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侯府遗弃岭南,入赘我家五年后,江凌风收到家族书信。
侯府命他回去,顶替过世的兄长,继承爵位。
当我随他回到京城才知道,他要继承的不仅有爵位,还有兄长的未亡人。
江凌风把我安置在深巷中的一座小院,我成了他见不得光的外宅。
每天凌晨,他都会带着另一个女人的体香,爬上我的床。
白月,我爱的只有你一个。我和宴清欢不过是遵照母亲的意思,给我兄长留下香火罢了。
只要她有了身孕,我便算是尽了职责,到时候我会给你名份,风风光光娶你入门。
我等了三个月,江凌风回来的却越来越少了。
女儿每每在深夜惊醒,哭喊着找父亲,我只能抱着她,含泪抚慰。
宴清欢怀孕了。
可江凌风依然没回来,他只是遣家丁送来口信。
白月,母命难违,我只得与清欢成婚。
不过你放心,我会娶你为妾,让你在江家有一席之地。
大婚那天,我带着女儿离开京城,千里迢迢,回到故乡。
江凌风,我是水西土司最疼爱的女儿,我会稀罕你施舍的名份吗
…………
京城到岭南,千里迢迢。
我只身一人,带着女儿,几乎不可能回去。
幸而我认识一队商贾,商贾告诉我,十日之后,他们会出发,前往岭南。
到时候,百十人结队而行,安全可保无虞。
我道过谢后,匆匆赶往宅院。
女儿还在家中,我不放心。
天色已晚,京城却张灯结彩,游人如织。
在岭南的时候,江凌风曾经无数次的向我描述京城的繁华。
他许诺我,回到京城后,要带我赏花灯,逛夜市,做一对神仙眷侣。
现在我跟着他回到京城了,却被他藏在外宅中。
他一次也没有陪我出来过。
甚至暗示我,不要随意出门,免得被人看到,惹来风言风语。
忽然,前面有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我抬头,发现是江凌风。
他拥着宴清欢,两人耳鬓厮磨,说不尽的甜蜜。
我心中一阵酸涩,下意识的,竟然想要躲避。
可是拥挤的街上,一时无处藏身。
我像是忽然暴露在阳光下的老鼠,手足无措。
江凌风走过来了,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他根本没有看见我。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宴清欢身上。
我松了一口气,却有两行清泪,从腮边滑落。
我像做贼一样回到小院,关上门,身子倚靠在木门上。
我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忽然,有一双小手抱住我,女儿奶声奶气的问道:阿娘,你遇到坏人了吗
我强忍住泪水,哽咽着嗯了一声:娘遇到坏人了,不过没关系,娘甩脱他了。
以后,他都不会再出现了。
夜已深了,女儿睡得很熟,我却翻来覆去,时梦时醒。
果然,天快亮的时候,江凌风回来了。
白月,等我等的心急了吗他从后面拥住我,在我耳边说道。
我闭着眼,不肯做声。
初来京城时,我的心像炭火,几个时辰见不到江凌风,就焦躁不安。
现在,那颗心已经冷下来了,甚至冰的吓人。
现在他每日凌晨回来,我只觉得扰人清梦。
江凌风却没有感受到我的情绪,他是有些开心的,在我耳边说着:清欢的身子,越发圆润了。
算算日子,她多半是有身孕了。明日我找个大夫,去给她把脉……
我心中一阵苦涩。
自己的夫君,将我搂在怀里,却充满甜蜜的聊着另一个女人。
另一个,刚刚和他有了肌肤之亲的女人。
我挣了挣,从江凌风身边逃开。
我觉得脏。
江凌风因为我的举动愣了一下,然后又笑着拽住我:白月,近日我是有些冷落你了。不如今夜,我便补偿你。
我用力挣脱,从床上跳下来。
我面无表情:你累了,好好歇息吧。
江凌风却一脸委屈:白月,你以为我这样是为了谁
只有宴清欢怀孕,给我亡兄延续香火,我才能博得母亲欢心。
唯有如此,我才能说动母亲,娶你入门。
否则的话,你出身岭南蛮夷,不沐王化,我家怎么可能答应你我的婚事
我心中一阵气苦。
在岭南的时候,不是你江凌风苦苦求上门来,要入赘我家吗
现在,我反而高攀不上你江家了吗
江凌风一脸失望的看着我:白月,你可知道,我为何每晚都回来
是宴清欢,每次欢好之后,都催我回来陪你。
她怕我冷落了你,让你心中不快。
她的大度,你真该学学。哪怕学不成,有几分进步也好。
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哽咽着挤出一句:好。
见我答应下来,江凌风表情温和了许多,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
这样亲昵的举动,算是对我懂事的奖励。
白月,明天我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你们,整整一天。江凌风说道。
可是我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欢呼雀跃,而是点头:多谢。
