭曲的愈合感,都……一模一样!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我死死地盯着那张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忘记了。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一股腥甜的气味堵住。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被彻底剥夺了身份的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湖水,再次将我淹没。
看清楚了吗王警官冰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像是一把锤子敲碎了冰面。
我猛地回过神,大口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视线因为生理性的泪水而有些模糊,但我强迫自己聚焦。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那张脸的每一个细节,仿佛要在上面找到一丝一毫的、证明它并非我的证据。
没有。一点都没有。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尸体的脖颈处。后颈那个位置……法医报告里提到的那个鱼钩……我下意识地想凑近些看。
就在我微微前倾身体的刹那——
咔嚓——!!!
一道惨白得刺眼、几乎要将视网膜灼穿的巨大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验尸房窗外浓墨般的夜空!瞬间将整个巨大而空旷的房间映照得亮如白昼!惨白的光芒刺破一切阴影,将每一寸不锈钢的冰冷反光、每一道墙缝的污渍、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照得纤毫毕现!
这突如其来的、极致的光明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随即被更深沉、更彻底的黑暗吞噬!头顶那几排高瓦数的无影灯,连同走廊的灯光,在闪电消失的同一瞬间,滋啦一声,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巨大的空间!
怎么回事!王警官惊怒的声音在黑暗中炸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跳闸了!我去看看!法医助理的声音在黑暗的某个角落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奔向门口的方向。
黑暗。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浓烈的死亡气息和福尔马林的味道在黑暗中仿佛变得更加粘稠、更具压迫感,紧紧包裹着我。我的心脏在短暂的骤停后,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咚咚声。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黑暗中,我的眼睛因为刚才那瞬间极致强光的刺激,还残留着视觉暂留的光斑。就在那片光斑尚未完全消退的视野边缘,在那张冰冷的解剖台的方向……
一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非常微弱,像夏夜里最黯淡的萤火,幽幽地悬浮在黑暗里。位置……位置就在解剖台上,就在尸体头部的高度!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然后猛地向下一拽!
那不是灯光!不是任何仪器!那位置……那位置分明是……是尸体眼睛的位置!
幽绿的光点……在黑暗中……缓缓地……移动了一下。
它在……转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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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一声极其微弱、极其怪异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粘稠液体搅动的咕哝声,极其突兀地,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点幽绿光芒所在的位置!
谁!谁在那!王警官厉声喝问,声音里充满了惊疑和强压下的恐惧。黑暗中传来他摸索枪套的声音,金属搭扣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那点幽绿的光芒,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鬼火般固执地亮着。它没有回答,只是……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凝视。
就在这令人魂飞魄散的死寂中,窗外,第二道更加狂暴、更加刺眼的闪电,再次撕裂了漆黑的夜幕!
咔嚓——轰隆!!!
惨白到极致的光芒,如同死神的探照灯,再一次将整个验尸房照得亮如白昼!这一次,光芒持续的时间似乎比刚才长了一瞬!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惨白的光明中,我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地、精准地投向了那张解剖台!
绿布被掀开的头部,暴露在强光下。
那张浮肿、灰败、属于我的脸上……那双一直紧闭着的、肿胀的眼睑……
此刻,竟然……睁开了!
眼皮被强光刺激般地微微抬起,露出了下面……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墨汁般纯粹浓稠的漆黑!那片漆黑占据了整个眼眶,像两个通往虚无的深渊洞口!而在那纯粹的黑暗中央,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燃烧的鬼火,正死死地、冰冷地、带着一种非人的怨毒和嘲弄……
聚焦在我的脸上!
闪电的光芒消失了。世界再次沉入粘稠的、令人绝望的黑暗深渊。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终于撕裂了我被恐惧扼住的喉咙,在空旷冰冷的验尸房里疯狂地回荡、撞击!那是我自己的声音,却充满了无尽的惊骇和崩溃!
我再也无法思考,无法站立。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海啸,彻底冲垮了我最后一丝理智。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在绝对的黑暗中,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直挺挺地、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地面,狠狠撞击在我的脸颊和胸口。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不是来自解剖台,而是直接响在混乱的大脑深处。
低沉,沙哑,带着水波晃动的回响,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湖水和淤泥的腥气:
你……来……了……
……
冰冷的湖水包裹着我,像一层厚重粘稠的裹尸布。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肺里的空气早已耗尽,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只灌进更多腥臭的液体,灼烧着气管。头顶,微弱的光晕在晃动,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我拼命地向上挣扎,手脚却沉重得不听使唤,被水草般的黑暗紧紧缠绕。下方,是无尽的、墨绿色的深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就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之中,一张脸缓缓浮现。
惨白,浮肿,被水浸泡得五官变形。但那轮廓……那眉骨,那鼻梁,那下颌……分明是我!
它紧闭的双眼,在深水中猛地睁开!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团深不见底的、墨汁般的漆黑。而在那纯粹的黑暗中央,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来自地狱的鬼火,死死地锁定了我。
那张被水泡得变形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拉扯出一个绝非人类肌肉能完成的、极端诡异的弧度!
它在笑!
一个无声的、来自水底深渊的狞笑!
呃……
一声粘稠的、仿佛喉咙被淤泥堵塞的咕哝,直接穿透冰冷的湖水,炸响在我的脑海深处!
啊——!!!
我猛地从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弹坐起来,心脏像一匹受惊的野马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喉咙火辣辣地疼,刚才那声凄厉的惨叫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那两点深水中凝视我的幽绿鬼火,如同烧红的烙印,深深印在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神经。
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烈的消毒水、福尔马林混合着深层腐败的气息——验尸房!
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回涌,淹没了刚刚苏醒的茫然。闪电!黑暗!解剖台上睁开的、燃烧着鬼火的漆黑眼睛!那声直接响在脑子里的、来自深渊的呼唤!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我猛地扭头,视线如同受惊的兔子,惊恐地扫向房间中央——
惨白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冰冷地照亮一切。
那张覆盖着惨绿色防水塑料布的解剖台,依旧静静地矗立在房间中央。绿布盖得严严实实,勾勒出下面长条形的、人形的轮廓。安静。死一般的安静。仿佛刚才那惊魂的一幕,只是极度恐惧下产生的、荒谬绝伦的幻觉。
难道……真的是幻觉是我精神崩溃了
你醒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转头。王警官就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我,面朝着那扇厚重的铁门。他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灰败,眼窝深陷,布满了浓重的阴影,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里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重的惊悸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型强光手电筒,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电光柱微微颤抖着,在地面投下一个晃动的光圈。
刚才……刚才……我声音嘶哑干涩,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指着解剖台的方向,语无伦次,灯……灯灭了……眼睛……它睁开了!绿色的……它在看我!它说话了!
王警官没有立刻回答。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极其复杂,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又像是在看一个……刚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同类。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灯……是跳闸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备用线路很快切过来了。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投向那张被绿布覆盖的解剖台,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沉重,至于眼睛……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冰冷的空气能给他一丝支撑。他再次看向我,眼神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决绝
但是,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艰涩,刚才……就在断电那几秒……我好像……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
什么……声音我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来的。
王警官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极其恐怖的片段。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才极其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像……像是……铁钩子……刮在……骨头上的……声音……
铁钩子……刮在骨头上……
嗡——!
我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法医报告!尸体后颈那个深度嵌入的鱼钩!解剖台上那具我的尸体!黑暗中那幽绿的目光和无声的狞笑!
