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未央宫血字 > 第一章

1
未央宫血字
>我执掌廷尉府刑狱,素以明察秋毫闻名。
>未央宫偏殿惊现血案,值守羽林郎惨遭割喉。
>现场以血书写:玄鸟不归,戾气冲天。
>陛下震怒,命我三日破案。
>验尸时发现死者指甲缝里嵌有河湟戍边军械独有的黑铁碎屑。
>追查军械来源时,兵部库曹离奇溺亡于护城河。
>其妻交出一封密信:事若败露,可推于玄鸟。
>太卜令解谶言,称玄鸟暗指戍边大将霍锋。
>我夜审霍府,却在密室发现霍锋早已自刎三日。
>其佩剑赫然与羽林郎伤口吻合。
>案件即将了结,我却瞥见霍锋尸身下的玉带钩——
>纹路竟与宰相袖中暗藏的密报匣钥匙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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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未央血字
建元六年,初冬的长安城,裹在一层铅灰色的薄暮里。未央宫高耸的宫墙在暮色中投下森严的巨影,压得人喘不过气。宫道上的青石板被连日阴雨浸润得湿滑冰冷,反射着廊下风灯摇曳昏黄的光。
廷尉右监韩峻脚步迅疾,深绯色的官袍下摆沾着几点泥泞,紧抿的唇线勾勒出他此刻山雨欲来的凝重。前方引路的小黄门脸色煞白,步履踉跄,几乎是被两名佩刀羽林郎半拖着前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源头就在前方那扇被撞开的偏殿木门内。
韩…韩大人,就是此处…小黄门抖得不成样子,声音细若游丝。
韩峻略一颔首,抬手示意身后跟随的几名得力书吏和仵作止步门外。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灌满鼻腔,带着死亡冰冷的黏腻感。他独自踏入殿内。
殿内只燃着一支粗大的牛油烛,光线昏昧,将满地的狼藉和中央那摊刺目的暗红涂抹得更加诡异。值守此处的羽林郎张焕,身着染血的皮甲,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仰面倒在冰冷的地砖上。头颅几乎与身体分离,只余下一点皮肉相连,咽喉处被利刃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翻卷的皮肉呈现出失血的惨白。大量的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像一张巨大的、暗红色的蛛网,覆盖了大片青砖,边缘已经微微发黑凝固。
韩峻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尸体,死死钉在尸体头侧的那面光洁宫墙上。那里,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以浓稠的、尚未完全干涸的鲜血淋漓写就:
**玄鸟不归,戾气冲天!**
字迹狂乱潦草,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怨毒,仿佛书写者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每一个笔画都蜿蜒流淌,如同扭曲的毒蛇,在昏暗的烛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血腥味混合着宫殿深处陈旧的木质气息,沉甸甸地压在韩峻心头。
玄鸟……韩峻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头疑云密布。玄鸟乃上古神鸟,商之图腾,亦是祥瑞之兆。此谶语出现在宫禁凶案现场,直指不归、戾气,其意险恶,其心可诛!
韩大人!一名书吏在门外禀报,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惶,陛下…陛下已知晓此事,震怒非常!传口谕,命廷尉府三日之内,查明真凶,追索根源!不得有误!
三日!
韩峻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宫禁重地,羽林卫被杀,墙上血书谶语,桩桩件件,都是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惊天之案。三日之期,短如白驹过隙,更是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落回尸体上。张焕年轻的脸庞因失血而惨白扭曲,双眼圆睁,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惊愕。右手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左手则微微摊开,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指向殿内某个角落。
韩峻蹲下身,无视那浓烈的血腥和滑腻的触感,仔细查验尸体。致命伤在咽喉,切口干脆利落,由左至右,深及颈椎,凶器必然极其锋利。皮甲有轻微破损,但无激烈搏斗痕迹,凶手应是趁其不备,一击毙命。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张焕紧握的右手上。他小心翼翼地掰开那冰冷僵硬的手指。掌心空空,但就在指甲缝的深处,在暗红色的血污和皮肤的碎屑中,韩峻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寻常的深黑色反光。
他示意门外的仵作递上细小的银镊。屏住呼吸,用镊尖极其小心地将那嵌在指甲缝深处的微小颗粒夹取出来。颗粒极小,比米粒还细碎,通体呈现一种沉郁的、毫无光泽的深黑色,质地坚硬。
韩峻将其置于掌心,凑近烛光仔细端详。这绝非宫中之物!那独特的深黑颜色和金属质感,瞬间唤醒了他记忆中某个遥远的片段——两年前,他奉旨巡查陇西边郡,曾在河湟前线一处戍边军械作坊见过类似之物!那是戍边军特制箭簇和兵器甲片时,淬火冷却过程中产生的一种独特黑铁废渣碎屑,因其质地坚硬且色泽独特,边军工匠偶尔会将其收集起来,掺入墨中用以标记重要军资!此物只产自河湟前线的特定作坊,因工艺特殊,在长安乃至整个关中,都极为罕见!
