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阿朵还未从那场震撼人心的祸事中清醒过来。
他手脚戴着镣铐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神智空茫,口中碎碎念着:“是山神的惩罚,这是不敬畏神明的恶果”几步之外的官道旁,芦溪县令崔袁浩正翘首远眺,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这位朝廷派来的按擦使大人是什么背景,可有查探一二?”崔袁浩紧了紧官服袖口,又跺了跺已然冻得有些麻木的脚。
初春,山区之间仍然是寒冰初融,终年薄雾,处处透着寒气。
师爷回答:“查探了,这位京城派来的按擦使大人名叫江砚,其父正是朝中赫赫有名、圣上亲封的异姓镇北王。
镇北王军功累累,是自少年时就跟随圣上南征北战的人物。
这位江砚大人从小跟父在漠北军营长大至十三岁才返回京中,十五岁考取功名,成为圣上钦点门生,十七岁在刑部就任,时至今日也不过十九岁已经做到了大理寺少卿一职。
这一次更是由圣上钦点督办此案。
”崔袁浩张了张嘴,脸上凸显焦虑之色。
“自去岁圣上推出折银代赋新政,今次税银失踪偏偏发生在我县范围内,这可如何是好?要是查不清楚案子,圣上怪罪下来可是要诛九族的罪名,哎”两人正说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疾行声。
崔袁浩还从没见过京城来的这么大的人物,翘首望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颇有震耳欲聋之势。
薄雾之中破空而出,为首的是一名骑着枣红高头大马,穿着鸦青素色锦袍的少年。
晨曦的微光照在少年身上,如给少年渡上一层金边,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看不真切,只觉得那少年气势如虹,让人不敢随意窥视。
“下官芦溪县县令崔袁浩恭迎按擦使大人。
”少年一队人马刚到跟前,崔袁浩带领众人弯腰作揖。
“不必多礼,且将那幸存者带过来。
”江砚利落下马将缰绳丢给一旁的手下。
崔袁浩点头哈腰,示意捕快将人带过来。
捕快一把提起石阿朵将他提拎到贵人面前。
“这就是这次押送税银的唯一幸存者石阿朵。
”崔袁浩见石阿朵跟个没了魂魄的木头人一般,立刻上前推了他一把。
“喂,石阿朵,这位是朝廷派来彻查税银案的江大人,你快将那日发生的事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如实说来,否则这次案情重大,你难逃一死。
”石阿朵被他猛力一推,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却是神情恍然,口中絮叨,仍是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空茫样子。
“这家伙,从案子发生之后,他就一直这副样子,什么都问不出来”面对着身旁年轻人的冷冽威压,明明是春寒料峭,崔袁浩却不禁后背冒起冷汗。
他拢起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一边偷眼查看年轻人的反应。
辰州百名府兵押运三万税银经过芦溪县过鬼愁峡,除一名幸存者外,全员连同三万税银消失不见。
此事一上报朝廷,朝廷就派了按擦使前来调查此案。
刚才在马背上看不真切,此时近距离看到这位按擦使大人,那简直跟个玉人似的。
身量极高极挺拔,穿着一身鸦青暗纹锦袍常服,面如冠玉,周身沉静。
经过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地赶路,也丝毫未影响他的风采半分,墨黑长发规整高束,立在那里,仿若一尊冷冽沁骨的玉尊佛陀。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眉间那一点若隐若现的朱砂痣,明明是男身,却凭空生了几分女相。
一双丹凤眼分明是一双慈悲目,偏生寒潭眸,眼波沉凝如寒冰霜刃,使人视之心生畏惧。
“玄夜。
”江砚目光沉凝地睨着那石阿朵。
他身旁的玄夜从怀中取出一只黑色药瓶,从中倒出一枚药丸,走上前将药丸强行喂入石阿朵口中,强迫其咽下。
不消一刻钟的时间,石阿朵涣散空茫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玄夜将他一把提起,提拎到江砚的面前。
