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个传说,
传说有两个天下第一。
1
一个叫北风,不分节气喜欢穿轻薄的白袍,据京都跟某位大人物吃过闲饭的贵重子弟透露,北风有个当大内太监的干爹,背景深不见底。
传说,北风的剑很快,是每次站在摩天崖举剑问天和闪电比速度的悲苦路数炼成的。
摩天一派出世的剑客很少,出事的最多,这种条件下练剑终归不是特别安全。
然鹅,师尊他老人家总教授大家:做人如锻剑,心无旁骛,不好色,不失德,方终清白,那些被劈死的都是犯规的杂碎。
师尊掏出红肚兜擦嘴之前,北风都是深信不疑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直到有一天白日惊雷,原以为师尊得道飞升,没成想是铁剑劈成了麻花儿,师尊成了焦炭。
为了纪念师尊,他从此改用木剑,日积月累竟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剑道宗师。
北风啊哪里都好,就是心眼小,谁说他长得丑谁就得死,所以江湖上一直流传他是个俊俏拔尖儿的美男子,比之潘安也不遑多让,其实本人吧,真一屌般。
另一个叫幕雨,喜欢穿红袍子,据江湖小报说,她是沙漠深处海市蜃楼里走出来的仙子,也有说人她是京都城那座巍峨皇城里假死出宫的娘娘。
假话传的多了,总要有人偏信,对比来路不明的神来之笔,大家对后者最为信服,要不然一个仙女怎么能同时拥有高贵和妩媚。
她的剑没人见过。
她住处倒让人生畏。
在大雍王朝最靠近西方的酆都城,那里是戈壁深处,远离中原,却近雪山绿草,明明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塞上孤舟,不知被哪个挨千刀的冠以万劫不复的酆都鬼城的帽子。
像猫一样的女人历来当不了戏文闲书里面的主角儿,他们可以是素衣典雅的小家碧玉,也可以是丝衣绸布的大家闺秀,偏偏不能是妩媚动人总愿意把自己打扮成祸国殃民模样还不罢休的骚浪女子。
这两个天下第一都有着同样的毛病----当不了第二。
北风,杀了五任排名暮雨为天下第一的武评人。
暮雨,杀了五任排名北风为天下第一的武评人。
一时间,江湖中敢与江湖岁月同高的武评世家吓破了胆,一旬间从仪门抬出十口棺材的世家谁见过听过
也不知道是第几任了,突然冒出个大聪明,想了个绝招,并列第一,对,大家都别争别抢,你是第一,他也不弱,有脾气你俩争高低,别嚯嚯我们家。
传说出榜单的头天晚上,抱着夫人色色发抖的武评人听见屋子两侧山墙有风吹衣摆猎猎作响的声音,呼吸一强一弱,不到半柱香,又双双离去。
不相上下的大侠默认了。
自此江湖,只有天下第一再无天下第二。
2
腊月初一,
清白的雪把酆都城裹的严丝合缝。
躲在城里的人像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哈着白气错落有致的行走在卖炊饼、卖脆梨、卖春联的叫卖声中各自散去直到成为一个黑色小点。
城门值夜的卫兵懒散的拢拢袖口,尽量不让手指触碰冰冷的铁器,用腋下夹着长戟画出满地长蛇。
卫兵们打着哈气瞧着城门楼子,贼眼偷看卖油条女人一扭一扭的胯骨轴子,若是春夏走三步再回头便恰好能看见门里老赵家喂奶却浑然不觉被偷瞄胸脯的小娘子,值大夜的卫兵们总在这个时候出奇的勤快,统一的像一个娘生的。
也不怪他们懒散,这座帝国最西边的城里有个江湖上最拔尖儿的人物。
这座孤城很大,城头不高却鸿雁难飞。
半丈深的雪挡住了大多数往西域发货的老客商,也有老脸冻成酱紫色还要跋山涉雪往西边贸易意图在年根赶回去过年的勤快商旅。
