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未焚书 > 第一章

1
焚书重生
李怀简在焚书烈焰中化为灰烬,重生为卑微工匠学徒。
大雍王朝的机关兽在头顶巡弋,他却在废纸堆里翻出前世未读完的《天工开物》。
记忆如未焚之书在脑海铺展,前世未解的机关术正与今世工匠技艺共鸣。
当权贵以异端邪说之名追捕他时,他握紧刻刀:这次,我要让知识活着走出火场。
浓烟,像无数狰狞的鬼爪,撕扯着咸阳市集的天空。呛人的焦糊味,裹挟着竹木爆裂的噼啪声,钻入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的血腥气。李怀简跪在冰冷坚硬的夯土地面上,碎石硌着膝盖,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万一。
火。只有火。
冲天烈焰贪婪地舔舐着苍穹,将黄昏染成一片狰狞的橘红。它们扭曲着、咆哮着,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竹简木牍堆积而成的柴堆。那些承载着诸子百家千年智慧、凝聚着无数心血的典籍,此刻正发出令人心碎的呻吟。脆弱的竹片在高温下弯曲、崩裂,化作跳跃的火星;坚韧的皮绳瞬间焦黑、断裂,捆缚的简册如垂死的蝴蝶般散开,旋即被烈焰吞噬,只余一缕转瞬即逝的黑烟。无数墨写的字迹,那些曾照亮蒙昧、启迪人心的符号,在火舌舔舐下先是焦黄卷曲,继而彻底湮灭,化为灰烬的一部分。
热浪如同无形的巨锤,一波波轰击着李怀简的身体和意志。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瞬间蒸干,皮肤紧绷发烫,仿佛下一刻就要龟裂。他死死盯着那堆吞噬一切的火焰,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硬块,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不是普通的火堆,那是文明的坟场,是智慧被活生生扼杀的刑场!
烧!统统烧掉!尖利亢奋的吼叫穿透火焰的轰鸣,刺得人耳膜生疼。是御史张枭,那个陛下的鹰犬,此刻正站在离火堆不远的高台上,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扭曲如同恶鬼。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狂热,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敢有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戳在李怀简心上。弃市!族诛!他猛地闭上眼,眼皮滚烫沉重。就在数日前,同样的烈焰,同样的狂嚣,吞噬了他那间小小的、堆满简牍的陋室。他毕生收集、研读、注释的典籍,那些视若珍宝的思想结晶,在衙役粗暴的翻检和狞笑中,被投入了院中临时点燃的火堆。父亲绝望的嘶吼,母亲悲恸的呜咽,族人惊恐的哭喊……那声音至今还在他颅腔内尖啸回荡,与眼前这片焚书火海的轰鸣重叠在一起,震得他神魂欲裂。
李怀简!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将他从血色的回忆中狠狠拽回。
他倏地睁开眼。御史张枭那张被火焰映照得明灭不定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正死死盯着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听闻你尤好那些墨翟奇技淫巧之说好得很!今日,就让你这‘巧匠’,亲手送你那些宝贝‘天工’上路!
两个如狼似虎的甲士立刻扑了上来,冰冷粗糙的大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他瘦弱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像一件破败的玩偶,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跄着推向那地狱般的火堆。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脸上的皮肤烤得剥离。火星飞溅,落在他破旧的葛布深衣上,灼出一个个焦黑的小洞,带来刺骨的疼痛。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终于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但这点微弱的反抗立刻招致更凶狠的压制。甲士的拳头狠狠捣在他肋下,剧痛让他瞬间蜷缩,眼前阵阵发黑,所有声音都被堵死在喉咙深处。
他被拖到火堆边缘,热浪舔舐着他的脸,睫毛似乎都要被燎焦。一个甲士粗暴地抓起他瘦骨嶙峋、沾满尘土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将一大捆沉重的竹简硬生生塞进他怀里。那简册入手冰凉粗糙,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竹木气息,却与周遭炼狱般的灼热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简册的编绳已经松动,几片竹简歪斜地散开,露出上面一行熟悉的墨字——《天工开物·乃粒·稻工》。
李怀简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些字迹。这是他前世在灰烬与废墟中,于一位墨家故友临终托付的残简上,第一次窥见的篇章。它讲述着稼穑之法,农具之巧,是让生民得以果腹的智慧。他曾如饥似渴地研读,试图复原其中描述的奇妙水车、精妙耧犁……可最终,他未能完成,也未能看到这智慧真正泽被苍生。
丢进去!张枭的狞笑在耳边炸响,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让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和你那点痴心妄想,一起见鬼去吧!
