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李东阳的师父追查一桩连环杀人案时离奇坠亡,案件被封存。
十年后,相似的凶案再次出现:死者被精心摆成忏悔姿势,内脏被掏空。
陈雪在尸检中发现,所有死者都曾出现在师父的旧案卷宗里。
随着调查深入,一张覆盖全市的关系网逐渐浮现。
我们查的从来不是凶手,陈雪举起证物袋里的录音笔,而是那个让师父坠楼的人。
录音笔里只有一句话:保护伞还在。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灰尘和陈腐的气息,像一块冰冷的湿抹布,狠狠糊在李东阳的脸上,堵得他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绷紧下颌,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老城区的筒子楼,昏暗狭窄的楼道里,只有临时拉起的警用照明灯投射出惨白的光束,将眼前这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切割成明暗两半。
门内,是人间地狱。
技术队的闪光灯咔嚓咔嚓响着,冰冷的光线不断撕开昏暗,又瞬间熄灭,将那个凝固的景象一次次烙印在李东阳的视网膜上。
死者是个中年男人,半跪在客厅中央一张积满厚厚油垢的矮茶几前。他的上半身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僵硬姿态向前佝偻着,低垂的头颅几乎要碰到冰冷的玻璃桌面。两只手臂被强行扭曲着交叉放在胸前,手腕处用一根粗粝的麻绳紧紧捆缚,绳索深深勒进皮肉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虔诚的忏悔姿势。
最刺眼的,是他赤裸的上身。从胸骨下方一直到耻骨联合上方,被利器粗暴地切开了一个巨大的、边缘参差不齐的Y字形豁口。胸腔和腹腔像一个被强行掀开的、空荡荡的破旧皮箱,里面本该有的器官——心脏、肺叶、肝脏、胃、肠子——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些暗红色的筋膜组织黏连在惨白的肋骨边缘和腹腔深处。空洞洞的腔体里,只有半凝固的、暗得发黑的血浆积了浅浅一层,像打翻的劣质油漆。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一种内脏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发酵。地板是深褐色的,血液浸透了廉价的地板革,在边缘处凝结成厚厚的、发亮的硬壳。
东阳,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老刑警张建国递过来一双崭新的橡胶手套,脸上沟壑纵横,眼神里是见惯生死的疲惫和凝重,来了。
李东阳默不作声地接过手套,撕开包装,动作有些机械。橡胶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现场里异常清晰。他深吸一口气,迈过门口那道象征性的警戒线,踏入了那片被死亡彻底浸透的空气里。每一步都感觉踩在粘稠的淤泥上。
他蹲下身,视线与死者低垂的头颅平齐。死者脸上凝固着一种混合了巨大痛苦和极致恐惧的表情,嘴巴大张着,仿佛无声的呐喊被永远冻结在最后一刻。李东阳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死者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些深褐色的、泥土般的碎屑。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死者的手背。皮肤冰冷而僵硬。
身份李东阳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初步确认了,张建国翻看着手里一个皱巴巴的记事本,王德发,四十八岁,无业,以前在建筑工地打过零工。邻居报的警,说是好几天没见他出门,今天下午闻到一股怪味……臭得不行。
李东阳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破败的家。狭小的客厅堆满了各种破烂杂物:发霉的纸箱、空酒瓶、油腻的旧衣服散落一地。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唯一一张瘸腿的椅子上搭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工装外套。
技术队的人小心翼翼地取证,相机快门声和低低的交谈声是现场唯一的背景音。李东阳站起身,目光落在死者身后那面肮脏的墙壁上。靠近地面的位置,似乎有一小片颜色比周围更深的污渍,形状不规则,像是某种液体飞溅后干涸的痕迹。他走近几步,蹲下仔细观察。那不是血。颜色偏褐,质地似乎更粘稠,带着一股……淡淡的、被血腥味掩盖了的化学气味
这里,李东阳指向那片污渍,取样。
是,李队。一个技术员应声上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清冽的、不易察觉的冷香,驱散了周遭一小片浓浊的血腥,飘了进来。
李东阳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脊背线条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知道是谁来了。
陈雪穿着合身的白大褂,提着一个硕大的银色法医勘查箱,出现在门口。她个子高挑,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一张脸清丽得近乎冷冽,皮肤白皙,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着,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专业感。只有那双眼睛,沉静深邃,像封冻的深湖,此刻正透过无框眼镜的镜片,冷静地审视着客厅中央那具触目惊心的尸体。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件等待修复的瓷器。
她的到来,仿佛给这个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混乱现场注入了一股冰泉般的秩序感。
陈雪没有和任何人寒暄,径直走到尸体旁,动作利落地放下勘查箱。箱子打开时发出轻微的金属卡扣声。她蹲下,高度几乎与李东阳刚才持平。她没有立刻触碰尸体,而是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强光手电,拧亮,一道冷白的光柱精准地打向死者胸腹部的巨大创口。
光线下,创口边缘的皮肉翻卷,呈现出锯齿状的撕裂痕迹,创面组织颜色晦暗。她看得极其专注,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那些凝固的血肉。
创口边缘有明显撕裂和拖拽痕迹,陈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压过了现场其他杂音,切割工具不锋利,力量很大,手法…非常粗暴,带着强烈的宣泄情绪。不是专业的外科手术刀。
她微微侧头,手电光移向死者被捆绑的手腕。捆绑手法很熟练,绳索打的是死结,挣扎痕迹…很轻微。她的目光又落在死者低垂的脸上,停顿了几秒,窒息征象不明显。初步判断,致命伤是胸腹腔脏器被强行摘除导致的大失血,但具体死亡时间,要等解剖后确认。她顿了顿,补充道,死亡姿势…是凶手刻意摆布的。这个‘忏悔’的姿态,有很强的仪式感和指向性。
李东阳站在她侧后方,目光沉凝地听着。陈雪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钢针,刺破现场的迷雾,勾勒出凶手的轮廓:残忍、愤怒、带着某种扭曲的仪式感。
有发现吗陈雪站起身,转向李东阳。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李东阳指了指死者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指甲缝里有东西,看着像…某种混合物的碎屑。他又指向刚才发现的那片墙壁污渍,还有墙上那片,不是血迹,有化学气味,已经取样了。
陈雪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目光在那片污渍上停留片刻,又移回死者指甲。嗯,她应了一声,算是认可,尸体我会尽快处理。现场环境复杂,干扰因素多,我需要完整的解剖数据。她的语气是纯粹的工作口吻,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李东阳点点头:辛苦了。
陈雪没再说话,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助手和技术人员,准备将尸体装袋运走。她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近乎无情的冷静。白大褂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韧。
就在助手们小心地将尸体抬起,准备装入裹尸袋时,陈雪的手电光无意间扫过尸体背部靠近腰臀的位置。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等等!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迅速蹲下身,几乎是趴在地上,强光手电紧紧贴着尸体冰冷的皮肤。光线聚焦在死者后腰偏上一点的位置,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在皮肤褶皱和凝固血污的掩盖下,赫然刻着一个图案!