也有轻装简行只穿轻薄白袍的旅客,他牵着马不时跟穿羊皮袄的客商闲聊:听说城主大人前凸后翘可有其事
被问的羊皮袄老哥叫李加澄,听到对方这么不计生死的谈吐面色不快,他既怕那位城主怪罪下来连累他,也怕这个口没把风的家伙真被城头那位给宰了,他话密,人还不错,况且救过他的命,他不想年轻人这么窝囊的死去,便用沉默回应他。
腊月雪大,两人是在来酆都城的路上认识的。
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他也不愿年根底下了还要要冒雪走这一遭。
可乜办法,大儿子眼瞅着要成家,小儿子才将将蒙学,往后花钱的日子还多着呢,朝廷又摊派任务。
听说京城里又换了一茬皇帝,要不是东西村户户挂白绫,他一个老百姓哪里知道摩天崖的东面还有平原和大山,当年操辽北口音的裨将说了,要带大家打跑鞑子,恢复政族江山,推翻暴政,推翻了老百姓就能少纳粮,推翻了老百姓就能家家有饭吃、养猪的可以自己杀猪,养牛的可以只耕自家的田,再不必受那些鞑子的压迫。
天下易主了,可好日子还没开始,皇帝小老婆开始作妖,具体哪一个不清楚,可听说皇帝的老婆不止一个,起码两个,这不,要吃那劳什子的凤梨,凤梨是什么,老百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种活该成为机密要事的物品,肯定贵重的很。
也不知哪个挨千刀出的主意,要拿百姓的马办他皇帝老儿的私事儿,说好的只运两筐凤梨,到最后连皇帝小姨子的二舅都能分三大车。
上面享福了,老百姓就得受罪。
骡子累死了,马上,马没了,驴子上。
只记得为了生鲜畅通无阻,前朝就浩浩荡荡的驿道又阔了丈余。
最后啊,老百姓自己扛,好不容易拉完了夫,上头又说新皇登基十年,改年号平安,这是关乎天下的大喜事儿,天下的喜事儿怎能由皇家私库里出,这钱要京城到海城郡沿途驿道上的百姓出,这是洪福,是恩典。
这羊毛终于还是出在羊身上,于是半死不活的百姓又去借贷,好上缴叠加的税银。
老百姓想不明白,明明是风调雨顺的年岁,地里的庄稼比小伙子的腰杆儿还直,咋就到卖儿卖女的境地呢
逼死了多少人,官府没人统计,可缺了多少税银、火耗他们的账本记得比阎罗王手里的生死簿还精细些。
趁着节气关里生意好做,李加澄便多跑一趟,家里多一份富余。
李加澄很感激同行的年轻,要不是这个一路上穿薄衣还出汗的年轻人救命,他恐怕早跌落在大黄山栈道下的万丈深渊。
他料想这个长相一般,心肠一般,功夫更一般的年轻人只能令他半服,为什么说半服呢就他那两下子不说酆都城里卖烧饼和脆梨的,就是稍会点拳脚的流氓混混比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可要说自己嘛暂时可能打不过,可真拼起命来还真不好说,一旦练了那肯定比他强,所以只能算半服。
不过要论话多,这人嘴子是真碎啊,老哥在村里已是人人喊打的棉裤腰了,吹起牛来茶馆说书先生都要气的摔碗,与他相比顿有蚍蜉之与大树,海带之与沧海之感。
还说自己是什么高手,哪个高手蹭商旅饼子吃还不算非嫌饼子干裂要我老哥花钱买酒吃。
想到这,又想起家里比米缸还厚的账本子,好气自己为什么不跌下去摔死,好过自己出铜板还要受他折磨。
他委屈的直摸裤裆,他难过时总喜欢摸裤裆,这是成婚后养成的毛病,他常年在外,媳妇怕她遇到个三差五缺的每次都给他裤裆里缝二十个铜钱做应急。
摸到铜板他稍稍宽了点心,大不了回来时忍着饥饿少吃几顿便是。
见两个时辰前还热情回应自己的羊皮袄老哥这会子像泄了气的牛肚,有一搭没一搭嗯、啊了事,青年嘟嘟嘴有些不满道:嘉城老哥,小弟这一路没少受你照料,等进了城,带你去娇春楼找娘们儿,据说昔日花魁袁春秀最是下火,小弟不喜大奶,便宜你去。
