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妃,您这病......老太医的手指从柳如婳纤细的腕上收回,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怕是......
但说无妨。柳如婳轻轻咳嗽两声,将滑落的披肩重新拢回肩上。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从雕花木窗的缝隙钻进来,撩动她鬓边散落的几缕青丝。
老太医垂下眼睛:若好生将养,或还有三个月光景。
房间里静得可怕,连窗外梨花瓣飘落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柳如婳望着梳妆台上那面鎏金铜镜——镜中的女子才二十一岁,却已有了枯木将朽的暮气。苍白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还亮得惊人,像是燃尽了最后一点生命的烛火。
三个月......她喃喃重复,唇角竟浮起一丝浅笑,足够了。
送走太医后,柳如婳吩咐侍女不必跟着,独自走向内室的红木柜子。柜中整齐摆放着几个檀香木匣,那是她这些年攒下的全部珍宝。
最上面的匣子打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响,仿佛在抗议久未有人光顾。柳如婳纤细的手指抚过里面的物件: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几封字迹娟秀却从未送出的信笺,一本边关风物志......
她的指尖突然触到一件硬物——一支断成两截的白玉簪。
心脏猛地抽痛起来,比病痛更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全身。柳如婳颤抖着将断簪捧在手心,玉质温润如初,断口处却狰狞刺目。
王爷,这簪子......
既已断了,还留着做什么
那日的对话言犹在耳,连同他冷峻的眉眼和不耐烦的语气,都如同昨日般清晰。可她偏偏舍不得丢,偷偷将断簪藏了起来,就像藏起自己那颗早已支离破碎的心。
一滴泪砸在玉簪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柳如婳慌忙用袖子去擦,生怕泪水会在玉上留下痕迹。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她赶忙抽出帕子掩住口唇。
帕子拿开时,上面赫然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柳如婳静静看着那血迹,忽然笑了。她小心地将断簪放回匣中,转身走向窗前。窗外,满园梨花正开得热闹,洁白如雪。五年前她初入王府时,也是这样一个梨花盛开的季节……
(二)
五年前,春。
十六岁的柳如婳坐在摇晃的花轿里,手指紧紧绞着嫁衣的衣角。轿外锣鼓喧天,喜乐声声,轿内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姑娘,别紧张。陪嫁丫鬟青竹隔着轿帘小声安慰,七王爷虽性子冷了些,但姑娘这般品貌,定能得王爷欢心。
柳如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已经被揉皱的衣角。父亲说得对,这门婚事是圣上亲赐的恩典——柳家不过是个没落将门,若非父亲在边关立下战功,她怎有机会嫁入皇室
花轿忽然一顿,稳稳停下。外面传来喜娘高亢的嗓音:请新郎官踢轿门——
柳如婳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按照习俗,新郎踢轿门是表示对新娘的接纳。她屏住呼吸,等待着那决定性的声响。
一秒,两秒,三秒……
轿外渐渐响起窃窃私语。柳如婳的手心沁出了汗。
终于,砰的一声闷响,轿门被踢了一下——不轻不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一脚。
喜娘显然也愣了一瞬,很快又打起精神:新娘下轿——
轿帘被掀开,刺眼的阳光让柳如婳下意识眯起眼。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那手修长好看,却透着一种疏离的冷意。
柳如婳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那只手只是虚扶了一下,便迅速抽离,仿佛触碰她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盖头下的视线有限,她只能看到对方大红色的喜服下摆和一双玄色锦靴。她的夫君,七王爷萧承璟,连一句话都不愿对她说。
拜堂的流程在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柳如婳被送入洞房后,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她端坐在床沿,红盖头沉沉地压在头顶,耳边只有红烛燃烧的细微声响。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青竹,柳如婳终于忍不住小声唤道,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已经子时了。青竹的声音里带着心疼,要不要奴婢去问问……
不必。柳如婳挺直了腰背,王爷定是政务繁忙,我们再等等。
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柳如婳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
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随风飘入。
王爷。屋里的丫鬟们齐声行礼。
