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我走后,霸道总裁慌了 > 第一章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几乎冻僵了我的血液。那份摊开在黑色胡桃木桌面上的协议,每一个铅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空气里弥漫着雪松与皮革混合的冷冽气息,是顾淮舟身上独有的味道,此刻却沉重得令人窒息。
看完了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毫无波澜,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吝啬泛起。我猛地转身,顾淮舟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暮色四合,窗外是城市璀璨却遥远的灯火,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成一道沉默而压迫的剪影,仿佛融入了那片冰冷的繁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目光穿透昏暗,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牢牢钉在我身上。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稳住几乎脱口而出的退缩。喉咙干涩得发紧,我用力咽了一下,挤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看完了。
他缓缓转过身。昂贵的定制西装一丝不苟地贴合着他宽阔的肩线,灯光终于吝啬地照亮了他半张脸。下颌的线条像被刀锋削过,冷硬得不近人情,薄唇紧抿着,没有丝毫暖意。那双深邃的眼睛,颜色是沉郁的墨黑,此刻正毫无温度地落在我脸上,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条款很清楚。他迈开长腿,步履沉稳地走近,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规律的叩击声,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我的神经上。他在我对面站定,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其中,空气似乎更稀薄了。顾太太的身份,是你需要的敲门砖,也是我需要的稳定剂。仅此而已。他微微倾身,双手撑在桌沿,那股混合着雪松与皮革的冷冽气息瞬间将我包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记住你的位置,苏晚。扮演好顾太太的角色,别有任何多余的妄想。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如同冰锥凿击岩石,清晰地刻进我的耳膜。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徒留一片空茫的钝痛。我垂下眼帘,避开他迫人的视线,目光落在协议末端那方空白处。甲方:顾淮舟。乙方:苏晚。
甲方。乙方。多么冰冷的界定。
指尖微微颤抖着,伸向桌面上那支沉甸甸的签字笔。冰凉的金属笔杆握在手里,寒意几乎冻僵了手指。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墨色的液体在尖端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圆点。
还有一点,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像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在我心底轰然炸开,契约期间,每晚必须同床共枕。
什么
我猛地抬头,惊愕瞬间冲垮了勉力维持的镇定,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笔尖失控地戳在纸面上,洇开一团刺眼的、小小的墨渍。
顾淮舟的视线扫过那团墨迹,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字面意思。我的卧室,就是你的卧室。这是必要条款。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冰冷,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只是‘顾太太’需要出现在‘顾先生’的床上,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墨渍在洁白的纸页上慢慢晕开,丑陋而醒目。那团墨黑仿佛有了生命,张牙舞爪地蔓延,一点点吞噬掉我最后一点可怜的、关于体面和尊严的幻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酸楚和难堪。指尖的冰冷已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
笔尖悬着,微微颤抖。他就在对面,沉默地等待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耐心地等待猎物在陷阱里耗尽最后一丝挣扎。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时间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那团墨渍在视野里无限放大,狰狞地嘲笑着我的处境。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
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水光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我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笔尖稳稳落下。
苏晚两个字,落在乙方签名处。笔划清晰,却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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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刺眼炫目的光芒,将宴会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食物的混合气味,甜腻而浑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苏家这场所谓的家宴,不过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社交名利场。
我穿着一身合体的香槟色礼服裙,挽着顾淮舟的手臂,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扮演着那个温顺得体的顾太太。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踩在薄冰之上。
哟,这不是我们晚晚吗一个娇嗲又带着明显刺耳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像指甲刮过玻璃。
我背脊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苏薇,我名义上的继妹,永远懂得在何时何地精准地投掷她的恶意。她穿着一身火红的紧身短裙,摇曳生姿地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只高脚杯,猩红的酒液在杯中晃荡。她身边立刻聚拢了几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晚晚姐,好久不见呢!苏薇站定在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像带着钩子,最后刻意地落在我的裙子上,夸张地捂嘴一笑,这裙子……挺衬你的。不过呀,她刻意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到底是私生女,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再贵的牌子穿在身上,也总觉得……少了点贵气,是不是