四十年从未见识媳妇儿以外女人风韵的羊皮袄面色羞红:我.....我从不嫖妓的。
白袍子仰天大笑,像是刻意要他吃瘪,打嚓了几句便进了城。走,咱先请你吃羊肉。
李加澄无话,他这一路本该一个来回的盘缠全被这小子霍霍光了,也只能跟着他走。
他拍了拍骡背上的货物内心泛起春光便又踏实了几分。
想起城门那家苏记羊汤,羊皮袄不觉咽了咽口水,那可是酆都城最地道软烂的羊汤馆,他家羊肉汤醇厚重,用嘴唇擦着碗边儿滋溜上一口,那肉块吸满了高汤,真碰上一嘴任你是千尺冰封来的也能浑身温暖。
终于能见回头钱儿了,不过只喝汤就行,肉什么的得换多少饼子,一会得拦着点,年轻人不攒点钱以后可咋说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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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城,白雪里一匹白马很应景的被一个穿着白衫的主人牵着,年轻人气度不俗,看穿戴却不像个有钱的主儿。
只是那马,牙口整齐,毛色锃亮多少让对牲口颇有见地的来往客商侧目。
一人一牲口初见时确实能唬人。
3
羊汤馆靠近城门,两间土坯房刚换的新坯,汤锅支在茅草棚子外面,香气从这能摸到城门口。
两张可坐六人的长桌,四条长凳。显然这种先来后到的座位不是有钱人的首选。
他俩来得早还空暇一整张大桌子,老板黑着脸也不揽客,享受的望着汤锅,脸颊皴的像枯瘦的树皮,虎口处的手掌布满厚厚老茧,手背又嫩的不像这个年纪的老人。
他垂着眼睑,正拾掇干柴往炉膛里送,顺手再拉了几手风箱,对送上门的主顾并不如何关心。
扑面的香气融化了鼻腔周围所有寒凉,取而代之的是羊肉独有的膻香味儿。
有客的一张坐着一对父子,父亲正用怀刀将手里羊尾油切成连丝薄片,用冻皴的手指捏上一小撮葱碎抹上韭花酱递给身旁小胖儿子......
小胖子像常吃一般并不觉如何香糯,却把牵白马的馋的够呛,肚子里咕咕叫,像极了隔壁木匠铺在扯大锯。
小胖子疑惑的四处洒目寻找声响。
老板,我要他那桌一模一样的他像个攀比的孩子指着小胖子手里的羊尾油咽了咽唾沫。
还要十斤羊肉十碗汤,二十斤烤馕五斤绿蚁酒。剩下的,老哥你看着要
老板抬头看着他,见他并不像开玩笑便又默默干起活来。
酆都城,什么人都有,什么新鲜事儿都发生过,新奇的事情在这里并算不得什么稀罕,就像他四十岁之前都还是个打铁的,五十这年却做起杀羊卖汤的生意。
能吃是福,真到吃不下饭的时候,这命啊也该到头了。
李加澄像被点了江湖上不能动弹的妙穴,直勾勾看着白袍子。
他一路上吃够了年轻人的累,可普通游商也是庄稼人,哪能眼看熟人糟践钱:贤弟啊,我只要一碗汤暖暖身子就行,这肉不是咱们老百姓吃的,依老哥看,就两碗汤,一张馕,馕你吃,我包袱里还有半张饼。
见白袍子努努嘴不服气,便犯起中年男人好为人师的病:魏公子,这钱是省出来的,这话搁年轻时候我也不信,可活成我这把年纪,便能看透许多浮躁气机下的真知灼见,就拿这羊肉来讲,咱普通人出门在外花销大.......成家了便知道了,柴米油盐最是磨人呐,听老哥一句劝,留着银子好说媳妇。
姓魏的白袍子有些走神,好像在听一只山羊在计较自己成为羊汤前是希望先脱毛还是先放血。
年轻人不耐烦的瘙瘙耳朵。
他力气真大,一把就将李加澄按到凳子上。
李加澄见拗不过,便无奈摇摇头摸了摸裤裆。
其实他也有个其他心思,他怕这个年轻人的账单到了还要他来付,便使个一举两得的心眼儿,若听劝这四个铜板他是出得起的,若不听劝,他也只能把希望全寄在对方是个阔少的念想上。