江凌风一怔,皱眉说道:我是你夫君,留下来陪你们,本就是分内之事,不必道谢。
我笑了笑:应该道谢的。
江凌风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的说道:看来,中原礼仪,你还是不能领会啊。
我的心微微一痛。
自从回京后,江凌风时不时就露出这幅失望的表情来。
我知道,他是对我有些嫌弃了。
可在岭南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
江凌风,本是侯府的庶子,被家族放弃,丢到岭南,任由自生自灭。
名义上,是派他做个小官,实际上与流放无异。
岭南部族众多,势力复杂,又有烟瘴气,江凌风不出三个月就病倒了。
后来他求到了我父亲那里,帮他治好了病。
他偶然见了我几次,就深深爱上了我。
他不止一次的夸赞我,既有中原女子的知书达理,又有水西姑娘的活泼洒脱。
他信誓旦旦,说我是他梦寐以求的意中人,此生唯我一个,绝无二心。
为了与我在一起,他甚至按照我们水西风俗,入赘我家。
大婚那天,他与我山盟海誓,大声说,宁死也不会负我。
婚后,我们一直恩爱甜蜜。
直到……他接到了那封书信。
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意外身亡,他这个庶子成了侯府唯一的继承人。
一直嫌弃他的嫡母,也不得不表演一番母子情深,要他回京。
即便,他们两个并无血缘。
他第一次对我露出嫌弃的表情,便是在那时候。
天亮了。
女儿醒了过来。
看到江凌风的那一瞬间,女儿惊喜的笑了。
她紧紧地搂住江凌风,似乎担心他跑了。
这安静太久的小院落,终于充满了欢声笑语。
女儿奶声奶气的向江凌风说道:阿爹,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江凌风刮着她的鼻子,亲昵的说道:乖,再过几日,爹爹便与你阿娘成婚。
以后,我们日日夜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女儿欢呼雀跃,兴奋地对我说道:阿娘,以后每天都能见到阿爹了。
我勉强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夫君,但愿你言而有信,不要再让我们母女空欢喜了。
女儿拿出来早就织好的千丝结,对江凌风说:阿爹,你抱着我,我们一起挂到最高处吧。
挂千丝结,是我们水西最重要的祈福的方式。
一人一生,只挂一次。
不许借助工具,挂的越高,此生越能福泽绵长。
女儿一直在等江凌风。
江凌风让女儿骑在脖子上,两人笑着向一颗枣树上挂去。
偏偏这时候,江凌风的小厮闯了进来,气喘吁吁说道:主人,宴夫人身子不适,让你回去。
江凌风立刻将女儿放了下来。
哪怕,只需要再坚持一瞬,千丝结就能挂好了。
他急匆匆对我说道:我得去看看清欢。
我无言,只是默默点头。
明知道拦不住,又何必再拦呢。
江凌风要出门的时候,女儿拉住他的袖子,哭道:阿爹,你不是答应了我和阿娘,今日要陪我们吗
我们的千丝结还没有挂好呢。
江凌风有些犹豫。
小厮催促道:主人,宴夫人疼得厉害,要你立刻回去。
江凌风狠了狠心,用力掰开女儿的手,大踏步走到门外。
阿爹。女儿捧着千丝结,痛哭着追过去。
我将女儿搂在怀里,低声说:你阿爹有事情做,下次再陪你玩吧。
江凌风闻言,有些惊诧的看着我。
他似乎察觉到,我有些过于懂事了。
不过,他现在心中盛满了宴清欢。
我的事情,他来不及细想。
他跨上马,疾驰而去。
白月,我去去便回,等我。
他的话尚未说完,人已经消失在巷口。
我和女儿等了他三天,他始终并未出现。
距离商队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对江凌风也越来越不抱希望。
看来,是时候离开了。
不曾想,这一日早上,江凌风的小厮急匆匆赶来。
主人命我接你们去侯府。说是有大喜事。
喜事
莫非江凌风要兑现诺言,娶我入门
要给我和女儿,一个名份
我问小厮,究竟有什么大喜事。
可是小厮却有些不耐烦,只是催促我们出发。
下人都是要看主人脸色的。
江凌风对我们不上心,这些下人也就少了尊重。
我抱着女儿上了马车,不等我们坐稳,小厮就挥舞着鞭子,打马狂奔。
女儿吓得哇哇大哭,我只能一边搂着她,一边央求小厮慢一点。
一路颠簸,马车终于停下来。
下了车之后我才发现,我们被带到了侯府祠堂。
江家人都在。
我拉着女儿走进去的那一刻,就发现所有人的眼睛中,都有浓浓的鄙夷。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女儿远远看见了江凌风,立刻欢呼雀跃的喊道:阿爹,你要娶我阿娘了吗
我要捂住女儿的嘴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江凌风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江母则冷笑了一声:小小年纪,就谈婚论嫁,不知羞耻!
