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铭辰御驾亲征归来时,我拖着八个月的身孕出城十里去接他。
我在寒风里站了三个时辰,却等来他坐在温暖的御驾龙辇中,怀里抱着我同父异母的嫡姐。
宋铭辰曾向我许诺,后宫只有我一人。可嫡姐一进宫,就被封为了仪贵妃。
宋铭辰还以我生产在即为借口,把管理后宫之权尽数交给了她。
那之后,他便夜夜宿在嫡姐宫里,直到我生产完毕,都没能再见到他一面。
临盆当日,我九死一生生下皇子,醒来却听到宫人前来传旨。
宋铭辰让我把孩子交出来,给我的嫡姐抚养。
1.
皇后娘娘,还请您跪下接旨。魏公公丝毫不顾及我刚生产完毕,身子虚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皱了皱眉头,宫中惯会见风使舵。
如今宋铭辰不来,区区一个魏公公都敢来给我脸色。
你让宋铭辰过来,让他亲自跟我说。我靠在床上,看也不看他一眼。
娘娘,劝您还是把旨意接了吧,魏公公阴阳怪气地说道,皇上正在仪凤阁,怕是不得空见您。
那我去见他,当面把话给我说清楚！说完,我不顾嬷嬷的阻拦,起身让丫鬟更衣。
我被人一路抬到了蓝婉仪的仪凤阁,踹开阻拦的宫人,闯进了院子里。
我虚弱地从轿子上下来：蓝婉淑求见陛下！
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宋铭辰才衣衫不整地从寝殿出来,一见我,便双目赤红：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仪凤阁是你乱闯的
自从宋铭辰得胜归来,这还是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什么身份我皱紧眉头：我是您的皇后！
可我的话说完,宋铭辰却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
你还知道自己是皇后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有皇后的体统！
我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当年,他曾经对我说过,我是他唯一的妻子。
在他面前,只有夫妻,没有君臣,我不必有分寸,可以没大没小。
那些话语历历在目,可今日看来,却如同笑话。
蓝婉仪见了,忙过去把我扶起来,装模作样地跪在了我的旁边：陛下,妹妹一定是太在乎您了,才做出如此失礼之事,您千万别跟她计较。
说完,她摆出贤惠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我道：淑儿,还不赶紧向皇上请罪。
仪儿,你别为她求情。宋铭辰看到她跪,顿时心疼了,拉着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待眼神转向我时,又是一冷：要不是看在你是仪儿妹妹的份儿上,朕早把你这个贱妇打入冷宫了。如今留着你的皇后之位,已经是给足了你体面！
听了这话,我反倒笑了：臣妾竟不知,臣妾究竟犯了什么大罪,惹得皇上要如此对待臣妾。
说着,我讽刺地加重了皇上两个字。
仪儿,你来让她死个明白！宋铭辰说完,便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蓝婉仪冲他盈盈一拜,扭头对我说道：淑儿,当年给陛下送的那个馒头,你为何骗陛下,是你偷来给他的
那明明是我偷来,让你交给陛下的！
听了这话,我张口欲解释。
可蓝婉仪冲我一笑,扶了扶头上那枚鲜艳欲滴的百鸟朝凤簪子。
看到她的神情,我后背顿时一凉。
见我不说话,宋铭辰突然像是疯了一样,上来抓住我的肩膀,眼白变得赤红：淑儿,朕当年那么信你,你为何要这样骗朕！
2.