这感觉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他打小从贫苦日子熬过来的,家里弟兄多,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少小经商也曾吃过年纪小没城府的亏,所以他从不把希望寄放在他人之手,可这趟下来不知怎的总感觉被这年轻牵着鼻子走。
索性既然人家付钱,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
望望眼前年轻更坚定对方脑子不是特别灵泛,暗暗的从半服降到不服。
隔壁炊饼店传来一阵叫骂声,一旁卖炊饼的干嚎到:谁家畜生不看好了。
两人扭头一看,白马不知什么时候挣开了缰绳把炊饼摊子拱翻了,上百张炊饼被白马的响鼻喷了个遍,他也不下嘴,像极了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嫌弃粗茶淡饭的样子。
这更加剧了老板的怒火,畜生,吃草的玩意儿倒嫌弃我的炊饼。
路过的商旅无不幸灾乐祸,对这种看人花钱的热闹,不看跟亏钱没区别。
白袍子假装生气的过去拉住白马跟店家道歉:不好意思,小地方来的没见过素炊饼,您看多少钱我让嘉城赔了便是。
什么玩意儿
老板没急李加澄是真急了,还素炊饼,你家是肉的
他比卖炊饼的更委屈,你的马吃了别人的摊子我负的哪门子责任。
白袍子蔫儿笑道:老哥,我银子大他找不开,你老哥先帮我垫上,一会子结完羊汤我付你便是。
卖炊饼的看傻了,眼神在两人身上横跳,他想知道这钱到底要谁出的欲望比收到赔偿本身还要强烈。
李加澄怎么也想不通,这一人一畜生是不是算计好了我身上到底多少钱,二十文啊,为什么不是一文,两文...三文,为什么偏偏是二十文。
自打十五岁经商,凭着君子不立危墙的薄利政策他总能在诡谲多变的商业环境里全身而退,可今日怎么就连身家都折进去了,搁以前这裤裆里的备份可是从未用过的。
唉他心里叹了口气,谁让咱欠他一条命呢,最后也只能认命。
他看见白袍子眼里闪过一抹商人眼里从没见过的诡谲。
他认命了。
但怎么着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脱裤子吧,他便和人商量往后院茅房去解,白袍子怕他不讲义气跑路,要跟着才放心,卖炊饼的又怕白袍子没信誉跑了,同时又怕炊饼被偷,于是要求一起,于是三个人端着三簸箕炊饼往茅房走去。
新来的看客忙问前排的怎地,外地人吃饼还蘸酱
顺便也小解过的三个男人依次从茅房出来。
再后来围观的看客见三人都红着脸一手提着裤带,因怕人误解羞红的脸倒有些含情脉脉酆都城真tm开放。
先是卖炊饼的似乎意识到什么,寒着脸,刻意疏远后面两人,他活了四十年从未想过此生会有如此尴尬的境地。
可越这样,在外人看来越有此地无银的坐实效果。
兄弟,真香,下回还找你白袍子贱贱的表情像极了娇春楼一夜春宵后劝女人从良的油腻嫖客。
卖炊饼的攥攥拳头很想重操旧业,打死后面这俩让他毁了节操的男人,他像个害怕遭打的怨妇默默忍受她本该不需要承担的委屈,把眼泪化成痰液狠狠咽下去。
4
卖炊饼的原是江湖上赫赫威名的苍南连环刀,十年前封刀退隐在了酆都城,单论刀锋之利,他自诩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旁边卖脆梨的比他晚三年,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狠辣角色,像他们这种厌倦仇杀和名利的老手,城里多如牛毛。
比如开当铺的西门大庆,只卖身不卖艺的花魁袁春秀.......