所有支离破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刮骨的声音,强行粘合在一起,指向一个无法理解、无法承受的恐怖真相!
不……不……
我摇着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我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冰冷的墙壁抵住了我的后背,退无可退。
王警官看着我的反应,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那扇厚重的铁门前,对着门上的通讯器低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调:开门!快开门!立刻离开这里!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电流的滋啦声,接着是值班室那边带着睡意的、有些不满的回应:王队怎么了这大半夜的……
别他妈废话!立刻开门!这是命令!王警官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在空旷的验尸房里激起回音。
门外传来钥匙急促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接着是锁舌弹开的咔哒声。
沉重的铁门被猛地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走廊的光线透了进来,虽然同样惨白,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暖意。
走!王警官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冰冷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几乎是把我从地上拖拽起来。他的动作粗暴而急切,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恶鬼在追赶。
我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地冲向门口。双腿软得像是面条,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就在我的身体即将冲出那扇象征着逃离的铁门时,鬼使神差般地,我猛地回头——
最后一眼,投向那张惨绿色塑料布覆盖的解剖台。
冰冷的灯光下,绿布覆盖的人形轮廓,依旧静默如死。
然而,就在那头部轮廓的绿布之上,靠近后颈的位置……一个小小的、尖锐的凸起,清晰地顶起了塑料布的表面。
那形状……分明是一个……倒刺向上的……鱼钩尖!
呃……
那声粘稠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叹息,再次清晰地、冰冷地,直接炸响在我的脑海深处!
我的身体彻底僵住,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的天灵盖!
王警官感觉到了我的僵硬,他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验尸房内,又猛地看向我煞白的脸和惊骇欲绝的眼神。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更加用力地拖拽我,几乎是把我扔出了门外,然后自己也猛地跨了出来,反手用尽全力,砰地一声巨响,死死关上了那扇厚重的、如同墓门般的铁门!
沉重的关门声在走廊里久久回荡。隔绝了那浓烈的死亡气息,隔绝了那冰冷的解剖台,隔绝了那绿布下鱼钩的尖刺和无声的呼唤。
我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法驱散的冰冷寒意。
王警官也背靠着铁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困惑。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们两人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绝望地交织。
王队……这……到底……值班的年轻警察拿着钥匙,站在几步外,完全被这诡异而恐怖的气氛吓懵了,看看我,又看看王警官,声音都在发抖。
王警官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他的目光终于从那扇门上移开,落在我蜷缩颤抖的身体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里面有怀疑,有惊惧,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完全超出认知范畴的恐怖事件时,那种茫然无措的沉重。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战栗的叹息。
封锁这里。他对着年轻警察开口,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再进去。
……
冰冷的铁栅栏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空旷的派出所走廊里。拘留室那扇小小的、带着铁栏的窗口透进惨淡的天光,预示着又一个被恐惧浸透的黎明。
王警官把我送了回来。他脸上的疲惫浓得化不开,眼里的红血丝像干涸的河床。他站在栅栏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沉默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乱麻,有未散的惊悸,有沉重的困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开,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铁门隔绝了他,却隔绝不了那弥漫在空气里的、冰冷的死亡气息和巨大的谜团。
拘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冰冷的墙壁,冰冷的地板,冰冷的空气。我蜷缩在硬板床的角落,用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牙齿偶尔会轻轻磕碰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次闭上眼睛,那两点深水中燃烧的幽绿鬼火,那张浮肿脸上无声的狞笑,那绿布下顶起的、闪着寒光的鱼钩尖刺,还有那直接响在脑海里的、刮骨般的叹息……所有恐怖的画面和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我的神经。
幻觉吗如果是幻觉,为什么王警官也听到了声音为什么他眼中有着和我一样的、无法掩饰的恐惧如果不是幻觉……那是什么那具躺在冰冷解剖台上的尸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为什么会有我的脸我的疤痕我溺亡父亲的口琴它……真的活过来了吗它想干什么
无数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铁链,一圈圈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大脑因为过度恐惧和混乱而变得麻木、迟钝,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抛入未知深渊的绝望感。
时间在死寂和煎熬中缓慢流逝。拘留室小窗外,天色从惨淡的灰白逐渐亮起,变成一种毫无生气的铅灰。雨停了,但阴云依旧厚重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会再次倾泻下冰冷的雨水。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再次传来脚步声。不是王警官那种沉重有力的步伐,而是略显急促、带着某种犹豫的细碎步点。
脚步声停在门外。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
铁门被拉开。出现在门口的,是昨天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警察。他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餐盘,上面放着一杯水和两个冷硬的馒头。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难看,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我对视,仿佛我是什么极度危险的传染源。
吃……吃点东西。他把餐盘飞快地放在门口的水泥地上,动作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紧张。
放下餐盘,他立刻后退一步,似乎想马上关门离开。但动作迟疑了一下,他飞快地、几乎是偷偷摸摸地抬眼瞟了我一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惧和一种窥探秘密般的复杂情绪。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
王队……王队让我转告你……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极力压下恐惧,他说……让你……别多想……好好待着……他……他需要再查一些东西……关于……关于那个湖……还有……还有你父亲当年落水前后的……一些细节……
父亲!湖!
这两个词像两根冰冷的针,狠狠刺进我麻木的大脑。王警官还在查!他并没有放弃!他查到了什么关于那片野湖关于父亲真正的结局这和我……和那具我的尸体……又有什么关系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那片野湖……那深不见底的墨绿色水域……那水下摇曳的水草间可能隐藏的、不止一个的冰冷鱼钩……还有……那无声的召唤……
还有……年轻警察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颤抖,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走廊深处,确认没人,才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那个……那个东西……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法医那边……早上去……去确认……它……它还……还在那儿……盖着布……没……没动过……但是……
他猛地刹住了话头,脸上血色尽褪,像是想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他不敢再说下去,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哐当一声重重关上了铁门,落锁的声音又快又急。
但是什么!
年轻警察那戛然而止的话语和惊骇欲绝的表情,像一把冰冷的钩子,狠狠勾住了我紧绷的神经!那个东西还在那儿没动过但是什么!法医早上到底看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恐惧
那具尸体……它真的只是安静地躺着吗
无数恐怖的猜测瞬间涌上心头!那绿布下顶起的鱼钩尖刺……黑暗中睁开的、燃烧鬼火的双眼……那刮骨的声音……那直接响在脑海里的呼唤……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拘留室狭小的空间仿佛变成了一个正在不断缩小的铁棺材,冰冷的墙壁挤压过来,让我喘不过气。我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仿佛那后面随时会伸出一只苍白浮肿的手,或者……顶破绿布,露出一张挂着狞笑的脸!
