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没联系,他却在我加班的深夜里,拨通了那个我早该删掉的号码。
那一刻,手机屏幕亮起,我的心跳像是被扔进了老城区的水泥搅拌机里,震天响,却没有出口。
1
旧梦残烟
我常想,如果人生可以删除,像微信聊天记录那样,那我一定会删掉那年冬天的全部。
加班到晚上十点,我从编辑部的会议室出来,整栋写字楼只剩下清洁工和电梯里空荡荡的电流声。霓虹灯映在玻璃门上,把我憔悴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手机震了两下,是个陌生号码。
备注却是我不敢删的那一个名字:顾野。
指尖本能地摁了挂断。
三年没联系的人,在一个完全没有交集的时间节点里出现,就像一场已经熄火的旧梦,突然间从墙角冒出一点残烟。
我站在大厦门口,冷风灌进脖子,一时不知道该走回家,还是原地抽根烟稳一下心神。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口袋里那块表被我无数次想丢掉,却又始终舍不得。是他送的,大学毕业那年。他说:你以后一定会比我更快找到方向。
当时我笑,说:你别一副告别似的语气。
可惜,那真是告别。
烟刚点燃,微信响了。是林思远,发语音问我:江楠,你还记得顾野吧我在朋友圈看到他,好像回成都了。
我盯着屏幕没回。风吹过来,我突然打了个冷战,连烟都掉到了地上。
回家路上,我坐地铁,脑子却像是堵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胡同口。窗外光影闪烁,车厢里一个女孩在小声打电话,声音像极了曾经的我。
不是不想联系,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地铁广播报站:下一站,南华桥。
我猛地一震。
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三年前我搬离这座城市时,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块站牌。
宿舍楼的灯已经暗了,我刷卡进门时,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短信。
顾野:
明天上午十点半,艺行基金会。来吗
我怔住。
艺行,是杂志社本月封面专访对象。我还以为只是巧合。
合上手机,我靠在楼道的墙上闭了闭眼。
这城市这么大,大到三年都可以不碰面。可它也小,小到一个专访任务,就能把人拉回过去。
我曾以为,时间会替我剪断那些没说出口的感情。
但有些人,你躲得过微信,删得了聊天记录,却永远删不掉一个名字在你心里回响的方式。
顾野。
他真的回来了。
2
重逢如戏
艺行基金会的办公室在一栋新改造的文创园里,灰白色调的外墙配上大片落地窗,风格高级而疏离。
我站在前台前出示工牌,接待员礼貌地请我稍等,顺便递来一杯温水。
您是江编辑吧顾总在会议室等您。
我点点头,掩饰心跳得太快的失控感。
会议室的门没关严,玻璃门后,他靠在窗边背对着我,低头看手机。阳光落在他肩上,他的背影安静得像一幅画。干净、挺拔,却不再属于我。
我咬着下唇敲门。
请进。他没有回头,声音沉稳清晰。
我走进去,坐到他对面。桌上已摆好茶和采访资料,一切安排妥帖,像一场经过精心设计的重逢。
他终于抬头看我,眼神平静到过分,仿佛真的只是普通合作关系。
好久不见。他说。
我握紧笔,淡淡点头:开始采访吧。
他笑了,没再说别的话。
我念着预设问题,他答得条理清晰,用词克制,每一句都经过修饰,滴水不漏。和以前不一样了,那时候他总是打断我提问,非要先问我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你选择公益,是受了什么事件触动吗
他微微一怔,随后目光落在我左手无名指上空无一物的地方,嘴角轻微一动:算是弥补吧。
弥补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把视线移开:下一个问题。
我放下笔,调整呼吸,不想让他察觉我被带节奏了。
采访结束时,他开口:还有半小时到中午,附近有家不错的店,要一起吗
不用。我站起身,语气冷静,我们的采访已经完成。
我知道你介意,他说,但我们都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我们了。
我顿住,低头看他摆在桌上的那只手。
我记得那只手曾握着我的,在寒风里给我暖过掌心。如今,他却用它轻描淡写地推开距离,像是在说:我没走近,是你先躲开的。
我走出会议室,迎面撞上一个女人。
她穿着剪裁精致的黑色风衣,神情从容,唇色漂亮得刚刚好,看我一眼便轻轻挑了挑眉:你就是江编辑吧我是沈露。