甲士猛地发力,将他连同那捆承载着希望的《天工开物》残卷,狠狠推向那吞噬一切的烈焰深渊!
不——!
最后的意识,是视野被彻底染成一片灼目的血红。皮肤瞬间传来的、无法形容的恐怖剧痛,像是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怀中那捆竹简仿佛也发出了一声悲鸣,在烈焰的舔舐下迅速变得滚烫、焦黑、变形。他甚至能听到竹片在高温下爆裂开来的细微声响,如同他灵魂碎裂的回音。
2
灰烬觉醒
世界,连同那无边的绝望与焚身的酷刑,在极致的光与热中,轰然塌陷,归于永恒的黑暗与死寂。
……
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焚身的剧痛,也没有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只有一种沉重的虚无感,仿佛沉入了万古寒潭的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已是永恒。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光,刺破了这片凝固的墨色。那不是视觉的光,更像是一种……意识的涟漪,一段强行闯入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
咳…咳咳……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仿佛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喉咙深处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和一种劣质柴草燃烧后的呛人烟味。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拉动破败的风箱,牵扯着胸腔深处一阵阵尖锐的闷痛。
李怀简猛地睁开了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涌出泪水,眼前一片模糊的白光。他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只勉强抬起几寸,便无力地垂落,砸在身下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激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他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粗糙的夯土。头顶,不再是咸阳城那被浓烟染污的天空,而是一根根交错支撑的粗大原木构成的简陋屋顶。光线从屋顶巨大的缝隙和敞开的、歪歪斜斜的木门处漏进来,形成几道浑浊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中疯狂地舞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汗酸味、劣质油脂味,还有一种……生铁和木头混合的独特气息。
这是哪里阴曹地府不可能。喉咙的灼痛,胸腔的闷痛,还有身下那真切的冰冷触感,都过于清晰。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
嘶……手臂和腰背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这具身体……虚弱得可怕,而且感觉异常陌生。他艰难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身上是一件粗糙、肮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麻布短褐,袖口和衣襟磨得发毛,沾满了深一块浅一块的油污和灰尘。裸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瘦骨嶙峋,皮肤蜡黄,上面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有擦伤,有烫伤留下的浅疤,还有几道青紫色的瘀痕,显然是新近的殴打所致。一双同样布满污垢和老茧的手,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木屑。
这不是他李怀简的身体!他虽非显贵,却也是读书人,手是用来执笔捧简的,何曾有过这般饱经劳役风霜、伤痕累累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不甘和恐惧的意识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和感受瞬间炸开: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寒冬的清晨被鞭子抽打着去河边挑水,冰冷的河水刺得骨头生疼;
一个严厉暴躁的声音在耳边咆哮:蠢材!连个榫卯都打不直!白费老子粮食!随之而来的是后脑勺火辣辣的剧痛;
饿得前胸贴后背,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偷偷舔舐着白天捡到的、沾满泥土的半块硬得硌牙的麦饼;
还有……一个昏暗的工棚角落里,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用捡来的炭块,在废弃的木片上偷偷画着一些奇怪的线条和结构,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颤抖……随即,一只沾满油污的大脚狠狠踩在木片上,炭笔画的图案瞬间粉碎,紧接着是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身上……
李二狗!你这不安分的贱骨头!又弄这些没用的鬼画符!想死吗!
