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我跪着签离婚协议时,孕检单从口袋滑落。
沈修宴的皮鞋碾过报告单,冷笑:用假怀孕挽留林晚宜,你连当替身都不够格。
五年婚姻,他给白月光买海岛庆生,给我只有冰冷的副卡。
我藏起孕检单消失无踪。
六年后亲子运动会,他盯着酷似自己的小男孩:你爸爸呢
孩子奶声奶气:妈妈说爸爸被车创飞啦!
沈修宴脸黑如炭,当晚堵在我家门口:听说我死六年了
我关门瞬间,儿子突然举起创可贴:叔叔别哭,给你贴贴手指就不痛了。
他颤抖着露出当年被我捡回的婚戒:痛的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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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暴雨像是天河决了堤,狂怒地冲刷着落地玻璃,发出沉闷又连绵不绝的轰鸣。整个城市浸泡在铅灰色的水幕里,霓虹扭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冷白的壁灯,光线吝啬地勾勒着昂贵却冰冷的家具轮廓,巨大的空间被一种死寂的寒意填满。
林晚宜跪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膝盖骨硌着地面,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撕扯的麻木。她面前,一张薄薄的A4纸摊开着,像一片巨大的、冰冷的雪原。纸的顶端,三个加粗的黑体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视网膜——**离婚协议**。
沈修宴就坐在几步开外的真皮沙发里。
长腿随意交叠,昂贵的黑色西裤包裹着流畅的腿部线条。他微微向后靠着,姿态是惯有的、掌控一切的松弛。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雪茄,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却遮不住那目光里淬骨的冷漠和审视。
那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在评估一件即将丢弃的、失去了最后一点价值的物品。
看清楚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划过玻璃,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轻易穿透了雨声的屏障,林晚宜,五年,够久了。拿着你该得的,体面点离开。
五年。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宜的心上,砸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五年婚姻,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她守着这座用金钱堆砌却毫无温度的牢笼,守着这个心里眼里只有另一个女人的男人。他记得苏清婉对百合花粉过敏,记得她钟爱某个小众设计师的限量款,记得她每一个矫情的纪念日。他会为了苏清婉一句想看海,包下整座私人海岛庆生,烟花照亮半个夜空。
而她林晚宜呢
她得到的,只有一张额度可观、却冰冷得如同枷锁的副卡。像打发一个尽职尽责的管家,一个维持沈太太体面身份的演员。每一次刷卡,每一次签下沈修宴的名字,都像在提醒她这段婚姻赤裸裸的交易本质——她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扮演好苏清婉不在时的影子,一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拙劣赝品。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她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半分软弱。那只会让他眼底的轻蔑更浓,让他觉得她连最后这点替身的格都不配。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像是裹着无数细小的冰碴,一路刮擦着气管,刺得肺腑生疼。颤抖的手指伸向旁边矮几上那支沉重的、笔身镶嵌着暗金色纹路的派克金笔。笔身冰凉,沉甸甸的,像握着一段即将被她亲手终结的、不堪回首的时光。
就在她弯下腰,身体重心前倾,指尖即将触碰到笔杆的瞬间——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纸片,毫无预兆地从她宽松的居家服口袋滑落出来。轻飘飘地,打着旋儿,落在了那张冰冷的离婚协议旁边,也落在了沈修宴视线可及的范围内。
纸片是医院化验单特有的那种淡蓝色。
林晚宜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刹那似乎瞬间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脆弱的胸腔,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她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抓!