果然,自荐枕席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骨子里就是个下贱坯子。
我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冒出来。
自荐枕席
我向江凌风自荐枕席
她怎能如此辱我
但是我咬了咬牙,没有作声。
今日,江凌风全族都在,我不想顶撞他的母亲,那样会让他难堪。
即便爱已经消失,我也不忍伤害他。
而女儿显然已经被江母的态度吓到了。
她瑟缩在我的怀里,不敢再向周围看。
江母瞥了我一眼,淡淡的说道:清欢已经有了身孕。
京城名医把脉,一致诊出来是男孩。
我决定,择良辰吉日,让她和凌风完婚。
至于你……虽然是未婚先孕,但毕竟给我江家生了个女儿。我便将你叫来,告知你一声。
我心口一痛。
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大喜事。
是啊,对于江家来说,对于江凌风来说,自然是大喜事了。
江母说道:清欢大度,屡次说你住在外面,不伦不类,不成体统。
因此,我做主让你做个妾室。
我拼命咬着嘴唇。
刺痛,让我的眼泪不会掉下来。
我看向江凌风。
可他见我看过来,立刻扭过头去,不肯与我对视。
我擦了擦眼泪,对江母说道:老夫人,我和江凌风,在水西已经有了婚礼。
我是他的正妻,我不是妾。
我们水西女子,也绝不会做妾室。
我没有说,江凌风入赘我家。
直到现在,我依然在维护着他那点可怜的尊严。
水西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在水西怎么成婚深山老林里面,吃生肉,穿草裙吗
我在青楼喝花酒,喝到忘情的时候,也和歌姬拜天地,难道我已经三妻四妾了
哈哈哈,凌风,真有你的,沾花惹草,惹上了个狗皮膏药。
可不是狗皮膏药吗居然千里迢迢,从水西跟到京城。
江家人对我的肆意嘲讽,让宴清欢满意的笑了。
她得意洋洋的走过来,用手指戳了戳我的心口:明明是逢场作戏,有的人为了攀高枝,故意装糊涂。
姐姐,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还没说话,女儿就气愤的说道:我们水西成婚,很隆重的,有很多很多好吃的,还要祭神,还要拜神山。
女儿虽然年纪幼小,但是也能感觉到宴清欢的敌意。
她伸着小手,推了宴清欢一把:不许你碰我阿娘。
宴清欢却扬手给了女儿一个耳光。
女儿被打的倒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起来了。
我一边护住女儿,一边狠狠向宴清欢打过去一拳。
然而,我的拳头到中途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是江凌风。
他沉着脸说:白月,你闹够了没有
这里是侯府祠堂,容不得你撒泼!
我一脸绝望的看着江凌风。
我被人辱骂的时候,他默不作声。
女儿被打的时候,他无动于衷。
现在,却跑出来指责我,说我撒泼
江凌风的脸上,毫无愧色,只是满满的嫌弃。
忽然,我后脑勺一阵钝痛。
我被打得一趔趄,倒在地上。
等我狼狈爬起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刚才打我的,是江母。
她用龙头拐杖指着我,恶狠狠地说道:你这种出身蛮夷的女人,就是给我们家做丫鬟都不够格。
破例让你做妾,算是你祖坟冒青烟了。
你还敢挑三拣四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若非凌风执意娶你,我会答应让你进门你别做梦了!