事情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当今圣上宋铭辰是皇帝的第九子,本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谁料他九岁那年,太子突染恶疾去世,老皇帝悲伤过度,来不及立下遗诏,也撒手人寰。
为夺皇位,皇子们揭竿而起。
三皇子和五皇子带兵打入皇城,一连三个月,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百姓家家闭户,街上只有满地的死尸和零星几个挨家挨户乞讨的乞丐。
一日,我随着家丁打扫院门,发现后门外躺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
少年似是走了很远的路,鞋子磨破了,发髻散乱,白衣也灰扑扑的,身上还有伤。
他腰间系着一条明黄的带子,带子上镶嵌一枚鸡蛋大的翠玉,看上去价值不菲。
然而,那时城中贸易不通,家家户户无甚存粮,官宦子弟上街乞讨的也不在少数。
当时,我父亲担任光禄寺少卿一职,负责采买,家里才不至于挨饿。
但也正因如此,上我家来乞讨的,远比旁出要多得多。
家丁见状,便上前驱赶。
少年听到声音,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他眸子的刹那,我似乎看到满天星辰落入他的眼中,只因那一眼,我像是失了魂一样,自作主张地把他接进了家里。
我捡了个男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父亲把我打得皮开肉绽,说我鬼迷心窍,说我不知廉耻。
我跪在祠堂前,却始终不肯认错。
我满脑子都是那少年看我的样子,只要他安好,我受再多的罪也是值得。
后来,我在祠堂跪得晕倒过去,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蓝婉仪的房间里。
她在我面前啃着一条油汪汪的鸡腿。
那时,鸡腿乃是稀罕货中的稀罕货。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我腹中早便饥渴难耐,可我一张嘴,说出来的却是：
那少年,你们给他吃的了没有。
蓝婉仪被我说得一愣,旋即换上了鄙夷之色：蓝婉淑,你鬼迷了心窍了,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有心思管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见到那少年,我的心里,眼里,梦里,剩下的只有他的影子。
这时,蓝婉仪突然把一块馒头扔在了地上：你给我磕两个响头,我就把这块馒头给你！
最后,我用自己的尊严换来了这块馒头。
我揣在怀里舍不得吃,入了夜,趁无人看守悄悄地给他送了过去。
少年已经饿得晕了过去,我叫了老半天,他才醒来。
看到我手中的馒头,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看到我递给他,他迟疑着接过,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完,他擦了擦嘴,嗫嚅着问道：还、还没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蓝婉淑。我看着宋铭辰,他漆黑的眸子倒映着我的脸。
我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呢
少年的神色有些迟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磕磕巴巴地说道：宋、宋铭辰。
3.
那时的我没念过书,并不知道宋姓乃是国姓,也就没猜出他的身份。
可事后想来,若是我知道,或许那时就会把他从家里赶出去。
我从回忆中出来,赫然看到宋铭辰站在蓝婉仪旁边,暴怒地呵斥我道：是朕疏忽了,你本是府中庶女,当年若没旁人命令,你如何敢给朕送吃的
呵,我眸子微动,看着旁边蓝婉仪。
想也知道,这话肯定是她编出来骗他的。
朕念你同朕夫妻一场,不愿对你赶尽杀绝。
朕会保留你的皇后之位,但自今日起,你我夫妻恩断义绝！
婉淑知道了,我不再多话,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地上,臣妾不求皇上原谅,臣妾只求您一件事。念在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可否让臣妾自行抚养孩儿
不可！宋铭辰断然拒绝,有你这样一个满嘴谎话的娘亲,孩子会被教成什么样子！
我握紧双拳,不再行礼,起身便回到宫里。
我前脚刚踏进宫门,就吩咐下人,锁好宫门,就算是宋铭辰来了,也不准放他进来。
谁料宋铭辰居然亲自带着御林军,撞开了宫门。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亲自带着宫人拦在寝殿门口。
可宋铭辰径直向我走来,拔出佩剑,把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心中一凛,颈上顿时便传来一痛。
鲜血顺着剑刃汩汩而下。
我看着宋铭辰,只觉得眼前这情形讽刺无比,忍不住冷笑出声：陛下,您曾说过,您身上这把佩剑是为了保护臣妾而铸。却不想,你我夫妻十数载,今日居然会兵戎相见。
宋铭辰看着我的眼神一痛,可他咬了咬牙,眼神又冷了下来：你把孩子交出来,我念在咱们往日的夫妻情分上,便不与你为难。
恕臣妾难以从命,我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一行泪从脸上流下,臣妾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臣妾不能连他也失去！
宋铭辰闻言,拿着剑的手动摇了一下,可就在这时,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抓住了宋铭辰拿剑的那条胳膊。
蓝婉仪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脸上居然也留下了一行泪：皇上,您答应臣妾的,臣妾没有生育能力,您会给臣妾一个孩子解闷。
宋铭辰拿着剑的手一紧：当年仪儿为了救你,只身引开贼寇,结果受人凌辱,致使终身不能生育。这是你欠她的！
我欠她的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张口欲解释,可宋铭辰双目赤红,早已听不进言语。
我咬了咬牙,索性把眼睛一闭,一头撞向剑刃。
宋铭辰顿时慌了,赶忙把剑收回,可到底晚了一步,那剑在我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宋铭辰大惊：淑儿,你疯了！
我看皇上您才是疯了,我被丫鬟扶住,另一手死死的抓住流血的手臂,你我夫妻十数载,却仅凭她的三言两语,您便怀疑我的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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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铭辰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忍,可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蓝婉仪,依旧是板着脸说道：这是你欠仪儿的,当年若不是她为了救你,她怎会被土匪玷污,导致不能生育！
说话间,侍卫撞开了阻拦的宫人,闯进寝殿去抢走了孩子。
我上前欲阻拦,却被宋铭辰狠狠地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宋铭辰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我,将蓝婉仪护在身后：
我念你为我诞育皇子有功,今日不同你计较。
说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从今日起,你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得外出！
4.