李二狗……这个名字,如同烙印,伴随着强烈的屈辱和绝望,深深印刻在这股意识流的核心。
李怀简痛苦地抱住头,额角青筋暴跳。两股截然不同的记忆在狭小的意识空间里疯狂冲撞、撕扯。一边是前世咸阳焚书的冲天烈焰、典籍的哀鸣、家族的哭嚎、被推入火海的剧痛与绝望;另一边,是这个名为李二狗的卑微少年,十几年短暂人生中无尽的饥饿、寒冷、毒打,以及那一点点对线条和结构近乎本能的、却屡遭践踏的痴迷。
前世今生,如同两本材质迥异、内容冲突的书卷,被强行钉在了一起。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如同巨浪般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歪,哇地一声,将胃里仅存的一点酸水全吐了出来,溅在冰冷的地面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嗬……嗬……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短褐,粘腻地贴在背上。过了好一阵,那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才稍稍平息。他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那根粗大的、布满虫蛀痕迹的横梁。
李二狗……大雍王朝……天工坊……学徒……
属于李二狗的记忆碎片开始逐渐沉淀、清晰。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一个父母双亡、被远房亲戚卖进这天工坊的孤儿。天工坊,隶属大雍王朝工曹,专为朝廷和达官显贵制造器物。而李二狗,是坊里最低贱的学徒,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计,受尽工头和师傅们的欺凌打骂。昨日,他因为偷偷在木片上画一个自己构想中的省力吊钩草图,被监工赵屠夫发现,又是一顿毒打,最终被扔回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工棚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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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融合的痛苦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寒。焚书坑儒……大雍王朝……这绝非他所知的秦朝!始皇帝嬴政何在大秦何在这大雍又是什么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立无援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目光扫过这间昏暗破败的工棚。
角落里堆着腐朽的木头边角料,散发着霉味;墙壁上挂着几件破烂的工具——豁口的斧头、磨秃的凿子、断了齿的锯子;地面坑洼不平,散落着木屑、碎布和不知名的垃圾。一切都昭示着这具身体主人的贫贱与绝望。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嗡——嗡——声,由远及近,如同巨兽在云端低吼,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什么声音李怀简(或者说李二狗)猛地抬头,循着声音望向工棚那扇破败的、半掩着的木门。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忍着浑身的酸痛,用力将沉重的木门推开一道更大的缝隙。
3
机关天空
刺目的天光让他眯起了眼。门外是一个巨大的、尘土飞扬的露天场地。远处是高耸的、用青灰色巨石垒砌的厚重城墙,比咸阳的城墙更加巍峨,透着一股冰冷森严的压迫感。城墙垛口间,隐约可见披甲执锐的士兵身影。
而真正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景象,在头顶的天空。
巨大的阴影缓缓滑过,遮住了部分阳光。那是……一头难以言喻的金属巨兽!
它整体呈现一种冰冷的青铜色,在阳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庞大的主体如同放大了千百倍的甲虫躯壳,覆盖着厚重的、铆接而成的青铜板甲,边缘锋利,线条粗犷。躯壳下方,并非腿足,而是伸出一排排巨大的、缓慢旋转的青铜辐条,如同巨轮的轮辐,辐条末端连接着巨大的、带有锋利倒刺的青铜足板。这些足板随着辐条的旋转,沉重而规律地交替踏在虚空中,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踏在无形的阶梯上,发出沉闷如闷雷的咚!咚!巨响,激起肉眼可见的空气波纹!正是这声音,如同战鼓,敲打着大地和每一个人的心脏。
在这庞大而笨拙的躯壳两侧,伸展出两对结构复杂得令人眼花的青铜翼。那并非鸟类或昆虫的羽翼,更像是无数大小不一、相互咬合的齿轮、连杆和铰链构成的精密机械结构!此刻,这些翼并非拍打,而是在一种低沉而持续、仿佛无数砂轮在摩擦的嗡——嗡——声中,进行着高速而复杂的振动!每一次振动,都搅动着周围的气流,形成肉眼可见的紊流。翼尖闪烁着诡异的、淡蓝色的电弧,如同毒蛇的信子,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巨兽的头部,是一个向前突出的、布满铆钉的青铜撞角,撞角两侧,镶嵌着两排硕大的、如同野兽竖瞳般的红色晶石。晶石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光芒,缓缓转动,似乎在扫视着下方渺小的城市和人群。
**机关兽!**
这个名词如同闪电般劈入李怀简的脑海,既来自李二狗记忆中那模糊的恐惧和敬畏,也瞬间唤醒了李怀简前世在墨家残卷上惊鸿一瞥的记载!那些关于木鸢、云梯、巨灵的只言片语,那些被斥为荒诞不经的奇技淫巧!
