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弹警报响彻全城时,我正用最后半支血清吊着弟弟的命。
财阀的悬浮车掠过贫民窟,载着冷冻精英冲向地下城。
而我被遗弃在即将毁灭的地表。
绝望中,我抱着弟弟躲进废弃实验室的冷冻仓。
再次醒来,核冬天覆盖万物。
一只变异狼崽舔舐我手臂的伤口,我的基因竟开始与它融合。
姐姐,冷……弟弟在身后发抖。
我握紧生锈的钢管,看向远处财阀灯火通明的地下城入口。
这次,该轮到我们活下去了。
警报声撕裂了黄昏。
那声音是旧时代防空警报的变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像垂死巨兽在喉咙里卡着最后一口锈铁渣滓,用尽残存的生命力嘶吼。呜——呜——呜——!每一次拉长的尾音都狠狠刮擦着耳膜,也刮擦着贫民窟里每一颗早已麻木的心。
核打击倒计时:六小时。
天空被染成一种病态的、浑浊的橘红,像凝固的、发脓的血液。厚重污浊的云层低低压下来,几乎触碰到那些摇摇欲坠、用废旧金属板和朽木胡乱拼凑成的棚屋屋顶。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劣质合成燃料燃烧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铁锈混合着腐烂东西的腥甜。那是绝望的味道。
苏零猛地从破铁皮桶做成的简易炉灶前抬起头。锅底最后一点糊状的、用过期营养块和辐射变异鼠肉熬煮的粥正咕嘟着几个可怜的气泡。警报声穿透薄薄的铁皮墙,像冰冷的锥子扎进她的太阳穴。她的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那层薄薄的屏障。
六小时。只有六小时。
她的目光越过炉灶上那点可怜的热气,死死钉在角落那张由破木板和旧棉絮搭成的床上。
弟弟苏阳蜷缩在那里,裹着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薄毯,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瘦得脱了形,小小的骨架在毯子下清晰可见。裸露在毯子外的手臂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几处皮肤甚至开始硬化,像蒙上了一层劣质的、半透明的蜡,底下隐隐透出细碎的、仿佛晶体般的反光。
晶化症晚期。
苏零的胃猛地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也浑然不觉。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缝在内衣里的暗袋中,摸出那支小小的金属注射器。
半支血清。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她的掌心,却比燃烧的炭火还要灼烫。这是她豁出命,在辐射区边缘翻找三天三夜,才从一个废弃医疗机器人残骸里抠出来的,一个财阀实验室的淘汰品。标签早已模糊,只残留着几个冰冷的字母和数字,像某种来自地狱的密码。它成了吊着苏阳那口气的唯一稻草。
阳阳,别怕,姐姐在。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平稳。她熟练地排掉针管里细微的空气泡,冰凉的针尖抵在苏阳手臂那唯一一块还算完好的皮肤上。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苏阳瘦弱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嗬嗬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抽动。
苏零的心跟着狠狠一抽。她屏住呼吸,极其缓慢、极其稳定地推动着活塞。那珍贵的、带着微弱淡蓝色荧光的液体,一点点流入弟弟近乎枯竭的血管。
血清推进去一半时,外面的喧嚣猛地拔高了一个层次。不再是警报单调的嘶鸣,而是混杂了无数尖锐的哭喊、疯狂的咒骂、绝望的嚎叫,还有……引擎的轰鸣。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令人憎恶的稳定感。
苏零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侵犯了巢穴的母狼。
透过棚屋墙壁上巨大的裂缝,她看到了。
一艘艘流线型的、闪烁着冰冷银灰色金属光泽的悬浮车,如同优雅而冷酷的银色飞梭,正从城市中心区那高耸入云的穹顶之环下方缓缓升起。它们无视下方地狱般的景象,无视那些在污秽泥泞中奔跑、跌倒、互相践踏的蝼蚁,姿态从容地排成队列,向着城市边缘某个特定的方向飞去。那是通往深层地下城——方舟的入口方向。
每一艘悬浮车都密封得严严实实,像精致的金属棺材,装载着旧时代所谓的人类精英火种——财阀巨头、顶尖科学家、基因优化者……以及他们豢养的宠物。冰冷的车窗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苏零甚至能想象出车内恒温恒湿、空气清新、播放着舒缓音乐的环境。而车外,是即将被核火焰舔舐成灰烬的废土。
她抱着弟弟,像抱着全世界最后一点余温,站在自己摇摇欲坠的棚屋门口。冷风卷着沙尘和绝望的气息,刀子般刮过她的脸颊。她看着那些悬浮车尾部喷射出的幽蓝色粒子流,在昏红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痕,如同死神挥下的镰刀,冰冷地宣告着地上生命的终结。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带着铁锈和血腥味,从她齿缝里挤出来:
我们被遗弃了。
彻彻底底。
她低头,看着怀里苏阳因痛苦而紧蹙的小眉头,看着那半支空掉的注射器。血清暂时压制了晶化症的蔓延,但弟弟的身体像个巨大的漏斗,这点药效根本撑不了太久。他需要真正的治疗,需要干净的环境,需要活下去的希望!