那图案线条歪歪扭扭,像是用极细的针或者尖锐物反复多次刺划出来的。由于位置隐蔽,又被血液和污物部分覆盖,之前竟没人发现。
图案很简单:两个套在一起的、不太规整的圆圈。
李东阳一个箭步跨过去,蹲在陈雪旁边。他的呼吸在看清那个图案的瞬间停滞了。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他的脊椎猛地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变得麻木。
两个套在一起的圆圈!
这个图案…这个扭曲的、带着无尽恶意的标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那扇被尘封了十年、沾满血污的大门!十年前,师父周正国负责的那桩连环凶杀案,每一个死者身上,都曾发现过一模一样的标记!位置都极其隐蔽!那是凶手狂妄的签名,是悬案留给世人唯一的、也是绝望的线索!
十年了!它竟然再次出现!以如此血腥、如此张扬的方式!
李东阳猛地抬头,看向陈雪。陈雪也正抬起头,镜片后的那双沉静如深湖的眼眸,此刻掀起了剧烈的波澜。惊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冰冷的锐利,在她眼中飞快地交替闪过。她的脸色在强光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没有言语,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那惊涛骇浪般的震动和寒意。
十年尘封的血案,回来了!
市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是另一个世界。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不锈钢台面照得冰冷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刺鼻气味,沉重得几乎能压垮呼吸。
王德发的尸体静静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巨大的Y字形缝合线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爬过他空洞的胸腹。陈雪站在台边,穿着深蓝色的防水解剖服,戴着双层手套和透明面屏。她的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韵律。手术刀、骨剪、镊子在她手中如同肢体的延伸,划开皮肤,分离组织,取出骨骼样本。
助手小赵在一旁紧张地记录着陈雪的每一句口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体表无其他显著外伤。捆绑伤皮下出血明显,符合生前束缚特征。陈雪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像在朗读一份枯燥的仪器说明书。
胃内容物…高度腐败,呈糜粥状,可见少量未消化完全的米粒、蔬菜纤维……她仔细地用镊子拨弄着托盘里一团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物质,未检出常见毒物反应。
她的镊子移向死者的心脏位置附近,那里只剩下断裂的血管和筋膜。心脏摘除手法极其粗暴,主动脉、肺动脉、上下腔静脉均有明显撕裂伤,创缘不整……她顿了顿,镊尖在残留的血管根部仔细探寻、刮擦着,然后小心地夹起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碎屑,创口边缘及深处,发现多处嵌入性异物。
小赵赶紧凑近看。那碎屑非常细小,颜色深褐,混杂着凝固的血块和组织碎末,极难分辨。
这是……小赵疑惑。
初步判断,类似混凝土碎渣。陈雪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碎屑分别放入几个无菌证物袋。重点标记,送微量物证实验室,做成分分析,比对来源。
是!小赵连忙记录。
解剖持续了几个小时。当陈雪最终放下工具,摘掉沾满血污的手套时,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沉。高强度的工作让她感到一阵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调出了刚刚初步完成的解剖报告电子档。指尖在鼠标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她点开了电脑里一个标记着加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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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参考的文件夹。
里面存放着一些她出于职业习惯和研究目的,私下保存的、未被销毁的旧案卷宗扫描件。其中一份,标题赫然是:200X年系列杀人案(周正国案)。
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敲击。她点开那份卷宗,一页页翻动着那些模糊的扫描图片。尘封的现场照片、冰冷的尸检报告、潦草的勘查记录……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一张照片上。那是十年前一名死者背部的特写照片。
同样的位置,同样隐蔽的角度。两个套在一起的、歪歪扭扭的圆圈!