墨家机关术!竟在此世,以如此狰狞、如此磅礴的方式,真实地降临了!它不再是典籍上蒙尘的文字,不再是脑海中的虚幻构想。它是冰冷的青铜,是轰鸣的巨响,是遮天蔽日的阴影,是压迫在每一个仰望者心头的、代表着绝对力量与秩序的无情象征!
李怀简靠在门框上,指甲深深抠进腐朽的木门里,身体因为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而微微颤抖。前世焚书的烈焰尚在记忆深处灼烧,眼前这象征着极致力量与控制的庞然巨物,又以一种更加冰冷、更加蛮横的姿态宣告着它的存在。
知识,被焚烧;力量,被垄断。这大雍,比之暴秦,似乎更加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翱翔于城墙上方、如同巡弋天神般的巨大青铜机关兽,其左侧那对高速振动的、由无数齿轮和连杆构成的复杂翼根部,毫无征兆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火花!
滋啦——!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如同巨兽痛苦的哀嚎,瞬间压过了它原有的低沉嗡鸣!紧接着,一连串密集得如同爆豆般的脆响从那里炸开!几个拳头大小、边缘闪着锋利寒光的青铜齿轮碎片,如同被巨力崩飞的弹片,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那团爆开的火花中激射而出!
其中一块边缘带着狰狞锯齿的碎片,正对着李怀简所在的这片破败工棚区域,如同死神的镰刀,呼啸着旋转飞来!
小心!
一声嘶哑苍老的惊呼在李怀简身后不远处炸响!几乎是出于李二狗这具身体在长期虐待中养成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反应,李怀简猛地一个矮身,狼狈地向旁边扑倒!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那块高速旋转的齿轮碎片,带着恐怖的动能,狠狠地楔进了李怀简刚刚倚靠的那扇腐朽的木门!整个门板剧烈地一震,碎片深深嵌入木头中,锯齿边缘离他刚才脑袋的位置,仅仅差了几寸!碎木屑和烟尘四溅,扑了他满头满脸。
李怀简惊魂未定地趴在地上,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扭头看向身后声音的来源。
只见离他工棚不远的一个更加低矮破旧的窝棚门口,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穿着同样油腻破烂短褐的老工匠,正踉跄着想要冲过来查看他的情况。老工匠的脸上满是惊骇和后怕。
然而,更大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啊——!
救命啊!
快跑!
下方城墙上、城墙根附近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慌乱的哭喊、绝望的呼救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那失控的机关巨兽,左侧的翼根部火花四溅,齿轮连杆疯狂地扭曲、崩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呻吟。整只巨兽失去了平衡,庞大的青铜躯壳猛地向左侧倾斜!它下方那些交替踏空的巨大青铜足板,踏击的节奏瞬间变得混乱而狂暴!
咚!轰隆——!
一只足板猛地踏空,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了下方城墙的一段突出马面上!坚硬的青石城垛如同豆腐般被轻易碾碎,碎石混合着断裂的兵器、士兵的残肢断臂,如同暴雨般向城墙下倾泻!烟尘冲天而起!
巨兽庞大的躯体在失衡中剧烈摇晃,发出痛苦的金属咆哮。更多的零件碎片如同致命的冰雹般从高空溅射下来!