时间在极度的惊惧和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小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透不进多少光亮。拘留室里一片昏暗,只有那扇铁门,像一个沉默而恐怖的象征,矗立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有煎熬的几十分钟。一阵极其压抑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停在了门外。
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摩擦声响起。
铁门被无声地拉开一道缝隙。
王警官的脸出现在门缝后。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灰败中透着一股铁青,眼窝深陷,红血丝密布,仿佛一夜之间耗尽了所有精力。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沉重得像灌了铅,里面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浓得化不开的困惑,还有一种……仿佛刚刚目睹了世界末日般的、深沉的疲惫和惊悸。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缝的阴影里,目光如同沉重的探照灯,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我穿透,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极其微妙的、仿佛在重新评估我存在意义的审视。
他没有说话。沉重的寂静在门里门外弥漫。
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不安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查到了什么关于那片湖关于父亲为什么是这种眼神
王……王警官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查……查到什么了
王警官依旧沉默着。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那冰冷的空气能给他一丝支撑。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异常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湖底捞出来的石头,沉重地砸在拘留室死寂的空气里:
野湖的水文资料……和二十年前的地形图……调出来了。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我,眼神里的惊悸和困惑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片深水区……你发现‘它’的地方……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二十年前……那里……是‘老石湾’的……最深点。
老石湾!
这个名字像一道带着血腥味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记忆深处最黑暗、最恐怖的角落!
冰冷的湖水……无边的黑暗……窒息……巨大的漩涡……父亲那张在暴雨和浪花中模糊不清的、写满惊恐和绝望的脸……他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把我推向岸边……然后……然后被那巨大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漩涡……
老石湾!就是那个吞噬了父亲的巨大漩涡所在的水域!就是那片我童年溺亡记录里记载的、夺走了李默生命的水域!
而昨天……我亲手……在那片水域……钓起了那具拥有我的脸、我的疤痕、我父亲口琴的尸体!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在我眼前疯狂地旋转、扭曲、崩塌!冰冷的湖水仿佛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彻底淹没!窒息感死死扼住了喉咙!
呃……
那声粘稠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叹息,带着冰冷的湖水和淤泥的腥气,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无比怨毒地,直接炸响在我的脑海深处!
我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猛地从床上滚落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剧烈的疼痛都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惧!我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头,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呜咽。
王警官站在门口,阴影笼罩着他半张脸。他看着我崩溃的反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幽光。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崩溃的嫌疑人,反而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
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灌入肺部,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刮擦着气管。我蜷缩在警车后排的角落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车窗外的景物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阴郁的色块。
王警官亲自开车。他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黝黑粗糙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透过后视镜投来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决绝。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和怀疑,更像是在押送一件极其危险、必须尽快处理掉的物品。
野湖。老石湾。那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那个吞噬了李默和父亲的水域。王警官的最后一句话如同冰冷的判决,在我混乱的脑中反复回响:现场复勘!你必须去!必须指认清楚!就在老石湾!
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躁和……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急切。
警车粗暴地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最终在一片熟悉的、弥漫着水草腐烂气息的泥泞岸边停下。车门打开,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野湖特有的腥气。
下车!王警官的声音冰冷而短促。
我踉跄着钻出车门,双脚再次陷入那熟悉的、冰凉滑腻的淤泥里。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窒息——
湖岸边,拉起了长长的、刺眼的黄色警戒线,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突兀。几辆警车闪着红蓝相间的警灯,无声地停在一旁。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面色凝重地守在警戒线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湖面上,一艘小型警用橡皮艇正缓缓驶向湖心那片墨绿色的深水区,船尾拖曳出一道浑浊的涟漪。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和……恐惧。那些警察看到王警官带我下车,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惊疑、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面对未知的寒意。
王队。一个守在警戒线旁的警察快步迎上来,脸色有些发白,他看了一眼我,欲言又止。
情况王警官打断他,声音低沉。
技术队……正在用声呐扫描那片深水区。警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另外……法医那边……他再次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早上确认过,那……那‘东西’……确实还在原位,没动过。布……也盖得好好的。但是……
又是但是!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法医早上到底看到了什么!那个年轻警察惊骇的表情再次浮现在眼前!
但是什么王警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但是……值班的老张……警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他说昨晚后半夜……他好像……好像听到验尸房里面……有……有动静……
什么动静!王警官厉声追问。
……像是……像是……铁链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警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铁链子拖动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验尸房!那具尸体!它……它难道……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手脚一片冰凉!
王警官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抬头,望向湖心那艘正在作业的橡皮艇,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他不再追问,只是极其烦躁地挥了挥手,然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走!他低吼一声,几乎是拖拽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岸边滑腻的淤泥,径直走向湖边。
冰冷的湖水再次浸没了我的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小腿迅速蔓延上来。王警官拖着我,一直走到水边,浑浊的湖水几乎没过了我的膝盖。他停下脚步,指着前方那片墨绿色的、深不见底的水域——老石湾。
看清楚!指给我看!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昨天!你是在哪里!具体哪个位置!把‘它’钓上来的!给我指出来!精确点!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我,像两把烧红的烙铁。那眼神深处,除了沉重的职责和未消的惊悸,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隐秘的、疯狂而偏执的期待仿佛我指出的那个点,能解答他心中那个巨大的、恐怖的疑问。
我被他拖拽着站在冰冷的湖水里,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目光投向那片墨绿色的深水区。就是那里。昨天,鱼线沉入的地方。就是那里,钓起了我自己。
冰冷的湖水仿佛带着某种吸力,拉扯着我的意识。那深不见底的墨绿,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在无声地凝视着我。湖水的腥气混合着淤泥的土腥,钻入鼻腔,唤醒了昨天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和视觉记忆。
我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那片水域的中心。
就……就在那里……我的声音嘶哑干涩,破碎不堪,铅坠……沉下去……很深……然后……就挂住了……
就在我手指指向那片水域的瞬间——
呜——呜——呜——!
湖心那艘警用橡皮艇上,突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那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湖面上疯狂回荡,撕心裂肺!
船上操作声呐设备的技术员猛地跳了起来,指着屏幕,脸色煞白,对着对讲机语无伦次地大喊:王队!王队!声呐有发现!深水区!老石湾中心点下方!有……有东西!金属反应!很强的金属反应!不止一个!像……像是……
技术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扭曲变调:
……像是……挂满了鱼钩的……一张网!!
挂满了鱼钩的网!
嗡——!
仿佛一道带着血腥味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的全身!冰冷!僵硬!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封的巨浪,将我瞬间冻结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技术员那句扭曲变调的嘶喊在疯狂回荡!
挂满了鱼钩的网……在吞噬了父亲和我的老石湾中心……就在我钓起我自己的位置下方!
那是什么捕鱼的网还是……捕人的陷阱!
王警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抬头望向湖心,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和一种……近乎崩溃的难以置信!他握着对讲机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捏得发白。
位置!精确位置!他对着对讲机嘶吼,声音已经完全变调。
就在报警人指的那个点正下方!深度……深度大约二十米!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哭腔,信号……信号很强!结构……结构很奇怪!不……不像普通的网……
二十米……老石湾的最深处……挂满鱼钩的网……
所有的线索,所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碎片——湖底冰冷的鱼钩、解剖台上绿布下顶起的钩尖、黑暗中那刮骨般的声音、验尸房里铁链拖动的异响、那具拥有我一切的尸体……在这一刻,被这挂满鱼钩的网,强行拼凑成一个完整而恐怖的猜想!
那片深水之下,老石湾的底部,隐藏着某种东西!某种……用冰冷的鱼钩和铁链构成的……陷阱它在那里多久了它捕获了什么是父亲是那个溺亡的李默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具被我钓起的我……是不是就是从那张网上……挣脱下来的
呃……
那声粘稠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叹息,带着冰冷的湖水和铁锈的腥气,再一次,无比清晰、无比怨毒地,直接炸响在我的脑海深处!