我点头,正想绕过她,她却截住了我。
谢谢你今天过来,顾野这段时间确实挺忙的。你们之前……也是因为工作结识的吧
她语气里藏着一丝审视。
我知道她在套话。
是挺久以前的事了,我淡淡说,没什么值得提起的。
沈露笑了笑:那就好。我这个人比较敏感,顾野不太喜欢旧人缠身。
我看着她那双精明的眼睛,突然想笑。
我并没有缠住谁,是那个人在凌晨打来电话,发出采访邀请,又故意用我熟悉的方式布置好会议室。
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放心,我不打扰。
回到杂志社,林思远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进来。我接起,她立刻凑近镜头:采访完啦他帅不帅
关你什么事。我把手机横在桌上,打开笔记本开始写稿。
你脸都红了还说没事你知道他为啥现在搞公益吗
我停顿:你又知道什么
你三年前离开那晚,他出了车祸,在医院昏迷了两天。他妈压根没告诉过你吧
我手一抖,屏幕上的字乱成一团。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他是真的找过很多人,才联系上你。
你什么意思
江楠,你当年走得太突然,别人以为你是负气出国了,只有我知道你只是搬到了另一个城市,连手机号都没换。
我沉默良久。
他要真不在意,你以为他还会记得你最讨厌香菜,今天点的菜全都没放
我合上电脑,闭眼靠在椅背上。
重逢从来都不是巧合,是蓄谋已久的伏笔,只看你愿不愿意面对它而已。
晚上我回到家,灯一开,手机上的短信还没删。那句明天见短得像一句祝福,又像句咒语。
我洗完澡出来,看到未接来电显示:顾野。
他居然又打来了。
我没有接,只是盯着那个名字许久,然后打开微信,终于鼓起勇气,点开那条对话框。
最后一条记录,停在三年前。
江楠,如果你看到,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低头敲下一行字,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
夜色浓重,我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点了一支烟。风吹过来,吹起窗帘和我心底那些年埋藏的波澜。
我以为他早已忘了。
可他说,他记得我讨厌香菜。
3
情感纠葛
基金会的采访稿交上去后,主编只在群里回了一句不错,风格比以前沉了。我看着那句话,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开心。
沉了,是变好了,还是老了
办公室静得出奇,连敲键盘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脆。我坐在角落那张靠窗的位置,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却照不进我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情绪。
江姐,主编找你。
我站起来去会议室,主编边喝咖啡边看着我:你采访顾野那个基金会的事,还有没有后续可跟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有爆点,但不够深。你要是真能跟他搭上线,挖点他转型的背景故事出来,也许能做成系列专栏。杂志最近数据下滑得厉害,需要点实在的情感线。
我点头:我尽量。
回到工位,手机正好收到一条微信。
顾野:
明晚有个项目发布会,有兴趣吗不谈采访。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不是采访,那是什么重逢后的约会邀请
我没有立刻回复。
林思远给我发来定位:姐们儿,今晚老地方,火锅走起。我带你喝断片,忘掉顾野。
我回了个好,换上羽绒服出了门。
这座城市的冬天不算太冷,却潮得厉害。走在人行天桥上,路灯像是被雾气晕成了一圈圈光晕。那年冬天也是这样,只不过当时我和顾野是牵着手走的,他说以后每年都要一起过年。
可后来我搬家、辞职,连一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火锅店是我们常去的那家,老板还记得我,送了两碟毛肚和一壶青梅酒。
林思远一边煮菜一边说:你也别装了,采访那天回来你就不对劲。
我有什么不对劲
你平时骂人都懒得换表情,现在能安安静静听我说话了。这要不是顾野的事,除非你被调到人事部。
我没接话,只是低头喝酒。酒精辣进喉咙,有点烧心,却比思绪温柔得多。