她越说越生气,又狠狠打了我一个耳光。
女儿吓哭了。
她怕的全身发抖,可依然站在我面前,用小小的身躯护着我。
她大声冲江母喊着:不许碰我阿娘,不许碰我阿娘。
江凌风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得的不忍之色。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江母说道:母亲,白月乃是蛮夷之人,不懂礼数,就饶过她这一次吧。
日后,我会好好管教她,不许她出门。
他回头,恶狠狠地看向我:快给母亲叩头,说你愿意做妾,让母亲消气。
我咬着牙,就是不肯跪。
有家丁狠狠踹在我膝窝里,将我踹得跪在地上。
可我硬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江母冷着脸说:果然是蛮夷,这种女子嫁进江家,也是个祸害。
她不愿意做妾,那倒正好,立刻滚吧,再不许她登门。
我心中一松,拉着女儿就要离开。
可宴清欢又拦住我了。
她脸上带着笑意,眼底却满是恶毒:你可以走,但是你的女儿,是江家血脉,她不能走。
我一下慌了。
江母连连点头:不错,这个孽种不能走。
为了凌风的名声,父女相称就不必了,她就在江家做个奴婢吧,正好学学规矩。
宴清欢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家丁走过来,硬生生把女儿从我怀里抢走。
女儿哭的撕心裂肺,一直在叫阿娘。
我想把女儿抢回来,可是家丁下了重手,狠狠扭住我的胳膊,几乎要扭断。
我哭着跪在江母面前。
这时候,任何尊严都不重要了。
我哭着哀求道:母亲,她也是江家血脉,怎么能做奴婢
江母却扬起手来,狠狠打了我一个耳光: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母亲
我不敢再叫了。
我用力的磕头,无比虔诚的叩首:老夫人,求你把她还给我吧。
我带着她隐姓埋名,离开京城,绝不会坏了江家的名声。
江母冷笑了一声:你也说了,这孽种有江家血脉。
既然如此,她就必须留在江家。
正好清欢有了身孕,将来生下孩子,这个孽种正好伺候主人。
我牵着江凌风的衣角,哀声说道:救救我们的女儿。
可江凌风却躲开了。
我绝望的大哭起来。
宴清欢有些不快的看着我:我刚刚有了身孕,你却在这里哭个不停。
莫非,你是怪我抢了凌风,故意咒我吗
江母恶狠狠地说道:给我堵住她的嘴。
立刻有家丁跑过来,抓起烂泥向我嘴里塞。
我挣扎着,忍着耻辱跪在宴清欢面前。
宴清欢捂着嘴笑了:哎呦,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重重的磕在地砖上。
额头的鲜血,把冰冷的地砖印红了一片。
我忍耻说道:奴婢愿意做妾室,愿意为奴为婢,侍奉少夫人。
看着我如此卑微,宴清欢得意的笑了:果然,你还是舍不得侯府。
方才百般不愿意,无非是不想做妾,想做正妻罢了。
借着凌风对你有几日恩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低着头说道:少夫人英明,奴婢的心思,都瞒不过少夫人。
如今少夫人尚未成亲,奴婢不敢先嫁。
恳求少夫人,准许我带着女儿先回家。
等少夫人风风光光嫁进来之后,奴婢再来侍奉少夫人。
江家人全都像是看耍猴一样看着我。
不少人议论道:不愧是蛮夷。能像狗一样咬人,也能像狗一样低贱。
宴清欢对江母说道:母亲,让她先回去吧,哭哭啼啼的,碍眼的很。
江母点了点头,对我说道:滚吧。
我哭着叩头:多谢老夫人,多谢少夫人。
我抱起女儿,一刻都不敢停留,匆匆离开了江家。
在江家门口,江凌风拦住了我。
他低声说:今日之事,我日后自会向你解释。
为了你我将来,你暂且受些委屈,不许再胡闹了。
你要记得,我只爱你一个。
我恭恭敬敬的低头:是,江大人。
江凌风神色一顿,随后变得极不耐烦:白月,你这样阴阳怪气,是想指责我吗
我低着头,不肯说话。
江凌风冷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女儿叫了一声:阿爹。
她明明脸蛋上还挂着泪珠,却又张着手,想要江凌风抱抱。
然而,江凌风却推开了女儿:你们先回去,我今日忙完之后,自然去找你们。
他急匆匆走了。
我抱着女儿,回到了那座小小的宅院。
女儿彻夜未眠,一直在等着他。
可他,始终没有出现。
在一天天的等待中,女儿从期盼,变成了失落。
她年纪虽小,却也明白,在水西疼爱她的阿爹,已经变了。
她再也没有哭闹过,没有再央求我带她见江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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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她对我说:阿娘,我想回家。