然而,迟了。
一只锃亮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黑色皮鞋,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精准无比的力道,踩在了那张淡蓝色的纸片上。鞋底干燥、洁净,与沾染了水汽的地面形成鲜明对比,此刻却像一座沉重冰冷的山岳,毫不留情地压住了她唯一的、隐秘的希望。
林晚宜的动作僵在半空,指尖距离那张纸片只有几厘米,却如同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沈修宴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张纸是什么。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度厌烦的情绪。他缓缓地、优雅地碾动了一下脚踝,皮鞋的硬底在纸片上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呵。一声短促的、从鼻腔里发出的冷笑,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讥诮。
他抬眸,目光重新落在林晚宜瞬间惨白如纸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锋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向她:
林晚宜,为了不离婚,你真是连脸都不要了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弧度里淬满了最深的轻蔑,用假怀孕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挽留你是不是觉得我沈修宴很好糊弄
皮鞋又用力碾了一下。纸片在鞋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省省吧。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宣判式的、斩断一切可能的决绝,就算你肚子里真揣了东西,也只会让我觉得恶心。你连当个替身都不够格,明白吗
**连当个替身都不够格!**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缓慢而精准地捅进了林晚宜的心脏最深处,然后残忍地搅动。所有的血液,所有的温度,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冻结。她维持着伸手欲抓的姿势,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雕,僵硬地跪在那里。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厚重的雨幕,瞬间照亮了沈修宴冷峻如冰雕的侧脸,也照亮了林晚宜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的绝望。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惊雷,轰隆隆滚过天际,仿佛在为这场荒谬的婚姻敲响丧钟。
巨大的雷声在头顶炸开,整个别墅似乎都跟着震颤了一下。惨白的电光将沈修宴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冰冷照得纤毫毕现,也将林晚宜跪在冰冷地面的单薄身影映得如同风雨中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心脏被那句话捅穿的地方,起初是麻木的剧痛,紧接着,一股滚烫的、混杂着无边羞耻和灭顶绝望的岩浆猛地从裂口处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她四肢百骸。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凉。
她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离那张被踩在昂贵皮鞋下的淡蓝色纸片只有咫尺之遥。沈修宴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带着洞穿一切的残酷和审判,牢牢锁在她脸上,等着看她崩溃、看她痛哭流涕地辩解、看她用尽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来乞求。
不。
不能。
林晚宜死死咬住了下唇,力道之大,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这腥甜的味道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狠狠刺穿了那灭顶的眩晕和软弱。
她不能哭。
眼泪是这个男人最廉价的东西,只会成为他胜利勋章上又一道轻蔑的刻痕。她更不能解释。对一个认定你满口谎言、连存在都是错误的人,任何解释都苍白得可笑,只会换来更深、更彻底的羞辱。
替身都不够格……
沈修宴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空白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次回响,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够了。
真的够了。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她像个虔诚又愚蠢的信徒,守着一座冰冷的神龛,供奉着一个永远不会垂怜她的神祇。她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热情、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爱。换来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漠视,和此刻被碾在尘埃里的、连替身都不如的定论。
一股巨大的、近乎毁灭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灼烧的羞愤和绝望。支撑着她跪在这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这股疲惫彻底消散了。
林晚宜猛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丝微弱的风。
她没有再看那张被踩着的孕检单一眼,仿佛那只是地上的一片垃圾。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沈修宴那张英俊却冷酷的脸上停留半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面前矮几上那支沉重的派克金笔上。
笔身镶嵌的暗金纹路在冷白的壁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她伸出手,这一次,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稳定和决绝。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笔身,没有丝毫犹豫。她用力握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握住的不是笔,而是一把刺向自己心脏的利刃。
然后,她俯下身。
身体压得很低,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这个卑微的姿势,却因为她眼中彻底熄灭的光和周身散发出的、玉石俱焚般的死寂,而带上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
笔尖悬停在离婚协议签名处林晚宜三个打印字的上方。她的名字,此刻看起来如此陌生又讽刺。
手腕用力,笔尖落下。
黑色的墨水在洁白的纸面上迅速洇开,流畅而沉重地勾勒出三个字:**林晚宜**。
力透纸背。
最后一笔落下,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生命,猛地将沉重的金笔掷开!
当啷——!
金属笔身砸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又突兀的脆响,在这被暴雨和死寂充斥的空间里,如同一个决绝的休止符。
沈修宴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干脆,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反应都没有。他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深处那抹掌控一切的笃定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被一丝难以察觉的错愕取代。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那张纸。
就在他视线下移的瞬间!