4
废墟求生
老伯!趴下!李怀简嘶声大喊,也顾不得自身狼狈,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个离自己最近、似乎吓呆了的老工匠。
轰!
又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青铜护甲板,从巨兽倾斜的躯体上崩脱,如同陨石般呼啸着砸落下来!目标,正是老工匠那间本就摇摇欲坠的窝棚!
不——!老工匠看着那从天而降的死亡阴影,发出绝望的哀嚎,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恐惧。
李怀简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李二狗这具瘦弱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混合着他前世作为读书人骨子里的某种执拗,猛地爆发出来!他像一头扑食的瘦豹,狠狠撞在老工匠身上!
砰!
两人狼狈不堪地滚作一团,重重摔在满是碎石和尘土的地上。就在他们滚开的刹那——
轰隆!!!
地动山摇!那块沉重的青铜板如同天罚之锤,结结实实地砸中了老工匠那间低矮的窝棚!脆弱的木柱、茅草顶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般粉碎!烟尘、碎木、草屑混合着巨大的冲击波,轰然四散!一股强劲的气浪裹挟着碎屑狠狠拍在李怀简背上,震得他眼前发黑,喉头一甜。
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耳边是巨兽失控的轰鸣、城墙崩塌的巨响、人群濒死的哀嚎,还有怀中老工匠剧烈的心跳和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混乱持续着,如同炼狱。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息,又或许是一刻钟,那空中失控的巨兽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和几声沉闷的爆炸后,终于被另外几头迅速靠近的、稍小些的青铜机关兽用某种粗大的青铜锁链强行拖拽、稳住,摇摇晃晃地、冒着滚滚黑烟,朝着城内某个方向艰难地飞去。刺耳的警报声(一种尖锐的金属哨音)才在城中各处凄厉地响起,姗姗来迟。
烟尘缓缓沉降,露出被蹂躏过的惨状。城墙塌了一角,如同被巨兽啃噬的伤口。地面上散落着碎石、扭曲的金属碎片、断裂的兵器,还有……暗红的、刺目的斑驳血迹。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金属烧灼后的焦糊味。
李怀简艰难地撑起身体,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他低头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老工匠。老人脸色惨白如纸,浑浊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巨大的惊恐,剧烈地咳嗽着,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沫,显然刚才的冲击让他受了内伤。
老伯…您…您怎么样李怀简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伸手想扶老人。
老工匠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怀简,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感激,还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凉。他死死抓住李怀简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指甲几乎要嵌进李怀简的皮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后…后生…你…你救了老朽一命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目光越过李怀简的肩膀,看向自己那已经彻底化为废墟、只剩下一堆狼藉残骸的窝棚,眼中的悲凉瞬间化为绝望的灰烬。家…家没了…全…全没了…老人的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李怀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也沉了下去。那堆废墟里,不仅仅是一个遮风挡雨的窝棚,恐怕还有老人毕生积累的一点可怜家当。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对一个底层工匠而言,这几乎是灭顶之灾。
老伯,人没事就好…李怀简干巴巴地安慰着,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他搀扶着老人,试图让他站起来。
就在老人借力起身,一只手下意识地撑向旁边一块半埋在尘土中的碎木板时——
嘶!老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只见他粗糙的掌心被木板上一根翘起的、尖锐的木刺划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
您受伤了!李怀简一惊,下意识地低头,目光扫过那块沾了血的碎木板。
就在这一瞥之间,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木板边缘,被灰尘覆盖着,露出了一角……纸!
不是粗糙的草纸,也不是昂贵的帛书。那是一种略显暗黄、但质地相对坚韧的纸张!更让他血液瞬间涌向头顶的是,那露出的一角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墨色大字!那字体结构方正,笔画刚劲,与他前世所见并无二致,内容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炸响——
……乃服·织机……
这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锁孔!前世焚书烈焰中,那本被强行塞入怀中、一同坠入火海的《天工开物》残卷!那本他耗尽心血收集、研读,却最终未能窥其全貌,更未能实践其道的奇书!