柳如婳屏住呼吸,等待着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然而脚步声却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王爷,林侧妃那边派人来问了三回了,说心口疼得厉害……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沉默片刻后,柳如婳听到一声冷哼。
既如此,本王去看看。萧承璟的声音低沉冷冽,像冬日里结冰的湖面,王妃早些歇息吧。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门外的方向。门被重重关上,震得柳如婳头顶的珠钗微微颤动。
一滴泪终于不受控制地砸在手背上,滚烫得吓人。
姑娘……青竹的声音带着哭腔。
柳如婳猛地自己掀开盖头,露出一张妆容精致却苍白如纸的脸。她望着满屋的红烛喜帐,忽然觉得讽刺至极。
帮我卸妆吧。她轻声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明日还要给王爷和……林侧妃请安。
次日清晨,柳如婳早早梳洗完毕。她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嫁妆之一。
姑娘,您该穿正红色的。青竹忧心忡忡地说,今日是您第一次以王妃身份见府里众人……
柳如婳摇摇头:太招摇了不好。她顿了顿,又问,那位林侧妃,是什么来头
青竹面露难色:听府里的婆子说,是礼部侍郎的庶女,去年入的府,很得王爷宠爱……
正说着,外面传来丫鬟的通报声,说是王爷传她去正厅。
正厅里,萧承璟一身墨色锦袍端坐在主位上,面容俊美却冷峻如霜。他身侧站着一位身着绯色纱裙的女子,云鬓高耸,珠翠满头的女子,正娇笑着凑在他耳边说什么。
柳如婳缓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妾身见过王爷。
萧承璟抬了抬眼皮,算是回应。倒是那绯衣女子热情地迎上来,一把扶住柳如婳:这就是王妃姐姐吧果然如传言般标致!妾身林月儿,给姐姐见礼了。
林月儿行礼的姿势优美得像只蝴蝶,可手上却暗暗使力,指甲几乎掐进柳如婳的肉里。
妹妹不必多礼。柳如婳强忍疼痛,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王爷,您看王妃姐姐多客气。林月儿转身又黏回萧承璟身边,姐姐初来乍到,不如让妾身带她熟悉熟悉府里规矩
萧承璟漫不经心地点头:你安排便是。他的目光扫过柳如婳素净的装扮,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月儿得了令,立刻亲热地挽起柳如婳的手臂:姐姐随我来。咱们王府规矩多,不比那些小门小户……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柳如婳被带着在王府里转了一圈。每到一处,林月儿都要明里暗里地提醒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按王爷和她的喜好布置的,暗示柳如婳这个外人不要擅动。
这株海棠是王爷特意为妾身栽的,说是衬妾身的肤色。林月儿抚摸着花朵,得意洋洋,姐姐可要小心别碰掉了花苞,王爷会不高兴的。
柳如婳默默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般沉重。
回到自己的小院,柳如婳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差点跌倒。青竹连忙扶住她:姑娘!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柳如婳摇摇头,强撑着走到窗前。窗外是一株刚抽新芽的梨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与王府其他地方的繁花似锦形成鲜明对比。
青竹,你说……她轻声问,我是不是不该对这门婚事抱有任何期待
青竹红了眼眶:姑娘别这么说,您才刚来一天……
柳如婳望着那株梨树,忽然想起离家前父亲的话——婳儿,皇家不比寻常人家,你要学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
一滴泪无声滑落。她终于明白了父亲话里的深意。
(三)
入府半月,柳如婳见到萧承璟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日清晨,天还未亮,柳如婳就带着青竹在小厨房里忙碌。她记得管家曾提过一嘴,王爷喜欢桂花糕。
姑娘,您歇会儿吧,这都第三笼了。青竹心疼地看着柳如婳被蒸汽熏红的脸。
柳如婳摇摇头,仔细地将刚出笼的糕点摆进青瓷盘中:前两笼火候不够,这一笼才勉强能入口。
她特意选了一个天青色的瓷盘,边缘描着银线,素雅却不失华贵。就像她希望自己在萧承璟眼中的形象——不似林月儿那般艳俗,却自有风骨。
王爷现在应该在书房。柳如婳整理了一下衣裙,确保没有一丝皱褶,我亲自送去。
书房外,侍卫拦住了她:王妃请留步,王爷有令,处理政务时不见任何人。
柳如婳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请将这个交给王爷,就说……是关于北疆军务的建议。我父亲曾在那边驻守多年。
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信进去了。不多时,他出来躬身道:王爷请您进去。
柳如婳的心跳加速,手心沁出了细汗。她稳了稳呼吸,端着糕点迈入书房。
萧承璟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连头都没抬。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添几分冷峻。
王爷,妾身做了些点心……柳如婳将瓷盘轻轻放在书案一角。
军务建议呢萧承璟冷冷打断。
柳如婳咬了咬唇,从袖中取出另一封信:在这里。
萧承璟这才抬眼,目光如刀般锋利。他接过信,随手丢在一旁,然后看向那盘糕点:本王不饿。
那……妾身放在这里,王爷想用时……
拿回去。萧承璟的声音不容置疑,本王不喜甜食。