林晚宜动了!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爆发出最后力量的母兽,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敏捷从地上弹起!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完全被她忽略,她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了一个目标上——那张纸!
在沈修宴的皮鞋因为错愕而微微松力的电光石火之间,她的手指已经如同鹰爪般探出,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猛地插入了皮鞋底与地面之间那微小的缝隙!
指尖传来被坚硬鞋底和粗糙地面挤压摩擦的剧痛,皮肤瞬间被刮破,但她全然不顾!指甲死死抠住那张纸片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抽!
嘶啦——
纸片被撕裂了一角,但大部分被她成功地夺了回来!
她甚至没有直起身,就着半跪半扑的姿势,像保护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将那团皱巴巴、沾着她血迹和尘土的淡蓝色纸片死死攥在手心,紧紧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混合着屈辱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悲怆。
她抬起头。
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那双曾经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卑微爱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她就用这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沙发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沈修宴的目光落在她沾着泥土和血迹的手上,又移到她脸上那片死寂的冰冷。他夹着雪茄的手指彻底僵住,猩红的火点危险地闪烁着。一丝极其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飞快地掠过他深潭般的眼底。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暴雨更加疯狂的咆哮,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
林晚宜撑着冰冷刺骨的大理石地面,一点点站了起来。膝盖钻心地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她挺直了脊背。那单薄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透出一种近乎惨烈的孤绝。
她没再看沈修宴一眼,没再看这间囚禁了她五年青春的冰冷牢笼一眼。
攥紧了手心那张浸染了她鲜血和屈辱的纸片,如同攥紧了她仅剩的、唯一的未来。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玄关,走向那扇象征着囚笼出口的、沉重的雕花大门。
身后,是沈修宴骤然变得异常锐利、如同鹰隼般紧盯着她背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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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开厚重的门。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鞭子,瞬间狠狠抽打在她身上、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疼痛。单薄的居家服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没有回头。
一步踏出,身影彻底没入门外无边无际的、狂暴的雨夜之中。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别墅内那最后一点虚伪的光亮,也彻底斩断了她与沈修宴、与这五年荒唐婚姻的所有联系。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砸落,顺着头发、脸颊流淌,模糊了视线,也冲刷着脸上的污迹和……那终于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的滚烫泪水。泪水混着雨水,咸涩又冰冷。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积水的路面上,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
手心里的纸片被雨水浸透,边缘的墨迹开始晕染,但她攥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那点细微的刺痛和掌心的温热,是这冰冷绝望的雨夜里,唯一能证明她还在呼吸、还在抗争的东西。
腹中那微小到几乎无法感知的生命,此刻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浮木。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偌大的城市,灯火璀璨,却没有一盏灯为她而亮。她像一片被狂风从枝头撕扯下来的叶子,身不由己地在暴雨中飘零。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得不属于自己。就在她感觉最后一丝力气都要被抽干时,前方雨幕中,一个闪烁着柔和暖光的招牌映入眼帘——**暖光24小时便利店**。
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林晚宜用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被淹没在门外的风雨声中。
一股带着食物香气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她湿透冰冷的身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便利店里空荡荡的,只有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打着瞌睡的年轻店员。
林晚宜靠在门边冰冷的玻璃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她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目光扫过货架。
角落的报刊架上,一份摊开的本地财经日报吸引了她的目光。头版头条,一张巨大的、抓人眼球的彩色照片几乎占据了一半版面——
碧海蓝天,奢华的私人游艇甲板上。沈修宴一身休闲白衫,身姿挺拔,唇角噙着一抹少见的、堪称温柔的弧度。而他臂弯里,紧紧依偎着一个穿着飘逸白色长裙的女人。女人微微侧着脸,笑容明媚张扬,正踮起脚尖,将一个鲜艳的花环戴在沈修宴的头上。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刺眼的金边。
照片旁边,是醒目的粗体标题:
**《沈氏掌舵人豪掷千金,包下星梦岛为苏清婉庆生,疑似好事将近!》**
轰——
林晚宜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冲向角落的垃圾桶,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剧烈的干呕和无法控制的泪水汹涌而出。
原来如此。
原来在她签下离婚协议、被碾碎最后一点尊严的暴雨夜里,在她像个乞丐一样流落街头的时候,她的丈夫,不,前夫,正用着他们夫妻共同财产堆砌的财富,在阳光明媚的海岛上,为他的白月光、他心尖上的朱砂痣,上演着王子公主的童话!