陈雪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一阵发紧。图案完全一致!这绝非巧合!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卷宗里其他几名受害者的信息:赵铁柱(建筑工人,42岁)、孙红梅(无业,38岁)、钱富贵(小包工头,45岁)……一个模糊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她立刻点开刚刚为王德发建立的档案,目光死死锁住身份信息栏。
王德发,48岁,无业,曾为建筑工人……十年前,他是哪个工地的跟赵铁柱、钱富贵他们……有没有交集
她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刑侦支队办公室的号码。
喂李东阳沙哑疲惫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
是我,陈雪。她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王德发的初步解剖报告出来了。死亡时间在发现尸体前48-60小时左右,致命伤确系胸腹腔脏器被暴力摘除导致的大失血。胃内容物无中毒迹象,但有重要发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是椅子被推动的声音,背景杂音迅速变小,显然李东阳走到了相对安静的地方。说。
在心脏摘除创口内部及附近血管组织上,发现了多处嵌入的深褐色硬质碎屑,初步形态学观察,高度疑似混凝土碎渣,已送检。陈雪语速清晰,另外,捆绑伤和胸腹创口的特征,指向凶手力量极大,手法粗暴,带有强烈的情绪宣泄,工具非专业外科器械,更像是……工地常见的工具。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穿透电波的冰冷:还有,李东阳。我查了周队的旧案卷宗。那个双圆标记,位置、形态,与十年前系列案中受害者身上的标记,完全一致。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几秒,才传来李东阳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压抑着咆哮。
另外,陈雪继续道,手指在鼠标滚轮上滑动,目光在电脑屏幕上两份卷宗间飞快切换,旧案卷宗里记载的几名受害者身份:赵铁柱,建筑工人;钱富贵,小包工头……还有今天的王德发,十年前也是建筑工人。他们之间,很可能存在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与建筑行业相关的交集点。这或许是突破口。
明白了。李东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即将爆发的力量,我马上过来。
解剖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意。李东阳大步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烧红的炭。他根本没看旁边的小赵,目光像两把锥子,直直刺向陈雪电脑屏幕上并排打开的两张图片,一张是王德发背后新鲜刻下的双圆标记特写,另一张是十年前旧案死者身上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图案。
冰冷的解剖台,刺鼻的药水味,此刻都成了这无声印证最残酷的背景。
操!李东阳从牙缝里狠狠挤出这个字,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器械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柜顶的玻璃瓶一阵摇晃。小赵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记录板扔出去。
陈雪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目光依旧冷静地锁在屏幕上。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李队。她的声音清冷,像冰水浇在滚烫的铁块上,凶手在挑衅,也在给我们线索。王德发指甲缝里的碎屑,还有创口里的混凝土渣,方向很明确,建筑工地,或者跟混凝土直接相关的地方。还有十年前那些受害者……
我知道!李东阳猛地打断她,胸膛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转向陈雪,眼神里交织着狂暴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我师父……他当年就卡在这里!查遍了所有工地,所有包工头!所有能跟混凝土沾边的人!可最后……最后……
他声音哽住,后面的话化为一声沉重的喘息。师父周正国坠楼时那血肉模糊的身影,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撞进他的脑海。
陈雪沉默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身,从旁边的物证台上拿起几个封好的证物袋。里面是王德发指甲缝里刮下来的那些深褐色碎屑,以及从创口深处提取出的、更细小的混凝土颗粒。
物证在这里。她把证物袋递向李东阳,动作干脆,微量物证实验室那边我已经加急打过招呼了,结果会第一时间同步给你。方向就在这堆‘泥巴’里。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电脑屏幕上那两个刺眼的双圆标记。十年了,凶手重现,用了同样的标记,针对了类似背景的人。这绝不是模仿犯。是延续,是宣告。当年没做完的事,他现在要接着做完。
她的话像冰冷的钢针,刺破了李东阳被愤怒和痛苦笼罩的迷雾。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伸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证物袋。冰冷的塑料触感让他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张队他们还在排查王德发的社会关系,重点就是工地。李东阳的声音恢复了刑警的冷硬,尽管沙哑依旧,我亲自去盯物证结果。他捏紧了手里的袋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堆‘泥巴’,还有十年前那些名字……这次,我要把它们连根刨出来!
微量物证实验室的灯光冷白得没有一丝温度,将每一粒尘埃都照得无所遁形。李东阳像一尊石像,杵在巨大的电子显微镜操作台旁边,几乎要把操作员小李的后脑勺盯出一个洞来。空气里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鼠标点击的清脆声响,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队,结果出来了!小李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变调。
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色谱图和元素分析报告清晰地排列着。小李指着其中一条曲线和旁边的数据栏:王德发指甲缝里的碎屑,还有创口里发现的那些微粒,主要成分高度吻合!二氧化硅、氧化钙、氧化铝……典型的硅酸盐水泥成分!而且里面还检出了一些特殊的添加剂成分,比如木质素磺酸盐,这是用于改善混凝土流动性的缓凝剂!还有少量粉煤灰和矿渣微粉的痕迹!
他切换屏幕,调出另一份报告:更关键的是!我们对比了本市几家大型预拌混凝土公司的产品配方数据库!这种特定的添加剂组合,尤其是木质素磺酸盐的用量配比和矿渣微粉的来源特征……指向性非常明确!
李东阳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哪家
‘宏泰建材’!小李斩钉截铁地报出名字,他们的C30标号商品混凝土,配方里就含有这种独特的缓凝剂组合,而且使用的矿渣微粉来源单一,特征谱图和我们检出的完全匹配!这种特征组合,在本市是独一份!
宏泰建材!李东阳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瞬间激起了无数浑浊的涟漪。十年前,师父周正国查案时,这个名字就曾频繁地出现在调查视野的边缘!它像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阴影,笼罩着那些受害者曾经工作过的工地!但当时所有的线索都如同泥牛入海,最终不了了之!
好!盯死了宏泰!李东阳一拳砸在操作台上,震得显示器晃了晃,查他们所有的供货工地,尤其是王德发十年前可能干过活的地方!还有他们公司内部所有经手混凝土配方和生产的人!一个都别漏!