儿子被抢走后,我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
宋铭辰得知我病了,命人给我送来了千年人参。
然而,来送药的却是蓝婉仪。
我命丫鬟替我接过,还没等道谢,却看到那盒子里的千年人参只剩下了几根须子。
我这几日总觉得胸口闷得慌,蓝婉仪笑道,便求着皇上,让他把这参分了我一半,淑儿你不会介意吧。
蓝婉仪说着,又身姿妖娆地扶了扶头上的那根百鸟朝凤簪子。
怒火从我心头燃起,可我看着那根簪子上振翅欲飞的凤凰,只得握起拳头,硬硬压下心中不悦。
你我出自一门,过去十数年,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却处处同我过不去我问。
就因为我为嫡,你为庶,尊卑分明,蓝婉仪怨毒地看着我,如今这个皇后之位,是念在你陪着皇上多年,我让给你的。蓝婉淑,你记着,你只要在这位子上一日,便是欠我一日。
呵,听了这话,我险些冷笑出声。
且不说这皇后这位,这嫡女之位,也是她蓝婉仪抢了我的。
我娘也是官宦人家,还同我爹是青梅竹马,当年我爹向先皇请求赐婚之时,被她爹先了一步,横插了一杠,才导致我成了庶女。
更何况,土匪一事,明明是她咎由自取。
当年,宋铭辰来到我家之后,我家收留皇子一事不胫而走。
没过三天,三皇子便带兵打上了门。
我爹和蓝婉仪的娘当场死在三皇子的剑下。
我娘因为是小妾,便把我和蓝婉仪打扮成了丫鬟,拼死带着我们逃了出去。
我们一路逃到城外,刚出城门,就遇上了劫匪。
那山匪见我们无甚钱财,便对我们欲行不轨。
我娘正打算求饶,谁料蓝婉仪一把把我和我娘推了出去：你们要玩就玩她们,她、她们是城里的官小姐、官夫人。我只是个丫鬟,你们饶了我吧！
然而,我和我娘因着常年在府中做粗活,面黄肌瘦,山匪没看上我们,因而躲过了一劫。
蓝婉仪则因为珠圆玉润,被山匪看上,成了玩物。
我和我娘被困在山匪窝里,给他们洗衣做饭、端茶倒水。
后来,朝廷和北狄打起仗来,土匪窝受到了波及。我和我娘趁乱逃出,却不慎和我娘走散了。
多年后,我才知道,蓝婉仪也在那场动乱中跑了出来,还被北狄的首领相中,成了首领的小妾之一。
宋铭辰御驾亲征之时,她又靠着出卖北狄情报入了王帐,这才和宋铭辰走在了一起。
想起这些往事,我恨不得把蓝婉仪那张虚伪的脸撕烂。
蓝婉仪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威胁道：你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我手里。若是我有个闪失,我可不保证手底下的人会做什么。
听到这里,我后背一凉。
为了儿子,我只能握紧拳头,不情不愿地说道：往后,还请长姐高抬贵手。
蓝婉仪得意一笑：那便是了,往后,你给我记住：虽说你是皇后,我为贵妃,明面上我敬你三分。可要是下了明面,你要听我的,否则……
蓝婉仪语气阴冷：有你儿子的好果子吃！
5.