那刺眼的笑容,那亲昵的姿态,那疑似好事将近的标题……每一个字,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刚刚被撕开的、血淋淋的伤口上!
呕——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了腰,眼前阵阵发黑。
便利店员被惊醒了,揉着眼睛看过来,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和看到林晚宜狼狈模样的惊讶:喂,你没事吧
林晚宜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她用尽全身力气直起身,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和污迹,避开店员探究的目光。她的视线落在报刊架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挂着一块小小的、写着吉屋出租的木牌,下面压着一张手写的纸条,字迹歪歪扭扭:
**城西老区,向阳巷37号阁楼,月租800,押一付一。联系人:张阿婆
138XXXXXXXX**
城西老区。向阳巷。阁楼。800块。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描绘出的是一幅与沈修宴的海岛奢华、与她刚刚离开的那座冰冷豪宅截然不同的、属于社会最底层的、逼仄灰暗的图景。
这图景,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生路。
林晚宜没有任何犹豫。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到收银台,从湿透的口袋里摸出唯一一张没有被雨水泡烂的百元钞票——那是她早上买菜剩下的零钱。
电话……借用一下电话。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店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角落的公用电话。
林晚宜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听筒里传来一个苍老而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老妇人声音:喂哪位啊
张阿婆……林晚宜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边缘的祈求,向阳巷37号的阁楼……现在能看房吗我……我现在就要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被这深更半夜又带着哭腔的声音惊到了。片刻,老妇人叹了口气:唉,作孽哦……这么大的雨……你来吧,我在巷口小卖部等你。带伞没有啊
谢谢……谢谢阿婆!林晚宜哽咽着挂断电话。
她最后看了一眼报刊架上那张刺眼夺目的照片。照片上,沈修宴的笑容和苏清婉的明媚,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如此遥远又如此讽刺。
她转过身,重新推开便利店的门,再次投入了外面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夜之中。只是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茫然。她攥紧了手心里那张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皱成一团的孕检单,也攥紧了口袋里那张写着向阳巷37号的救命纸条。
背影消失在滂沱的雨幕里,单薄,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六年时光,如同指间流沙,无声滑落。
曾经那个暴雨夜狼狈逃离、心如死灰的女人,早已被生活的砂纸打磨出截然不同的轮廓。城西老区向阳巷37号的狭窄阁楼,成了林晚宜和儿子沈嘉言遮风避雨六年的小小巢穴。空间逼仄,墙壁斑驳,夏天闷热得像蒸笼,冬天寒风能从木头窗棂的缝隙里嗖嗖钻进来。但这里干净、温暖,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和……孩子清脆的笑声。
妈妈!快看我的小青蛙!五岁多的嘉言举着一个用绿色卡纸歪歪扭扭折成的青蛙,献宝似的蹦到正在小厨房里煮面条的林晚宜面前。小家伙长得粉雕玉琢,眉眼间那股子机灵劲儿和林晚宜如出一辙,但挺直的鼻梁和抿唇时那点不自觉的倔强弧度……却隐隐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哇!嘉言折得真棒!林晚宜关了火,蹲下身,笑着揉了揉儿子软软的头发,接过那只青蛙,毫不吝啬地夸奖,像真的一样!明天幼儿园亲子运动会,我们嘉言一定是手工小能手!