柳如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明明打听过,他最爱吃的就是桂花糕。她伸手去端瓷盘,却不小心碰倒了案几上的墨砚。
哗啦一声,漆黑的墨汁泼洒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对、对不起!柳如婳慌乱地去擦,却越擦越脏。
萧承璟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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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柳如婳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瓷盘从她另一只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成数片,糕点滚落一地。
滚出去。萧承璟松开她,声音里满是厌恶,以后没有传召,不准踏入书房半步。
柳如婳蹲下身去捡碎片,一片锋利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顿时涌出,滴在青砖地上,像极了凋零的梅花。
妾身告退。她低声说,将碎片和糕点拢在帕子里,退出了书房。
回到小院,青竹看到她血迹斑斑的帕子和苍白的脸色,惊叫出声:姑娘!您的手……
柳如婳摇摇头,示意她小声些:不碍事,包扎一下就好。
她看着帕子里沾血的瓷片,忽然发现其中一片底部似乎有字。拼凑起来,竟是半阙词: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后面的字已经随着瓷片碎得无法辨认。但这已经足够了。柳如婳苦笑着想,这不正是她的写照吗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姑娘,您别这样……青竹看着自家主子空洞的眼神,心疼得直掉泪。
柳如婳却突然站起身:我记得库房里有上好的云锦和丝线
有是有,可您要那个做什么
香囊。柳如婳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我听说王爷常年失眠,可以做个安神的香囊。
青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去取了材料。
接下来的七天,柳如婳足不出户,专心绣制香囊。她在锦缎上绣了一株并蒂莲,又按医书配了安神的草药,细细填进去。
这次王爷一定会喜欢的。完工那天,柳如婳摩挲着香囊上精致的纹样,眼中满是期待。
机会很快就来了。三日后是王府的赏花宴,所有女眷都要出席。柳如婳特意穿了一件淡紫色的罗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清丽脱俗。
宴会上,林月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只花蝴蝶般在萧承璟身边打转。柳如婳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直到宴会接近尾声,才鼓起勇气走上前。
王爷,她轻声道,妾身做了个安神的香囊,听说您夜里常睡不安稳……
萧承璟还没说话,林月儿就一把抢过香囊:让妾身看看王妃姐姐的手艺。她翻看了两眼,突然哎呀一声,这里怎么有个线头王爷最讨厌做工粗糙的东西了。
柳如婳急忙解释:那是特意留的流苏,不是线头……
话未说完,就见萧承璟从林月儿手中拿过香囊,看了一眼,然后随手丢进了旁边的荷花池。
本王不需要。他冷冷地说,然后揽着林月儿的腰离开了。
柳如婳站在原地,看着香囊慢慢沉入水中,仿佛看到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当晚,她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青竹在哭,还有人请了大夫。但自始至终,萧承璟都没有来看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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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柳如婳病愈后,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就纤细的腰肢更是不盈一握。但她眼中的火光却未熄灭,反而因这场病而更加执着。
王爷的生辰快到了。一日清晨,她对青竹说,我要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
青竹忧心忡忡:姑娘,您的身子才刚好……
我没事。柳如婳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父亲曾说过,王爷最关心的就是边关军务。我要绘制一套边关要塞的地形图集。
这可不是易事。柳如婳虽自幼随父亲学过绘图,但边关地形复杂,资料又有限。她不得不频繁出入王府藏书阁,查阅各种地理志和军报,有时甚至彻夜不眠。
一个月过去,柳如婳眼下已有了淡淡的青黑,但图集的初稿总算完成。她又花了半个月时间润色、上色,最后装订成册。
这是北疆十二要塞的详图,她抚摸着封面,轻声解释,我标注了各处的水源、暗道和最佳防守位置。王爷若看了,定会对边关军务大有帮助。
青竹看着自家主子憔悴却闪亮的眼睛,不忍心说出任何打击的话,只能默默帮她将图集包好。
王爷生辰这天,整个王府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柳如婳穿了一件新做的藕荷色长裙,发间簪了一支银钗,朴素却不失体面。
宴席上,各路王公贵族纷纷献上厚礼:南海珍珠、西域美玉、名家字画……萧承璟面无表情地一一收下,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
轮到柳如婳时,她深吸一口气,捧着图集走上前:王爷,妾身准备了一份薄礼,望您笑纳。