宋铭辰对我虽然无情,但儿子到底是他亲生的,对他还算上心。
非但安排了三个奶娘,还专门安排了太医,又让宫里的老嬷嬷亲自照顾。
听到下人日日来回报儿子安好,稍稍让我放了些心。
然而,又过了半月,我的病刚好一半,下人突然来回报,说儿子高烧不止,太医束手无策。
我心中着急,致使病情骤然加重,甚至咳了血。
又是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我便跑去了朝堂外,只等宋铭辰一下朝,便求他放我去见儿子。
谁料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任凭我把头磕破,也不松口让我去看儿子一眼。
无奈之下,我干脆铤而走险,打扮成宫女混进了仪凤阁。
然而,我还没见到儿子的面,侍卫却突然闯入将我拿下：什么人,居然夜闯寝殿！
随行丫鬟见状,赶忙上前护着我,推搡之中,不慎触及了我的旧伤。
旧伤加上病气,我当场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之时,我已然躺在仪凤阁的偏殿,宋铭辰和蓝婉仪正在旁边。
我满心里惦记着儿子,见到宋铭辰,我从床上爬起来便要跪。
可这一动,又牵动了身上的旧伤,肩膀钻心一痛。
淑儿。宋铭辰的眼中似是有痛,他想过来扶我,可看到身旁的蓝婉仪,忍了忍,把手收回去了。
我靠在枕头上,气若游丝地求宋铭辰：陛下,就算您再怎么厌恶臣妾,能不能看在臣妾当年为您挡箭的份儿上,让我见儿子一面。
不行,不等宋铭辰答话,蓝婉仪便抢着说道,我这也是为了皇后娘娘好,小皇子病了,若是把病气过给了皇后娘娘,那就不好了！
宋铭辰听了蓝婉仪的话,深以为然,耐住性子劝我道：淑儿,你懂点儿事,仪儿这可是为了你好。
结果,直到最后,我也没能见上儿子一面。
见我醒来,宋铭辰便认为我没了大碍。
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我身子不好,怕和儿子彼此冲撞,就随便找了几个宫人,草草地把我抬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派去仪凤阁的人来回禀消息,说儿子的病又重了。
儿子高烧不止,全身颤抖,身上还出了疹子。
与此同时,我派出宫打探消息人也传来一条噩耗。
两个噩耗同时传来,我顿时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再次昏死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我叫来了贴身丫鬟,道：把宫里所有人给我叫起来,带上家伙,我要去仪凤阁抢我的儿子！
可蓝婉仪似乎早就知道我要来。
我来的时候,她正抱着我的儿子,神情慌乱地站在门口。
蓝婉淑,你别过来,蓝婉仪疯疯癫癫地说着,
你要是过来,我立马掐死你儿子！
你敢！我看到她把手放进襁褓,顿时红了眼睛,我儿子若是有一点儿闪失,我现在就杀了你。
蓝婉仪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疯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那你来啊,蓝婉仪已然有些神志不清,若你敢动我一根寒毛,你以为宋铭辰会放了你你不是最在乎他吗如果你真的失去他,你以为你能活
蓝婉仪笑得浑身颤抖,一个不留心,儿子居然从他怀里掉了下来。
我的心脏骤然一缩,拼了命地冲上前去,总算接住了他小小的身体。
然而,这才我才意识到……
儿子的身体,早就已经凉透了。
6.
