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山茶花读不懂白玫瑰 > 第一章

参加画展拍摄,意外看到老婆衣不蔽体的油画。
半蜷的身体被悬挂在展厅中央,占据了整个画布。
可我没有像以往一样咄咄逼人,而是拍下油画,淡然的发送到她手机。
电话打过来时,我正在跟学员们做交流。
彼时的气息压抑又沉重,我却很耐心的听她解释,
你别误会,姜城是一时找不到模特,我才做了替补,我们只是朋友。
人体本就是艺术,你不也拍过那么多写真这没什么大惊小怪。
攥着相机的手滚烫又灼热,
嗯,我没有大惊小怪。
一阵如释重负………
只不过。
我们应该离婚了。
1.
电话立刻陷入了死寂。
寂得好似天空中的阴霾,让人透不过气。
还是季婉如率先打破了沉寂,
浩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姜城刚经历婚姻的破裂,身边又无依无靠,这个时候是最需要有人拉一把的。
我们都是朋友,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可你因为这点事就跟我提离婚,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
我看着脚边三千块买下来的油画。
一时竟分不清,是我小题大做,还是她过了火
硬压住心底里的翻涌,我对着手机轻笑,
我没有小题大做,只是单纯的想离婚。
她急促的呼吸喷在话筒,
周浩然,你又钻牛角尖!
姜城经历的那些事,你不是不知道,他打小就失去父母,现在又被枕边人抛弃,我作为他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伸一把援手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通情理,上纲上线了
听筒里传来指尖收缩的窸窣,声音里的理所应当,也比画布上的裸露更叫人难堪。
可我没有再给她指责我的机会,毅然地将电话挂断。
外面淅沥地下起了小雨,我木然地拿起油画端详。
迷离的眼波,微扬的唇角,就连指尖收缩的弧度,都在彰显他对姜城的恋恋不忘。
而我们结婚五年,我曾无数次央求她做我镜头下的女主角,用光影携刻我们得爱情故事。
都被她以不想被镜头束缚为由,屡番拒绝。
可如今,她宁愿抛弃女人所有尊严,为姜城褪去衣衫,把自己最私密的姿态,凝固成艺术公然展示。
这一刻,所有的忠诚和执念都好似一盘散沙,被吹的七零八落。
狼狈的回到家,我浑身都被雨淋透。
季婉如端坐在画架前勾勒线条。
眼中的痴迷与专注让我不禁苦笑。
原来除了手术刀,她也有甘愿为之燃烧的热爱。
只是这份滚烫的执着里,从来都没有属于我的位置。
离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随便拽了条毛巾,将油画搁置一旁,语气随意的像谈论天气,
我想了一下,车子房子我们对半分,至于财产……
这么多年一直各管各的,就没必要再掰扯了。
毛巾甩在沙发上,布料撞击的声音惊得她终于抬眼。
只是向来冷艳的眼睛,多了些许的意味不明,
周浩然你什么意思不过就一幅画而已,你还真打算动真格了
她漫不经心的转着笔,脸上是一副你别闹脾气的敷衍。
然后又不情愿的拉住我,
我承认,这件事情没跟你商量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把离婚挂嘴边,伤了我们五年的夫妻情分吧
她话里话外都充斥着不耐,就好似那个违背婚姻道德的人是我,不是她。
我褪去被雨淋透的衣服,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突然想起了五年前。
那个在廊桥上被抛弃的小女孩。
满眼的悲凉与绝望,却仍强撑着开口,
一个人,绝对不会在泥泞里栽倒两次。
可如今……
周浩然。
季婉如攒起毛巾,拭去我额间根本不存在的水,
别装了,你根本就离不开我。
满眼的信誓旦旦。
笃定了我会为她每一秒的喜怒哀乐做出让步。
我承认,在此之前,我的确离不开她。
甚至在每一次的争吵中,从据理力争变成低声下气。
可现在,我不想了。
季婉如。
我笑着凑近,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她不明所以。
不是你打着加班的旗号,背地里陪着姜城在医院,熬了一夜又一夜,也不是赤身裸体地任他作画,然后站在道德制高点对我横加指责,而是你做完这一切,连装都懒得装了。
我指着她画架上未完成的素描。
那张姜城的侧脸。
明明没有任何作画经验,居然能把一张人脸刻画到如此精致。
想来,是有多用心良苦。
周浩然,你过分了!