我顿时泪流满面。
这个小小的人,她也知道,京城没有我们的家。
是阿娘无能,让你受了如此多的委屈。
商贾离京的日子到了,恰好那一天,也是江凌风大婚的日子。
临走的时候,我将所有用过的东西,付之一炬。
想了想,我又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墙上写了一行字。
我抱着女儿,藏在商贾的马车上。
当我们出城的时候,正好与江凌风相遇。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正要去迎娶宴清欢。
大红色的婚服,衬得他光彩夺人。
鼓瑟齐鸣中,我掀开车帘匆匆一瞥,又连忙退了回去。
江凌风,永别了。
与此同时,江凌风也看到了商队车上飘扬的旗帜。
上面的岭南二字,让他心中一痛。
江凌风把贴身小厮唤过来:去找一顶小轿,把白月从后门抬到府中。
我爱她至深,虽然不能让她做正妻,但是可以让她与清欢同一日进府。
如此一来,我也算对得起她了,她也就不该有怨言了。
小厮急匆匆的走了,而江凌风也接到了宴清欢。
郎才女貌,一双璧人。
江凌风看着一身嫁衣的宴清欢,忽然有些恍惚。
他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天,总觉得会得偿所愿,欣喜若狂。
可是真的娶到她,脑子里却总是不自觉的想到岭南。
想到他和我的那一场婚礼。
他的内心深处,忽然生出来一丝愧疚和自责。
不过,只是一丝罢了。
江凌风皱了皱眉:我又没有抛弃白月,让她进入侯府,已经够对得起她了,我何愧之有
想到这里,他拉过宴清欢的手,将她抱进了花轿。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江凌风与宴清欢在达官贵人的见证下,结为夫妇。
拜礼刚刚结束,新娘尚未离开,江凌风的小厮忽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了。
他一脸焦急,欲言又止的看着江凌风。
江凌风皱了皱眉,将小厮拉到旁边,低声问道:怎么人没有接来
小厮点了点头。
江凌风的怒火一下就上来了:她不肯来想让我亲自去请不成
呵呵,母亲说的果然没错,蛮夷之女,不懂三纲五常。
娶她进门,真的会让侯府蒙羞。
这一刻,江凌风有点后悔与我成婚了。
他冷哼了一声:若非为了女儿,我岂会如此迁就她
想到这里,江凌风目光一寒,对小厮说道:她既然不肯来,那就别来了。
只把我女儿接到府中即可。
至于白月,呵呵,你告诉她,就算她跪在侯府门口求我,我都不会让她进来。
小厮一脸为难,站在原地没动。
江凌风没好气的说道:你聋了吗还不快去!
小厮鼓足勇气,说道:主人,我去看过了。
那宅子,已经空无一人了。
白夫人的东西,全都带走了,没有带走的,也在院子里烧了。
什么!江凌风大惊,不由得喊了出来。
江凌风一声大喝,将宾客们都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扭过头,向他看过来。
不过,江凌风心神激荡,已经顾不得考虑这些了。
他抓着小厮的衣领,吼道:她走了她怎么舍得走我马上要继承侯爵了……
小厮根本喘不上气来,只能一脸痛苦的挣扎。
江凌风将小厮丢到旁边,大吼着喊道:备马,立刻备马。
客人都吃了一惊。
哪有结婚到一半,忽然要备马出门的。
宴清欢尚未入洞房,她盖着红盖头,被侍女扶着,颤颤巍巍走过来。
凌风,今天我们大婚,你……你要走宴清欢的声音透着委屈,惹人怜惜。
往日,江凌风听到这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会心软下来。对她的要求,一一答应。
可是今天,他却莫名的烦躁。
白月走了,我得去找她,耽搁的久了,或许便走远了。
江凌风丢下一句,向大门口走去。
宴清欢拉住他的衣袖,哭着说道:凌风,你今日走了,我便成了京城笑柄,你让我何以自处
江凌风冷声说道:待我寻回白月,会向你赔罪。
此时江母走过来将他拦住了。
她冷着脸说道:那个贱女人,既然能千里迢迢跟到京城来,可见是想要攀龙附凤的。
现在你与清欢成婚,继承侯爵,眼看富贵在望。
她怎么可能舍得走
这不过是后宅中,争宠的手段罢了。欲擒故纵,使使性子。
你今日若去了,便是中了她的圈套,日后要被她拿捏。
凌风,对这种狐媚女子,就不能太好!一定要硬起心肠。
江凌风听完,如同醍醐灌顶,重重的点了点头。
不错,白月那么爱自己,怎么舍得走呢
这一定是争宠的手段罢了。
于是,江凌风留在府中,装作无事发生,招待宾客。
可刚才发生的事,又怎么逃过宾客的眼睛