你想过没她继续说,你当年为什么那么果断地走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咬着筷子没说话。
不是他做错,是我太敏感。那时候他母亲私下找我谈话,说我这种家庭背景配不上他。她没说狠话,但每一个词都像刀子,精准扎进自尊心。
我回家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就搬走了。我甚至没告诉他我去了哪。
你当年就那么走了,他在宿舍楼下等了一晚上。林思远轻声说,我当时真想替你骂醒自己。
我不想让他为难。
他宁愿为难,也不想你一声不吭地走。
我眼眶发热,低头喝酒掩饰。
回到家已经深夜,楼道里灯坏了一盏,影子斑驳。钥匙插进门的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
我真的没准备好和他重逢,更没准备好和他清算。
第二天晚上,我还是去了那个发布会。
场地在一栋改造过的老剧场里,灯光昏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木香。顾野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站在展板前,正和一位合作人交谈。
我站在角落看了他一会儿,才上前打了个招呼。
你来了。他说。
你的项目我还挺感兴趣的。我回答,语气尽量保持专业。
我们走进展厅,一幅幅旧城区改造前后的对比图被投在墙上。顾野指着其中一张:这是我爸妈以前住的地方。
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夏天坐在阳台看露天电影。
嗯。那时候觉得院子大得像操场。
我转头看他。他的眼神温柔,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少年心气。他老了,是真的变了,也是真的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做这个
他沉默片刻:那年出事之后,我想了很多。我以前太想跑赢时间,后来才知道,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没出声。
他看着我,语气低下来:你知道我当时以为你去哪了吗
我还是没说话。
我找了你很久。他慢慢说,我甚至去了你家楼下,你邻居说你走得很匆忙,像是逃。
我抬头,喉咙发紧:不是你不好,是我配不上你。
他苦笑:谁告诉你‘配得上’需要别人来定义
我哽住。
灯光变暗,投影换成了一段视频。画面里是他站在拆迁现场,和一个老人对话。他蹲下来,一边擦汗一边笑得像个孩子。
我突然眼眶发热。
这三年,他不是没过得好。而是他在学着,把那场突如其来的离别,变成一件可以对外讲述的故事。
我却一直逃。
江楠。他轻声喊我,你还愿意听听,我那年没说出口的话吗
我心里一震。
那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拧开了所有尘封的回忆。那年冬天、那间旧屋、那块时间停滞的表,还有深夜的告白和沉默。
我缓缓点头:你说吧。
4
信誓旦旦
他说完那句你还愿意听听,我那年没说出口的话吗,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眼底那一丝迟疑和小心。
那不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该有的神情,倒像是个小心翼翼试图追回糖果的小孩。
人声在发布会会场外涌动,我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时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那些来不及翻页的过往。
其实那天你走后,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一晚。他顿了顿,我手里拿着一封信,想亲手给你。
什么信我下意识问。
他没直接答,而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封泛黄的牛皮纸信封。
我认得那种信封,那时候我们还在用信纸写情书,信封上贴着邮票,手写的江楠两个字,字迹端正得有点笨拙。
你留了三年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给你。今天既然你愿意听,我想把它读出来。他低头轻轻摩挲那封信,像在抚摸一段即将破碎的回忆。
我点头,虽然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他打开信,声音有些干涩。