宋铭辰来的时候,我正红着眼在御花园里挖土。
御花园里有一棵硕大的桃花树,是我被册封为皇后那年,和他亲手植下的。
我要把我的孩子,埋在这里。
蓝婉仪哭得梨花带雨的,一边哭,还一边跟我磕头：都是臣妾不好,是我没看好小皇子。皇后娘娘,求求您不要折磨自己了,你要折磨,就折磨臣妾！
宋铭辰一见到蓝婉仪这副凄惨的模样,顿时就疯了：蓝婉淑,仪儿尽心竭力地照顾皇儿,并无任何错处。就算皇儿去世了你难过,可你凭什么那么对她
我低头不语,只一味地用手挖土。
十个手指都已经挖破,血把泥土都染红。
皇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你别怪妹妹,蓝婉仪噗通一声跪在了宋铭辰的面前,是臣妾不好,没有照顾好小皇子,才……
蓝婉仪把头磕得鲜血直流,宋铭辰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他心疼得眼都红了,只得再次向我发难：蓝婉仪,你到底想怎样难道你非要把人逼死,你才高兴吗
陛下,您别说了,小皇子是我害死的,我现在就给他偿命！蓝婉仪呼地一下站了起来,作势要往那棵桃花树上撞。
就在她要撞上的刹那,我冷冷地说道：你要死给我死远点,我儿子在这里,别打扰他的清静。
蓝婉仪全身像失去了力气,又是噗通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啪,这时,宋铭辰怒不可遏地扇了我一巴掌：蓝婉淑,她是你的亲姐姐,她都这么难过了,你怎么能这么铁石心肠！
我的嘴角又被打出了血。
过去的十几年来,我同宋铭辰一向相敬如宾。
可自从蓝婉仪来到后宫,他非但对我拳脚相加,甚至刀剑相向。
我捂着脸,抬起头来看向宋铭辰。
然而,入眼却看到宋铭辰跪坐在蓝婉仪旁边,蓝婉仪伏在他的肩头,假模假式地装哭。
她嘴角带着笑意,一双眼睛狡黠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的眼神,前尘往事在眼前不断盘旋。
小时被她虐待,在土匪面前被她推出去,她非但从我身边夺走了宋铭辰,还夺走了我的儿子……
一股甜腥味在我喉头蔓延,我感觉自己的心很空。
还没等到我自己反应过来,我已经一把拔出了宋铭辰的佩剑,捅进了蓝婉仪的肚子。
蓝婉仪眼睛猛地睁大,来不及尖叫,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宋铭辰当场疯魔,他一脚把我踹开,拼了命地抱住了蓝婉仪,双目刹那间变得赤红：蓝婉淑,你干什么！她是你的亲姐姐！
可她杀了我的儿子,还害死了我的娘亲！那股腥甜从我的喉头一直蔓延到了鼻腔。
我被宋铭辰踹翻在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宋铭辰,只觉得讽刺又好笑。
你的孩子是朕让她养的,你要恨,要报复,为什么不来找朕！
我看到他盛怒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哈哈地笑出来了：我当然恨您,但我更恨我自己。若我知道有今日,当初,我就应该让你死在我家门口！
鲜血从蓝婉仪的伤口喷溅而出,宋铭辰双手无措地捂住她的伤口,仿佛想要堵住不断涌出的血液：太医,快叫太医啊！
宋铭辰疯了似地吼完,赤红的双目突然转向我：来人啊,把那个疯妇给朕抓起来,朕要……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纵身跳入了湖水中。
湖水没入头顶的刹那,我感觉全身一阵畅快。
我要去地下和我的儿子团聚了。
意识消散的刹那,我仿佛隐约听到宋铭辰的大吼：淑儿！
7.
然而,我却没死成。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宫中,宋铭辰坐在我的旁边。
见我醒来,焦急的脸上立马换上了怒不可遏的神情：淑儿,你为何那样对仪儿！
我不想言语,冲丫鬟点了点头,丫鬟便把一封书信递给了他：皇上,看了这个,您自会明白。
这段时日,我把这些日子的所有真相写在了一张纸上。
馒头的事、土匪的事。
我本想着,等到时机成熟再给他,谁料我始终没等到那一天。
宋铭辰不耐烦地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旋即他的脸色便变了,从讶异,到震惊。
最后,他全身颤抖地看着我：你……这信中所言,可是真的
皇上,我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可一张嘴,鼻腔便涌上一股酸涩,臣妾伴您十几载,这十几载的真心,难道,您就真的看不见吗
其实,还有一件事,当年蓝婉仪让我给他送的馒头,是有毒的。
蓝婉仪比我聪明,她从宋铭辰的腰带上猜出了他的身份,想置他于死地。
但她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便故意让我去送。
可那时的我太不小心,送馒头的时候,不慎把馒头掉进了猪圈里。
猪吃了馒头,当场身亡。
猪在那时是重要存粮,我不敢告诉大人,伙同丫鬟把猪埋了,又亲自去偷了一个馒头,给宋铭辰送了去。
长姐那个馒头,本是想杀了您的,我虚弱地笑道,若不是我阴差阳错换了馒头,您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她。
宋铭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失神地问道：可、为何,你有冤屈,却不早些跟朕说明
若是我说了,你信吗我的脸上落下一行泪。
这些日子的委屈浮现在心头,我同宋铭辰相伴十几载,出生入死,相濡以沫。
甚至为他诞育子嗣。
可蓝婉仪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他全然忘了我和他的过去。况且……
我指了指桌子上那只断成两半的百鸟朝凤簪子：那是我娘的嫁妆。
从土匪窝逃出之后,她一直带在身上。
我不敢说,是因为,我娘亲的命还握在那蓝婉仪的手中。
蓝婉仪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找到了我娘,那日在城外第一次见她,她头上就插着那簪子,为的就是提醒我：
我娘在她手里,让我注意分寸。
我从城外回到宫里,便发了疯地派人出去找,可总算有了消息,却是听人禀报：
我娘亲听说了我在宫中的遭遇,为了不拖累我,选择了自尽。
听了消息之后,我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悲愤交加地跑去蓝婉仪宫中,夺回我的儿子。
蓝婉仪自知大势已去,性命不保,才拿我儿子威胁。
可是,那时候我的儿子已经病死了。
我虚弱地从床上下来,跪倒在宋铭辰的面前：皇上,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只求一死。
不行！宋铭辰断然拒绝,婉淑,朕亏欠你太多,朕一定要弥补！
8.