这一次,声音似乎更近了!仿佛就在……就在我脚下的湖水里!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仿佛有无形的东西,穿透了冰冷的湖水,缠绕上了我的脚踝!
啊!我失声惊叫,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脚下浑浊的湖水。
浑浊的湖水下,只有我泡得发白的脚踝和搅动的淤泥。
你怎么了!王警官猛地转头看向我,眼神锐利如电。
没……没什么……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让我语无伦次,脚……脚下滑了一下……
王警官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变幻莫测。湖心橡皮艇上尖锐的警报声还在持续,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准备打捞设备!立刻!王警官不再看我,对着对讲机发出急促的命令,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嘶哑,通知局里支援!要深水打捞队!快!
命令下达,岸边瞬间忙碌起来。警察们急促地跑动,对讲机里嘈杂的指令声此起彼伏。紧张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王警官站在冰冷的湖水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他死死地盯着那片墨绿色的深水区,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恐惧、困惑、以及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揭开真相的疯狂决心。
他必须知道那下面是什么。那张挂满鱼钩的网,到底捕获了什么。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再次如同实质般钉在我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带着审视,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在做出某种艰难抉择的决绝。
你,他的声音冰冷,不容置疑,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一步也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仿佛我是解开这恐怖谜团的最后一把钥匙,又或者……是即将投入深渊的祭品。
……
冰冷的湖水舔舐着脚踝,淤泥在脚下发出滑腻的呻吟。我僵硬地站在岸边齐膝深的水里,像一尊被恐惧冻结的石像。王警官就站在我身侧一步之遥,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一半死死锁在我身上,另一半则焦灼地钉在湖心那片翻滚的墨绿色水域上。
打捞船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撕裂了湖面的死寂,粗重的钢缆如同巨蟒般缓缓沉入深水。岸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逐渐浑浊的水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对未知恐怖的敬畏。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唯有技术员那句挂满鱼钩的网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冰冷的铁钩……父亲失踪的口琴……水底那具我的尸体……还有那声直接响在脑海里的、刮骨般的叹息……所有线索都指向那片深不见底的水域之下。
时间在巨大的轰鸣和死寂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岸边的警察们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突然——
哗啦——!
一声巨大的、沉闷的破水声猛然炸响!
深水区中央,浑浊的泥浆如同喷泉般翻涌而起!粗壮的钢缆猛地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个巨大的、裹挟着厚重淤泥和水草的物体,被钢缆和巨大的机械抓斗,缓缓地、艰难地从墨绿色的深渊里提了上来!
上来了!拉稳!对讲机里传来打捞队员嘶哑而紧张的吼声。
岸上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前挤了一步,伸长了脖子。王警官的身体猛地前倾,眼睛瞪得溜圆,连呼吸都停滞了。
巨大的抓斗悬停在离水面几米高的地方,浑浊的泥浆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砸回湖面,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水流冲刷下,那被拖拽上来的东西,渐渐显露出它狰狞而诡异的轮廓。
那根本不是什么渔网。
那是一个巨大的、由粗大生锈铁链纵横交错构成的……笼子或者说是……囚笼铁链的每一个交叉点,都密密麻麻地焊接、缠绕、垂挂着……鱼钩!无数冰冷、锈蚀、大小不一、闪烁着幽暗寒光的鱼钩!它们像某种金属荆棘丛生的藤蔓,覆盖了整个铁链构成的框架,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的光泽!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个挂满冰冷鱼钩的巨大铁笼深处,似乎还纠缠着一些……别的什么。暗色的、破败的织物碎片几段灰白色的、疑似骨骼的东西在泥浆和水草的包裹下若隐若现,散发着古老而深沉的死亡气息。
老天爷……岸边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恐惧的呻吟。
王警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死死盯着那个悬挂在半空、滴淌着泥浆的恐怖金属造物,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面对非人伟力般的渺小与恐惧。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因为眼前的景象,而是因为……
就在那挂满鱼钩的铁笼破水而出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我的后颈处猛地炸开!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手,用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我的颈椎上!又仿佛……是无数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鱼钩,同时扎进了我的皮肉,勾住了我的骨头!
那痛楚如此真实,如此剧烈,瞬间席卷了全身的神经!我眼前一黑,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地一栽!
扑通!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腥臭的泥浆灌入口鼻!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混乱!冰冷!窒息!
求生的本能让我在水下疯狂地挣扎起来,手脚胡乱地扑腾着,试图抓住什么。肺里的空气迅速耗尽,火烧火燎的痛楚让我更加惊恐。浑浊的视线里,只有翻涌的泥浆和从上方透下来的、晃动扭曲的光影。
就在我即将被冰冷的湖水彻底吞噬的绝望之际——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我胡乱挥舞的手臂!是王警官!他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水里,死死地拽住了我!
抓住!他嘶吼着,声音被水阻隔得模糊不清,但手上的力道却大得惊人。
岸上的警察也反应过来,纷纷冲下水,七手八脚地抓住我的胳膊、衣服,拼命地把我往岸上拖拽。
哗啦——!
我被众人合力从冰冷的湖水中拖了出来,像一条濒死的鱼,重重地摔在岸边的泥泞里。我剧烈地咳嗽着,吐出灌进去的泥水,浑身湿透,冷得牙齿咯咯作响,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后颈残留的、如同幻觉般的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着。
怎么回事!王警官也浑身湿透,他跪在我旁边的泥地里,双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眼神锐利得如同刀子,死死盯着我煞白的脸和后颈,你怎么回事!
痛……后颈……好痛……我痛苦地蜷缩着,双手死死捂住后颈的位置,那里皮肤完好,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感却如此真实,仿佛刚才真的有无数鱼钩刺入了我的颈椎!钩子……钩住了……好多钩子……我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巨大的恐惧让我精神濒临崩溃。
王警官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和惊骇!他猛地看向我的后颈——那里只有湿透的衣领和沾满的泥浆,皮肤完好无损。他又猛地抬头,望向半空中那个还在滴淌泥浆、挂满冰冷鱼钩的巨大铁笼!
一个令人魂飞魄散的联想,瞬间击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王队!你看!一个眼尖的警察突然指着铁笼的方向,失声惊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在那巨大铁笼靠近底部、靠近刚才打捞出水的位置,几根粗大的铁链上,那密密麻麻垂挂着的、锈迹斑斑的鱼钩丛中……
赫然勾挂着一小片……暗蓝色的、被水浸泡得发硬发脆的……布料碎片!
那颜色……那质地……
王警官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同样湿透的、沾染了泥浆的……暗蓝色警服!又猛地看向铁笼上那片小小的、在阴郁天光下微微晃动的暗蓝色碎片!
一片死寂。
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湖岸。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空气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打捞船引擎低沉的轰鸣。
王警官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他的目光没有再看那铁笼,也没有再看我。而是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翻涌的湖水,死死地、死死地钉在——
湖心那片墨绿色的、深不见底的……老石湾水域。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震惊、难以置信、深入骨髓的恐惧……最终,这些激烈的情绪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仿佛洞悉了某种终极恐怖的……绝望。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沉重的、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穿透混乱的人群和冰冷的空气,最终,死死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有愤怒,不再有怀疑,不再有困惑。
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确认。
仿佛在无声地说:下一个……是你。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封的海啸,将我彻底淹没、冻结。我瘫在冰冷的泥泞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王警官那冰冷的、确认般的眼神,比湖底的寒意更刺骨百倍。
岸上的死寂被打破,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淹没。
那布……那布片……
是警服!绝对是!