2.
她红着眼把画布掀开,脸上是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
下周是姜城的生日,我送个画像怎么了我就不明白,人家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你为什么非要把日子过成战场,怎么就不能放宽眼界,胸襟开阔一些呢!
她怒气冲冲踹倒画架,未完成的素描在空中翻卷坠落。
像极了白天我求她去机场接我时的冷漠,
马上就要下雨,你就不怕我开出去开不回来
计程车那么多,你又不是非要我去接。
然后任由姜城抱着他,晒出他亲手为她煲的汤,
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
我低头浅笑,不想再据理力争。
可我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她的偃旗息鼓,反而变本加厉,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不就是一张画像吗,你要是喜欢我大可以给你画,但是你这种态度就不对,你这是无理取闹!
被桎梏的衣襟勒出一片红痕。
但我已无力再争辩。
点头称随便你怎么想,便一头栽在了被子里。
季婉如就站在门口那么看着我。
急促的喘息在黑夜里徘徊,可我却没再看她一眼。
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我因为淋雨发了烧。
炙热的滚烫,快要将我整个人吞噬。
季婉如却拉着姜城在客厅里挥毫泼墨。
半裸的胸襟还沾着斑斓的油彩,他歪头替她扶去鬓角的发。
眼底透出的宠溺,几乎要将她融化。
季婉如。
我靠着门框,一种荒诞的割裂感油然而生,可却没了以往的大吵大闹,只是淡然的问,
你把药放哪了
她充耳不闻,只顾着拿笔在画布上游走,
阿城,你的阴影不够重,要是再歪一点线条就毁了。
这里的光线更柔和。
对,就这样!
她半跪着调整姜城的坐姿,丝毫不顾及发烧的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蓦然回头,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我摆了摆手。
回眸间,我看见姜城得逞的笑意,却又在季婉如抬眸的瞬间,转换成无辜,
阿如,要不今天就到这吧,我看浩然不太开心的样子,可千万别因为我,让你们之间生出嫌隙。
说罢,他起身就要走,却被季婉如一把拉住,
不许走!
她眼底泛起潮红,甚至比画布上的朱砂还要甚,
再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我们约定好每一个生日都要一起过,如今我已经错过了五年,不能再错过!
她把姜城牢牢地按在阳台,举手投足满满都是对他的在意。
只是转头看向我时,眼底像覆了一层冰,
姜城是我请来的客人,你要是不喜欢大可以离开,没必要在这假惺惺,装什么受害者。
画画是人之艺术,你不也拍过那么多写真,凭什么对我的创作指手画脚
说罢,她拉着姜城,连同画架一起进了卧室。
若搁从前,我一定歇斯底里的讨问,
我和姜城你更爱谁
你为什么不考虑我的感受
是不是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你才会多看我一眼
而现在,我轻轻搅动着电锅里的煮鸡蛋,对一切视而不见。
她又不愿意了。
周浩然,你是成心不想让我好过吗
你都不看时间的吗八点了,我连早饭都还没吃,你倒好,躲在厨房里煮鸡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歇斯底里的咆哮让我一时失神,手指触在翻滚的水花上,被烫得通红。
可季婉如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捞起锅里的煮鸡蛋,递给姜城,
你凑合着吃一口,早上不吃饭,胃会饿坏的。
3.