嗯!小家伙用力点头,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老师说爸爸妈妈都要来!妈妈,爸爸这次真的会来吗他仰着小脸,充满希冀地问。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了。
林晚宜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心口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扎了一下。她迅速调整好表情,捏了捏儿子软乎乎的脸蛋,声音温柔得像能滴出水:爸爸呀……他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特别特别忙。不过妈妈保证,他一定在努力,等忙完了就回来看我们嘉言,好不好
很远很远的地方……嘉言似懂非懂地重复着,小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抽象的概念。他低头摆弄着自己的小青蛙,小声嘟囔了一句:是像上次王奶奶说的,被大卡车创飞了那么远吗
林晚宜:……
她想起上次带嘉言去买菜,巷口闲聊的王阿婆逗孩子,顺口说了句你爸这么久不回来,怕不是被大卡车创飞了哦!当时她气得差点跟老太太理论,没想到小家伙竟然记住了,还理解成了字面意思!
她哭笑不得,赶紧纠正:不是不是!爸爸是坐大飞机去工作的!很安全!王奶奶跟你开玩笑呢!
哦……嘉言似信非信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被手里的小青蛙吸引过去,不再纠结爸爸到底是被创飞还是坐飞机了。
林晚宜悄悄松了口气,看着儿子无忧无虑的侧脸,心里那点细微的酸涩也被满满的暖意覆盖。没有沈修宴的世界,她和儿子,一样可以活得很好。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洒在儿子毛茸茸的发顶和认真的小脸上,也洒在她平静满足的心里。
***
翌日,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蓝天幼儿园的操场上彩旗飘扬,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家长们的喧闹。林晚宜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扎着清爽的马尾,牵着同样穿着幼儿园统一运动服、兴奋得小脸通红的嘉言,融入了热闹的人群。
妈妈!快看!那是我的赛道!嘉言指着不远处铺着彩色软垫的跑道,激动地蹦跳着。
林晚宜笑着应和,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儿子。就在这时,一阵小小的骚动从操场入口处传来。家长们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目光纷纷投向那个走进来的人。
男人身形极其高大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性感的锁骨。他面容英俊得近乎凌厉,深邃的五官如同精心雕琢,眉眼间沉淀着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和不怒自威的冷峻。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目光淡淡扫过喧闹的操场,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瞬间安静凝滞了几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林晚宜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握着嘉言小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让她没有当场失态尖叫出来!
沈修宴!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所普通的、位于城西老区的蓝天幼儿园!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林晚宜的心脏!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转身,想要立刻拉着儿子逃离这里!然而,她的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僵硬得无法动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名字在疯狂尖叫:沈修宴!沈修宴!
沈修宴显然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和些许不耐,掠过一张张陌生的家长面孔。他今天出现在这里,纯属意外。沈氏旗下一家新收购的教育公司,恰好是蓝天幼儿园新引进的某套智能教育系统的供应商。他原本只是路过附近,临时起意进来看看这套系统的实际使用效果。
然而,就在他目光随意扫过跑道边那群等待比赛的孩子时——
视线猛地顿住了!
一个穿着蓝色小运动服的小男孩,正背对着他,撅着小屁股,认真地调整着自己脚上的运动鞋带。小男孩个子不高,但背影透着一股特别的机灵劲儿。最让沈修宴瞳孔骤然收缩的是,那个男孩的侧脸轮廓……那挺直的小鼻梁,那抿着唇时微微下撇的嘴角弧度……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惊悚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
像谁
太像了!像极了……小时候照片里的他自己!
沈修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长腿,朝着那个小小的蓝色身影走了过去。强大的气场让周围的家长自动退开。
林晚宜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同噩梦般的男人,一步步走向她的儿子!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她想冲过去,想挡在儿子面前,可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沈修宴走到了嘉言身后。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了蹲在地上的小家伙。
嘉言系好了鞋带,满意地拍拍手,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里。那眼神锐利、冰冷,带着一种他完全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探究和震惊。
小家伙被这突然出现的、气场强大的陌生叔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和茫然。
沈修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酷似自己幼年的小脸,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眯起的眼睛,泄露了他内心的巨大震动。他缓缓地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硬,但依旧带着一种上位者习惯性的压迫感:
小朋友,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嘉言的脸,试图找出更多相似的痕迹,你叫什么名字
嘉言眨了眨大眼睛,虽然觉得这个叔叔有点凶,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我叫沈嘉言。
沈……嘉言!