萧承璟抬了抬眼皮,示意侍卫接过。他随手翻开一页,扫了两眼,突然冷笑一声:王妃这是何意
柳如婳一怔:妾身想着王爷关心边关军务,所以……
所以拿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来糊弄本王萧承璟猛地合上图集,声音提高了几分,这些地形早就在兵部档案中有详细记载,你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这种不值一文的东西,也配叫礼物
满座哗然。柳如婳的脸刷地白了,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
就在这时,林月儿娇笑着走上前:王爷别生气,看看妾身给您准备的。她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妾身绣了三个月呢,虽然针脚粗陋,但里面装的是护国寺求来的平安符……
萧承璟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接过荷包仔细端详:爱妃有心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荷包系在了腰间。
柳如婳站在那里,感觉有千万根针在扎她的心。她三个月不眠不休的心血,比不上一个普通的荷包。
宴席散后,柳如婳独自回到小院。夜风吹拂着院中的梨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为她叹息。
姑娘,喝点热茶吧。青竹红着眼眶端来茶盏。
柳如婳刚接过,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她赶忙用帕子捂住嘴,待咳嗽平息后,帕子上赫然一片鲜红。
姑娘!青竹惊叫出声,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别去。柳如婳拉住她,不过是咳血而已,死不了人的。
可是——
我说了,别去。柳如婳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我不想让人知道,尤其是……他。
青竹的眼泪夺眶而出: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柳如婳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道:你不懂。爱一个人,就是明知道会受伤,还是忍不住靠近。
就像飞蛾扑火,明知会焚身,却依然向往那一点光明。
(五)
自生辰宴后,柳如婳安静了许多。她不再主动往萧承璟跟前凑,而是整日待在藏书阁,翻阅各种典籍。
这日午后,她正在查阅一本古籍,突然发现书架后似乎有个暗格。出于好奇,她轻轻按了一下,暗格竟然打开了,露出一条狭窄的密道。
柳如婳犹豫片刻,还是提着裙摆走了进去。密道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墙上挂满了画像。
借着微弱的灯光,柳如婳看清了画中人的模样——那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眉目如画,气质出尘。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眼角一颗泪痣,平添几分楚楚动人的风韵。
这是谁柳如婳喃喃自语,伸手想去触碰画像。
那是沈姑娘。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得柳如婳差点叫出声。
她转身看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仆。
老奴是看守藏书阁的。老人解释道,沈清羽沈姑娘,是已故沈将军的独女,与王爷青梅竹马。
柳如婳的心猛地一沉:王爷……喜欢她
老人叹了口气:何止喜欢。若非五年前那场政治风波,沈姑娘本该是王妃的。可惜沈家被牵连,满门抄斩,沈姑娘也……
也死了柳如婳轻声问。
老人点点头:王爷亲眼看着她从城墙上跳下来的。自那以后,王爷就像变了个人。
柳如婳突然想起林月儿眼角也有一颗泪痣,只是位置略有不同。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林月儿只是……替代品
回到自己的小院,柳如婳一夜未眠。她终于明白了萧承璟为何对她如此冷漠——在他心里,早已有了无可替代的人。而她柳如婳,连做替代品的资格都没有。
次日清晨,柳如婳发起了高烧。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
姑娘,您撑着点,奴婢去求王爷请太医!青竹哭着跑出去。
一个时辰后,青竹红着眼眶回来了,身后却没有太医的影子。
王爷呢柳如婳虚弱地问。
青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王爷带着林侧妃去郊游了,说、说小病小痛不必大惊小怪……
柳如婳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落枕畔。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永远无法打动一个心已死的人。
病愈后,柳如婳像是变了个人。她不再费心讨好萧承璟,而是专注于自己的琴棋书画。令人意外的是,萧承璟反而开始偶尔看向她,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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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秋去冬来,柳如婳的咳疾时好时坏,但她再未向任何人提起。萧承璟对她的态度微妙地改变着,偶尔会在路过她的小院时驻足片刻,听里面传出的琴声。
这日,柳如婳正在院中赏梅,突然接到圣旨——边关告急,萧承璟奉命督军,即日启程。