宋铭辰没有追究我杀了蓝婉仪的事,还保留了我的皇后之位。
他对外宣称仪贵妃染上了天花,又传给了小皇子,两人双双病死了。
此外,他还威胁知情的宫人,让他们不准把话说出去。
否则,轻则拔舌,重则以欺君之罪斩首示众。
宋铭辰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全凭心意,可以完全没有原则、底线。
那之后,他每日下朝都来我的宫里看我。
可我始终以身子不适、不宜面圣为由,将他拒之门外。
可即便他进不了门,却依旧是在宫门外站着。
好几次,甚至一站一整夜。
是日,天降大雨,我以为他总不会再来了,谁料开窗观雨之时,却发现他正站在我的窗外。
明黄色的衣袍已被大雨淋透,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汩汩流下。
最终,我还是不忍心,放他进来了。
时隔一年半,我再次同宋铭辰同床而眠。
可不同于上次的情意绵绵,这次的我全身僵硬得很,全身都透着不自在。
谁料,他还比我还窘迫。
他促狭地伸出手来,想像以往那样抱我,可手在接触到我的刹那,又像是隔着什么一样,缩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声睡吧。
见他背对着我转过身,我总算是松了口气。
即便他知道蓝婉仪欺骗了他,可她到底在他心里种下了很深的位置。
每次看到我,心里便又是愤恨,又是钻心彻骨地疼。
可我到底还是小瞧了宋铭辰想要弥补我的决心。
那夜过后,他似是觉得有愧于我,为了给我补身子,日日给我送来名贵药材。
此外,还送来了奇珍异宝、稀世文玩来供我赏玩。
我还听说,找了个错处,将羞辱我的魏公公赶出了宫去。
可我只是淡淡地听着,对珍宝文玩也并不上心。
因为,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以前蓝婉仪在的时候,我想要他信我。
后来他得知真相,我想要他跟我说一声对不起。
然而,现在……
我突然觉得,那些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宋铭辰似乎也知道我对这些并不上心,待我身子稍好一点时,他提出带我出去骑马。
他骑在马上,把我抱在怀里,带我去了一片油菜花田。
我一直喜欢油菜花田,当年我从土匪窝里逃出来不久,就遇上了宋铭辰的军队。
当时,三皇子已然离世,宋铭辰登基。
他坐上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拿着画像满世界地找我。
我被他的属下带去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油菜花田里。
少年英武,配着这漫山遍野的黄花,一眼望去,足以让我沉沦一生。
这时,一阵风吹来,寒意刺骨,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见我瑟缩起身子,宋铭辰便拉开披风,将我裹进了怀里。
你还记得你我十八岁那年吗,宋铭辰的声音有些怀念,那时你陪我去南边御驾亲征,每当战事有所好转,我便带着你甩开侍从,溜出去看油菜花。
嗯。我点了点头,正是因为那时的臣妾不懂事,太过于贪玩,才让陛下您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9.