姓沈!
沈修宴的呼吸猛地一窒!一股强烈的、近乎荒谬的预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你爸爸呢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问出这句话时,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嘉言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不远处的林晚宜,听到这句问话,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她再也顾不得恐惧,猛地就要冲过去!然而,已经晚了。
只见沈嘉言小朋友歪了歪小脑袋,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妈妈教过的标准答案。然后,他挺起小胸脯,用一种清晰无比、带着点小骄傲又有点懵懂的奶音,大声地回答了这位看起来很厉害但有点奇怪的叔叔的问题:
我爸爸呀小家伙的声音脆生生的,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家长的注意,妈妈说,爸爸被一辆好大好大的大卡车——‘呜——哐当!’一下创飞啦!飞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啦!所以回不来啦!
轰——!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孩子们的嬉闹、家长的交谈、广播里的音乐——都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沈修宴脑子里只剩下那石破天惊、带着拟声词的呜——哐当!和创飞啦!在疯狂回荡。
他英俊绝伦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震惊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的僵硬,最后彻底凝固成一种风雨欲来的、极致的黑沉!如同暴风雨前堆积了万钧雷霆的厚重铅云,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被大卡车创飞了!
沈嘉言!沈!
电光石火间,所有的线索——这张酷似自己的小脸、林晚宜六年前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份被他踩在脚下的孕检单……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线!
一股巨大的、被愚弄的滔天怒火,混合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更深的震怒,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他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着骇人的压迫感,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穿透人群,精准地钉在了那个脸色惨白如纸、正试图悄悄后退的女人身上!
林晚宜!
沈修宴的眼神,冰冷、锐利、带着要将人焚烧殆尽的怒火和一种势在必得的恐怖占有欲,死死地锁定了她!
林晚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被他目光锁定的瞬间,如同被毒蛇盯住的猎物,浑身血液都冻结了!巨大的恐惧让她只想立刻逃离!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一把抓住旁边还在状况外的嘉言的小手,用尽全身力气低吼了一声:嘉言!快走!
母子俩如同受惊的小鹿,在沈修宴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笼罩下,狼狈地挤出人群,朝着幼儿园大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沈修宴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追。他紧紧盯着那两道仓皇逃离的背影,尤其是那个小小的、酷似自己的身影,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缓缓抬起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色。
很好。
林晚宜。
你竟敢带着我的儿子,告诉他……他爸爸被车创飞了!
一股毁灭性的冲动在胸腔里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他拿出手机,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查!立刻!给我查清楚城西向阳巷37号!查清楚林晚宜和她儿子沈嘉言所有的信息!一只苍蝇飞进去的时间我都要知道!立刻!!!
夜幕低垂,将向阳巷狭窄逼仄的空间包裹得更加压抑。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两侧居民楼窗户里透出的零星昏黄灯光,勉强勾勒出坑洼不平的路面和斑驳墙壁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混合着饭菜油烟和淡淡潮湿霉味的气息。
林晚宜紧紧牵着嘉言的手,几乎是跑着回到了37号那栋老旧的筒子楼下。她的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沈修宴那如同实质般冰冷愤怒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她,让她后背的寒毛至今还根根倒竖。
妈妈嘉言被妈妈异常紧张的情绪感染,小脸上也带着不安,小手紧紧抓着林晚宜的衣角,刚才那个凶凶的叔叔……是坏人吗
不是坏人……林晚宜的声音干涩嘶哑,她努力平复着呼吸,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尽管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只是一个……妈妈以前认识的叔叔。嘉言不怕,我们到家了,没事了。
她掏出钥匙,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捅了好几下才打开楼下那扇吱呀作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拉着儿子快步上楼,狭窄的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悬崖边缘。
终于踏进阁楼那扇小小的门,林晚宜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后背紧紧抵住冰凉的门板,这才感觉稍微缓过一口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后背,晚风吹过,带来一阵阵寒意。
小小的阁楼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灯泡。嘉言似乎被刚才妈妈剧烈的反应吓到了,放下手里一直攥着的、已经有些变形的小青蛙折纸,怯生生地走到林晚宜身边,小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妈妈……你是不是很冷你手在抖……
看着儿子清澈眼眸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依赖,林晚宜心口酸涩得厉害。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蹲下来抱住儿子小小的、温暖的身体:妈妈没事,就是有点累了。嘉言乖,去洗洗手,妈妈给你热牛奶。
嗯!嘉言用力点头,乖乖地跑向角落小小的洗手池。
林晚宜站起身,走到窗边,小心地撩开一点洗得发白的旧窗帘,警惕地望向楼下昏暗的巷子口。心脏依旧悬在嗓子眼。沈修宴发现了嘉言!以他的性格,以沈家的势力……她几乎能想象到随之而来的狂风暴雨!