而这一切,都在那些冰冷的悬浮车飞向的地下深处。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抱着弟弟的手臂僵硬得像铁,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周围的哭喊和混乱似乎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只剩下那单调刺耳的警报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疯狂地鼓噪。
被遗弃不!
苏零猛地甩了甩头,像要甩掉那灭顶的窒息感。她不能死在这里,阳阳更不能!她空洞的目光猛地扫过混乱狼藉的街道,扫过那些在绝望中互相撕扯、只为争夺一个据说能扛过辐射的劣质防毒面具的人群,扫过那些疯狂砸开废弃商店、抢夺过期食物的身影……最后,她的视线钉在了贫民窟边缘,那一片被高大锈蚀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
铁丝网后面,是早已被遗忘的拓荒时代的遗迹——一座废弃的工业研究所。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冷却塔如同死去的巨兽骸骨,沉默地指向污浊的天空。几栋低矮的、混凝土剥落得露出里面钢筋的方形建筑,像巨大的墓碑,在昏红的光线下投下不祥的阴影。
那里是禁区。传说里面残留着高强度的辐射源和未清理的工业废料,误入者非死即疯。贫民窟的人宁可饿死,也极少靠近那片死亡之地。
但苏零的脑子里,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被这灭顶的绝望硬生生挤了出来。很久以前,似乎听某个在旧时代当过清洁工的老酒鬼提过一嘴,那研究所最深处,有个用于保存特殊生物样本的……超低温冷冻库
一个疯狂、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她眼底最后的光。
赌!
赌那冷冻库还能运转!赌它能隔绝核爆的高温、冲击波和瞬间辐射!赌它能在核爆后漫长的核冬天里,提供一个苟延残喘的庇护所!
这是唯一的生路!
阳阳,抱紧姐姐!苏零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她不再犹豫,将剩下的半支血清死死攥在手心,用尽全身力气把弟弟瘦小的身体紧紧绑在自己背上,用那根磨得发亮的布条打了死结。背上骤然增加的重量让她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尖锐的碎石刺破单薄的裤子,渗出血痕。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爬起来。
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猛地撞开摇摇欲坠的棚屋破门,冲入了外面那片沸腾的末日熔炉。
街道已经彻底疯狂。有人在为半瓶浑浊的水扭打在一起,拳头砸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有人抱着头蜷缩在角落,发出神经质的尖叫;更多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苏零背着弟弟,在混乱的人流中逆流而上。她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瘦小的身影异常灵活,像一条在惊涛骇浪中穿梭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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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矮身躲过一只疯狂抓向她背后补给袋的手;肩膀狠狠撞开一个试图抢夺她腰间水壶的壮汉,那人被她眼中淬了血般的凶光惊得一怔,竟被撞得倒退几步;她甚至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一个扑向她的、眼神涣散的女人膝盖侧面,女人惨叫着倒地。
没有怜悯,没有迟疑。任何阻挡她奔向那废弃研究所的人,都是奔向死亡路上的绊脚石。她必须清除!
尖锐的破空声!苏零瞳孔骤缩,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侧身。
一块拳头大的混凝土块擦着她的额角飞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太阳穴流下。她甚至没时间去擦,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半大孩子扭曲的脸,他手里正抓起另一块碎石。
苏零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击。她只是更快地向前冲去,把所有的咒骂和攻击都甩在身后。
近了!
那锈迹斑斑、挂满藤蔓的铁丝网围墙就在眼前。一个巨大的缺口赫然在目,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撕开,边缘扭曲的钢筋像怪兽狰狞的獠牙。缺口处散落着一些灰白色的、形状奇异的骨头,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
警报声依旧在头顶盘旋呜咽,如同催命的丧钟。倒计时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冲进去!
苏零背着苏阳,像一道离弦的箭,毫不犹豫地冲过那个死亡缺口,踏入了研究所的领地。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化学品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
研究所内部比外面看到的更加破败荒凉。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碎裂的混凝土块。枯萎的藤蔓如同怪物的触手,爬满了墙壁和倒塌的设备残骸。巨大的反应釜锈穿了底,里面流出早已凝固的、颜色诡异的粘稠物质。墙壁上残留着斑驳的、早已褪色的危险辐射标志。
时间!时间!