江楠: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没有机会当面说。
那天你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想一个人冷静几天,没想到你是真的离开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断联,我只能不停去找所有你可能出现的地方。我问过你朋友,去过你新住的城市,甚至找过你大学老师。我以为我做错了什么,可我连错在哪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妈找过你,她跟我说你‘太安静,不够稳当’,可我从来没在意这些。我不想让你觉得你得配得上我,你一直是我想保护的人,不是要你来证明什么。
你以前说过,‘你不相信永远这种话’,我想告诉你,如果真的有永远,那它对我来说,就是你。
顾野。
他读完信,抬起头,眼眶微红。我却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会当场崩溃。
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却感觉心脏被人掏空一样难受。
我一直以为那年我一走了之,是他没有追。可原来,他追过了,只是我没看到。
你为什么不寄出来我问。
我不知道你搬去了哪。他说,我后来拿着信去你老家的邮局,他们说你户籍都迁了。
我笑了笑,鼻尖发酸:三年前的我们,一个在找出口,一个在找借口。
他靠近一点,像是想触碰我的手,但终究又收了回去。
你怪我吗他低声问。
我想了想,摇头:怪过,但现在不怪了。其实更多的是怪自己。
他沉默。
我补了一句:我不是因为你妈离开的,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没能力坚持爱你,也没资格留下来。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爱不需要资格
可我那时候不信啊。我望向窗外,我妈总说,‘找对象得门当户对,最好是有点关系背景的’,我不听,可我怕你听你妈的。
他苦笑一声:可我没听啊,我一直在听你。
灯光暗了一截,现场响起下一轮发言嘉宾的讲话,我们同时安静下来。
我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刚挖掉了一块顽石,却还来不及填上什么。
那晚我没让他送我,我自己打车回了家。
车窗外是城市铺陈的灯海,一闪一闪的,像是记忆断断续续在闪回。
我把那封信重新拿出来,看着那两个字:江楠。
我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人曾用尽所有温柔呼唤过的方向。
第二天上班,主编突然说:你那个采访,基金会那篇,有人打电话来投诉你‘带私人情绪’,影响机构形象。
我一怔。
说话那人声音挺年轻,口气倒像领导。说你稿子暗示他在消费感情。
我心底一沉。
顾野不可能说这种话。
沈露
我不动声色地回办公室,把原始采访资料打开重新核对一遍,确定所有内容都与事实相符,没有夸张没有渲染。
小唐走过来,低声说:姐,我看到你采访那天他们基金会群里有个讨论截图被传出来,说你和顾野有私交,怕被媒体写成狗血戏码。
我盯着屏幕,手却一时间停住了。
果然,他们也害怕情感这东西变成风险。
林思远给我打来电话:你现在怎么办
我冷静地说:我不会删稿,我可以改角度,不提他,不提任何私人情绪。
那你……
我只是想,至少这次,我不再逃。
通话挂断后,我重新打开文档,把那封信放在文末,标注为捐助人亲笔信,不署名、不渲染,只还原。
就像把他从我记忆里剥离出来,不属于爱人的身份,只留下一个在冬夜中读信的人。
稿子发出当晚,后台数据迅速飙升,一夜之间破了十万阅读。
评论区炸开了锅。
谁能告诉我这个信的主人是谁
看哭了,这种信我20岁收到会当宝,30岁收到会逃。
这才是成年人之间最残酷的爱。
而我,坐在家中,没有回复任何一条消息。
窗外飘起了小雪,街角树上的灯还亮着,我突然有些明白,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如果不说出口,就永远只是遗憾。
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自己。
5
真相大白
那篇稿子发出不到三天,平台首页挂了整整一夜。后台阅读量破了三十万,转发评论如潮水涌来。
主编在群里发了句:江楠这回稳了,年终优秀不跑。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赞赏、共鸣、泪目、自省的评论,却笑不出来。