不行!这里不能待了!必须立刻走!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必须带着嘉言,立刻离开这座城市!连夜就走!
就在她心神不宁地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突兀地在寂静的阁楼门外响起。
声音不大,却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宜紧绷的神经上!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
是他!
一定是他!沈修宴!
他找来了!这么快!
嘉言也被敲门声吓了一跳,刚拧开水龙头的小手停住,湿漉漉地转过头,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看向门口,又看向妈妈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妈妈……他小声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接着,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冰冷、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的男声,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钻进林晚宜的耳膜,也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林晚宜,开门。
是沈修宴!真的是他!
林晚宜只觉得天旋地转!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后背紧紧抵着门板,仿佛那是她最后一道脆弱的屏障。
我知道你在里面。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冰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开门。别让我说第三遍。
那声音里的寒意,让阁楼里昏黄的灯光都似乎暗淡了几分。嘉言被这可怕的气氛吓到了,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小嘴瘪着,眼看就要哭出来。
林晚宜看着儿子害怕的样子,心都要碎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保护幼崽的本能,在她身体里激烈地冲撞着。她知道,躲不过去了。沈修宴既然找到了这里,以他的手段,这道门根本挡不住他!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嘉言乖,不怕,回房间去,把门关上。妈妈和外面的叔叔说几句话。
嘉言含着眼泪,担忧地看了妈妈一眼,但还是听话地跑进了里间的小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林晚宜这才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那扇隔绝着门外恶魔的门板。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冰凉。她颤抖着伸出手,搭在了冰冷的门锁上。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她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狭窄的楼道里,感应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沈修宴高大挺拔的身影。他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投下的阴影将林晚宜完全笼罩。他脱掉了白天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领口依旧随意地敞开着,露出小片紧实的胸膛。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如同寒潭深渊,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死死地钉在林晚宜惨白的脸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充满了被彻底触怒后的狂暴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占有欲。
听说,沈修宴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荒谬至极的嘲讽,我死六年了
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林晚宜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呼吸都变得困难。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再次抵在了门框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修宴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带着一种久违的、却令她毛骨悚然的窒息感。他微微低下头,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刮过她的脸,最后落在她因为恐惧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
被大卡车……创飞了他几乎是咬着牙重复着嘉言那句石破天惊的话,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林晚宜,你真是……好样的!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的肩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咔哒一声轻响。
里间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一个小小的身影探了出来。
沈嘉言小朋友没有听话地待在房间里。他担心妈妈。他听到了外面那个凶凶的叔叔很大声地在说话,好像很生气很生气。他怕妈妈被欺负。
小家伙鼓起勇气,像只受惊却又勇敢的小兽,悄悄推开了门缝。他看到了那个很高很大的叔叔,正凶巴巴地逼近妈妈,好像要打妈妈的样子!
嘉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极了!他不能让妈妈被打!