王妃,传旨太监补充道,圣上特意嘱咐,柳将军之女通晓边关地形,可随军参谋。
柳如婳愣住了。她父亲确实在边关驻守多年,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以这种方式重返故地。
当晚,萧承璟罕见地主动来到她的小院。
明日启程,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你若不愿去,本王可以代为推辞。
柳如婳平静地看着他:妾身愿往。
萧承璟似乎有些意外,深深看了她一眼:随你。转身离去。
三日后,大军开拔。柳如婳换上了简便的骑装,跟在萧承璟身后。一路上,她凭借记忆和之前的研究,提供了不少有用的建议,连随行的老将军都对她刮目相看。
王妃不愧是柳将军的女儿,老将军赞叹道,对边关了如指掌。
萧承璟没有表态,但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行至黑风岭时,大军遭遇埋伏。箭如雨下,萧承璟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却不料背后一支冷箭直取他后心。
王爷小心!柳如婳想都没想,纵马冲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他前面。
噗的一声,箭矢深深扎入她的肩膀。柳如婳闷哼一声,从马背上跌落。
如婳!萧承璟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他一把接住她,迅速撤到安全地带。
军医很快赶来,但箭头卡在骨缝里,一时难以取出。柳如婳疼得冷汗直流,却咬着唇不吭一声。
忍着点。萧承璟握住她的手,亲自帮军医固定她的身体。
当箭头终于被拔出时,柳如婳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高烧中,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一次睁眼,看到萧承璟正坐在床边,亲自为她换药。
王爷……她虚弱地唤道。
别说话。萧承璟的声音出奇地柔和,你需要休息。
柳如婳却摇摇头: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她颤抖着抓住他的手,我知道您心里有别人,但我……我还是忍不住爱您……
话未说完,她又陷入昏迷。朦胧中,似乎有人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还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脸颊上。
是下雨了吗她迷迷糊糊地想。
伤愈后,柳如婳与萧承璟之间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他不再对她冷言冷语,偶尔还会主动询问她的意见。回府的路上,他甚至会特意放慢马速,与她并肩而行。
你的伤,还疼吗一日傍晚扎营时,萧承璟突然问道。
柳如婳摇摇头:不疼了。
萧承璟沉默片刻,又道:那日……谢谢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柳如婳的眼眶瞬间湿润。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感谢。
回府后,萧承璟的态度更加明显。他开始每日派人问候她的起居,还送来了各种名贵药材。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竟为了她当众斥责了林月儿。
王爷变了。青竹欣喜地说,他终于看到姑娘的好了。
柳如婳却只是淡淡一笑,眼中再无当初的热切。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咳血的频率越来越高,但她始终拒绝请太医。
已经不重要了。她对青竹说,有些东西,来得太迟,就没有意义了。
(七)
冬去春来,柳如婳的病情突然恶化。这一次,青竹不顾她的反对,直接请来了太医。
诊断结果如晴天霹雳——积郁成疾,病入膏肓,最多只剩三个月寿命。
消息传到萧承璟耳中,他震怒不已,连换了三个太医,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结论。
不可能!他冲到柳如婳床前,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明明好好的,怎么会……
柳如婳平静地看着他:王爷不必难过,生死有命。
萧承璟突然单膝跪地,紧紧握住她的手:如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别离开我……
柳如婳轻轻抽出手:王爷,还记得这个吗她从枕下取出一个已经褪色的小木马,十年前,您在边关遇险,是个小女孩救了您。您送了她这个小木马,说长大后要娶她为妻。
萧承璟如遭雷击:那是……你
柳如婳点点头,眼中泪光闪动:我找了您十年,没想到再见时,您已认不出我了。
萧承璟猛地抱住她,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我早该认出你的……
柳如婳却轻轻推开他:王爷,不必自责。我从未怪过您,只是……太累了。
柳如婳走的那天,满园梨花盛开。她穿着一身素白长裙,安静地躺在榻上,手中握着那支断裂的白玉簪。
王爷,她气若游丝,求您一件事。
你说。萧承璟红着眼眶,紧紧握着她的手。
来世……柳如婳微微摇头,我们别再相见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突然垂下,眼角一滴泪滑落,再无声息。
窗外,一阵风吹过,梨花如雪般纷飞。萧承璟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终于痛哭失声。
后来,人们说七王爷终身未再娶,每年梨花盛开时,都会在一个墓前弹奏一曲《长相思》。而墓碑上只刻着简单的几个字:
吾爱柳如婳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