他们交头接耳,互相打听,把侯府中的闺阁之事,当成了谈资。
一向爱面子的江凌风,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身在婚宴,心却飘到了深巷中的那座小院。
他不止一次吩咐小厮,去小院看看,看我回来没有。
一直到深夜,江凌风始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宾客们已经走了。
他来不及去洞房与宴清欢温存,便打马飞奔到那座宅院。
宅院确实已经空了。
明明只是空了一天,却好似许久没人来过。
江凌风走进来,只觉得这里静的可怕。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只是侍弄它们的人不见了。
江凌风的心口,不由得痛了起来。
白月,你真的走了吗
不,你一定躲在暗处,偷偷看我的反应是不是
你在等我找你,哄你,是不是
江凌风向周围望去,只看到阴沉沉的夜色。
他信步走到室内。
灯被点亮了。
雪白墙壁上的一行血字,也露了出来。
【江凌风,我休你了。自此以后,恩断义绝,任你婚嫁。】
江凌风怔怔的看着这行字,整个人仿佛都被掏空了。
白月……休我了
曾几何时,入赘我家,一直是江凌风内心的隐痛。
自从回到京城,他做梦都想摆脱这个屈辱的身份。
现在他终于自由了。
可是……他却觉得万念俱灰。
这时候,外面响起来一阵脚步声。
江凌风一喜:白月,你回来了
他迎到院子里,却发现来的人是小厮。
小厮气喘吁吁的说道:主人,我查到了。
白夫人确实已经走了,是跟着前往岭南的商队走的。
江凌风怔怔的站在院子里,良久之后,他才嘶哑着说道:备马,前往岭南。
小厮小心翼翼的说道:主人,你刚刚成婚,是不是……
江凌风忽然像是疯了一样,对着小厮拳打脚踢。
他将心中的怒火憋闷,全都发泄到了小厮身上:我让你备马,谁敢阻拦我去寻白月,我便杀了谁。
成婚,你们都逼我成婚!我爱的人,只有白月一个。
小厮连滚带爬的走了,他去备马。
江凌风则失魂落魄的在小院中走了一圈又一圈。
凌风……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
江凌风又惊又喜,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是穿着红嫁衣的宴清欢。
她的盖头已经掀下去了,脸上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江凌风看到她,却大失所望。
宴清欢咬了咬嘴唇,说道:凌风,你当真要为了白月舍弃我
江凌风一脸愧疚:清欢,白月是我的糟糠之妻,我不能负她。
等将她找回来,我必定好好补偿你。
宴清欢说道:我若不许你去呢
江凌风沉默不语。
这时候,不识趣的小厮走进来了,他小心翼翼的说道:主人,马匹已经备好了。
江凌风向门口走去。
宴清欢大声喊道:江凌风,我不许你去。
江凌风没有说话,但是脚步却未停下。
宴清欢忽然歇斯底里的叫道:江凌风,你若走了,我便与你和离,这侯爵之位,落不到你头上。
江凌风一怔。
宴清欢有些得意,冷笑着说道:你不过是庶子罢了。
侯府中那位嫡母,并非你的生身母亲。
我腹中的胎儿,可以是你的儿子,也可以过继给你亡兄。
你若听我的,我可以让你有荣华富贵。
你若胆敢去找那个贱女人,我就禀告母亲,让我将来的儿子袭爵。
而你,你永远是庶子!
江凌风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宴清欢:原来,你的柔弱都是装出来的吗
真正的你,竟然满腹心机
宴清欢已经彻底撕下了伪装,她冷冷的说道:江凌风,你不过是帮着侯府延续香火的工具罢了。
是我念着往日情分,求了母亲。
她答应让你我成婚,让你袭爵。
江凌风,你若想保住富贵,就忘了那个贱女人。
否则……我会将你打回原形。
江凌风面无表情的走过来。
宴清欢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便对了,只要你肯回头,我依然可以与你举案齐眉。
她话音未落,江凌风忽然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
宴清欢捂着脸,疯狂的吼道:你敢打我你一个庶子,你竟然敢打我
江凌风咬着牙说道:我早该看清了你。
我们两个青梅竹马,幼年时候,便有婚约。
可长大成人,你发现我是庶子,无法袭爵,便立刻将我抛弃,向我嫡出的兄长投怀送抱。
可惜我猪油蒙了心,被你一再诓骗。
我竟然为了你这样的女人,舍弃了白月。我真是悔不及当初。
江凌风狠狠剜了宴清欢一眼,翻身上马,毫不留情的向城外奔去。
宴清欢站在小院中,指甲扎破了手心。
半晌之后,她咬牙切齿的吩咐小厮:把这里给我拆了,片瓦不许留!