他们的仇家比城里的羊毛还要多,想着城头那位,便没人试图在城里寻私仇开大杀戒。
可那位城头的主人从未说过会庇佑投奔而来的人,也从未拿城主身份当和事老罢休过一次干戈。
这些人亦甘愿在城内伏低做小,比如卖烧饼的和卖脆梨的,一人把守一处路口,俨然成了上头那个女人的护院走狗。
人往往就是这样奇怪,比起喋喋不休的压迫,沉默的威压反而更能让人心悦诚服。
李加澄的低着头摸摸裤裆再一次后悔遇上救他命的年轻人,他的委屈不比卖炊饼的小。
穷人的日子里,与铜钱相比一条命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皱皱眉头,总觉有些蹊跷,这条路他走了28年,路险处虽然艰难可他几十年谨小慎微,一回也未有过闪失,怎地遇到这个年轻人就马失前蹄的像个新兵蛋子还险些跌落谷底。
在他多愁善感时某人已经放开怀抱像个嘴大的饕餮一样胡吃海喝起来。
李加澄望着他,想起上私塾的儿子教他什么叫做风卷残云,他挠破了头也没能理解,气的儿子三天没跟他说话,可此刻,他悟了,眼前这位壮士吃饭喝汤的样子便应该叫风卷残云吧,他吃饭好似不需要咀嚼直接放进肚子里。
他紧紧捧住自己的汤生怕对方一个捎带手给卷包会了。
等李加澄吃完,白袍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粗细适中圆滚滚两头尖的骨刺在剔牙:吃完了老哥
此时旁边吃羊油的小孩嘴巴撑成标准的圆形。
出门吃顿饭真见世面。
吃完了
得嘞,白袍子从马褡裢上掏出一个阔口皮囊,把桌上已经凉透的羊汤,羊杂倒进去,把剩下的烤馕和李加澄未来得及装完的炊饼全部撕成小块,费力的提到白马面前。
李加澄懵了,他要干什么,那匹白马开心的像成了精,两条前蹄子贴在一起拜了拜,像忠臣那样膜拜主公。
活了五十岁他从未见过马吃人食的,它,它竟然笑了那是笑吗他惊慌的眼神望向白袍子,似乎在求证。
白袍子点点头,像看自己儿子一样看着白马。
要说什么主人养什么牲口,它低头干饭的样子跟他的主子一样。
他埋头苦干,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它和它的碗。
怎么说呢,李加澄百感交集,儿子,爹今天破财会了两个成语。
剔牙的白袍子依着拴马柱道:嘉城啊,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什么
挣钱
小气,是开心哇,不就是二十文嘛
不算什么的。就比如,你骡背上驮的什么货物。
茶叶
对嘛,茶叶在酆都城最值钱,这样,咱们把茶叶抵给羊汤馆,今天这顿饭不就又有着落了,人嘛,出门在外要想开心.....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疾风一样扑了过来,白袍子哪有反应的时间,一个趔踞被掀到在地,显然上面这个也不会打架,蛮力倒是不小,使了一百文的力气,硬生生把白袍子的头按在雪地里直喘粗气:白公子,你欺人太甚,你救我一命不假,可你也不能依着它吃我一辈子吧。
先是吃我饼子,喝我的酒,你自己惹下的祸端又要我出钱,你算什么大侠,说着,五十多的汉子竟哭了起来:媳妇对我说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可我和气了却是破财的,娃娃还等着爹爹回去过年呢,可我这年怎么过一屁股的烂账还未扯明白,一骡子茶叶又要舍去,你要我还命,我还你便是.....
哎幺,好疼被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苦主唉声叹气:嘉城啊,有话好好说,你先让我起来,怪丢人的。
老实人就是老实人,许是被逼急了才奋起反抗。
此时也意识到对方没了脸面,将来若要在这城里说亲都是个话柄,急忙站起身来,一脸歉疚的又把白袍子扶了起来。
看到了吧,人真的不能被逼急了。白袍子拍拍身上的雪,像是自言自语坐回长凳上,只是这回那股懒散劲儿被什么东西收敛了起来。
5
烧火的羊汤老板缓缓道他还有匹马,你又何必拿茶叶来抵账。
李加澄在解骡背上的茶叶他救过我的命。