读者眼中的真挚,是我亲手把一段已经腐朽的旧感情剥开重新缝合成文章,换来一段热度。
那封信的存在,像一枚被按住的炸弹,它静静躺在文章里,但我知道,它迟早会响。
我以为顾野会给我发消息,但他没有。他像突然从我的生活中蒸发一样,再没出现过。
我没有主动联系他。
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以什么身份、用什么语气,去问一句:你在生气吗
整整一周过去,稿子依旧在推荐榜上滚动。某天下午我下楼拿快递,回来时发现主编在办公室门口等我,脸色不太好。
江楠,有人举报你公私不分,说你对采访对象存在情感牵连,内容有失客观,平台那边施压要求你暂时休假,稿件需要整改。
我脑袋轰的一声炸了:是谁
他没正面回答,只是递给我一封信封,还有,你这段时间可以回原籍休整一下,年底会有人事调整。
我低头看信封,是正式调岗通知。杂志社不会明说开除,但调离核心内容部,和清退也差不了多少。
我苦笑了一下,点头收下:我知道了。
下班那天,我提前收拾好了桌子,没有告诉任何人。
深夜十一点的街道空荡得像一张白纸,我独自拎着箱子回出租屋。楼道里传来隔壁吵架的声音,我没在意,只是默默洗澡、换衣、收拾行李。
我决定回老家待几天。
可就在我拉开行李箱准备打包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微信消息跳了出来——是林思远。
她只发了两个字:快看。
紧接着是一张图片,是某社交平台上传的一张图文热帖。
标题是:那封感动30万人深夜痛哭的信,其实另有隐情。
我点开,看到帖子内容是截自某个聊天群的群聊记录,内容模糊,但拼凑出的信息却足够刺眼——她早就知道对方要结婚,才故意蹭热度制造话题。
我盯着那张图,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那条评论最下面署名者的备注,赫然是L.S。
沈露。
我不用猜,也知道她一定是想把我从顾野的世界剔出去。
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江小姐你好,我是顾野的母亲。希望你能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三年前你选择了离开,现在就请你别再回来。
我愣在原地,好半天没能说话。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儿子这几年走得很不容易,他马上要订婚了,沈露的家世、能力、情商,才是适合他的。我们已经准备好婚礼流程,你那个稿子,把我们家人的脸都丢尽了。
我咬紧牙关,依旧没说话。
你当年走的利落,现在也请你干净点。她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
我一个人坐在床边,行李箱开着,里头什么都还没放。
空气里安静得近乎窒息。
我不知道那一晚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买了票,拖着箱子去了高铁站。候车室的人来来往往,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喝了一口便利店买的热豆浆,却突然哽咽得厉害。
三年前我也是这样,匆匆离开,背对城市,不留一句解释。
三年后,我又成了一个仓皇撤退的逃兵。
可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错,却依旧被推出了门外。
我低头看着手机,打开那篇文章,翻到最底下的那封信。手指一字一句地扫过去,直到最后那句:如果真的有永远,那它对我来说,就是你。
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点开通讯录,拨通了那个号码。
顾野,我声音颤抖,你真的要结婚了吗
对面沉默了一秒,回答平静得像冷水:没有人可以替我决定这件事。
我怔住。
那封信,是我写给你的,不是写给公众的。我原本以为你知道。他语气淡淡,却压抑着情绪。
我知道……可她在诬陷我,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我已经跟她分手了。他说,上周我让她搬出去,她不肯,这几天在做最后处理。
我愣住: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不是说了,你不想再错他声音突然有些发哑,所以我想,这一次换我来处理。
我呼吸一紧。
我不想你再替任何人受委屈,哪怕那个人是我。
我攥紧了手机,泪水一滴滴砸在膝盖上。
那你现在在哪
在你家楼下。他低声说。
我猛地站起来,拖着行李往出口跑。