我带着女儿,在路上颠簸了一个月。
中途食宿的时候,我听到了关于江凌风的不少传言。
据说,大婚当日,他失魂落魄。
根本没有进洞房,便丢下宴清欢跑了。
宴清欢在家中大发脾气,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现在,这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已经成了京城笑柄。
我默默的听着这些消息,无动于衷。
与我有何相干呢
我和江凌风,早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终于到了岭南地界。
我却忽然有些忐忑不安了。
回到水西之后,我该如何面对我的亲人
当初父亲不同意江凌风入赘我家。
是我力排众议,哭哭啼啼,逼得父亲答应。
当初父亲也不同意我去京城。
是我长跪不起,以绝食相要挟。父亲心疼我,只得应允。
现在,我却灰头土脸的回到故乡。
他们,还好吗
终于到了水西。
远远的,有个族人看到了我。
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然后疯狂的向父亲的土司府奔去。
少主回来啦,少主回来啦。我听到他兴奋地喊着。
不到一刻钟,我看到无数族人跑了出来。
父亲搀着母亲,走在最前面。
母亲见到我之后,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大哭不已。
我在母亲怀里哭了一会,扭头去看父亲。
父亲看起来一脸淡然,可是两个眼圈都是红的。
我和女儿,是被族人抬回到府中去的。
父亲下令,水西全境欢庆三日。
这三天,所有人都在饮酒狂欢,庆贺我回家。
我坐在家里,忽然感觉到了久违的踏实。
女儿依偎在我怀里,小声说:阿娘,我再也不想走了。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关于江凌风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吧。
第二天,我和女儿爬上了水西最高的山,我们把千丝结,挂在山顶的流苏树上。
女儿跪在树下,学着大人的模样,奶声奶气的祈祷:愿我阿娘,再无悲戚,日日欢喜。
我抱住女儿,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会的。
当我们下山的时候,发现土司府聚集着很多人。
确切的说,是我的族人,正在拦着一个人。
江凌风。
月余不见,他瘦了很多,人也憔悴了很多。
他牵着一匹瘦马,静静的站在土司府。
无论人还是马,都风尘仆仆,写满了疲惫。
见我出现,江凌风顿时眼睛一亮。
他对我说:白月,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上马!
父亲生怕我答应,对江凌风冷冷的说:白月已经将你休了,她与你再无瓜葛。
我们水西不欢迎你。
他挥了挥手,族人顿时握着棍棒,要将江凌风赶走。
江凌风向后退了退。
他不理会我的族人,只是盯着我看:白月,你走不走
我觉得他有些可笑。
我冷冷的说:江凌风,我千里迢迢回到水西,你一句话就让我回去
我才没有那么轻贱!你滚吧。
江凌风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来。
不过这丝怒意很快就消失了。
他对我笑道:白月,我知道你在与我赌气。
你逃了上千里,我也追了上千里,你的面子已经挣足了。
更何况,我虽然与宴清欢成婚,但是并没有与她洞房。
你跟我回去,虽然名份上你是妾。
但是我可以答应你,我只宠你一个。
江凌风一脸趾高气扬:白月,虽然你是妾,可这毕竟是侯府的妾。
并没有辱没了你的身份。
你随我回去吧,不要再闹了。
我看着喋喋不休的江凌风,忽然觉得不是他可笑,而是我可笑。
当年的我,怎么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我摇了摇头,随手向族人手中,要过来了一条鞭子。
我甩了一个鞭花。
鞭子像是蛇信吐出来,舔到江凌风脸上。
他连躲都来不及躲,养尊处优的脸蛋上,立刻被抽出来了一道伤口。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大叫了一声,捂着脸向后退。
他又惊又怒,指着我说:白月,你竟然敢伤我
我冷冷的说道:马上滚出水西境内,否则的话,我绝不客气。
江凌风怒火万丈的说道:好,我自然可以走。
但是我要带走女儿。
我绝对不能让她生长在这种地方。
我江家血脉,应该知书达理,成为大家闺秀,而不是野人一般的蛮夷。
族人听了这话,都怒气冲冲的看着江凌风。
不少人都摩拳擦掌,要把江凌风大卸八块。
而我冷着脸对江凌风说道: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没有资格养女儿。
你滚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女儿也从我身后探出头来。
她小小的脸蛋上,全是严肃:我只有阿娘,没有阿爹。
阿爹是坏人,读再多的书也没用。
童言无忌,童言往往最真。
江凌风顿时脸色煞白。