他还吃了你的饼,花了你所有盘缠老头脑袋往后转来。
这时李加澄才发现,这老板眉毛黑密,眼神摄人心魄,哪里还是从前那个苏老头,看来世道不好,这么好的买卖也易主了。
老人回首时突然让他印证了说书先生说的鹰视狼顾之相,他蓦的心内一惊。
李加澄裹裹衣襟,仿佛被老人那撇眼神抽的发冷,还是硬着头皮:他的马很好,给你可惜了。
他顿了顿手里的活儿,仿佛幻想到了某件了不起的事情继续说道你别看他吊儿郎当,其实有颗狭义心肠的,那天过羊城下大雨,他骂了那个扯他衣角要饭吃的丫头是个赔钱货,当时我气急了,想拿几个铜板周济她,被他扯走了。
等云城大雪封山的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他脚上有泥,下大雨时候才有的泥。
他腰里的玉佩不见了,他不说我自然当没看见。
谁都是年轻过来的,他只是年轻,又不是杀人犯,等十年二十年后,他肯定是个高手。
卖羊汤的没说话,解下围裙坐在白袍子对面:才出来一月有余,你二舅就搞出这么大阵仗,真以为朝廷各部是他私家的。
借运凤梨之名到处加赋敛财,滇南那位给我递了八个折子,说沿途逃驿百姓不下十万众,你以为爹天天高坐庙堂都不知晓要你拿这个游商的瓶颈来做忠言逆耳
言儿,十年了,这江湖你玩够了吧。
被叫言儿的白袍子不说话,像贪恋原野和草场迟迟不肯回家的狼崽,倔强的望着火塘里熏黑的干柴。
老人许是坐得久了,直了直腰背你心怀天下却只能救一个乞讨的女孩,若坐了天下便能救一国的乞丐。
被叫言儿的抿抿嘴老魏,我想通,看透了一些事。
生存的营生五花八门,真想靠手艺、力气安分守己的始终是那些老老实实的百姓,好吃懒做的还是要做乞丐。
钻营钱财,为富不仁的总喜欢勾结官府要把他们的财富垒的比山高,我以前觉得你这个皇帝做的不够好,前朝李氏更是糟透了,我游历十年,见了太多百姓的柴米油盐,其实咱家做的不如前朝开明,百姓的日子也没十年前自在。
老头捋捋胡须,像当年打了胜仗那样不理会他说的:爹最近读《仁章集注》感悟很深,儒生那套教人向善的逆来顺受的思想很好用,怪不得李氏要听陈刚之言,驱逐百家,唯儒至圣的法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套思想很好用,他将人设阶论级,教人混沌,用礼法制度约束他们独思能力,说着竟然笑出了声,md,这帮子儒生蔫儿坏,可你得信它,这是帝王术的直通手段。
你登基了要用它治国,它保不了咱家千秋万代,可你得承认,目下没有其他好法子,他的思想是最直接可靠的,爹已交各部着手以儒经入科考,让大雍子民人人奉行儒家经典,你登基后可给他家先师立个庙,加封个谥号,不能白了人家。
白袍子的脸像冻干的花苞,鼓鼓囊囊却没有颜色:姓魏的,这皇帝我做的,弟弟们同样做得,你逼我做什么。
放屁,老人声音突然拔高,像声惊雷,将搬腾茶叶的李加澄吓得一机灵小兄弟,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多要点茶叶不吃亏,老哥出得起。
小兄弟歪头出来露一抹假笑,算是应了。
老人似乎很生气,嘴唇不断抽动:前朝如何,轮不到你打抱不平,后世自会通过我朝编的史料知晓。
这天下你不坐咱家造的哪门子反你大哥和你娘白死了
够了,姓魏的,你再说我娘一句试试白袍子声音透着冷冽,熟悉他气机的白马紧张的望着茅棚,好像剑拔弩张的战士随时准备冲锋。
要不是你,我娘活的好好地,她还是那个八百年难有的剑胚,三万大炀铁卫的持牌者,让人闻风丧胆的半步剑仙。
老人似是被戳到了痛处,他双手撑着桌子慢慢起身,这句话仿佛抽走了他十年寿命。这个老人皮肉松软,骨子里却像有根钢钎支撑着。
他手背在腰后,笔直的身体像根顺直的楠木柱子,他孤零零站在那里像戈壁里的这座城。
他望着宫殿的屋脊,当年那个女剑仙留下的唯一一缕剑魂飞走了,飞到了一个穿红袍子的女孩身上。
父子俩静默了着。
父亲终于开了口小子,她便是继承了你娘剑魂的女人,把她娶了,我替她镇守酆都,这天下如何治,你说了算。
远处的雪山和天相连,中间的一点红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宫殿的顶端,她气质拔尖儿身材高挑,像一只凤凰睥睨这整座城,炙烤着远处的草棚。