耳边是高铁进站的提示音,人流逆着我冲来,我却像发了疯一样在人群里穿梭。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追得上他,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奔赴是否太迟。
可我终于明白,有些人再晚一步就是永远,而有些人,只要你回头,他一直站在原地,从没走开。
这一次,我不能再迟了。
6
爱的抉择
我拉着行李冲下楼梯,街道的灯光已经亮起。冬夜的风像刀子一样割过脸颊,却丝毫无法削弱我的决心。顾野说他在我家楼下,心脏仿佛被猛地拽住,一瞬间失去了跳动的节奏。
顾野!我嘶吼着,声音都变得嘶哑。
他正靠在小区门口的长椅上,戴着黑色棒球帽,衣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看到我出现的那一刻,他抬头,目光柔软却坚定。
我急忙放下行李,踉跄着走过去,在他旁边半跪着,哽咽着说: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决定要放手,所以……我犹豫了太久。
他轻轻扶起我的下巴,用拇指擦去我眼角的泪痕:你要是不来,我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放手。
我猛地抬头,心里猛然一震:你真的分手了她已经搬走了
他点点头:我没有向你解释,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怕你觉得我做得太慢。
我咬唇:慢又怎样总比永远不做要好。
他将我揽在怀里,拥住我的时候,耳边只有我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无数个夜里,我都幻想过这样一个场景:奔向他的背影,而他回头的笑容。
你冷吗他低声问,声音柔和得像棉花。
不是。我抬头看他,泪眼朦胧,我只是害怕再听不到你说那句话。
他轻轻哼了声: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爱你。
真是一句平凡得无法再平凡的话,可为何在这夜里,却像一把烈火,燎原般在我心里燃烧
我扑过去抱住他,泪水夺眶而出,终于不再隐藏,恣意地洒落在他肩膀上。他双手环绕我,牢牢护住我发颤的背脊。寒风怎么吹也吹不进我们的空间,因为我们心里都点燃了最炽烈的火。
那晚我们一直坐在长椅上,从他口中,我听到了三年来被压抑的真相:基金会的项目处理完毕后,他母亲发现他的心始终留在我身上,于是与沈露产生摩擦。沈露在母亲的压力下选择退让,可母亲对我们的误解却并未消散。一个傍晚,顾野鼓起勇气当面向母亲提及我,却被母亲冷冷一句你应当向前看,不要再为过去纠缠打断。顾野明白,母亲放不下对门当户对的要求,他也一度以为只有结婚才能证明自己够好。所以他去见了沈露,草草定下来,担心我再不出现,一切便成为定局。
可我宁愿面对父母的非议,也不想再做让你承受苦楚的决定。他说着,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抬起头,在路灯下看到他眼里早已泛起的红色:你的选择,都是为了我好,我懂。可我也想让你明白——我从未嫌弃过你,也从来不在意那些门当户对的虚名。
他低下头,将额头贴在我头顶:可我花了太久,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从未离开。
我们的呼吸交织成白色雾气,彼此互相取暖,寒冷在那一刻仿佛成了我们情感的见证。告诉我爱别人容易吗告诉我放弃深爱的人容易吗而这一切的情感纠结,都凝聚在顾野一句我爱你里。
但现实并没有给我们更多停留的余地。凌晨两点,我才意识到,明天清晨顾野就要回去和母亲当面摊牌,说明白我们俩的局面。
你准备好了他低声问。
我点点头,尽管心里翻涌着恐惧: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身边。
他眸光一亮,似乎松了一口气:谢谢你让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母亲可能会很强硬,但我会站在你这边。
我们的房门就在铁栅栏对面,对着昏黄的路灯,他轻轻牵起我的手,一切仿佛又回到曾经我们第一次并肩走过的街角,只是多了些沧桑与坚定。
第二天一早,顾野请我到他的家里陪他一起去见母亲。那是一栋老洋房,门口种着一株枯槁的桂花树,仿佛三年来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归来。我跟在他身后,心里七上八下,既期待又忐忑。