苏零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迷宫般的废墟中狂奔。倒塌的廊柱、扭曲的金属框架、散落满地的破碎玻璃和文件纸张,都成了致命的障碍。她跌跌撞撞,裸露的小腿和手臂被尖锐的金属边缘划开一道道血口,但她毫无所觉。背上苏阳微弱的呻吟声是唯一的坐标,让她在巨大的恐惧中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冷……库……冷库……她喘息着,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充血的眼睛疯狂扫视着每一个房间的门牌。
大部分门牌早已脱落或模糊不清。她踹开一扇扇布满灰尘、锈死的铁门,里面不是空荡的办公室,就是堆满了无法辨认的破烂设备。每一次踹开门,扬起的厚重灰尘都让她剧烈咳嗽,背上的苏阳也随之痛苦地抽搐。
倒计时仿佛就在耳边滴答作响。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时,一扇厚重的、不同于其他房间的金属门出现在走廊尽头。门上没有复杂的标识,只有一个早已黯淡的、边缘剥落的圆形徽记,依稀能辨认出雪花和温度计的轮廓。更重要的是,门框上方,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布满灰尘的红色指示灯,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着!
有电!或者说,还有残存的能源!
苏零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扑到门前,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没有门把手,只有一个嵌入式的密码面板,屏幕漆黑一片。
不……她绝望地捶打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汗水混合着额角流下的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难道赌错了最后一步,被一扇死门挡住
不!绝不!
苏零的目光疯狂地在门框周围扫视,像濒死的野兽寻找最后的生机。突然,她的视线钉在门框右下角,靠近地面的位置。那里似乎不是严丝合缝的,有一道不起眼的缝隙,里面塞满了灰尘和碎石。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超低温冷库,为了极端密封,门框下通常会隐藏着紧急手动泄压阀或者机械解锁装置,以防电子系统完全失效!
她猛地蹲下身,不顾一切地用指甲抠挖那道缝隙。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混着污垢染红了指尖,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抠挖的动作更快、更狠!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她耳中却如同惊雷的机括弹动声!缝隙深处,一个拇指大小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金属旋钮被她抠了出来!
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旋钮猛地逆时针旋转到底!
嗤——喀啦啦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伴随着气体泄漏的嘶嘶声。厚重的金属门内部传来沉重的机括运作声。门,缓缓地向内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比外面更加冰冷彻骨、带着浓重防腐剂和金属味道的寒气,如同冰河世纪的呼吸,猛地从门缝里喷涌而出,瞬间包裹了苏零全身。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门内一片漆黑,只有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应急灯光在闪烁,像鬼火。
警报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尖锐刺耳,如同死神的狞笑,敲打着倒计时最后的鼓点。
没有时间犹豫了!
苏零用肩膀死死抵住那沉重的门缝,用尽吃奶的力气,将缝隙挤开到能勉强容纳她和弟弟通过的程度。里面寒气逼人,黑暗如同实质。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外面昏红如血、混乱绝望的世界,那景象如同地狱的油画。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背着背上那微弱却无比沉重的生命,一头扎进了门内那无边的、刺骨的黑暗与冰冷之中。
沉重的金属门在她身后,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巨响,缓缓地、严丝合缝地关闭了。将最后一丝昏红的光线和外面末日般的喧嚣彻底隔绝。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冰冷,瞬间吞噬了一切。
核爆倒计时:归零。
苏零是被冻醒的。
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寒冷,像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穿透了她单薄的衣物,狠狠刺进她的皮肉、骨髓、神经末梢。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冰碴,在肺叶里刮擦。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粘稠、滞涩,几乎要凝固成冰。
她猛地睁开眼。
黑暗。绝对的、纯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已经瞎了,或者坠入了永恒的虚无。
阳阳她下意识地想开口呼唤,但喉咙像是被冻住了,只发出一个极其嘶哑、微弱的气音。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想要坐起,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锈死了一般。背上空荡荡的,那点微弱却无比真实的重量消失了!
阳阳!这一次,她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异常凄厉尖锐。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扭动身体,双手在身下冰冷光滑的金属平面上胡乱摸索。
指尖碰到了一片同样冰冷、但异常柔韧的织物。是那条薄毯!她一把抓住,用力一扯。
唔……一声极其微弱、细若游丝的呻吟,如同黑暗中微弱的萤火,在她身边响起。
苏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被巨大的狂喜冲撞得几乎炸裂!他还活着!阳阳还活着!