那几个女孩配合地发出低低的嗤笑声,眼神里的鄙夷和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苏薇!我沉下脸,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掌心瞬间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痕。那些刻意遗忘的、带着泥土和阴冷霉味的童年记忆,被她一句话粗暴地撕开。屈辱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无数道或好奇或嘲讽的目光聚焦过来,像无数根针扎在身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我身侧,仿佛置身事外的顾淮舟,突然动了。
一只温热而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手臂,极其自然地环上了我的腰。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我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轻轻一带,后背便紧紧贴上了他坚实温热的胸膛。那瞬间的贴近,让我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
他微微低头,下颌几乎要碰到我的鬓角,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刚才那片充满恶意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宣告:
注意你的措辞。他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锐利如刀,精准地落在苏薇骤然煞白的脸上,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苏晚,是我顾淮舟名正言顺娶回家的妻子。是顾家唯一的女主人。
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那力道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意味,也带着一种奇异的、支撑的力量。
下次再让我听到任何人对我太太出言不逊,后果自负。
话音落下,整个角落一片死寂。苏薇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捏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周围那几个女孩也噤若寒蝉,眼神躲闪,不敢再与顾淮舟对视。
周围的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但那些目光,已经从嘲讽好奇,变成了震惊、探究和难以掩饰的敬畏。
顾淮舟没有再理会她们,他微微侧过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在璀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硬。他对着我,薄唇几乎擦过我的额角,声音压低到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冰冷口吻:走了,顾太太。去跟张董打个招呼。
腰间的力量带着我,不容置疑地转身离开那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高跟鞋的声响再次响起,伴随着他沉稳的步伐。我的身体僵硬地被他带着往前走,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跳出来。
那环在腰间的手臂,坚实、温热,像一个突如其来的锚点,在滔天巨浪中短暂地稳住了我这艘即将倾覆的小船。然而,这触感越是清晰,他刚才冰冷的话语就越是鲜明地刻在耳边——名正言顺、唯一的女主人、顾太太。
像一场精心排练的戏码。他演得完美无缺,而我……只是一个被他适时推上舞台的道具。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冰冷,无声无息地渗透了刚刚升腾起的、那一点点可悲的暖意。我挺直了背脊,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任由他带着我,重新走入那片虚假的喧嚣和浮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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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丝绒窗帘将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在外,主卧陷入一片沉甸甸的黑暗。空气里漂浮着顾淮舟身上残留的雪松冷冽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昂贵的木质香调安神香薰味道。
这张床很大,大得足以在中间划出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我僵硬地平躺着,身体紧贴着床沿,仿佛再多挪动一寸就会坠入万丈深渊。耳边是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规律得如同精密的仪器。他睡在另一侧,背对着我,宽阔的肩背在黑暗中形成一个沉默而疏离的轮廓。
契约生效后的每一个夜晚,都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黑暗中度过。同床共枕,却比隔着千山万水还要遥远。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意识在抗拒与倦怠之间沉浮。就在我几乎要被拖入睡眠边缘时——
身边的呼吸声骤然变了调。
不再是平稳的节奏,而是变得急促、粗重,带着一种溺水般的挣扎。紧接着,是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模糊呓语,破碎不成句:……火……好大的火……妈妈……
我的心猛地一揪,瞬间清醒过来,侧过身紧张地看向他。
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他高大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蜷缩了起来,不再是那个白日里掌控一切的冰冷帝王,倒像是一个被遗弃在荒原、无助惊恐的孩子。
……别……别丢下我……妈妈……别走……
那嘶哑的、充满巨大恐惧和绝望的哀求,破碎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溢出,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血泪,重重砸在我的心上。他深陷在梦魇的泥沼里,痛苦地挣扎。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涌上鼻尖。白天那个冷酷、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竟脆弱得不堪一击。鬼使神差地,也许是那绝望的呼唤触动了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也许是纯粹的怜悯,我忘记了契约的界限,忘记了冰冷的警告,下意识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隔着丝滑的薄被,一下,又一下,拍抚在他紧绷震颤的背脊上。
动作很轻,带着笨拙的安抚意味。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有人也曾这样安抚过小小的我。
……没事了……没事了……
我压低声音,用气声喃喃着,自己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在说服自己那颗被揪紧的心。
拍抚似乎起了一点作用。他剧烈颤抖的身体有片刻的凝滞,急促的喘息也稍稍平复了一丝。
然而,就在我悬着的心刚要稍稍落下一点时——
黑暗中,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浓重的夜色里,像骤然燃起的两簇幽冷的鬼火,充满了暴戾的警惕和未褪尽的惊悸。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迅猛得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一把狠狠攥住了我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骨头被捏得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谁准你碰我!