心顿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甚至比手上的泡还疼。
姜城却故作大度地把鸡蛋放在我面前,
一起吃吧,浩然。
阿如关心人总是这么冒失,你别往心里去。
他说话时特意贴近季婉如,沾着油彩的袖口擦过她肩头,
当年我在美院的时候,她给我送宵夜,连着摔破了三个保温盒,到现在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他指尖点着桌上的盘子,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挑衅。
还好意思说
季婉如娇嗔的拍着他肩膀,
当初要不是你养成不吃饭的坏毛病,我至于那么操心,每天准时准点的给你送饭
害的被记旷课处分不说,还被指导员骂是恋爱脑。
哈哈,我还记得当初因为这事,你被安排上了表白墙,学校里传的腥风血雨,都说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
刺耳的声音如潮水般灌进我的耳朵。
疼痛又窒息。
也终于明白,原来,爱与不爱竟是这般天差地别。
从前,我曾因拍摄外景驻守帐篷。
因取景原因几次吃不上饭,肠胃炎发作时,我给她发消息说疼得站不起来。
可等了整整三个小时,只等来她的一句多喝热水。
后来赶项目连续熬夜,我低血糖晕倒。
醒来时,病房里全都是昔日的同盟,却独独没有这个医生老婆的问候。
我忍疼用冷水冲了下伤口,然后径直越过季婉如去卧室换衣服。
走到玄关时,她叫住我,
周浩然你干什么去
从前,我巴不得的想让她询问我去处,哪怕只是随口一句晚上几点回,我都会满心雀跃地分享一整天的行程。
可她从不关心,哪怕我深夜未归,她也只是窝在沙发里刷手机。
然后在我冷着脸质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时,漫不经心地敷衍道,
别这么矫情,深夜未归的又不止你一个。
可现在,我忽略掉姜城异样的眼神。
语气坦然,
别这么看我,寻求艺术共鸣的人,又不止你一个。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阴暗的楼道,映出我倾长的身形。
就好似这五年的无数个日夜,我翘首以盼季婉如回家时的样子。
可如今,不再是孤寂与落寞。
而是久违的自由与释然。
从单元楼出来,我拨通导师的电话。
五年前,因为季婉如的一句不喜欢,我错过了丝绸之路的沿途拍摄。
也错过了人生中最可能大放异彩的机会。
如今正值盛夏,导师熟悉的声音再次透过听筒传来,
浩然,你想好去非洲了吗
4.
拍摄塞伦盖蒂的大迁徒,机会异常难得,如果你能抓住这次机会,摄影生涯或许会迎来新的转机。
导师的声音里带着期许,却也藏着几分担忧,但是那边条件艰苦,甚至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你还是跟婉如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我攥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甚至于每根血管,都在为大迁徙的拍摄而沸腾。
五年的压抑终于在此刻破土而出,不用商量了老师,我去。
可是婉如……
老师的话音未落,我望着街道上随风摇晃的树叶,忽然笑出声。
她没资格决定我的人生。
五年前,我推掉丝绸之路拍摄时,您说过,摄影师的镜头该对准更辽阔的世界
现在,我想明白了。
电话沉默片刻,传来老师欣慰的叹息,好,那你抓紧准备,两天后我们便启程。
挂断电话,我摊开手掌。
阳光透过云层,毫无保留地倾泻。
灼烫的温度,渗进掌心的每一道纹路。
和五年前,我为了季婉如背井离乡时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那个曾在我怀里撒娇的小女孩,已不复存在。
晚上,我拿着从医院开回来的药,推开那扇冰冷的门。
屋子里漆黑一片,季婉如坐在沙发上抽烟。
我一时恍惚,想起五年前姜城远赴国外时,她在机场的廊桥上,抽了整整一包的烟。
我当时痛斥她,别抽了,就算你抽完全世界的烟,也留不住一个想走的人。
自那以后,她鬼使神差地戒掉了。
可如今,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摇曳,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女。
你去哪儿了
掐灭手中的烟,她声线沙哑,
出去走了走。
脱掉脚上的鞋,我语气淡淡。
周浩然!
她一把拽住我的手,漆黑的空间里,能清楚的感受彼此呼吸间的交错,
你至于吗!不就是几个鸡蛋吗
你想吃大可以再煮,干嘛非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让我的脸往哪搁
你让姜城怎么看我
这句话她没说,但眼神已经告诉我,她就是这么想的。
我扯出被她攥住的手,语气冷然,
季婉如。
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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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
我打开灯。
这是我今天去律师事务所,拟好的离婚协议,你抽时间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沟通。
白色的纸张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可季婉如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周浩然,欲擒故纵演了这么多次,你不累吗
从前用装病,现在用离婚,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幼稚啊!