他抓起手机,一边大步流星地冲出实验室,一边拨通了张建国的电话,声音又快又急:老张!物证锁定了!宏泰建材的混凝土!重点查他们!特别是十年前那些关联工地!对!就是它!动起来!快!
线索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迅速在刑侦支队蔓延开。围绕宏泰建材和王德发十年前轨迹的交叉点,一张巨大的排查网迅速铺开。档案室里尘封的旧工资单、模糊不清的工程记录被重新翻了出来;经侦那边调取了宏泰十年来的所有账目和人事变动;无数电话打向可能知情的老工人、旧包工头……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高速的运转中流逝。两天后的傍晚,张建国顶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冲进了李东阳的办公室,手里挥舞着几张打印纸。
东阳!有门儿了!他喘着粗气,查到了!王德发十年前断断续续在‘富华苑’一期工地干过小工!那个工地当年最大的混凝土供应商,就是宏泰!
富华苑!李东阳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那是十年前一个颇受关注的中档住宅项目。
还有!张建国把纸拍在桌上,手指戳着一个名字,宏泰建材十年前负责富华苑项目混凝土供应的销售代表,叫刘金宝!这人后来因为手脚不干净,私吞回扣,被宏泰开除了!时间点就在周队……周队出事之后不久!
刘金宝!又一个曾在师父旧案卷宗里出现过的名字!当时作为一个小角色被询问过,但没查出什么。
人呢李东阳眼神锐利如刀。
找到了!这老小子现在混得不咋地,在城北开了一家小五金店,叫‘金宝五金’!张建国语速飞快。
走!李东阳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没有丝毫犹豫。
城北的老街弥漫着一股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沉闷气味。金宝五金的招牌歪歪扭扭地挂在门楣上,油漆剥落。店里光线昏暗,货架上堆满了各种扳手、螺丝、水管接头,落着一层薄灰。一个穿着油腻夹克、头发稀疏、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懒洋洋地靠在柜台后面刷手机短视频,外放的声音聒噪刺耳。他就是刘金宝。
当李东阳和张建国亮出证件,走进店里时,刘金宝脸上那种市侩的慵懒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动物般的惊惶。他下意识地想把手机藏起来,动作笨拙而可笑。
刘金宝李东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啊…是,是我。两位警官…有…有事刘金宝搓着手,眼神躲闪,额头上肉眼可见地渗出了汗珠。
认识王德发吗李东阳开门见山,锐利的目光紧锁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刘金宝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里的慌乱更浓了。王…王德发有点耳熟…好像…好像以前在哪个工地见过记不清了,太久了…他语无伦次,试图蒙混过关。
富华苑一期工地,十年前,他是小工。你是宏泰建材的销售代表,负责供料。李东阳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刘金宝紧绷的神经上,你当时跟工地的包工头钱富贵,还有几个工人,包括王德发、赵铁柱,都打过交道吧
钱富贵!赵铁柱!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刘金宝猛地一哆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下子瘫软在柜台后的破旧椅子上,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
看来是记得。李东阳冷冷地俯视着他,王德发死了。死得很惨。赵铁柱,十年前也死了。钱富贵,也死了。下一个,你觉得会轮到谁
不…不关我事啊警官!真的不关我事!刘金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手胡乱挥舞着,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就是个跑腿的!我就是…就是知道点不该知道的东西!我…我这些年东躲西藏,就怕这个啊!
不该知道的东西李东阳和张建国交换了一个眼神,说出来!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
刘金宝瘫回椅子上,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眼神涣散,充满了绝望。当年…富华苑那批混凝土…宏泰供的料,标号…标号不对!他终于崩溃地喊了出来,声音嘶哑,C30的价,供的是C25的货!甚至更差!里面掺了太多矿渣和粉煤灰!强度根本不够!那几栋楼…那几栋楼后来墙面开裂、漏水,都是…都是因为这个!
李东阳眼神一凝。以次充好!这是重大的工程质量和安全问题!
钱富贵那个包工头,他就是个背锅的!他发现了问题,想闹,想讨说法!还有赵铁柱、王德发他们几个工人,也跟着起哄,说要举报,要赔偿!刘金宝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这事儿要是捅出去…宏泰得赔死!名声也臭了!当时负责这个项目的…是宏泰的副总,叫吴天豪!他…他可不是善茬儿!
吴天豪!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进李东阳的脑海!宏泰建材的元老,现任副总!一个在商场上以手段强硬、背景深厚著称的人物!在师父周正国的旧案卷宗里,这个名字也出现过,但当时所有的调查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了回来!
然后呢李东阳的声音冷得像冰。
然后…然后钱富贵就死了啊!刘金宝惊恐地瞪大眼睛,说是意外…可谁信啊!接着是赵铁柱…再后来…周警官…周警官也……他猛地捂住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最不该说的东西,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
周警官怎么了李东阳猛地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几乎将刘金宝完全笼罩。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刘金宝彻底崩溃了,抱着头缩在椅子上,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我只是…只是听说…听说周警官查得太深了…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然后…然后就…坠楼了……吴天豪…吴天豪那会儿放话出来,说谁再敢乱说…就跟钱富贵一个下场!我…我怕啊!这些年我一个字都不敢提!王德发那个蠢货…他肯定是又去要钱或者想翻旧账了…才被……
就在这时,刘金宝放在油腻柜台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个没有保存名字的陌生本地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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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单调的铃声在死寂的小店里骤然炸响!
刘金宝像被高压电击中,整个人剧烈地一颤,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跳动的号码,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脸色瞬间由惨白变成了死人的青灰色。他想伸手去抓手机,手臂却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枝,根本抬不起来。
李东阳和张建国同时变色!