乃服!正是其中讲述纺织技艺、改良织机的篇章!
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贯穿李怀简的四肢百骸!他猛地甩开老人的手臂,几乎是扑跪到那堆散发着霉味和焦糊味的废墟前!双手不顾那些尖锐的木刺和锋利的金属碎片边缘,如同疯了一般,在瓦砾、碎木、破布烂絮中疯狂地扒拉着!灰尘呛得他剧烈咳嗽,木刺划破手指也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意识,所有的灵魂,都被那惊鸿一瞥的乃服·织机四个字死死攫住!
5
禁书火种
老工匠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捂着流血的手掌,愕然地看着这个刚刚救了自己一命、此刻却状若疯魔的年轻学徒。
后…后生你…你找什么那里…那里都是废料…老人虚弱地喊道。
李怀简充耳不闻。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叠被压在最底下、边缘焦黑卷曲的纸!他心脏狂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叠纸从废墟中抽了出来。
灰尘簌簌落下。这是一本薄薄的、线装的册子,封面早已不翼而飞,边缘被火烧过,呈现出焦黑的炭化痕迹,好几页粘连在一起。纸张粗糙发黄,带着浓重的霉味和烟熏火燎的气息。封底残破,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被烟灰污损的朱砂印记——那印记的形状,赫然是一条首尾相衔、狰狞威严的螭龙!龙纹环绕中,是两个虽被污损却依旧透着森严气息的大字——**禁书**!
禁书!
李怀简的手指猛地一颤,如同被那两个字烫伤。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大雍王朝,同样禁书!而且这印记,这龙纹,透着一股比大秦更甚的霸道与冷酷!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悸,用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颤抖着翻开那粘连焦黑的书页。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工整却略显古拙的墨字。开篇便是:**天工开物·乃服·第二**。下面详细记载着一种名为花机的复杂织机构造、传动原理、提综方法,以及如何利用它织造带有复杂花纹的丝绸锦缎。文字旁边,配着同样被烟灰熏染得有些模糊、但线条依旧清晰可辨的结构图样!
**是它!真的是它!《天工开物》!**
尽管只是残篇,尽管是讲述纺织的乃服篇,而非他前世最痴迷的锤锻、燔石等器物锻造篇,但这熟悉的文风,这精妙绝伦、远超当世的技艺描述,这图文并茂的呈现方式……绝不会错!
前世烈焰焚身的剧痛仿佛再次袭来。他仿佛又闻到了竹简在火中爆裂的焦糊味,听到了怀中《天工开物》残卷在烈焰中发出的最后悲鸣。而此刻,这本同样残缺、被列为禁书的《天工开物》,却以一种如此荒诞、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他的手中!
李怀简的手指死死捏着那脆弱焦黑的纸页,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他贪婪地、逐字逐句地扫过那些熟悉的文字和图画,前世研读时的困惑、豁然开朗的狂喜、被强行中断的遗憾……无数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神。这些文字,这些图样,仿佛带着前世未尽的温度,穿越了焚书的烈焰与时空的阻隔,再次与他重逢!
就在他心神激荡,全副精神都沉浸在眼前这失而复得的奇书残篇时——
异变再生!
他眉心深处,那因记忆融合而依旧隐隐作痛的地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了进去!
嗡……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来自亘古的回响,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震荡开来。紧接着,一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金光,自那刺痛的核心骤然亮起!
金光迅速晕染、扩散,并非照亮眼前的世界,而是在他意识的视野中,凭空勾勒!
无数细密、流畅、闪烁着温润金光的线条凭空出现,如同拥有生命的金蛇,在他脑海的虚空中急速游走、交织、组合!它们构建出一片片边缘锋利的竹简轮廓,一片片承载着墨字的木牍形状!这些纯粹由金色光线构成的简牍,无视物理的束缚,在他意识的眼前迅速铺展、排列、堆叠!