怎么会……王队他……
那笼子……到底什么鬼东西!
警察们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目光在王警官身上和半空中那个滴淌泥浆的恐怖铁笼之间惊恐地来回扫视。那挂满鱼钩的巨大造物,在阴郁的天光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那片暗蓝色的警服碎片,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冰冷嘲弄。
王警官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死死地盯着我。他的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紧紧抿着,没有一丝血色。刚才那瞬间洞悉真相般的冰冷绝望,此刻似乎被一种更深的、更沉重的麻木所覆盖。他没有理会岸上的骚动,也没有解释什么,仿佛那片警服碎片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辩驳的、最终的答案。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回头,不再看我。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墨绿色的深水区——老石湾。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收队。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到了极点,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两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命令下达,岸上陷入一种诡异而高效的混乱。警察们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动作麻利却带着掩饰不住的仓皇,开始收拾设备,准备撤离。没有人再去看那个悬挂在半空的恐怖铁笼,仿佛那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
我被人从泥水里粗暴地架了起来,拖拽着走向警车。冰冷的湿衣服紧贴着皮肤,刺骨的寒意不断渗入。后颈处,那股如同被无数冰冷鱼钩刺入骨髓的剧痛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痹和挥之不去的冰冷幻觉。
我被重新塞进了警车的后排。王警官坐在驾驶位上,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白色。他微微低着头,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我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车厢里一片死寂,弥漫着浓重的泥腥味、水汽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警车在沉默中启动,驶离了这片被死亡和谜团笼罩的野湖。车窗外的景物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飞速倒退,模糊不清。我蜷缩在角落里,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抛入未知命运的茫然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心脏。
王警官……他看到了什么那铁笼上的警服碎片……意味着什么他眼中那冰冷的确认和绝望……又指向什么
还有……那具躺在冰冷解剖台上的我……那具在老石湾深水下的铁笼里可能困锁了多年的我……它……还在吗
它……真的只是尸体吗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滑入我的脑海:那张挂满鱼钩的铁笼……它捕获的,仅仅是过去的残骸吗还是说……它更像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用来捕获……某种特定存在的……冰冷牢笼
而我和王警官……我们是否……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这个陷阱的范围
警车在暮色四合中驶入了城市,最终停在了那栋熟悉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建筑前——市局。我被带下车,再次押送进那间狭小、冰冷、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拘留室。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拘留室里一片昏暗。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湿冷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持续的寒意。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但大脑却异常活跃,无数恐怖的画面和念头疯狂地翻涌着。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小窗的铁栏,在地面上投下冰冷而扭曲的光斑。
突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滴水声,在死寂的拘留室里响起。
嗒。
又是一声。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这个狭小房间的某个角落
我浑身一僵,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拘留室里怎么会有滴水声是水管漏了
嗒。
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更近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窜遍全身!我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急速扫视!
拘留室很小,几乎一览无余。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坚硬的墙壁,一张硬板床,一个蹲便器。声音……声音似乎是从……从靠近铁门那边的墙角传来的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绷紧,侧耳倾听。
嗒……
声音又响了一次。很轻,但在绝对的死寂中,却如同重锤敲在鼓膜上。
不像是水管漏水那种持续的滴答声。这声音……更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滴落在硬质地面上的声音。
粘稠的……液体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联想瞬间攫住了我!解剖台上那具尸体……绿布下……那缓缓渗出的……暗红色的……
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被铁门阴影笼罩的墙角。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的眼睛努力地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而扭曲的霓虹灯光,我死死盯着那片墙角。
墙角的水磨石地面上,似乎……有一小片比周围更深的……阴影
嗒……
又是一声轻微的、粘稠的滴落声。
那片阴影的边缘……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扩大了一丝丝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那不受控制的惊叫会引来更恐怖的东西!
是幻觉吗是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错觉吗
我死死地盯着那片阴影。眼睛因为过度用力而发酸、流泪。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
滴嗒……
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我看得更清楚了!
那片深色的阴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极其缓慢地、如同拥有生命般……向着我蜷缩的角落……延伸了一小段!
像一条……蜿蜒爬行的……暗红色……血迹!
呃……
那声粘稠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叹息,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冰冷的铁锈味,再一次,无比清晰、无比怨毒地,直接炸响在我的脑海深处!
声音似乎……就在门外!
啊——!!!
我终于再也无法承受!积压到顶点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我最后一丝理智!我发出一声凄厉到破音的惨叫,手脚并用地从角落里疯狂地向后蹬踹,身体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仿佛要嵌进去!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瞪得滚圆,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和门缝下那片正在缓慢扩散的、令人魂飞魄散的暗影!
来人!来人啊!开门!放我出去!!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冰冷的墙壁,指甲在墙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脚步声!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由远及近!
吵什么吵!安静点!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值班警察。
血!有血!门缝!门缝下有血!它来了!它来了!!我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门外的警察似乎愣了一下。什么血胡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和不易察觉的紧张。接着,门上的观察小窗被唰地一声拉开。
一道手电筒的强光猛地从观察窗射了进来,刺眼的光柱在拘留室里扫过,最终落在了我惊恐万状的脸上,又扫向我指着的铁门下方。
光柱下,靠近铁门内侧墙角的地面……干干净净。只有冰冷的水磨石反射着手电的光。那片被我看到的、如同活物般蔓延的暗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有什么血值班警察的声音带着恼怒和一丝鄙夷,发什么疯!给我老实待着!
观察窗唰地一声被重重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拘留室里重新陷入死寂和昏暗。只有我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我瘫在墙角,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往下淌。刚才……是幻觉吗那滴答声……那片蔓延的血迹……那脑海中的叹息……
不!不是幻觉!那感觉如此真实!那恐惧如此深刻!
那东西……它来过!它就在附近!它在看着我!它在……等着我!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彻底将我淹没。我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因为持续的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拘留室狭小的空间像一个不断收缩的铁棺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地面上投下冰冷扭曲的光斑,如同鬼魅的舞蹈。
就在我精神紧绷到极限,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
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
呲啦……呲啦……
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像是……生锈的铁链……被拖拽着……在坚硬的地面上缓缓移动……
声音的来源……就在门外!就在那扇紧闭的铁门之外!
呲啦……呲啦……
那声音……那声音和昨晚验尸房值班老张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封的巨浪,将我瞬间拍入窒息的海底!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剧烈地痉挛起来!
它来了!它真的来了!就在门外!
那拖拽铁链的声音……是那具尸体是解剖台上那个顶着我的脸、睁着鬼火眼睛的东西它挣脱了它挣脱了绿布和冰冷的解剖台!它拖着禁锢它的铁链……来找我了!
呲啦……呲啦……
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缓慢而执着地移动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最终,停在了……我的拘留室门外!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拖拽的声音停止了。仿佛门外的东西,此刻正静静地站在门外,无声地……与我一门之隔。
我蜷缩在墙角,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颤抖都停止了。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瞪到极限,死死地盯着那扇冰冷的铁门。冷汗如同瀑布般流下,浸透了衣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肺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空,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烈的、仿佛从门缝里渗进来的……福尔马林混合着深层腐败的气息!
它在门外!它就在门外!