别接!张建国低吼一声,猛地扑向柜台想去抓那手机。
但已经晚了。那铃声固执地响着,像死神的催命符。
刘金宝的身体在破旧的椅子上猛地一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凸出来,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不断闪烁的陌生号码,然后,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抽气声,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无声无息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重重地瘫倒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
眼睛还圆睁着,里面凝固着最后那一刻,无边的、彻底的恐惧。
刘金宝!张建国扑过去,探他的颈动脉,随即脸色铁青地抬头,没心跳了!
李东阳一步跨到柜台前,抓起那部还在执拗地响着的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在疯狂跳动。
恐惧!极致的、瞬间引发的死亡!这绝不是巧合!凶手就在附近!就在看着他们!
李东阳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五金店昏暗的光线,死死盯向门外车水马龙、人流熙攘的街道。那无形的、冰冷的杀意,仿佛就在这喧嚣的背景中,无声地流淌。
封锁现场!叫救护车!陈雪!李东阳对着手机嘶吼,声音因为愤怒和急迫而撕裂,马上来城北金宝五金店!第二个!刘金宝!像是吓死的!立刻来!
救护车刺耳的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金宝五金门口,徒劳地闪烁着蓝红光芒。穿着白大褂的急救人员匆匆进入,片刻后,又摇着头抬着担架出来。刘金宝的身体被蒙上了白布。
警戒线再次拉起,将这家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小店与外面好奇窥探的世界隔开。
陈雪的法医勘查箱放在油腻的地面上。她戴着口罩和手套,正蹲在刘金宝倒下的位置进行初步检查。李东阳和张建国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张建国手里拿着刘金宝那部已经安静下来的手机,技术员正在旁边连接设备,试图追踪那个恐怖的来电号码。
体表无任何机械性损伤痕迹,无中毒迹象。陈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轻轻翻开刘金宝的眼睑,又检查了他的口腔和颈部。瞳孔散大固定,结合他倒下的姿态和目击者描述……符合急性心源性猝死的典型特征。诱因……她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李东阳和张建国,极度的、突发的精神恐惧,引发恶性心律失常。
吓死的张建国咬着牙,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一个电话,就他妈把他活活吓死了他知道是谁打来的!他认识那个号码!
号码追踪结果出来了!旁边的技术员抬起头,一脸挫败,是个一次性未实名登记的电话卡,信号源就在这附近…大概五百米范围内!打完就关机了,基站信息也断了!
操!李东阳狠狠骂了一句。凶手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打了个电话,精准地引爆了刘金宝内心最深层的恐惧,然后从容消失在人海!这是赤裸裸的嘲讽!是猫戏老鼠般的玩弄!
他最后提到了吴天豪。李东阳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宏泰的副总。十年前富华苑项目混凝土以次充好,钱富贵他们想闹,接着就一个个死于非命!我师父查到这里……也坠楼了!吴天豪放话威胁过刘金宝!现在,王德发刚死,刘金宝就被一个电话吓破了胆!这吴天豪,是人是鬼,都得给我揪出来!
李队!一个年轻刑警拿着平板电脑急匆匆跑过来,脸色发白,刚刚接到指挥中心转过来的报案!西郊…西郊一个废弃的搅拌站!发现…发现一具尸体!报案人说…死状…死状很惨!
废弃搅拌站李东阳和陈雪的心同时一沉。
死者身份李东阳厉声问。
初步确认…是…是宏泰建材的副总,吴天豪!年轻刑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吴天豪!死了!
刚刚锁定的重大嫌疑人,就这么死了还是在刘金宝被吓死的同时,在另一个地方被发现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盘棋,下得太快!太狠!凶手不仅在他们前面,更像是在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走!李东阳从牙缝里挤出命令,眼神凌厉如刀,去西郊!陈雪,一起!
张建国留下处理刘金宝这边的现场和后续排查。李东阳和陈雪跳上车,警笛凄厉地撕裂了城北老街的黄昏,朝着城市西郊那片工业废墟风驰电掣而去。
西郊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机油腐败的混合气味。巨大的废弃搅拌站像一头钢铁巨兽的残骸,沉默地匍匐在荒草丛中。夕阳的余晖给它锈蚀的外壳涂上一层不祥的暗红。
警戒线已经拉起。先期到达的辖区民警脸色都有些发青,强忍着不适守在入口。李东阳和陈雪快步走进空旷的搅拌站内部。
巨大的搅拌罐体早已停用,锈迹斑斑。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凝固的水泥残渣。就在一个巨大的、用于倾倒混凝土的料斗下方,他们看到了吴天豪。
那景象,比王德发的死状更令人头皮发麻。
吴天豪,这个昔日里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痛苦的姿态蜷缩着。他被人强行塞进了那个料斗下方一个原本用于排水的、狭小的水泥方槽里!那方槽尺寸极小,根本容不下一个成年男性的身体。吴天豪的四肢被以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死死地挤压、折叠在槽内,骨头碎裂的刺耳形状透过被撑破的昂贵西装清晰可见!他的脸因极度的痛苦和窒息而扭曲变形,眼球暴凸,嘴巴大张着,舌头呈可怕的青紫色伸在外面。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身体,从头到脚,被浇筑了一层厚厚的、尚未完全凝固的灰黑色混凝土!那混凝土像一层粗糙的、沉重的裹尸布,将他牢牢地禁锢在那狭小的水泥棺材里,只露出那张因窒息而狰狞无比的脸!
整个尸体,就像一具被活生生砌进水泥里的恐怖雕塑!