6
城主出来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城里炸了锅,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比联营的号角更有号召力,平时清冷的边城街巷挤满了人,他们眼中充斥着各自或热切、或疑惑的诸多情感。
他们是城里的常驻民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城主,虽是第一次却笃定的认为这个胸口保守的不像传说中那般妩媚的女子便是佐证了仙子事实的女城主。
在娇春楼大喊换一批的男人们的此刻审美从未如此统一过,甚至忘记了如何眨眼。
这么美的城主却让女人们塌下了心:谢天谢地,他们庆幸这个仙子是自家男人穷极八辈子也不可能够到的女人,就像庆幸她是这个世界上极丑的女人一样平衡。
白袍子听到了父亲的话望向屋脊。
此刻全城只有一个不为所动的男人便是李加澄,他三步两回头的看着自己亲手码好的茶叶很心疼。
他顺着全城人的目光瞅着宫殿,宫殿倒不是如何高大,只是它是全城最高的建筑,便显得鹤立鸡群。
平时的宫殿四门紧闭,只有侍婢会隔三差五的采购胭脂水粉和柴米油盐。
她们从不赊账,对硬塞过来的商品总是在对方不经意的时候将钱财原价塞回去。
李加澄有幸卖过几次茶叶给宫里,这是他在这座城为数不多引以为傲的事情,他看着高高在上的城主并不如何关心,依旧对自己的茶叶依依不舍。
只见拳脚勉强和他打成平手的白袍子居然脚踏虚空朝宫殿飞去,他的嘴巴惊的比酒碗还阔:这小子.....难道我打不过他吗。
我该叫你北风还是太子殿下女人赤脚站在屋脊上,裙摆像波浪朝山峦的方向。
她轻蔑的看着他。
对这个太子殿下并不如何尊敬,甚至简短的万福也懒的去施。
清白的脚背不沾一粒沙子。
你可知一个凤梨造成十万流民。
知道
你可知道这十万流民什么下场
北风脸色大变,他回头看向茅草屋,那个笔直老头早已不在了,只剩下李加澄疑惑的在考虑什么势均力敌的事情。
叛逆的太子殿下,你的继位礼是不是太重了。
暮雨冷淡的望向城外,是中原的方向,她叹了口气。
人说皇子夺嫡不是生便是死,谁成想到你们这儿倒是兄友弟恭起来。
魏言苦笑弟弟们乖巧,对我这个兄长倒是尊敬的很。
却让本就不堪重负的流民拿命去换暮雨毫不留情的划破他要掩盖的。
魏言不说话,他深知各宫娘娘们狠辣的手段,也知晓眼前这位滇南郡主在暗讽什么。
魏言,这皇帝你当不当,本姑娘不管,可这皇后老娘当定了。
她转过身,朝风的方向仁德皇后,终其一生也没有杀过百姓一人,倒杀了不少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她若活着,你那几个舅舅怕要遭殃的。
魏言眼眶湿润,这个未曾在后位上坐过一天的母亲常说,自己的性子属于江湖,大将军夫人什么的她坐不惯,也做不来,她没熬过坐皇后的一天,她的性子和她的剑一样杀伐果断。
她说你们老魏家的男人都是怂包,可嫁过来的女人各个是凤凰之姿,这说法有九成男人听了都要生气的,可爹和两位叔叔却憨直的笑了。
当年造反没有家底,是母亲从范阳娘家带来了三万大炀铁卫才起的事。
那年剑仙弥留时只交代了一件事,魏言的正妻必须是滇南陈家的大丫头。
也就是后来就藩异姓滇南王的陈庆国之女。
呼啸的北风吹着高处的酒旗,两个时辰,谁家都没有铁打的身子,除了几个自诩为忠臣走狗的练家子城里的其他人都已经散了。
中原某户牵骡马的游商和他的骡子一样耷拉着脑袋翻山越岭回到自家小院。
小脸冻皴了的小男孩早已等在门口多时,看见爹爹他张开臂膀跑向男人。
他笑了。
一路的疲倦让怀里臃肿的小棉袄抵消了,他暂时忘了痛和穷,望着门口站着的媳妇儿刚想解释什么,儿子便惊讶的叫道:爹,你怀里什么东西硌死俺了。
男人顺手往怀里扽出一个蜀锦的荷包,将里面冰冰凉的东西倒在手面上是一块黄金质地的刻着篆体的字,他识字不多,明日找个读书的给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