低吼声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一种深可见骨的厌恶。
手腕上的剧痛让我瞬间白了脸,倒抽一口冷气。刚才那一瞬间因他脆弱而升起的柔软情绪,在他此刻冰冷的厌恶和毫不留情的力道下,被碾得粉碎。
我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黑暗中,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死死钉在我脸上。
我……我只是……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解释显得苍白又可笑。
记住你的身份,苏晚!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力气之大让我整个人向后一撞,脊背重重磕在冰冷的床头靠背上,闷痛传来。管好你自己!再有下次,协议终止!
冰冷的警告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下。他翻身下床,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厌恶,赤脚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径直走向与卧室相连的衣帽间方向。沉重的实木门被他砰地一声甩上,隔绝了空间,也隔绝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手腕上那圈迅速浮现的、清晰的青紫指痕,在黑暗中隐隐作痛。空气里残留着他暴怒的气息,冰冷得刺骨。我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那试图传递的微弱暖意,此刻显得如此廉价而愚蠢。
那扇紧闭的门后,是他划下的、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我这不合时宜的触碰,不过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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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的青紫淤痕过了好几天才慢慢褪去,留下浅淡的黄色印记,像一道无声的嘲讽。那晚甩门而去的顾淮舟,第二天清晨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恢复了那个一丝不苟、冰冷疏离的顾先生。他不再与我同车去公司,不再在早餐时出现,甚至回到主卧的时间也愈发晚,通常在我装睡之后。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处不在的冰冷空气。
直到一场毫无预兆的寒流袭来。
傍晚开始,骨头缝里就钻出丝丝缕缕的酸痛。起初以为是换季的疲惫,我早早躺下,试图用睡眠驱散不适。然而,黑暗像沉重的湿棉被压下来,身体却忽冷忽热,意识在灼热和冰寒的深渊里反复沉沦。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剧痛。沉重的眼皮下,是剧烈跳动的太阳穴,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像是要将头颅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意识被一阵刺耳的门铃声撕裂。那铃声锲而不舍,如同催命的符咒,在空旷的别墅里反复回荡,尖锐地扎进我疼痛欲裂的脑袋里。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四肢却软得像被抽走了骨头,每一次尝试都只换来更剧烈的眩晕和无力。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管家陈伯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太太太您在吗楼下有您的加急文件需要签收……
我张了张嘴,想应一声,喉咙里却只挤出破碎嘶哑的气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门铃声还在持续,像无数根钢针扎进太阳穴。黑暗再次汹涌而来,意识彻底沉入一片混沌的、滚烫的泥沼。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卧室门被急促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是陈伯压抑的惊呼。再然后,世界彻底陷入一片灼热混乱的迷雾。身体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又时而如坠冰窟。混乱的光影在紧闭的眼睑后扭曲、晃动。
在意识模糊的深渊里挣扎时,一点微弱的凉意,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我滚烫的指尖。
那凉意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将我的手指包裹了起来。
很奇怪的触感。不像是医生或者护士带着职业距离的检查,那手掌很大,指节分明,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温热,掌心似乎有些薄茧,略显粗糙地摩擦着我滚烫的皮肤。那温度并不低,甚至有些灼热,却奇异地中和了我体内的燥火,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感。
那手掌将我的手牢牢地、轻轻地握着,仿佛握着一件易碎品。力道很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摩挲过我的手背,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意味。
混沌中,似乎还听到模糊的声音,很低沉,断断续续,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
……怎么……这么烫……
……水……
那声音……好熟悉。带着一种平日里从未听过的紧绷和……焦虑
是幻觉吧一定是高烧带来的幻觉。顾淮舟……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这里怎么可能用这样的声音说话怎么可能……握着我的手
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更猛烈的眩晕和灼热吞没。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握住了那只手,仿佛那是无边苦海中唯一的浮木。意识彻底沉沦,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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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退潮的海水,缓慢地、艰难地从一片混沌的泥沼中上浮。沉重的眼皮仿佛粘在一起,每一次试图睁开都耗费巨大的力气。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感率先清晰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黑暗。我艰难地掀开眼帘,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吊顶柔和的轮廓。我躺在家里的主卧大床上,身上盖着轻软的羽绒被。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拉拢着,只透进一丝缝隙的微光,在空气中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能看到细小的尘埃在其中缓慢浮沉。