他喃喃自语:我……我错了吗难道是我错了
我挥了挥手,族人们棍棒交加,直接将他打了出去。
我本以为,江凌风该放弃了。
可我没想到,第二天他又出现在了土司府门口。
这一次,他脱了上衣,绑了荆条,跪在冰冷的台阶上。
他来给我负荆请罪了。
他大声说道:白月,我一夜未眠,想了一夜,也悔了一夜。
我在京城中的种种作为,确实伤了你的心。
我罪该万死,悔不及当初。
我不该为了侯爵,就委屈了你。
我原本只想着,袭爵之后,能让你获得荣华富贵。
我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白月,我错了,你随我回去吧。
为了你,我宁愿与宴清欢和离,哪怕丢了侯爵我也不在乎了。
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江凌风,你到现在,还在给自己找借口吗
我再说一次,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了。
如果你再来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江凌风却像是赖上我了一样。
白月,五年前,是你们治好了我的重病。
救命之恩,我是一定要报答的。
让我做你的夫君吧,我会拼尽一生,守护好你。
这种假话酸话,让我大倒胃口。
我想了想,点头说道:是啊,当初我父亲救了你,对你有恩。
既然有恩,就算不上恩断义绝。
江凌风的眼睛中,闪现出希冀的光芒来。
而我忽然朝他挥了挥衣袖。
有一团红色的粉末,将他包裹住了。
江凌风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惊恐的问道:这是什么
我微笑的看着他:与我成婚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们水西人善于用毒。
刚才你吸进去的,是毒菌的粉末。
十日之后,毒性发作,症状和你当初得的重病一样。
如此一来,我们才算是真的恩断义绝了。
我劝你立刻赶回京城治病,脚程快的话,尚有一线生机。如果耽搁下去,你就死定了。
你放心,在水西不会有任何医者肯帮你。
江凌风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然后,他翻身上马,疯狂的向京城方向奔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江凌风,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我洒向江凌风的,根本不是毒菌粉末。
而是普通的花粉。
他口口声声说爱我。
可是他根本不了解我。
我从来不是那么恶毒的女人。
既然不爱了,他就只是一个陌路人而已。
连恨都不配从我这里得到。
江凌风逃走了,这一次没有再回来。
而我陪伴着女儿,一天天长大。
她顽皮淘气,颇有我小时候的模样。
我很庆幸,没有嫁给江凌风,没有留在京城。
我的女儿,不会被虚伪的后宅束缚,不会一生都在寂寞和等待中度过。
往返于京城与岭南的商队又来了。
这一次,我从商队口中听到了很多趣事。
其中就有关于江凌风的。
从岭南回去之后,江凌风就大病了一场,高烧不断,日日夜夜说胡话。
我感觉,他的病纯粹是被吓出来的。
几个月之后,江凌风的病好了,但是整个人性情大变。
那场高烧,似乎烧坏了他的脑袋。
他敏感多疑,不敢相信任何人,甚至有人站在他背后都不行。
他虽然如愿继承侯爵,可是在一次宫廷宴饮的时候,惊慌失措,大大的出丑。
陛下一怒之下,将他的爵位夺走了。
江母花了无数银钱,好容易打通了关节,求得陛下同意,将爵位赐给宴清欢肚子里的孩子。
江凌风苦心经营,最后变成了一场空。
他越来越癫狂了。
再加上江母和宴清欢,对他越来越嫌弃,甚至时不时辱骂。
江凌风开始喝闷酒,日日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在一次醉酒之后,他闯进宴清欢的房间,嘴里却叫着我的名字。
宴清欢大怒之下,打了他几个耳光。
而江凌风,则重重的踢了一脚,踢在宴清欢的小腹。
这时候,宴清欢已经有了九个月身孕,临盆在即。
这一脚,让宴清欢当夜血崩,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江母气的急火攻心,在几日之后,也一命归西了。
江凌风被抓了。
陛下本就对他心生厌恶,现在他又失手杀了妻子,气死嫡母。
龙颜大怒,将他流放千里。
好巧不巧,他被流放到了岭南,又到了水西境内。
只是这一次,再也无人帮他医治瘴气之毒了。
数月后,江凌风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他求了看守,请他来土司府报信,希望我能把女儿带过去,让他见最后一面。
女儿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只有阿娘,没有阿爹。
之后,再也没有江凌风的消息了。
他……多半已经入了黄土。
可这一切,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