宋铭辰听了这话,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
当年,我第二次陪宋铭辰御驾亲征之时,曾带我去看过花田。
为不让人扫兴,他还特意甩开了随从。
然而,我们在路上遇上了埋伏。
为了让他顺利逃脱,我坐在了他的身后,用身子护住了他的后背。
等到脱险之时,我的肩膀中了一箭。
那一箭,让我失去了和他的第一个孩子。
宋铭辰对此后悔不已,他跪在我床前不停地忏悔,还再三许诺,等到天下太平,他一定会带我去最南边的水乡里看最美的油菜花。
然而,这个愿望,到现在都一直没有实现。
宋铭辰似乎想到了那些过往,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淑儿,孩子还会再有的,只要你我还活着。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他似乎发现了我的手冰凉,便握在手中反复揉搓着。
只是,他能暖得了手,却暖不了心。
回去之后,宋铭辰像是心虚一样,又是好几日没有见我。
但他不忘让人送来奇珍异宝,比之前送给我的,更稀有,更珍贵。
然而,这次我却连看都懒得看了,直接让人放进了库房,堆在一起落灰。
新春将至之时,宋铭辰突然提出来,要与民同乐。
除夕之夜,在万千灯火之上,他拉着我的手,共同登顶城墙,向百姓致意。
然而,我刚从城墙上下来,便晕倒在了地上。
当年为宋铭辰挡了一箭导致小产,我身子本就不好。
生孩子又让我亏损了身体,生产完后,又接连遇上夺子、丧母、丧子,刚过而立之年,我的身子已然油尽灯枯。
太医替我诊断完之后,悄悄告诉我,我还有不到两年的日子。
宋铭辰来的时候,我正披头散发地在床上坐着,看着茜纱帐子出神。
见他过来,我忙从床上下来,跪倒在地：皇上,臣妾求您一件事。
宋铭辰见状,忙过来扶我：我说过,你我之间,没有君臣,只有夫妻。
然而,我只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我重新把头埋在地上,说道：太医说,臣妾只有不到两年的寿命了,臣妾恳请皇上废臣妾为庶人,准许臣妾出宫。臣妾思慕江南已久……
朕不准！宋铭辰急急地打断了我的话,也顾不上礼仪了,索性跪了下来,把我抱在了怀里。
朕和你之间,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朕说过,要和你共白首,还要和你一起收复天下,接受万民的拥戴。
我木然地被他抱着,心思飘飞到远处。
曾经,他的怀抱是我最好的依靠。
可现在,我只觉得窒息。
10、
那一病之后,我再也没能站起来。
那年冬日,我有大半时间是在睡梦里度过的。
我梦到许多小时候的情形,我梦见自己一觉醒来,看到娘亲在我的床头给我缝衣服。
也梦到我在床上给儿子缝衣服,奶娘抱着他在旁边笑。
曾经,宋铭辰是我的春闺梦里人,可如今,他再也没法出现在我的梦中。
终于熬到了开春,宋铭辰命人打造了一个带轮子的木质椅子,推着我去花园里看花。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他推着我停在一棵桃树下,一朵完整的桃花正好落在我的膝盖上。
皇上,您还是不打算放臣妾出宫吗我低声说道。
宋铭辰一听,眼睛又红了：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你不是想去最南边看油菜花吗我答应你,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看！
你要是晕船,咱们就坐马车,你想骑马,我就骑着马载着你,像我们以前那样……
皇上,我抬起头来,看着满天飘落的花瓣,旋即又转头看向他,淡淡一笑,您觉得,咱们还回得到过去吗
宋铭辰走到我面前来,
放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
蓝婉仪的出现,让我和他之间出现了一道不可修复的鸿沟。
我想回去,宋铭辰站在我的面前,双手发着抖,
淑儿,你还愿意回去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嘴角仍旧是带着笑：皇上,您就不要自欺欺人了。
宋铭辰听了我的话,脸上突然落下一行泪。
后来,他跪在我面前,伏在我的膝盖上,哭得像个孩子。
最后,宋铭辰还是答应放我出宫了,我拖着病体,坐上马车,总算到了我心心念念的江南。
半个月之后,京城里传出消息,皇后病逝。
消息传出的当天,宋铭辰便过继了他堂兄的孩子,作为国储。
他还立下重誓,此生绝不再娶。
可是,这些都和我没关系了。
来到江南之后,我除了养病,空闲之时便是不停地做鞋。
做给我母亲的,做给我那苦命的孩子的。
我希望,若是他们下辈子再投胎为人,有鞋穿着,路就不会这样难走。
没了故人在旁,没了那些琐事烦扰,我的身体渐渐好了一些。
在温暖的江南水乡里,我平静地过完了生命的最后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