头依然沉甸甸的,像灌了铅,但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已经消退,只剩下钝钝的闷胀。身体的酸痛也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乏力。
目光下意识地移动,然后,猛地定格在床头柜上。
一只素雅的骨瓷水杯静静地立在那里,里面的清水盛了八分满,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温润的光泽。水杯旁边,是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盒,盖子敞开着,里面放着两粒白色的药片。药盒下,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白色便签纸。
喉咙的干渴感瞬间变得无比强烈。是陈伯准备的还是佣人我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去够那杯水。
就在动作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落地窗前那个沉默伫立的高大背影。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跳漏跳了一拍。
顾淮舟。
他背对着我,站在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透出的那抹灰白光线里。身上穿着深色的家居服,背影挺拔依旧,却莫名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惫。肩线绷得很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融入了那片沉寂的光影里,成为房间里一个沉默的、压抑的剪影。
清晨微冷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凝固了。
昨晚……那只手……那个模糊的声音……难道……
荒谬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现,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我迅速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个背影,目光重新落回床头的水杯和药片上。喉咙的干渴催促着我,我尽量放轻动作,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杯壁。
细微的声响在极度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前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并没有转身。
房间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端起水杯时,清水在杯中晃动的细微声响。我小口地喝着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干裂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适。药片被温水送服下去,带着淡淡的苦涩。
放下水杯,我拿起那张压着的便签纸。上面是打印的字迹,清晰而冰冷,是顾淮舟私人助理一贯的风格:
【太太:退烧药间隔六小时一次,已服一次。早餐清粥在保温。陈伯。】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署名,只有简洁的事务性说明。最后那个打印的署名,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心底那点刚刚冒头的、不切实际的猜想。
果然。怎么可能是他。昨晚的一切,不过是高烧下的幻觉罢了。那个在噩梦中推开我、警告我记住身份的男人,怎么会整夜守在床边
一丝自嘲的苦笑浮上嘴角。我真是病糊涂了。
就在这时,窗前那个仿佛凝固了的背影,终于有了动作。
顾淮舟缓缓地转过身。
晨光吝啬地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下颌绷紧,眼下带着一层明显的、浓重的青黑色阴影,是缺乏睡眠的痕迹。他的目光扫过来,像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锐利依旧,却似乎又多了点什么别的、难以分辨的情绪。
那目光停留了片刻。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
就在我以为他又要吐出什么冰冷刺骨的话语时,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深邃的眼底,墨色沉沉,仿佛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他收回视线,不再看我,径直迈开长腿,步伐沉稳依旧,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走向卧室门口。
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床头那杯残留着温度的水,还有便签纸上冰冷的打印字体。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雪松的冷冽气息,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他身上的、淡淡的烟草味昨晚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那只手紧握的触感……我用力甩甩头,试图将那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极轻微的咔哒一声。
门被再次推开一条缝隙。
顾淮舟并没有进来。他高大的身影停留在门口,大半隐在走廊的阴影里。他侧对着我,目光似乎落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又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更远的地方。
他没有看我,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经过整夜疲惫后的沙哑,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也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顾太太的位置,他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力量,你坐稳了。
话音落下,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门被彻底关上。
咔哒。
轻响过后,是彻底的寂静。
我僵坐在床上,手里还捏着那张冰冷的便签纸,指尖微微发凉。
坐稳了……
这三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涟漪。不再是冰冷的警告,不再是契约的提醒,而是一个……确认一个……带着某种奇异分量的宣告