她循着声音,颤抖着手摸索过去。指尖先是触碰到冰冷光滑的金属地面,然后,终于触碰到了弟弟苏阳瘦骨嶙峋的手臂。那皮肤依旧冰凉,甚至带着一种僵硬的质感,但皮肤下微弱的脉搏跳动,透过指尖清晰地传来。
阳阳!阳阳!姐姐在!苏零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她摸索着将弟弟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身体去温暖他。她拉过那条薄毯,将两人紧紧裹在一起。
黑暗中,她只能听到自己和弟弟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还有那无处不在、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寒冷。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几天……寒冷和黑暗是唯一的感知。
终于,苏零感到自己冻僵的手指恢复了一点知觉。她摸索着,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了那支仅剩的半管血清。冰冷的金属外壳此刻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慰。她熟练地、小心翼翼地,将针尖刺入苏阳手臂相对完好的皮肤,将那点淡蓝色的希望,再次注入弟弟濒临枯竭的生命之河。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摸索周围的环境。她记得自己最后是抱着弟弟扑进了一个狭窄的金属空间里。
她的手指在冰冷光滑的平面上划过,摸到了竖直的、同样冰冷的金属壁。空间非常狭小,仅能勉强容纳她和弟弟两个人蜷缩着。空气冰冷而稀薄,带着浓重的金属和化学防腐剂的味道。她抬头,摸到了头顶同样是冰冷的金属板。这是一个……金属棺材还是冷冻仓
记忆的碎片渐渐拼凑起来。废弃研究所……厚重的冷库门……应急灯……她冲进来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库房,里面排列着一些圆柱形的金属罐体。她当时慌不择路,好像正好扑进了一个敞开的、像是某种设备检修口或者备用储存仓的狭小空间里,然后那厚重的冷库门就在身后关上了。
这个狭小的空间,成了隔绝外面毁灭风暴的脆弱蛋壳。
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核爆的恐怖景象在她脑海中翻腾:炽白的光球吞噬一切,冲击波粉碎钢筋水泥,烈焰风暴席卷大地……然后,是漫长的、足以杀死一切的核冬天。
阳阳注射了血清,暂时能撑住。但寒冷、饥饿、缺氧……任何一个因素都能轻易夺走他们脆弱的生命。他们被困在这个冰冷的铁棺材里,又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她身下冰冷的金属地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紧接着,头顶上方某个位置,响起了一声极其短促、如同垂死挣扎的滴声。然后,那微弱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苏零的心猛地一沉。她明白了。这狭小空间内残留的最后一点维持低温的能源……耗尽了。
原本就刺骨的寒冷,仿佛在失去了那点微弱制冷的抵抗后,瞬间变得更加嚣张、更加恶毒。它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疯狂地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缠绕她的骨骼,撕咬她的内脏。怀里的苏阳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呻吟,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紧。
冷……姐姐……好冷……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苏零心上。
坚持住,阳阳!坚持住!苏零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她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弟弟,徒劳地用自己的体温去对抗这无边的酷寒。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她淹没。难道费尽周折逃过了核爆,最终却要冻死在这黑暗的铁罐子里
不!绝不!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火,在绝望的冰原上疯狂燃烧。苏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松开一只手,开始在身下和四周的冰冷金属壁上更仔细地摸索。指甲划过光滑的金属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出口或者其他的东西!
她的手指在靠近她臀部后方的金属壁上,摸到了一处不同。那里的金属板似乎不是完全焊死的,边缘有些微的不平整。她用力按压,纹丝不动。她又尝试着向上推,向侧面滑动……
喀……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锈蚀感的摩擦声!
那块大约两个巴掌大的方形金属板,竟然被她向侧面滑动推开了一小段距离!露出了后面一个黑洞洞的、更小的空间!一股比冷库内部更加冰冷、更加陈腐、带着浓重铁锈和尘土味道的空气,从那个小孔里涌了出来。
苏零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进那个小孔,向里面摸索。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管线和一些缠绕的、早已硬化脆化的绝缘材料。没有出路。
就在她失望地想要抽回手指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表面粗糙不平的物体。它卡在管线的缝隙里。她用手指抠住它的边缘,一点点用力,将它从那个狭窄的孔洞里拔了出来。
是一个沉甸甸的金属盒。巴掌大小,表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和凝固的油污。盒子一角似乎被什么东西砸过,微微凹陷变形。苏零的手指冻得有些麻木,她摸索着,在盒子侧面找到了一个卡扣。
咔哒。
锈蚀的卡扣被费力地掰开。她掀开盒盖。
盒子内部衬着已经发黄发脆的缓冲材料。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把工具。一把组合式的多功能工具钳。钳口、螺丝刀头、小锯片……虽然同样覆盖着锈迹,但主体结构看起来还算完整。
不是食物,不是药品,甚至不是能直接取暖的东西。但苏零的眼中,却骤然爆发出比看到血清时更加灼热的光芒!