嘲讽的语调刺的我掌心,阵阵发麻。
在他眼里,我就该是那个永远站在原地,等她施舍感情的傻子。
我不配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于一句简单的抗议,都被她视作拙劣的挽回。
可我从来都没有欲擒故纵,但凡她对我细心一点点,就可以发现,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在无数次被漠视的期待里,遍体鳞伤。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对爱情没了希翼的行尸走肉。
不就是几个鸡蛋以后我不叫他吃了还不行
她伸手递过来一个盘子,里面装着几枚凉透了的鸡蛋。
赔给你!
我突然觉得好笑。
我们之间,真的只是几颗鸡蛋的问题吗
拿着啊!
以后别动不动就拿离婚开玩笑,真的不好笑!还有,以后我都不去给姜城作模特了……也尽可能的早回家,不叫你等太久。
她垂着眼皮,不情愿的将盘子塞进我手里。
声音里的施舍,将眼底那唯一的一抹认真也取而代之。
对了!
她仰脖灌下一杯水,
我辞职了!
我拿着盘子的手顿时怔在原地。
全市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多少台高难度手术才攒出的口碑,
为什么辞职
她扯动嘴角,眼神里满是不以为意,
我要陪姜城摆摊卖画,从此以后,你每个月的工资都要上缴我一半。
我要给姜城打造一间,独一无二的工作室!
5.
我看着盘子里那几颗廉价鸡蛋。
突然明白,天下没有无故降临的盛宴。
所谓的妥协与让步,不过是为了姜城退而求其次。
可我却没了以往的执拗与不满,而是淡然的将鸡蛋搁置一旁,然后倒了杯水,将药服下。
医生说,我的肠胃因长期饮食不规律,出现了浅表性溃疡,但不算严重,只要规律饮食,按时作息,配合药物调理便能痊愈。
水杯里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季婉如的脸。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周身散发的不耐烦。
周浩然。
她绕过茶几,伸手抱住我,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但你别那么小孩子气,姜城只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你才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人。
他没了家庭,没了亲人,我作为朋友……
可以的。
你说什么
季婉如抱着我的手僵硬的不像话。
我只是笑着重复,我说,可以的。
你可以陪他沿街卖画,可以陪他四处采风,甚至脱光了衣服继续当他的裸模,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我喝了口水,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甚至担心她误会我是赌气,我全程都保持着最好的笑容。
季婉如的脸有那么一瞬的难以置信。
毕竟自打姜城回国,我是第一次,这样平静又安静地跟她谈论姜城。
又在她阔刀阔斧地提出,用我辛勤劳作的汗水,去满足姜城艺术上的所缺,我也毫无怨言。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所以,她认定了我打心眼里接受了姜城,甚至愿意为她那段错失的缘分锦上添花。
这足以证明,我是真的爱她。
浩然,这辈子嫁给你,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炙热的唇瓣贴在我的脸颊,像极了当初她被姜城抛弃,在机场的廊桥上,对我许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周浩然,往后的路,我只和你一起走,我季婉如这辈子都不离不弃,只爱你一个。
哪怕知道她是在赌气,当时的我也心甘情愿。
因为我是真的爱她。
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步入社会。
我永远都像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转着圈的讨主人欢心。
她笑,我跟着她一起笑。
她哭,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她说,周浩然,为什么时间不能永远的被定格,如果永远停在那些相视而笑,眼角眉梢都漾着光的时刻,该有多好。
为了这句话,我毅然放弃了学医,背着沉甸甸的相机,辗转于街头巷尾。
只为记录那些快乐又美好的瞬间,让她感受这世间的美好与温存。
可如今,那些所谓的奔赴与向往,终究是错付了。
6.