它在……看着我吗隔着这扇铁门它想干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渗透进我的每一个细胞。
突然——
笃。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在死寂中响起。
像是……一根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敲在了铁门的外侧。
笃。
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
笃。
又是一下。缓慢,间隔均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它……在敲门
它在……呼唤我
呃……
那声粘稠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叹息,带着冰冷的湖水和铁锈的腥气,再一次,无比清晰、无比怨毒地,直接炸响在我的脑海深处!
这一次,声音不再模糊,不再遥远。
它仿佛……就贴着我的耳朵响起!
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的天灵盖!我再也无法忍受!精神彻底崩溃!
啊——!!!开门!放我出去!它来了!它就在门外!它要进来了!!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捶打着冰冷的墙壁,指甲在墙面上刮擦断裂,带出血痕也毫无知觉!王警官!王警官!救命!救救我!!
我的哭喊声在狭小的拘留室里疯狂回荡,带着濒死的绝望。
然而,门外,一片死寂。
那缓慢的叩门声,消失了。那拖拽铁链的呲啦声,也消失了。
仿佛门外的东西,从未出现过。
只有我绝望的哭喊和疯狂的捶打声,在冰冷的墙壁间徒劳地撞击、回荡。
……
冰冷的墙壁紧贴着我的后背,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不断渗入,却无法冷却我体内疯狂燃烧的恐惧。拘留室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我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那是刚才捶打墙壁时指甲断裂留下的。
门外的东西……走了吗
那缓慢的叩门声,那贴着耳朵响起的叹息……是幻觉吗是精神彻底崩溃前的疯狂呓语
不!那感觉如此真实!那冰冷的恐惧如此深刻!
我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身体因为极度的惊骇和寒冷而持续地、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仿佛那冰冷的铁皮随时会被一只苍白浮肿的手撕开。时间在巨大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酷刑。
窗外的天色,在极度的煎熬中,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拘留室里不再是彻底的漆黑,而是被一种冰冷的、死气沉沉的灰暗所笼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灰暗中——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水滴滴落的声音,再次响起。
声音的来源……就在拘留室内部!就在靠近蹲便器的那个角落!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啪嗒。
又是一声。很轻,但在死寂中清晰可辨。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我惊恐的目光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角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我看清了——
蹲便器旁边那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小滩……暗色的……液体
啪嗒。
又一滴液体,从上方……滴落在那小滩液体上,溅起微小的涟漪。
我猛地抬头!
拘留室的天花板并不高。在蹲便器正上方的天花板上……一片比周围颜色更深的……湿痕
湿痕的中心……正凝聚着一颗浑浊的水珠……缓缓地、颤巍巍地变大……
啪嗒。
它滴落下来,精准地落在那小滩暗色液体中。
水滴……从天花板上……渗下来
拘留室上面……是什么是另一间拘留室还是……走廊还是……那间冰冷的……验尸房!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那具尸体!它挣脱了!它就在楼上!它身上的……尸水……渗透了楼板……滴落了下来!
呃……
那声粘稠的叹息,如同冰冷的毒液,再一次直接注入我的脑海!
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窒息!我再也无法待在这个狭小、冰冷、正在被死亡气息渗透的空间里!我必须出去!立刻!马上!
来人!来人啊!!我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嘶哑地哭喊着,疯狂地捶打着墙壁,放我出去!上面漏水!上面有东西!它在上面!放我出去!!
我的哭喊声在死寂的黎明前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在走廊里响起!由远及近!
又怎么了!值班警察恼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观察窗唰地一声被拉开,手电强光再次射了进来,直接照在我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上面!天花板!漏水!血!是血水!我语无伦次地指着蹲便器上方的天花板,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调,它在上面!那东西在上面!它滴下来了!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
值班警察的手电光顺着我指的方向扫去。光柱落在蹲便器旁边的地面上——一小滩浑浊的污水,旁边散落着一些剥落的、灰白色的墙皮碎屑。光柱又移向天花板——那里确实有一片明显的水渍,颜色深暗,边缘还在缓慢地洇湿扩大,一颗浑浊的水珠正在水渍中心凝聚……
妈的!楼上管道又漏了!值班警察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是烦躁和无奈,却没有丝毫我期待中的惊惧,等着!我去看看!他显然把这当成了普通的水管渗漏。
观察窗唰地一声被重重关上。脚步声再次远去。
拘留室里重新陷入昏暗和死寂。我看着地上那滩浑浊的污水和剥落的墙皮,又看看天花板上那片缓慢扩大的湿痕,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世界彻底抛弃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湖水,再次将我淹没。
不是血水只是污水只是管道泄漏
那脑海中的叹息呢那冰冷的恐惧呢难道……真的全都是我精神崩溃产生的幻觉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垮了我的身体和精神。我瘫倒在冰冷的墙角,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中开始模糊、飘散。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滴嗒。
一滴冰冷的水珠,从天而降,精准地……滴落在我的额头上。
冰冷刺骨。
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和深层腐败的……混合气息。
我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瞬间收缩!
那气味……
不是污水!
是……是……
呃……
那声叹息,带着冰冷的嘲弄,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我紧绷的神经。
我的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湖底,被厚重的水草缠绕着,每一次试图上浮都带来窒息般的沉重。不知过了多久,刺眼的光线如同烧红的针,狠狠刺入我的眼皮。
我猛地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不是拘留室那低矮、带着水渍的顶棚。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但不再是拘留室的霉味,而是医院特有的、冰冷的洁净感。
你醒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王警官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他换了一身干净的便服,但脸色依旧灰败,眼窝深陷,红血丝密布,仿佛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他手里拿着一份报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纸张的边缘。看到我醒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这……是哪里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医院。王警官的声音同样沙哑,没什么起伏,你在拘留室情绪崩溃,昏厥了。有自残倾向。他指了指我缠着纱布的手腕——那是昨晚疯狂捶墙留下的伤口。
拘留室……昏厥……
昨晚那恐怖的记忆瞬间回涌!冰冷的滴水声!天花板的湿痕!那滴落在额头、带着福尔马林气息的冰水!还有……那脑海中的叹息!
它!它……我惊恐地想坐起来,却被身体的虚弱和手腕的疼痛扯了回去。
安静。王警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瞬间压下了我的惊恐。他扬了扬手中的报告纸,法医那边……最终的解剖和物证分析报告出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眼神极其复杂,疲惫深处翻涌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那具尸体……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DNA比对结果……和你……完全一致。
DNA……完全一致!
尽管早有预感,但听到这冰冷的科学宣判,我还是感觉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了胸口!窒息感瞬间扼住了喉咙!那不是我……那怎么可能是我!我活生生地躺在这里!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失神地喃喃自语,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让我浑身发冷。
王警官没有理会我的反应,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带着一种洞悉了某种终极恐怖的沉重。
还有……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声音低沉得如同墓穴里的回响,……从尸体后颈取出的那个鱼钩……还有……从老石湾打捞上来的那个铁笼上提取的金属样本……它们的锈蚀程度……包括附着物的沉积层分析……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
……显示……它们在水底的时间……不是三年。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看穿。
……而是……接近二十年。
二十年!
嗡——!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
二十年!那个挂满鱼钩的铁笼……那个后颈的鱼钩……在水底二十年!
二十年前……正是父亲带着七岁的我……在老石湾……落水失踪的时间!