它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形成了一排排、一架架、一片片无边无际的、纯粹由金色光芒构成的书简之墙!浩瀚、庄严、璀璨夺目!每一片光简之上,都清晰地浮现出他前世所读过的、所记诵的、甚至只是惊鸿一瞥的所有典籍文字!
《诗》、《书》、《礼》、《易》、《春秋》……诸子百家之言……医卜星象之论……农工水利之图……以及那本他魂牵梦绕、钻研最深的《天工开物》残卷!此刻,它们不再是残篇,而是以完整的光之形态,清晰地、永恒地镌刻在这片金色的记忆之墙上!
前世所有读过的、记下的、思索过的知识,那些被烈火焚烧、被强权禁止的智慧结晶,此刻如同未焚之书,以这种不可思议的、神圣而璀璨的方式,在他重生的灵魂深处,轰然展开!纤毫毕现,永不磨灭!
**记忆如书,未焚!**
李怀简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浩瀚如星海般的金色光简之墙彻底淹没。他呆呆地看着,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手中的残破纸卷。巨大的震撼如同宇宙初开的洪流,冲刷着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意识与金色光简完全交融的巅峰时刻,他手中那本残破发霉的《天工开物·乃服》篇纸卷,其中一页描绘着花机提综装置关键部件的、线条繁复的图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
嗡……
那页纸上的图样线条,瞬间在他意识的金色书墙中对应的《天工开物》光简上同步亮起!而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热流,或者说一种强烈的理解与洞察,毫无滞涩地顺着这金光搭建的桥梁,涌入他此刻的意识核心!
花机提综装置的杠杆角度、齿轮啮合的咬合点、综片升降的联动轨迹……前世研读时百思不得其解的几处关键结构难点,那些困扰了他无数个日夜的死结,此刻在这金光映射下,竟如同积雪遇阳般迅速消融、贯通!一种豁然开朗、水到渠成的明悟感瞬间充盈心间!
仿佛他前世数十载的苦苦钻研,与今生这具身体在工坊中被迫进行的、最底层最粗陋的木工实践所积累的、关于木材纹理、榫卯结构、杠杆省力等最朴素的匠作经验,在此刻,通过这脑中未焚之书的神异金光,完美地、毫无障碍地链接在了一起!
前世的理论难题,在今生的匠作经验映照下,迎刃而解!
原来…原来如此!杠杆支点在此,传动齿轮需偏移三度,综片联动方无迟滞!妙!妙极!一个激动的声音几乎要脱口而出。李怀简猛地从意识的金色海洋中挣脱出来,眼神炽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手中残卷上那幅花机图样,手指无意识地顺着那豁然开朗的传动轨迹划过。
后生后生!老工匠带着惊疑和担忧的呼唤,终于穿透了他沸腾的思绪。
李怀简悚然一惊,猛地回过神。眼中的金光迅速褪去,脑海那浩瀚的光简书墙也隐没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种贯通明悟的余韵在心头激荡。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老工匠那双浑浊却充满惊愕和探究的眼睛。老人显然被他刚才那失魂落魄、继而眼神放光、喃喃自语的样子吓到了。
你…你没事吧刚才…刚才你…老工匠迟疑地问道,目光扫过他手中那本残破焦黑的册子,又落回他脸上。
危险!