石阿朵惶恐不安地抬头仰视眼前的贵人。
“我问你,你是谁?”江砚声线清越冷清,目光平静地睥睨着眼前的石阿朵。
石阿朵惊惧地扑通一声跪在了江砚面前。
“大人冤枉啊,我冤枉啊,我我叫石阿朵”“起来说话。
”江砚示意玄夜将他提拎起来。
玄夜将他提拎起来,大喝一声:“站好。
”石阿朵惶惶不安地站定,不敢抬头看贵人,只好低垂着头颅瑟瑟发抖。
“石阿朵,你的身份是什么?如实说来。
”“我我是押送税银的府兵。
”江砚见他神智似乎已然清醒,这才徐徐问之:“此次税银失踪一案,你是唯一幸存者,那么将你那日所见所闻如实全数说来,如有半点虚假言辞,你该知道你所犯何罪,会受到什么样的刑罚?”石阿朵听他言论,顿时眼中惊惧抬头:“大人,这是山神的诅咒,是神明的惩罚,不关我的事啊”江砚眉头微蹙,他此次受圣上委以重任前往辰州,就已听闻关于芦溪县一带的传闻。
芦溪县地界复杂,以山水叠秀闻名,此地不同于辰州以汉人居多,芦溪县是汉苗杂居的区域,尤以苗人居住最多。
苗人多以族群居住,信仰自然法则,崇尚巫鬼文化。
芦溪县周边山峦叠嶂,终年云雾缭绕,山间沟壑纵横,地形十分复杂。
“你且如实说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本官自有定论。
”江砚落地有声,石阿朵定了定心神,才娓娓道来。
那日,日暮,天将将黑,押运三万两税银的大队人马正跋涉在距离芦溪县外十里地的鹰嘴岩,这里是前往辰州的必经之地。
为了三万两税银能安全到达辰州,队伍是要整夜夜行鹰嘴岩的,于是在途经一处岩壁的时候,押运校尉便命令所有人停下车马,用膳食稍作休息。
大家都赶了一天的路程,着实都累了,纷纷停下来拿出干粮水袋席地而坐。
石阿朵突然感到腹中剧痛,连忙向校尉打报告,就向着远处的草丛走去。
这次腹痛来的猛烈,好半天才感腹中舒畅,他胡乱揪了把草擦了屁股,正提起裤子起身,突然听到百步外的官道传来怪声———那动静活像千百把锈刀在石板上拖行,混着老牛喘气般的呜咽声,听得让人心中发憷。
他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戌时的月亮该是银盘大,此刻却蒙着层血雾,照得满车银箱泛出尸斑似的青灰。
他突然想到老家的那些传闻,关于血月当空,灾祸降临的传闻。
不由得他双腿就开始发软,一动不动的蹲在原地。
接着就看到百步外的车马队伍,他的同僚们正一边说笑一边用膳食,忽然灰白色的烟雾从他们脚底钻了出来,白雾茫茫一下笼罩了队伍,原本亮着的数十火把悉数熄灭。
白雾茫茫的一片只借着血色的月光看到其中无数的黑影似鬼魅般扭曲舞动。
他正踌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应该回到队伍查看究竟,就听到破空传来一阵破锣声,在静谧的山间听来十分渗人,使人胆破尿流。
此时,他更看到队伍前面的崖壁之上出现诡异的一幕。
那崖壁在血红的月光照耀之下,居然出现一队人马,那队人马看起来像是虚影,但又似乎实质地出现在崖壁之上。
他们骑着高头骏马,穿着铠甲,举着旗幡,但可怕的是那些骑在高头骏马上的人却没有脑袋,身量却足足有五尺之高。
“阴兵借道,是阴兵,我们挡了阴兵的路,山神惩罚了我们”石阿朵突然表情扭曲地惨叫起来。
“你们是怎么发现此事的?”江砚蹙眉转头询问县令。
崔袁浩回答:“是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的,说是发现官道上十余马车,因马车上刻有官印却无人驾驭,遂赶来县衙报官。
下官带着一众捕快赶到的时候,就在附近找到了昏迷的石阿朵。
因他戎服上绣有名字,故知其名。
”江砚沉凝,抬头遥望不远处起伏的山峦,山道蜿蜒几许,云雾缭绕之间,看不真切。
“带我去现场。
”他说着拔步向外走,手下送来缰绳,他行云流水地翻身上马。
崔袁浩示意一名捕快将石阿朵带回县衙,遂快步向前为江砚等人带路。
一行人策马向着山上行去。
策马行进之中,江砚脑中不停浮现石阿朵所述案情经过。
不得不说,这案件十分诡异,超出他以往所办之案件。
阴兵借道,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此诡异之事。
来芦溪县之前,听探子回报这芦溪县的民风民情,蛮荒之地,多信仰巫鬼邪说。
听闻以往芦溪县是以物换赋的税制,是去岁才出了折银换赋的新政,却没想到就出了这档子事,真有那么凑巧?明显是有人暗地搞鬼,想侵占税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