工具!一把能用来破坏、用来打开通道的工具!
希望的火苗再次顽强地跳跃起来。她紧紧攥住那把冰冷的、沉甸甸的工具钳,粗糙的锈迹硌着掌心,却传递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她重新将那块滑开的金属板推回原位,暂时堵住那个小孔,保存那点珍贵的、相对暖和一点的空气。
然后,她开始用工具钳上最尖锐的螺丝刀头,对着头顶那块她怀疑是盖板的金属,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戳凿!
叮!叮!叮!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次撞击都震得她手臂发麻,虎口生疼。锈蚀的金属碎屑簌簌落下。黑暗中,她全凭感觉和一股疯狂的狠劲。怀里的苏阳被震动惊醒,发出不安的呜咽。
别怕,阳阳,姐姐在……姐姐在想办法出去……苏零一边凿击,一边喘息着安抚弟弟,声音断断续续。她的体力在寒冷和饥饿下飞速流逝,每一次挥动手臂都变得越来越沉重。
叮叮叮……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逝。不知道凿击了多久,几百下几千下手臂酸痛得仿佛不属于自己,虎口早已被震裂,鲜血混着铁锈黏在冰冷的工具柄上。头顶的金属板,终于被她凿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凹陷。
还不够!远远不够!
就在苏零几乎要脱力时,她忽然听到头顶那块金属板,传来一阵极其细微、不同于她凿击声的喀啦声。像是某种内部结构在压力下发生了微小的变形或断裂。
有戏!
她精神一振,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工具钳的尖端对准那个小小的凹陷,狠狠地向上一撬!
嘎吱——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伴随着一声脆响!那块一直纹丝不动的金属盖板,靠近边缘的地方,竟然被她撬开了一条寸许长的裂缝!
霎时间,一股远比冷库内部更加冰冷、更加浓烈、带着难以言喻的腐朽、尘埃和死亡气息的寒风,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猛地从那道裂缝中灌了进来!
风!
有风!就意味着有通道!有外界!
苏零的心脏狂跳起来,冰冷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她不顾一切地将手指抠进那道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撕扯!
嘎啦——嘎吱吱——
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变形声持续响起。那道裂缝被她硬生生撕开、扩大,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足以让她勉强钻出的洞口!
她先将工具钳塞回怀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托着苏阳,将他瘦小的身体先从那洞口推了出去,放在外面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接着,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双手扒住洞口边缘,将自己僵硬的身体也一点点挤了出去。
当她的双脚终于踩到外面坚实的地面时,她几乎虚脱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剧烈咳嗽。但她的眼睛,却迫不及待地看向四周。
然后,她看到了。
她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空间里。正是她记忆中那个巨大的冷库主库房。穹顶高得没入黑暗。一排排巨大的、圆柱形的金属罐体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着,大部分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白霜和冰层。应急灯早已熄灭,只有零星的几盏还在闪烁着极其微弱、奄奄一息的冰蓝色光芒,如同鬼火,勉强勾勒出周围巨大而冰冷的轮廓。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库房厚重的金属大门紧紧关闭着,巨大的门栓和复杂的机械锁结构在微光下泛着冰冷的幽光。门外……就是经历核爆洗礼后的世界。
苏零挣扎着站起,将还在微弱呻吟的苏阳重新紧紧抱在怀里,用薄毯裹好。她必须出去!必须找到食物,找到稍微暖和一点的地方!
她抱着弟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巨大的、如同钢铁森林般的罐体间穿行。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冰屑,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刺耳。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寒冷和虚弱让她双腿如同灌铅。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相对开阔的区域。那里似乎是一个工作台区域,散落着一些倾倒的椅子和翻倒的仪器。墙壁上似乎还有一扇门。
就在她抱着希望向那扇门走去时,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噗通!
她再也支撑不住,连带着怀里的苏阳,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剧痛。怀里的苏阳被摔得发出一声痛苦短促的呜咽。
阳阳!苏零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慌忙去查看弟弟。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幼兽特有的稚嫩和可怜意味的低鸣,毫无征兆地从她摔倒旁边的黑暗角落里传来。
苏零的身体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猛地扭过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黑暗角落。
黑暗中,两点幽幽的、绿豆大小的微弱绿光,如同地狱里飘出的鬼火,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