浓烈的水泥粉尘味和一股淡淡的、新鲜混凝土特有的碱腥气,混合着死亡的气息,充斥在这片废弃的空间里。
呕……一个年轻的民警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冲了出去。
李东阳的脸色铁青,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这已经不是杀人了!这是虐杀!是展示!是复仇者最残忍的宣言!
陈雪迅速戴上手套和口罩,提着勘查箱蹲到尸体旁。她没有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吓退,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冷静地扫过每一个细节。
死亡姿势…强行禁锢于狭小空间,全身覆盖湿混凝土。她的声音透过口罩,冰冷地陈述着,初步判断,直接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新鲜混凝土在凝固过程中封闭口鼻,同时身体被极度挤压,限制呼吸运动。死亡时间…根据混凝土凝固状态和环境温度判断,应该在…24小时之内。
她小心翼翼地用工具刮取覆盖在吴天豪脸上的混凝土边缘的样本,又仔细检查他那双暴凸的眼睛和伸出的舌头。体表无其他明显致命伤。但…死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和极致的恐惧。
陈雪的目光移向尸体被水泥覆盖的背部位置,那里同样被厚厚的混凝土封住。她拿起一把小锤,极其小心地在边缘处轻轻敲击了几下,然后动作顿住了。
李东阳。她的声音陡然凝重起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背部位置,覆盖的混凝土层下面…有东西。是人为刻划的痕迹。
李东阳的心猛地一沉。他蹲下身,顺着陈雪指的位置看去。在灰黑色的水泥表面下,隐约透出几道被硬物划刻出的、深深的凹痕轮廓。
两个套在一起的圆圈!
那扭曲的标记,再次出现了!就在这具被活活砌进水泥的、象征着当年罪恶源头之一的尸体上!
凶手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宣告他的复仇!王德发、刘金宝(被吓死)、吴天豪…这些人,都是十年前那场混凝土黑幕的关联者!钱富贵、赵铁柱、孙红梅……这些名字如同冰冷的链条,一环扣着一环,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十年前周正国用生命追查却被强行掩盖的真相!
查!宏泰建材!富华苑项目!所有还活着的、跟当年那批劣质混凝土有关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李东阳的声音嘶哑,带着雷霆般的暴怒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凶手在按照一份死亡名单动手!下一个目标是谁!
他猛地转向陈雪,眼中燃烧着火焰:还有,我师父当年的所有东西!所有卷宗!所有他可能留下的、没被销毁的记录!再查一遍!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凶手在用他的标记复仇!他一定知道什么!一定留下了什么!
废弃搅拌站里,只有混凝土粉尘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飘落。那具被封在水泥中的尸体,和他背上隐约可见的双圆标记,像一块巨大的墓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十年血债,正以最残酷的方式,被一笔笔清算。
市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巨大的白板上,照片、名字、时间线密密麻麻,像一张巨大的、纠缠着血丝的蛛网。王德发被掏空的尸体照片、刘金宝惊恐倒毙的照片、吴天豪被浇筑在水泥中的照片……触目惊心地并列着。一条粗重的红线将它们串联起来,箭头最终指向一个核心:200X年富华苑劣质混凝土事件。
旁边,列着十年前旧案的受害者名单:包工头钱富贵(意外坠亡)、工人赵铁柱(抢劫被杀)、工人孙红梅(失足落水)……以及,用红色记号笔醒目圈出的名字,周正国(坠楼殉职)。
所有线索都锁死了!张建国指着白板,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王德发、刘金宝、吴天豪,都是当年那场黑幕的参与者或知情人!凶手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清洗名单!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名单上还活着的、当年富华苑项目的直接经手人!
他手指重重戳向白板上一个被红色箭头标注的名字:孙茂才!富华苑项目的原甲方工程监理!当年就是他,最后签字验收了那批有问题的混凝土!事后没多久,他就辞职了,举家搬到了邻市!这些年深居简出!
立刻联系邻市警方!请求协查!务必找到孙茂才,实施保护!要快!李东阳斩钉截铁地下令,目光死死盯着孙茂才的名字,像盯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时间就是生命!
会议室的电话骤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刺破了紧张的气氛。离电话最近的警员立刻抓起听筒。
喂刑侦支队!警员听了几秒,脸色瞬间剧变,猛地捂住话筒,抬头看向李东阳,声音都变了调:李队!邻市…邻市刚刚打来的!孙茂才…孙茂才死了!
如同一声惊雷在会议室炸响!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怎么死的李东阳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在…在他家别墅的地下酒窖里…警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发现时…整个人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酿葡萄酒用的橡木桶里!桶里装满了…装满了新酿的、还没发酵完的葡萄汁!初步判断…是溺毙!
葡萄酒桶溺毙又一个极具仪式感的死亡现场!
现场…现场也发现了那个标记!警员补充道,声音艰涩,刻在橡木桶的内壁上!
双圆标记!如影随形!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绝望和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所有人淹没。凶手又一次抢在了他们前面!精准地抹去了名单上的目标!这份死亡名单,似乎早已注定,而警方只能疲于奔命地跟在后面收尸!
李东阳一拳狠狠砸在会议桌上,震得茶杯乱跳。挫败感和无力感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师父的死,十年悬案的重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被残忍收割,而他们却仿佛被蒙住了双眼,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戏耍!