为什么因为我在高烧昏迷中,没有失态地喊出什么不该喊的名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个模糊的、紧握着我手的触感,还有那句幻觉般的低语……怎么这么烫……,此刻异常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窗外的天色似乎更亮了一些,那缕透过窗帘缝隙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窄窄的、温暖的金边。我看着那条光带,心底深处那层厚重的、名为契约的坚冰,似乎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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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最后一点淤青的印记也彻底消失了,仿佛那晚的冲突从未发生。但有什么东西,在顾淮舟那句坐稳了之后,悄然发生了改变。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刻意的疏离。他依然沉默寡言,依然早出晚归,但偶尔在清晨的餐厅相遇时,那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长了一瞬。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对抗,而是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张力。
这变化让我心头那点隐秘的、不合时宜的期待,如同石缝里的小草,在冰层消融的缝隙中,怯生生地探出了头。然而,这点嫩芽很快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困惑取代。我看不透他,那个在噩梦中脆弱哭泣、在高烧夜里可能紧握我手、在清晨宣告我坐稳的男人,究竟……是谁
这份困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驱使我去寻找一些答案的碎片。或许,答案藏在他从不允许任何人踏入的禁地——别墅顶层那间据说由他亲自上锁的书房这个念头如同鬼魅,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驱散。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很好。顾淮舟一早便去了公司,别墅里静悄悄的。我站在通往顶层的旋转楼梯口,心跳如擂鼓。那扇深褐色的实木门就在眼前,门锁是复古的黄铜色,在午后的阳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
钥匙……我记得陈伯有一次无意中提起过,备用钥匙在……一楼储藏室角落那个旧工具箱的最底层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我像一个最蹩脚的窃贼,溜进储藏室,在布满灰尘的旧物中翻找,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环时,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铜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咔哒声。门,开了。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纸张、灰尘和淡淡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紧闭着。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宽大的深色书桌,一把高背椅,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厚重的精装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长久封闭的孤寂感。
我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桌面、书架……最终,落在了书桌最底层一个没有上锁的抽屉上。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冲动,我拉开了它。
里面东西不多,几本旧得卷边的外文技术手册,一叠泛黄的图纸,还有……一个深蓝色天鹅绒封面的旧相册,被随意地塞在最里面一角。
相册很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捧着一段尘封的岁月。我走到书桌旁,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它。
前面大多是些泛黄的风景照,或者模糊的宴会合影。直到翻到中间偏后的一页——
我的目光瞬间凝固了,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彩色全家福。照片的边角已经微微卷曲泛黄。背景是一个布置温馨奢华的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华贵的丝绒沙发。照片中央,坐着一对气质雍容的中年夫妇。男人眉眼间依稀可见顾淮舟成年后的轮廓,只是更加严肃冷峻。女人很美,笑容温婉,眼神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疲惫。
而站在他们身前的小男孩……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穿着精致的小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镜头,小脸紧绷着,没有一丝笑容。那双眼睛……那双遗传自父亲的深邃眼眸,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浓重阴郁和……一种深藏的恐惧。那眼神,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警惕地注视着这个华丽却冰冷的世界。
是他。童年的顾淮舟。
但这张脸……这张写满阴郁和恐惧的小脸……
记忆深处,某个被时光尘封的角落,轰然炸开!
刺鼻的浓烟味,灼人的热浪,凄厉的警笛声划破夜空……混乱的尖叫和奔跑的人影……老旧居民楼的楼梯间,浓烟滚滚,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墙壁……
那个被遗忘在火场角落、蜷缩在浓烟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那张被烟灰和泪水涂花、只剩下那双盛满惊恐绝望的、如同幼兽般无助的眼睛的小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剧烈的眩晕感。我猛地合上相册,像被烫到一样,指尖都在颤抖。不可能的!怎么会是他那个在火场里死死抓住我的手,被我连拖带拽、磕磕绊绊拉下几层楼梯,最后被消防员抱走的、一言不发只死死攥着我衣角的男孩……那个火灾后我再也没见过、只在模糊记忆里留下一个惊惧剪影的陌生人……
竟然是……顾淮舟!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自身后传来!
我骇然转身,手中的相册差点脱手掉落。
顾淮舟不知何时站在了敞开的书房门口。他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他应该是刚从公司回来,身上还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领带扯松了,随意地挂在颈间。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冰冷的怒火,正死死地盯着我,以及我手中那本翻开的相册。
空气瞬间冻结,沉重得令人窒息。他一步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