推开门,熟悉的家具陈设仍在,只是多了一抹静谧与肃然。顾野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容冷峻,目光里有一种混合着失望与探寻的情绪。沈露坐在旁边,当她看到我和顾野一起进来时,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礼貌的微笑。
顾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妈妈,这是江楠,我的女朋友。
我站在他身边,眼睛直视顾母:阿姨,您好。
顾母开口,声音却比我想象中还要冰冷:你们……她看了一眼我,又瞥向顾野,都说清楚吧我的理解是,你们早已分开,现在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扯这些
顾野沉稳地说:我母亲,您对我一直很好,我也尊重您的决定。但是我想告诉您,这三年里,我从未停止过想念她,从未放弃过我们之间的感情。直到昨晚,她告诉我,她愿意等我,哪怕一辈子。
我握紧手心的温度,略带颤抖地说:阿姨,我并没有给他任何错的理由,他对我好得要命,我们在一起非常幸福。求您给我们一个机会。
顾母依旧板着脸,冷冷地看了我半天:幸福谁能保证你们幸福你知道顾家的背景,顾家有资产、有地位。门当户对,不只是随口说说,你们两个人坐在这里,我觉得徒有虚名。
我心里暗暗嘲讽地想着:虚名从你眼里看,我永远都是配不上他的那个‘虚名’。可你忘了,他愿意为我挨刀,不再听从你的安排。
我盯着顾母,仿佛要把心底所有话都倾泻出来:阿姨,我没有背景,也没有多少资源。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可是我对他的爱,从来都不是因为他的家庭。请您听完他想说的话,再做决定,好吗
顾野抬头看我,眼底的热光让我有了勇气。他深吸一口气:妈妈,您要知道,我选择的是江楠,不是任何背景。我也曾想过取悦任何人,可最终我知道,取悦别人只是欺骗自己的过程。等我挽着江楠,是因为我想让她成为我余生的伴侣。您可以不喜欢她,但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能用行动承担起责任。
顾母脸色微微一滞,似乎被他说的话敲中了心房。房间里一时安静,只有钟表秒针的声音在滴答。
沈露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惊:阿姨,您放心,我会做好我的。我和顾野的订婚,本来是两家都满意的安排。可如果您真的决定要支持他们俩,我也不会阻拦。毕竟这件事,一切以您为准。
她说完,目光看向我,嘴角扬起一抹淡笑:江楠,希望你明白,顾野这三年来经历过很多,我不缺人脉,也有能力照顾他,若不是我放不下,你也不会有今天在这里说这些。你自己也要谨慎。
我咬着牙,忍住心里翻涌的怒火,转头看向顾野,心里只有一句话:我想他,就这一点不需要别人认可。
顾母叹了口气,表情稍缓:顾野,我知道很多事不是你妈一个人能决定的。但你如果真心喜欢她,就带她回家,让我好好看看,你们两个是不是真的合适。母亲想的,也只是让你幸福而已。
顾野松了口气,他拉着我的手,朝门外走去:好,我们回家。
我在身后看着他紧握我的手,突然觉得这一路走来,再辛苦也都值得。我们走出老洋房,枯萎的桂花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我们见证新的开始。
朝阳已经升起,晨光透过云层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有力。顾野回头看我,眼里满是坚定:往后余生,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我用力点头,泪水在微光中闪烁:我也不会放开你。
我们肩并肩往前走,脚步朝着新的人生方向迈去。就算前方依旧会有风雨,我知道,只要我们心意相通,就没有什么能把我们拆散。
街角的咖啡店门口,有只流浪猫蜷成一团看着我们,好像在祝福。空气里飘起淡淡桂花香,像是为我们的重逢而揭开了新篇章。
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靠在他肩膀: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是不会再爱的人,可现在,我只想告诉你,我其实早就爱你。
他轻笑:我知道,所以我必须抓住你,哪怕全世界都和我作对。
我心里一暖,忽然记起手机里那条未发的消息:如果真的有永远,那它对我来说,就是你。
此刻,我想直接把这句话抄在生活里,让它成为现实,而不是仅仅存在于信纸上。
我们并肩走在晨光里,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预示着未来会比过去更辽阔。