晚上,我将我所有的东西全都整理了出来。
那份拟好的离婚协议,放进了抽屉深处。
然后在季婉如和姜城街边摆摊,畅想未来的时候。
偷偷将房子挂在了中介。
这房子是当初我参加摄影比赛时,拿到的第一份奖金买下的。
属于婚前个人财产。
至于那台车,也是我熬了无数个通宵修图,跑遍全国各地拍摄,攒下的报酬购置的。
这么多年,季婉如同我一直秉持着AA制的生活方式,她的工资分毫未沾过我的积蓄,我却默默承担着房贷,水电,以及日常开销。
哪怕她开口一句请同事聚餐,也会在酒足饭饱后,给我打来第一通电话,
老地方,结账。
我没有收到过她的任何礼物,哪怕是生日,结婚纪念日。
当同僚们拿出心爱之人送出的领带,手表时,我却只能攥着手机里她发来的账单,看着那句这月水电费该交了,在屏幕上泛着冷光。
我打开手机,将车子也挂在了二手网站,将所有能兑换现金的东西,一一都卖了出去。
最后只留下那台,陪我走过五年岁月的徕卡相机。
季婉如回来的时候,我正在研究塞伦盖蒂的拍摄路线。
向来对摄影不闻不问的她,此刻却皱着眉瞥向摊开的地图,
非洲
周浩然,你看非洲的地图干嘛
她眼神惊异,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几个度。
我下意识将地图挪了挪,
没什么,去年的拍摄邀约,我没去上,公司现在要补一个路线规划。
看着我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远走高飞,不要我了呢!
她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亲昵,双臂紧紧环住我的肩。
我不禁冷笑,但凡她肯给予我一丝关注,她就可以看到,我墙壁上画着的拍摄邀约,在去年的表格处,根本没有被非洲邀约这一项。
可我已经不在乎了,过了今晚,我就要奔赴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就会彻底的跟她告别,彻底的跟这个家告别。
晚上,季婉如破天荒的给了我一张马戏城的票,
你之前不是最想去看马戏表演吗
刚好最近搞优惠,我就随便买了两张,明天我们一起去。
我看着票上印出的彩色剪影,不由得笑了。
五年了,从相恋到结婚,我等了整整五年。
从前,我央求她哪怕抽出一点点的时间,陪我去看一场期待已久的马戏表演,可她始终以工作忙为由推脱。
然后在闲暇之余,去参加姜城的艺术画展。
朋友圈的九宫格里,是她站在人头攒动的展厅。
对着他画布上扭曲的色块,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痴迷。
我将票放进口袋,既然不能像样的告别,那就用这场马戏,为我们的五年,画上不完美的句号。
7.
第二天,我整装待发,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季婉如。
手机霎时传来一条消息。
是姜城发来的照片。
季婉如身袭长裙,正跪在地上调整巨型爱心。
九十九朵玫瑰簇拥着他们,俨然一副神仙眷侣。
图片的下方还配备了一张截图。
是聊天记录。
姜城:你来陪我过生日,浩然真的不会生气吗
姜城:上次的事情,我已经感觉他在讨厌我了,我真的不想再触发你们之间的矛盾。
季婉如:放心,我已经骗他去看马戏了,明天的时间,只会属于我们二人。
层出不穷的信息,隔着屏幕穿透眼球。
若搁从前,我一定奋不顾身的找到她质问,可现在即便知道了真相,也没那么难过。
原因只有一个,我不爱了。
我默默回复了个赞,将手机揣进口袋深处。
安静地看完马戏,我提着行李,离开了生活五年的家。
路上,季婉如的电话打过来,
对不起浩然,今天去医院办离职手续,交接实在太忙了,一时没注意错过了马戏的时间。
你不会生我气的对吗
话音落,姜城的新消息也适时弹出。
这次是段视频,季婉如踮脚挂彩带,姜城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调整高度,两人的倒影在满墙的镜面里,映成无数个亲昵的影子。
我浅浅笑了笑,这是五年里她第一次认真又尽力地跟我解释,也是第一次考虑我的感受。
可是,我的确不会生气。
又是一阵如释重负。
只不过,我们真的该离婚了。
这次,我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毅然挂断电话,然后将协议的位置发送过去,最后将手机彻底关闭,登上飞机。
彼时的季婉如还没反应过来,中介的电话就打过来,
受房主周先生委托,房屋租赁合同已签订,新住户今日正午会来收房,麻烦您提前收拾好个人物品,逾期未搬的话,我们会将遗留物视作无主处理。
中介的声音机械而冰冷,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季婉如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玫瑰花瓣从指间分扬洒落,像极了她此刻破碎的心。
不,这不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那是我和我先生的婚房,怎么可能随便就出租呢!