情急之下,小家伙的目光飞快地在小小的客厅里扫过。他看到妈妈平时给他放小药箱的小柜子上,放着一盒打开没用完的卡通创可贴——上面印着他最喜欢的汪汪队图案。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沈嘉言小朋友猛地从门缝里冲了出来!小小的身影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勇气,像颗小炮弹一样,一下子冲到沈修宴和林晚宜之间!
在沈修宴的手即将碰到林晚宜肩膀的前一秒,在沈修宴和林晚宜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错愕僵住的瞬间——
小家伙踮起脚尖,高高地举起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他的小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张崭新的、印着蓝色小狗的卡通创可贴。
他仰起小脸,清澈的大眼睛里还残留着害怕的泪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泪珠。但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好高好高、脸色黑得像锅底、看起来好可怕的叔叔。
然后,他用一种带着哭腔、却又努力想表达善意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
叔叔……别哭……
他努力把那张创可贴往沈修宴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大手方向递过去,小脸上满是真诚和一点点笨拙的安慰:
给你……贴贴手指……就不痛了……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昏黄的楼道灯光下,沈修宴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他那只即将抓住林晚宜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他脸上所有的暴怒、所有的冰冷、所有的凌厉,都在听到那句带着哭腔的叔叔别哭和看到那张递到眼前的、幼稚的卡通创可贴时,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冰山,瞬间凝固、碎裂!
他那双翻涌着骇人风暴的深邃眼眸,此刻只剩下极致的错愕和一种……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的茫然。
叔叔……别哭
给他贴贴手指……就不痛了
沈修宴活了三十多年,经历过无数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刀光剑影,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铁石心肠。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才到他大腿高、眉眼酷似自己的小豆丁,举着一张印着蓝色小狗的创可贴,用最纯真无邪的眼神,安慰他别哭,还要给他贴贴手指
荒谬!
极致的荒谬!
然而,这股荒谬感之后,紧随而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到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仿佛心脏最外层那层坚硬的冰壳,被一只温热的小手猝不及防地触碰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落在了那只高高举起的、小小的、肉乎乎的手上。那只手那么小,那么干净,捏着那张小小的创可贴,像捧着一颗最纯净的水晶。
林晚宜也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小小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看着儿子举着创可贴、仰着脸安慰凶叔叔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几乎要落下泪来。
沈修宴的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悬在半空的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垂落下来。他没有去接那张创可贴。
他的目光,从那张幼稚的创可贴,缓缓移到了自己垂落的右手上。
灯光下,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然后,在嘉言懵懂又带着点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在林晚宜屏息的注视下——
沈修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
然后,在林晚宜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他将右手翻转过来,摊开了掌心。
昏黄的灯光下,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掌心中央。
戒指的款式极其简单,甚至有些朴素。一个光面的铂金指环,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刻和镶嵌。指环本身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光泽,显得有些暗淡,边缘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磨损痕迹。
然而,当林晚宜的目光触及到这枚戒指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认得!
她怎么可能不认得!
这枚戒指……是她当年签下离婚协议、狼狈逃离那栋别墅时,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无意中捡到的!是沈修宴曾经戴在无名指上、象征着他已婚身份的那枚婚戒!那天晚上混乱不堪,他碾过她的孕检单,她跪着签字,这枚戒指不知何时从他指间滑落……被她慌乱中捡起,如同捡起一个破碎的、不堪回首的梦魇。
逃离之后,她在一个无眠的雨夜,独自走到郊外冰冷刺骨的河边,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抛了出去!看着那一点微弱的金属光芒消失在漆黑的河水中,她以为,连同那段屈辱的婚姻和这个男人,一起被彻底埋葬了!
它……怎么会……在沈修宴手里!
沈修宴没有看林晚宜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自己掌心那枚暗淡的戒指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翻涌着痛苦、悔恨、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此刻被嘉言那纯真的举动勾起的、更深的刺痛。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终于再次投向林晚宜。那眼神里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却沉淀下更沉重、更晦暗的东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疲惫和痛楚,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苦涩的汁液:
痛的是这里。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掌心的戒指上,又仿佛穿透了戒指,落在了某个被时光掩埋、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