名单!名单上还有谁他低吼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目光扫过白板上那些冰冷的名字。钱富贵、赵铁柱、孙红梅(已死亡)、王德发(死亡)、刘金宝(死亡)、吴天豪(死亡)、孙茂才(死亡)……仿佛所有的路都走到了尽头。
等等!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的陈雪站了起来。她走到白板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名字,最后,停留在孙红梅这个名字上。
孙红梅,陈雪指着这个名字,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十年前旧案的受害者之一,卷宗记载是‘失足落水溺亡’。但她的身份是什么
她是赵铁柱的老婆,也在工地帮过厨。张建国答道。
对,她是受害者家属。陈雪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锐利,但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无论是十年前的旧案,还是现在的案子,所有男性受害者,钱富贵、赵铁柱、王德发、刘金宝、吴天豪、孙茂才,他们身上都有那个双圆标记!唯独孙红梅……没有!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看向白板上孙红梅的名字旁边确实空空如也!旧案卷宗里,她的尸体上并未发现那个标记!
这……张建国皱紧眉头。
凶手的目标非常明确,所有直接参与或包庇了当年劣质混凝土事件的男人!陈雪的声音斩钉截铁,孙红梅,作为受害者家属,她很可能……知道内情!甚至可能掌握着关键证据!但她的死,被伪装成了意外!这不符合凶手的‘仪式感’!有没有可能……她的死,是另一股力量所为是为了灭口
这个推论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所有人的思维都被猛地炸开!
李东阳瞳孔骤缩!师父周正国坠楼前,最后追查的方向,就是孙红梅这条线!他曾私下提过,孙红梅似乎知道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深挖……紧接着,孙红梅就意外落水,师父随后也坠楼身亡!
难道……孙红梅的死,和师父的死,与连环杀手无关而是为了掩盖更深的东西一股寒意顺着李东阳的脊椎爬升。
查孙红梅!李东阳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所有的社会关系!她出事前接触过什么人!尤其是……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任何东西!
他猛地转向陈雪,眼神炽热:我师父的遗物!特别是他出事前随身携带的东西!立刻!再查一遍!所有细节都不要放过!
陈雪迎着他的目光,重重点头:交给我!
法医物证保管库的灯光永远带着一种冰冷的消毒水味道。陈雪戴着白手套,神情肃穆,小心翼翼地从贴着周正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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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遗物标签的密封箱里,取出一件叠放整齐、洗得发白但依旧带着岁月痕迹的旧警服外套。这是周正国殉职时穿在身上的衣服。
箱子里的其他物品:磨损的警用皮带、老式警官证、几枚硬币、一串钥匙……都已被反复检查过无数次。唯有这件外套,因为清洗整理后归档,反而可能被忽略了一些极其细微的痕迹。
陈雪将外套平铺在洁净的不锈钢操作台上,打开了高强度无影灯。她拿起一个高倍率的放大镜,俯下身,如同考古学家对待稀世珍宝,一寸一寸、一丝不苟地检视着这件承载着生命最后时刻的外套。
领口、肩章、前襟、袖口……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过滤着每一根纤维的走向。时间在无声的专注中流逝。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额角滑落,她也浑然不觉。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放大镜的焦点,凝固在外套左侧内襟靠近腋下位置,一个极其不起眼、几乎与布料同色的缝补痕迹上。那针脚细密、整齐,用的是同色的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陈雪敏锐地察觉到,这块补丁的布料质地,与警服本身的材质有极其细微的差异,更薄、更软一些。
她的心猛地一跳。直觉告诉她,这不对劲!警服破损通常由后勤统一缝补,不会用这种差异明显的布料!
陈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起一把小巧精致的解剖刀。刀锋在无影灯下闪过一道寒光。她屏住呼吸,用刀尖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挑开那些细密的缝补线。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剥离蝴蝶的翅膀。
线头被一根根挑断。那块薄薄的、颜色相近的补丁布被轻轻揭开。
下面,不是破损的窟窿。
一张被折叠成指甲盖大小、泛黄的纸条,紧紧地、巧妙地嵌在两层衣料的夹层之中!
找到了!
陈雪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用镊子极其轻柔地将那张小纸条夹了出来,放在操作台上,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条非常小,上面用极其细密的蓝色圆珠笔写着几行字,字迹是周正国特有的、带着刚硬棱角的笔迹:
孙红梅交来关键物证。
宏泰黑料,直指幕后。
证据已存,地点:老地方,铁盒。
保护伞巨大,务必谨慎!切切!
纸条的右下角,画着一个潦草但清晰的箭头,指向一个简笔画的、像是某种容器(铁盒)的图案。图案旁边,标注着两个小字:兰香。
兰香老地方铁盒
陈雪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立刻抓起旁边的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拨通了李东阳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李东阳!陈雪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发现的重大而失去了往日的绝对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找到了!在你师父警服内襟的夹层里!一张纸条!他留下的!
她快速而清晰地将纸条上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几秒钟后,传来李东阳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紧接着,是他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低吼,那声音里混杂着狂喜、悲愤和无尽的痛楚:兰香…兰香茶餐厅!师父…师父以前常去那里跟我碰头!二楼最里面的卡座!‘老地方’!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我马上过去!你等我!李东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注意安全!陈雪下意识地叮嘱,心头萦绕着纸条上最后那句触目惊心的话,保护伞巨大,务必谨慎!
知道!电话被猛地挂断。
陈雪放下手机,目光再次落回那张泛黄的纸条上,落在保护伞巨大那五个力透纸背的字上。十年悬案的血腥迷雾,师父坠楼的千古奇冤,似乎终于撕开了一道缝隙。那缝隙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还是……终结一切的光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封入证物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塑料,仿佛也触碰到了十年前那个雨夜,周正国在绝望中埋下这颗火种时,滚烫的鲜血和不灭的信念。
兰香茶餐厅的霓虹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褪色。这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店,空气中永远飘荡着廉价茶叶和油炸点心的混合气味。李东阳像一阵风般冲上狭窄、油腻的木质楼梯,脚步沉重地踏在二楼吱呀作响的地板上。他的心跳得如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十年了!师父留下的火种,就藏在这里!