姜城察觉到异样,伸手想要接过手机,却被她猛地推开。
那一刻,季婉如突然反应过来,原来,我提出的离婚是真的。
可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那幅画
因为她失约的马戏
还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没有消气
所有的所有,她通通想了遍,可还是没有想出我为什么要离婚。
甚至在她不知情的前提下,公然将房子卖了出去。
那可是我们的家,是我曾信誓旦旦说要携手一生的避风港,是我用无数个通宵修图的报酬,跑遍全国各地拍摄攒下的积蓄,筑起的巢穴。
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
画架在她手足无措中轰然倒地,未完成的肖像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是姜城的眉眼,一半是她。
不可能……周浩然,你要干什么!
难道就因为一场马戏吗我陪你,陪你去看还不行吗
她不顾姜城的追逐,踉跄地跑出门,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脚掌硌在石子路上,印出丝丝血迹。
可向来对疼痛敏感的她,此刻竟浑然不觉。
8.
若搁从前,我一定心疼的要死。
我见不得她受苦,见不得她不珍视自己的身体。
从高中到现在,从相恋到结婚。
我依旧记得初次相见,她被一群女生围堵在巷子口时的样子。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
颤抖的睫毛下泛着水光。
我脱下外套,搭在她的肩头。
用身体隔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自那以后,有她的地方就有我。
她通宵备考低血糖晕倒,我背着她狂奔十公里去医院。
第一次尝试人体解剖,她呕吐不止,我冒雨穿过半个城市给她送粥。
那时我以为,这一遭便是要用尽余生为她挡风遮雨。
却没料到,最后遍体鳞伤的,竟是我拼尽全力守护的深情。
季婉如奋命的跑,姜城在身后奋命的追。
跑进房间时,已是空荡荡的一片。
周浩然!
她奋命的呼喊,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我的身影。
最后在玄关的柜子里,看到了那副我亲手买下来的画。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原来,我所谓的离婚,真的不只是欲擒故纵。
而那些我所表现的不在意,尽都是在她日复一日的漠视中,被消磨殆尽的真心。
可她不知道,当我的妻子,被衣不蔽体地摆放在展厅时。
我承受了多少的非议和白眼。
可我还是想着护她最后一程,留下彼此最后得体面,用身上仅有的三千块,买下她所谓的不在意。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季婉如颤抖着拨通我的电话。
可另一端传来的,始终是那道冰冷机械音,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周浩然!
她歇斯底里,姜城恰好走进来,看到地上躺着的油画,一目了然。
我和季婉如的婚姻破裂了。
婉如。
他故作绅士地将她揽在怀里,眉眼间似有波光流转,
没事的,你还有我,周浩然能做的我也能做,他做不到的,我也一样能做。
不就是一幅画吗,至于小题大做的把你从家里赶出去
他真不是人!
人与人的区别,往往就在这脱口而出的瞬间。
有的人天花乱坠,不过过眼云烟。
有的人沉默不语,却早已被刻进岁月的肌理。
我不准你这么说他!
季婉如猛地将姜城推倒,眼里的光不再似往日温柔,反而多了些许的厌恶,
姜城,我之所以愿意帮你,是念及当初的情分,是看你无依无靠,无家可归,是出自心底里的怜悯,当初我们说好的,只要你事业有了起色,我们就恢复到各自的生活。
现在周浩然走了,你也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我们就无需再纠缠了。
你走吧!
9.