冰冷的湖水……巨大的漩涡……父亲绝望的脸……他把我推向岸边……然后被吞噬……
那铁笼……那鱼钩……捕获的……是父亲!还是……那个溺亡的七岁的我!
那具拥有我的DNA、我的疤痕、泡了三年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绞索,瞬间勒紧了我的脖颈!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彻底崩坏、重组,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无法理解的深渊!
王警官看着我脸上剧烈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死灰的惊恐表情,他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在做出最终宣判的语气,继续说道:
基于现有的……所有证据链……和无法解释的……矛盾点……他的声音异常艰涩,局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投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眼神空洞而疲惫。
那具尸体……和打捞上来的铁笼……所有相关的物证……将被列为最高机密……封存。他吐出封存两个字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无比沉重的意味。
你……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眼神极其复杂,疲惫深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关于你的身份问题……存在重大疑点……但鉴于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你与任何现行犯罪有直接关联……
他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寻找着最合适的措辞。
……局里决定……暂时……解除对你的强制措施。
解除放我走
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荒谬!我愣在病床上,一时无法反应。
但是,王警官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和一种……冰冷的疏远,你被要求……立刻离开本市。你的身份档案……会被标注‘异常’状态。没有许可……不得返回。并且……他的眼神锐利起来,……永远……不要再靠近那片野湖。永远。
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负担。他站起身,将那份沉重的报告随手放在床头柜上。
手续已经办好。出院后,立刻离开。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冰冷,仿佛在打发一个麻烦,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的病房里久久回荡。
我呆呆地坐在病床上,看着床头柜上那份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报告。王警官最后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离开永不返回永不靠近野湖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谬感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我自由了从这恐怖的漩涡里……被抛出来了像一件被认定为异常的垃圾,被清理出了这座城市
可是……那具尸体呢那个铁笼呢那二十年的谜团呢王警官眼中那冰冷的确认和疏离呢
它们……真的……被封存了吗
还是说……只是被暂时地……掩埋了起来像把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埋进了更深的地底
窗外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一种风雨欲来的窒息感,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三天后。
我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袋,站在人头攒动、气味混杂的长途汽车站售票大厅里。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味、汗味和廉价食物的味道。嘈杂的人声、广播声、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
买了最近一班离开这个城市的车票,目的地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北方小城。王警官的要求很明确:离开,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
候车区的塑料座椅冰冷坚硬。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将行李袋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目光无意识地扫视着周围行色匆匆、表情各异的人群。那些鲜活的面孔,那些为生活奔波的嘈杂,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我的世界,早已被那片墨绿色的野湖和冰冷的验尸房彻底撕裂了。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开往临山市的K778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请乘坐K778次列车的旅客带好您的行李物品,到3号检票口排队检票……
广播里传来字正腔圆的女声提示。
临山市。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新的,或许也是最后的落脚点。
我随着人流站起身,机械地走向3号检票口。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轮到我了,我麻木地将车票递给检票员。
滴。
车票被机器扫过,发出清脆的响声。闸机打开。
就在我抬脚准备跨过闸机的瞬间——
嗡!
口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我浑身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这个号码……这个手机……是王警官在我解除措施后,归还给我的个人物品之一。一个几乎全新的、款式陌生的手机。我当时浑浑噩噩,并未在意。
此刻,它却在这个时间,疯狂地震动起来!
谁会打给我在这个城市,除了警察局,还有谁知道这个号码
巨大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站在闸机口,后面排队的人发出不满的催促声。检票员也奇怪地看着我。
我颤抖着手,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正在疯狂震动的手机。
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
只有一串……完全空白的数字!
未知号码!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恐惧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是谁王警官还是……别的什么!
手机执着地震动着,发出沉闷的蜂鸣,在我手心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
在身后催促声和检票员疑惑的目光下,在一种近乎本能般的、被巨大恐惧驱使的冲动下,我颤抖的手指,划向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嘶哑而颤抖。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电流的杂音。没有呼吸声。只有一种……绝对的、深沉的、仿佛来自真空的……寂静。
喂谁我提高了声音,心脏狂跳。
死寂。
就在我几乎要挂断电话的瞬间——
呃……
那声粘稠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叹息,带着冰冷的湖水和铁锈的腥气,无比清晰、无比怨毒地……从手机听筒里,直接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弱、极其扭曲、仿佛信号极差时断断续续的、非男非女的、电子合成般的怪异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你……以……为……你……逃……得……掉……
声音极其微弱,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我的耳膜!
嗡——!
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瞬间将我吞没!我手一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喂!你的东西!检票员喊道。
我根本顾不上!那声音!那叹息!那句来自地狱的诘问!
逃得掉吗!
我惊恐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拥挤喧嚣的候车大厅,仿佛要穿透钢筋水泥的阻隔,投向城市边缘那片死寂的……野湖的方向。
冥冥之中,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仿佛有一双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眼睛,正穿越遥远的距离,死死地……锁定着我!
我猛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的手机,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砸向旁边坚硬的水泥柱!
啪嚓!
一声脆响!手机外壳碎裂,零件四散飞溅!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周围人群惊诧的目光和车站保安的注意。
我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任何行李!巨大的、原始的恐惧如同鞭子般抽打着我的神经!逃!必须逃!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我像一头被猛兽追赶的猎物,猛地撞开前面挡路的人,不顾一切地冲过了闸机,冲向站台的方向!
喂!站住!你的票!检票员在后面大喊。
我充耳不闻,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尖叫:离开!上车!离开这个城市!越远越好!
我冲上了站台,冲进了刚刚打开车门的、开往临山市的列车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我瘫软在冰冷的座椅上,胸口剧烈起伏,汗水瞬间浸透了衣服。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的意识。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站台开始向后移动。
我死死地盯着窗外,看着这个被恐怖谜团笼罩的城市在视野中逐渐缩小、远去。直到列车彻底驶离站台,加速驶向未知的北方,我才像是虚脱般,缓缓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暂时……安全了
我疲惫地闭上眼,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然而,那声冰冷的叹息,那句你以为你逃得掉,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挥之不去。
列车在轨道上平稳地运行着,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窗外,城市的景象早已被飞速后退的田野和灰蒙蒙的天空取代。单调的景色和车厢内轻微的摇晃,带来一种奇异的、虚假的平静感。
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垮了我的身体和精神。在极度的惊惧和虚脱之后,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下沉。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墨绿色的野湖。冰冷的湖水包裹着我,向下沉沦。水底深处,那张挂满冰冷鱼钩的巨大铁笼,如同深渊巨兽的巢穴,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之中。笼子里,纠缠着暗色的织物碎片和灰白的骨骼……而在那无数冰冷的钩尖丛中,一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无声地亮起……
呃……
那声叹息,仿佛就在耳边。
我猛地从昏睡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是梦!只是一个噩梦!