二楼光线昏暗,只有寥寥几个老客在角落打着盹或看着报纸。李东阳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最里面、靠墙的那个熟悉的卡座那是师父生前最喜欢的位置,安静,背光,能看到楼梯口。
卡座是旧式的火车座,红色的仿皮座椅早已磨得发白开裂。李东阳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扑到卡座内侧靠墙的位置。他的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急切地摸索着。墙壁贴着老式的、印着俗气花纹的壁纸,有些地方已经卷边翘起。
他的指尖在靠近座椅靠背顶端、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触碰到了一小块异常!那里的壁纸边缘,似乎被人为地、极其小心地揭开过,又用某种粘性不大的胶水重新粘合,几乎天衣无缝,但仔细触摸,能感觉到细微的凹凸和比周围更脆弱的质地!
就是这里!
李东阳的呼吸都屏住了。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开那处粘合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拆解一枚炸弹。壁纸被一点点掀开。
壁纸后面,是粗糙的水泥墙壁。墙壁上,镶嵌着一个比香烟盒略大、锈迹斑斑的……老式铁皮糖果盒!盒子被几块强力胶牢牢地固定在墙体的凹槽里,颜色与水泥墙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位置,绝无可能发现!
十年尘封!师父用生命守护的秘密!
李东阳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发僵。他用力抠开盒盖边缘已经锈死的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
盒盖弹开了。
里面没有糖果,只有两样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老式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黑色塑料外壳录音笔!样式极其古旧,正是十年前常见的款式。
压在录音笔下面的,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旧信纸。
李东阳的心脏狂跳着,他首先拿起了那张信纸,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上是师父周正国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笔迹,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悲凉和决绝:
东阳:
若你看到此信,为师恐已遭遇不测。宏泰劣质混凝土一事,绝非简单的商业欺诈。孙红梅交来关键证据,直指其非法所得巨大,且背后牵扯极深,有一张无形的‘保护伞’笼罩其上,手眼通天!
我循线追查,阻力重重,威胁不断。孙红梅之死绝非意外,实为灭口!我预感危险临近。此录音笔内,录有我最后获得的、指向‘保护伞’的关键信息片段,由孙红梅冒死提供,她亦因此丧命!
证据我已另存他处,但此录音至关重要!万勿轻信任何人!此伞不破,冤魂难安!切记!切记!
周正国
绝笔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李东阳的心上!师父早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他用这种方式,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完成了这场跨越十年的接力!
李东阳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拿不稳那张薄薄的信纸。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爆炸的情绪,目光死死盯住了盒子里那个黑色的老式录音笔。
他拿起录音笔。塑料外壳冰冷。他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小小的播放键。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重重地按了下去!
录音笔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从微型扬声器里传出,如同鬼魂的呜咽。
紧接着,一个极度惊恐、颤抖的女声断断续续地响起,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某个喧闹的地方偷偷录下的:
…钱…钱富贵…是被…被推下去的…我…我看见了…就在工地楼顶…穿黑夹克…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他…他给了吴天豪…吴天豪手下那个…那个刀疤脸…一包东西…厚厚一沓…是钱!…
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正是孙红梅!
短暂的停顿,电流声更加刺耳,仿佛信号被干扰。接着,孙红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绝望和不顾一切:
…他们…他们上面还有人!很大的官!姓…姓…唔!
录音到这里,猛地中断!只剩下尖锐刺耳的忙音!最后那个关键的姓氏,被粗暴地掐断了!
孙红梅的惊呼声戛然而止,像被人猛地扼住了喉咙!紧接着,录音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像是推搡和重物倒地的闷响,还有几声模糊不清的男人低吼!然后,便是彻底的死寂,只剩下录音设备空转的沙沙声……
最后那一刻的绝望和暴力,透过十年的时光,依旧冰冷刺骨!
啊!!!
压抑了十年的痛苦、愤怒和不甘,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李东阳胸腔里轰然爆发!他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卡座冰冷的木质桌面上!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十年!师父的血!孙红梅的血!无数无辜者的血!都指向那个在最后关头被掐断的姓氏!那张无形的、笼罩一切的保护伞!
就在这极致的悲愤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瞬间,一只微凉而坚定的手,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按在了他鲜血淋漓的拳头上。
李东阳猛地抬头。
陈雪不知何时已经赶到,静静地站在卡座旁。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是听到了录音的最后部分。镜片后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湖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但更多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冷静和一种洞穿迷雾的了然。
她的目光没有看李东阳血肉模糊的手,而是穿透了十年的血雾,落在他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里,声音不高,却像淬火的寒冰,字字清晰,砸在李东阳的心上:
李东阳,冷静点。我们查的,从来就不是那个动手的‘刀疤脸’,也不是吴天豪这种摆在台前的恶犬。
她举起手中那个装着老式录音笔的透明证物袋,袋子里的小小黑匣,此刻仿佛重逾千斤,凝聚着十年未冷的冤魂之血。
我们查的,是那个让周队坠楼的人。陈雪的声音冰冷如刀锋,割开所有迷雾,直指那最黑暗的核心,是录音里最后那个没被说出来的姓氏。是周队用命在信里警示的‘保护伞’。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证物袋,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录音笔内部那戛然而止的绝望。
而且,陈雪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寒意,录音笔里,最后那声忙音之前……你仔细听,还有一句被干扰得几乎听不清、但录音设备捕捉到的背景音……
李东阳浑身一震,猛地看向那个证物袋,屏住了呼吸。
陈雪一字一顿,清晰地复述出那淹没在混乱和忙音中、幽灵般的一句低语:
保护伞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