季婉如的冰冷让姜城怔在原地。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伸手拉住季婉如,
婉如,不是的,我之所以回来就是想尽我所能的补偿你,当初决然离开,我知道是我不对,即便你和周浩然走到了一起,我仍觉得我们有机会,现在周浩然走了,我们得机会不就来了
婉如,回到我的身边吧。
我会比以前更加倍的爱你,周浩然不过是个臭拍照的,他根本没有能力给予你想要的,只有我,我才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
他揽过季婉如的腰,嘴唇作势要压下来。
季婉如偏头躲过,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彻底的让姜城变了脸。
他揪住季婉如的头发,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辣,
你还真当自己是国色天香了,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点用处,真以为我愿意哄着你
那幅画,也不过是把你当成免费模特,谁知道你真以为我对你旧情难忘
他猛地将她按在墙上,画框应声倒地,
周浩然为什么走,你心里没数还不是因为你蠢到连装都不会,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老婆,衣不蔽体地挂在画展中央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被抛弃的破鞋还妄想有人真心疼你
本打算你能利用周浩然帮我的画室搭建起来,谁知道你这么没用!跑了夫人又折兵!
他掐住她的下巴左右摇晃,
你不会还以为周浩然傻乎乎的相信,你一整天都在医院吧
他笑着掏出手机,展示出我们得对话框,
他早都知道了,你骗他看马戏,不过是为了陪我过生日,你以为能瞒天过海,殊不知,人家早都看穿了!
季婉如被掐得眼眶发红,喉间发出呜咽。
姜城故意将屏幕凑近,我简洁的回复像把钝刀,一下下剜着她的心,
知道为什么他连质问都懒得质问因为在他心里,你早就不值得浪费情绪。
姜城利落地整理好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那一刻,季婉如就好似疯了一般,将画框砸在他头上。
血液顺着额角蜿蜒,像极了他们从前染在画布上的朱砂。
而我,自打来到非洲,便和团队们齐心协力,记录着塞伦盖蒂的大迁徒。
旱季来临,动物们北上,横跨马拉河。
我全程跟踪记录,数百万的动物大军汇聚成一股洪流,展现出一幅波澜壮阔的生命画卷。
期间,我也有收到过季婉如各种来电和信息。
可每一次我都视而不见。
直到这天,她终于松口提出离婚。
我心里像块大石头落了地。
再见时,她已没了往日的张扬,消瘦的脸颊凹陷,曾经明亮的眼睛也布满血丝。
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终于见到你了。
她嗓音沙哑,透着一股子倦怠。
我站在距离她两米远的位置,四目相对,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我们。
她掏出兜里的火机,点了颗烟。
烟雾弥漫,她突然开口,
怎么不管我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笑了。
最后点了点头,
没什么好说的,周浩然,祝你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你要努力在摄影的世界里,发光发热,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眼泪在眼眶打转,她笑着朝我伸出手。
我别过头,大步流星地走进民政局,
周浩然,我们什么时候走到了这个地步,你连跟我说句话都不肯
我站定脚步,初秋的暖阳打在身上,把影子拉得极长,
都是成年人,何必斤斤计较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通情理,上纲上线了!
我没回头,却看到季婉如的影子在剧烈颤抖,那是哭泣时的抽噎。
签字的时候,她拉住我的手。
我没给她机会,
季婉如,欲擒故纵演了这么多次,你不累吗
明明很简单的事,你非要闹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幼稚
四目相对,她眼泪就像决堤的洪。
可我什么都没说,迅速签好了字,待一个月的冷静期,我们便各自天涯。
临走前,季婉如叫住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答应姜城去画那副不堪入目的画,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们就会像以前一样
以前
我满不在乎的重复,
以前我们什么样啊
不好意思,我忘了。
然后,背着相机,消失在街头的巷子里。
一个月后,我和季婉如办理了离婚手续。
她因找不到工作,免费当了裸模。
鱼龙混杂的画展里,总有她的身影。
而姜城,自从被相框砸坏了脑袋,整个人也变得神志不清。
他总在画展门口游荡,对着空气比划笔,嘴角还挂着涎水,念叨着婉如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