我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列车依旧在行驶,车厢里很安静,大部分乘客都在闭目养神或看着窗外。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带着一丝暖意。
还好……是梦……
我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想用流动的景色驱散心中的寒意。
窗外,是一片广袤的、在深秋里显得有些萧瑟的田野。远处,一条蜿蜒的河流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景色平凡而宁静。
然而,我的目光,却被河流旁边不远处的一片水域……死死地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野湖
湖水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墨绿色
湖中心……似乎有一片颜色格外深沉的……区域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瞬间从我的脊椎骨窜遍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片野湖……那墨绿色的湖水……那深沉的湖心……
为什么……如此……眼熟!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不……不可能……只是巧合……只是普通的野湖……
我试图安慰自己,但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无法从那片墨绿色的水域上移开。一种强烈至极的、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就在这时——
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前方到站:清源镇。有在清源镇下车的旅客,请您提前收拾好行李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广播里传来乘务员清晰的报站声。
清源镇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我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窗外那片越来越近的、在阳光下泛着诡异墨绿色的……野湖。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列车开始减速,发出悠长的汽笛声。
窗外,那片墨绿色的野湖,越来越清晰。湖边的景象也映入眼帘——丛生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岸边是深色的、裸露的泥土……一切的一切,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我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冰冷僵硬!
不!不能在这里下车!绝对不能!
我慌乱地看向车厢前方的电子显示屏,下一站……下一站的名字是……
就在我的目光即将捕捉到下一站信息的瞬间——
呃……
那声粘稠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叹息,带着冰冷的湖水和铁锈的腥气,无比清晰、无比怨毒地……再一次,直接炸响在我的脑海深处!
这一次,声音不再模糊,不再遥远。
它仿佛……就贴着我的后颈响起!
一股冰冷刺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再次从我的后颈处猛地炸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手,用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我的颈椎上!又仿佛……是无数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鱼钩,同时扎进了我的皮肉,勾住了我的骨头!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我下意识地、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动着如同生了锈的脖子……
向后看去。
车厢里,光线充足。乘客们或坐或卧,姿态各异。
在我斜后方隔着几排的座位上……
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男人,微微低着头,宽大的帽檐投下深深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脸。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就在我看向他的瞬间——
他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深色的帽檐,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了一丝丝……
帽檐下的阴影里……两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紧接着……
那帽檐下的阴影深处……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绝非人类肌肉能完成的……弧度……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开来……
它在笑!
一个无声的、冰冷的、来自深渊的狞笑!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海,瞬间将我彻底淹没、冻结!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帽檐阴影下转瞬即逝的幽绿鬼火,和那个无声狞笑的冰冷弧度,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逃!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本能,驱动着我僵硬的身体!我再也顾不上任何东西!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撞开过道上的人,不顾一切地冲向车厢连接处!冲向那扇紧闭的……通往下一节车厢的门!
喂!干什么!
神经病啊!
乘客的惊呼和怒骂声在身后响起。
我充耳不闻!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尖叫:离开这节车厢!远离那个东西!
我冲到车厢连接处,手指颤抖着,疯狂地去按那扇自动门的开关按钮!
按!按!按!
门……纹丝不动!
指示灯……是红色的!锁住了!
呃……
那声粘稠的叹息,仿佛带着冰冷的嘲弄,再次贴着我的后颈响起!
我猛地回头!
隔着几排座位,那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身影……依旧静静地坐在原地,帽檐低垂,纹丝不动。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那感觉如此真实!
巨大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我!我被困住了!困在这节移动的铁棺材里!困在那个东西的注视之下!
列车开始明显减速,悠长的刹车声响起。窗外,清源镇简陋的站台缓缓靠近。
清源镇到了!请下车的旅客抓紧时间下车!广播响起。
车门……只有在下车时才会打开!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我必须下车!哪怕是在这个陌生的、可能同样藏着恐怖野湖的小镇!我也必须立刻离开这趟列车!
我像疯了一样冲向最近的车门!
吱嘎——!
列车停稳。车门缓缓打开。
我第一个冲了出去!双脚重重地踏在清源镇站台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着一股陌生的、尘土和煤烟混合的味道。我贪婪地呼吸着,心脏狂跳,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向刚刚冲出来的列车车厢。
车门处,乘客们开始陆续下车。那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难道……真的只是幻觉是我精神过度紧张
我稍稍松了口气,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瞬间涌了上来。我靠在站台冰冷的柱子上,大口喘着气。
就在这时——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站台对面的铁轨。
铁轨的另一侧,是清源镇的另一个月台。月台边缘,竖立着一块斑驳的站牌。
站牌上,三个褪了色的黑色大字,在阴沉的天空下,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野
湖
站
野……湖……站!
嗡——!
仿佛一道带着血腥味的闪电瞬间击穿了我的全身!冰冷!僵硬!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封的巨浪,将我瞬间冻结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野湖站!
为什么……会有叫野湖站的地方!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移向站牌指示的方向——站台外,小镇的边缘……
一片广袤的、在深秋里显得萧瑟荒凉的……水域……
墨绿色的湖水……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泛着冰冷而死寂的光泽……
湖心深处……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黑……
那片野湖……就在那里!
就在这个叫做野湖站的小镇旁边!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瞬间将我彻底淹没。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站台冰冷的水泥地上。站牌上那三个褪色的黑字——野湖站——像三根冰冷的钉子,狠狠楔入我的视野,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刺痛。
墨绿色的湖水在站台外无声地铺展,一直延伸到铅灰色天地的尽头。湖心那片浓稠的墨黑,像一只巨大而冰冷的眼睛,在无声地凝视着这个简陋的站台,凝视着……僵立如木偶的我。
呃……
那声粘稠的叹息,带着冰冷的嘲弄,仿佛从湖心深处直接传来,又一次清晰地炸响在我的脑海深处!
逃
我能逃到哪里去
野湖……它就在这里。它一直都在。
也许……它……无处不在。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被抽空。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湖水,彻底将我淹没。
站台上,下车的旅客提着行李,行色匆匆地走向出站口,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列车发出悠长的汽笛声,车门缓缓关闭,开始加速,驶离了这荒凉的小站。巨大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空旷的田野尽头。
死寂重新笼罩了站台。
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站台外,那片无声的、墨绿色的……野湖。
冰冷的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依旧僵立着,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片湖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恐惧,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阵冰冷的、带着强烈水汽的风,从湖的方向吹来,拂过站台,吹透了我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这阵风,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意识深处某个锈死的开关。
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双脚,仿佛不再属于我自己,沉重地、却又异常坚定地抬起,迈开。
一步。
又一步。
踏下站台冰冷的水泥台阶。粗糙的砂石路面硌着鞋底。穿过站前一小片荒草丛生的空地。走向……那片在秋风中泛起涟漪的……墨绿色的湖水。
我的意识是清醒的,却又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正在走向那片水域,能感受到脚下泥土从坚硬变得松软潮湿,能闻到风中越来越浓烈的、水草腐烂的腥气。但我的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
或者……在等待着我。
岸边,丛生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低语。冰冷的湖水,没过了我的鞋面,浸湿了裤脚。刺骨的寒意顺着小腿迅速蔓延上来。
我还在往前走。
湖水没过了膝盖。
没过了大腿。
冰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水草滑腻的触感缠绕上脚踝。
我停下了脚步。
站在齐腰深的、冰冷的湖水里。浑浊的湖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我苍白失神的脸。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
我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
目光穿透浑浊的湖水,投向下方那片幽暗的、深不见底的……墨绿色深渊。
水面之下,光线迅速衰减。只能看到几缕灰绿色的水草在幽暗的光线里无力地摇曳。
更深的地方……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墨般的……黑暗。
那黑暗……在动
是我的错觉吗还是水流的波动
我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努力地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冰冷的湖水拍打着胸口。
墨绿色的水波晃动着,扭曲着视线。
就在那水波晃动的间隙……
在那片浓墨般的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