一个警兆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李怀简从获得奇书和觉醒异能的狂喜中彻底清醒!禁书!这是禁书!而且是刚刚经历了机关兽失控、城防空虚、人心惶惶的时刻!这本书,连同他刚才的异状,若被有心人看到……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的残卷猛地合拢,紧紧攥在手里,身体微微侧转,试图挡住老工匠探究的视线。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狼狈。
没…没什么!老伯!李怀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试图掩饰内心的滔天巨浪,就是…就是看到这纸…还能用…想捡回去引火…他指了指废墟,又晃了晃手里的册子,找了个最粗陋、最符合李二狗身份的借口。
老工匠布满皱纹的脸上,惊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悲悯和理解的复杂神色。他看着李怀简那蜡黄的脸、瘦骨嶙峋的身体、还有那身沾满油污的破烂学徒短褐,又看了看他紧紧攥着那本废纸的手,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压着整个工坊区的苦难。
唉…引火…引火也好…老人摇摇头,不再追问。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地方,一个学徒想捡点废纸引火取暖,再正常不过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挣扎在生存的边缘窝棚塌了,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连个遮头的破瓦都没有了。
老伯,您的手…李怀简注意到老人还在流血的手掌,连忙转移话题,撕下自己短褐上相对干净点的里衬布条,我…我帮您包一下。
6
未焚前路
老人没有拒绝,任由李怀简笨拙地为他包扎。两人在废墟边沉默下来。头顶,失控机关兽留下的黑烟尚未完全散去,如同不祥的阴云。远处,士兵的呼喝声、伤者的呻吟声、以及一种压抑的、劫后余生的恐慌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哐当!哐当!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怒气,打破了这片短暂的死寂。一个粗壮如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这片废墟区的入口。来人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皮质围裙,满脸横肉,酒糟鼻,一双三角眼凶光毕露,手里还拎着一根油光水亮的硬木短棍——正是天工坊里以心狠手辣著称的监工头子,赵屠夫!
赵屠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先扫过那彻底化为废墟的老工匠窝棚,又扫过李怀简那间破工棚被齿轮碎片砸穿的门板,最后恶狠狠地钉在了废墟旁、浑身尘土、狼狈不堪的两人身上。
李二狗!王老蔫!赵屠夫的咆哮如同炸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两人脸上,你们两个瘟丧的废物!死哪儿去了工坊塌了半边天!全坊上下都去抢修城墙、清理废墟!你们倒好,躲在这里挺尸!想造反吗!
他那双三角眼尤其毒辣地剜着李怀简,棍子指向他手中紧攥的、那本边缘焦黑的册子:手里拿的什么鬼东西!又是你那些不务正业的破烂玩意儿!妈的,早上打的轻了是吧还不给老子滚去干活!耽误了官家的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点天灯!
恶毒的咒骂和短棍挥舞的破空声,将李怀简瞬间拉回了冰冷的现实。他猛地低下头,将所有的震惊、狂喜、以及眼底深处那刚刚燃起的、属于李怀简的锐利光芒,死死地压了下去。他攥着那本残破禁书的手,在粗糙的麻布短褐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刺痛如此真实,瞬间冲散了脑海金色光简的余韵。
卑微的学徒,恶毒的监工,冰冷的王朝,还有手中这本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禁书……重生后的世界,比焚书的烈焰更加残酷,更加危机四伏。
赵屠夫的棍子带着风声,狠狠戳向李怀简的胸口:聋了!还不滚!
李怀简的身体在李二狗的本能驱使下瑟缩了一下,顺从地弓下腰,将那本残破的《天工开物》册子,紧紧地、小心地塞进了自己怀中,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焦脆的纸张边缘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存在感。
他抬起头,看向赵屠夫那张狰狞的、唾沫横飞的脸。这一次,在那双刻意维持着卑微和恐惧的眼眸最深处,一丝极其隐晦、却又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冷光,一闪而逝。
这一次,火,烧过来了。
但这一次,他怀中揣着的,不再是引颈就戮的绝笔。
而是……未焚之书。
他缓缓直起一点腰,声音嘶哑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沉淀:
是,赵头儿。这就去。
他迈开脚步,走向那片依旧弥漫着烟尘与血腥的混乱废墟。脚步踉跄,背影在巨大的、象征着王朝力量的破损城墙和尚未散尽的机关兽黑烟下,渺小如蝼蚁。
然而那挺直的、不再完全佝偻的脊梁,却如同在狂风中倔强指向苍穹的旗杆。
旗杆之上,无旗。
唯有未焚的书页,在怀中无声燃烧,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