空气里充满了新生的气息,仿佛连呼吸都在庆祝我们的抉择。
我回头看那座老洋房,再看向顾野,心里默念:这一次,无论多远,我们都不会再分开。
而那棵枯萎的桂花树,也会在我们的爱里,再次绽放。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拉紧他松散的手,迈向今后所有未知的日子。
7
新篇启
顾野把我送到楼下,天色已经微亮。初冬的清晨,街边的早餐铺刚开张,蒸汽弥漫在空气里,有种久违的烟火气。
我们站在楼下,没有谁着急上楼。他说想陪我坐会儿,我就跟他一起坐在小区花坛边,身后是城市的喧嚣苏醒,面前却是一种久别重逢后的平静。
你知道吗他盯着地上的落叶开口,那年你走之后,我每天都习惯性地给你发消息,哪怕你一次都没回。
我转头看他。
我也习惯每天点进你的头像,哪怕一直是灰色的。
他低头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是终于可以轻松地承认过去的狼狈。
那段时间我特别恨自己,恨自己没能力留住你,连你为什么走都不知道。
我也恨过自己。我低声说,觉得自己没勇气留在你身边,甚至不敢告诉你,我有多害怕。
我们相视一笑,都像是看清了当年那个不够成熟、也不够坚定的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年你没走,我们现在会变成什么样他突然问。
我认真地想了想,轻轻摇头:可能会更早经历这些冲突,也可能会更早走散。
但至少不会错过三年。他说。
我没有回应。
有些错过,是命运的安排;有些等待,是成长必须缴的税。我们没有回到起点,却都在兜兜转转之后,学会了不再逃。
我抬起头,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其实我也常常想,如果那年你追上来了,我是不是就不会走。
他看着我,眼神温柔又认真:我那天确实差点追上了,但我妈突然住院,我被叫去了医院,一耽搁就是一整夜。等我再去找你,你已经搬走了。
我愣住:你从来没说过。
我怕你觉得我在为自己开脱。
我鼻子一酸:傻子。
他伸出手,轻轻扣住我的指尖:以后不说那些没用的了,好不好只说现在,只说以后。
我点头,把手贴紧他的掌心,指缝间再没有空隙。
那天他走之前,轻轻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说:等我把后续的事处理完,我就回来。我们可以一起搬家,换个新的地方开始。
我靠着他肩膀,轻声答应:好。
他走后,我一个人回到屋里,把那封调岗通知撕了,丢进垃圾桶。然后打开电脑,点开邮箱,在编辑部群发了一封正式辞职信。
我知道,写完这一封,就意味着我真的和过去告别了。
窗外阳光渐渐明亮,照在墙上的那块旧表上,指针缓缓走动。那是三年前顾野送我的礼物,中途电池停了两年多,我始终没有舍得扔。
现在,我把它带去了修表铺,换了电池。回到家时,它已经恢复正常。
我戴在手上,时间刚好指向上午十点三十三分。
和三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时刻,一模一样。
一切好像都在慢慢复原。
那天傍晚,我去了一趟老校区。那间老教学楼还在,墙上的涂鸦早已斑驳褪色。我找到我们曾经一起写下名字的那面墙,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描回那些早被风雨抹淡的笔画。
顾野
&
江楠,我低声念了一遍,我们回来了。
不远处的教学楼走廊里,有学生走过,背着书包,谈笑风生。他们走过我身边时,其中一个男孩忽然回头问我:姐,你是我们校友吗
我笑着点头:嗯,十年前的。
他扬起手:我爸妈也是这儿谈恋爱的!
我一愣,笑着问:现在还在一起吗
当然在一起啊,他理所当然地说,我不就是他们的杰作嘛。
我笑了,那一刻真的很想给顾野打个电话,说:你看,我们也可以像他们一样。
晚上回家时,我从楼下的信箱里拿出一封没有寄件人署名的明信片。
打开,是一张老城区的黑白照片,背后只写了一句话:
如果当年你没走,那该多好。
笔迹很熟悉,是林思远的。
我拍了照发给她:你这是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她很快回了个语音:你管我呢反正你现在有了,那我也该考虑把自己放回人间了。
我听着她说话,心里突然踏实无比。我们这些人,都终于从过去那个不敢提名字的夜晚里,走回了光亮。
顾野那晚发来一条消息:你今晚睡了吗
我回他:没。
他又问:那你在想什么
我看着屏幕,笑着敲下一行字:
我在想,以后我们在哪里看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