河湟戍边军械独有的黑铁碎屑,为何会出现在未央宫值守羽林郎的指甲缝里是张焕生前接触过还是……凶手留下的
韩峻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条微乎其微的线索,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瞬间搅动起深不见底的漩涡。他将这粒珍贵的碎屑用油纸仔细包好,贴身收藏。墙上的血字谶语,指甲缝里的边军碎屑,这桩血案背后的迷雾,似乎正缓缓透出一丝指向远方的、冰冷而危险的微光。
3
库曹沉河
翌日清晨,廷尉府的签押房内气氛凝重如铁。彻夜未眠的韩峻眼窝深陷,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他将那粒包裹在油纸中的黑铁碎屑置于案上,声音低沉而清晰:
查!动用所有明暗线报,三日之内,给我查清长安城内及京畿三辅之地,所有可能接触或流通此等河湟戍边军特制黑铁碎屑的渠道!军器监、兵部武库司、各大将门府邸、往来于陇西长安的商队、车马行……一个不漏!尤其是兵部武库司,所有近期出入库记录,特别是涉及边军器械的记录,给我详查!
命令如冰锥般砸下,廷尉府的庞大机器轰然启动。书吏们捧着厚重的卷宗簿册奔忙穿梭,低声而急促地传递着指令。长安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无数条暗线正被悄然搅动。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正午刚过,负责盯梢兵部武库司的一名暗探便带着一身尘土和寒意冲了回来,脸色极其难看:
大人!兵部库曹,主事王弼,今日清晨……被人发现溺毙于清明门外的护城河中!
什么!韩峻猛地站起,案几被带得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尸体已被京兆府的人捞起,初步勘验确系溺水身亡,无显著外伤。发现时……身上还带着酒气,像是醉酒失足落水。暗探喘息着补充。
醉酒失足就在他下令彻查兵部武库司的当口如此巧合韩峻眼中寒光爆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意外!
王弼家眷何在
其妻李氏及幼子,现居崇仁坊家中。京兆府的人刚去问过话,李氏哭得死去活来,只道王弼昨夜当值,不知何时外出饮酒……
备马!去崇仁坊!韩峻抓起案上的佩剑,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崇仁坊王弼宅邸,门楣低矮,白幡已挂起,院内传来妇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哀泣声,夹杂着孩童懵懂的抽噎,更添几分凄凉。韩峻一身绯袍,面色沉肃地踏入灵堂。王弼的尸身尚未入殓,盖着白布停放在草席上,一股水腥气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
李氏是个三十许的妇人,面容憔悴,双眼红肿如桃,见到韩峻官服,吓得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大人…大人明鉴啊…我家夫君…他…他死得冤啊……
韩峻并未立刻搀扶,目光如电,扫过灵堂简陋的布置,最终落在李氏因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的肩膀上。王夫人,节哀。本官问你,王库曹昨夜当值,可曾说过有何异状归家时,可曾携带或留下什么不寻常之物
李氏的哭声顿了一下,抬起泪眼,茫然摇头:没…没有…他昨夜只说库中事忙,要晚归……后来…后来就……她说不下去,又呜咽起来。
韩峻沉默片刻,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夫人,你夫君之死,恐非意外。事关重大,或涉宫闱。若你知晓什么隐情,或他留下什么物件,此刻说出,或可为他洗刷冤屈,为你母子寻得一线生机。若一味隐瞒……他话未说尽,但其中的沉重压力已让李氏脸色惨白。
妇人浑身剧震,惊恐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眼神剧烈挣扎。灵堂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终于,在韩峻那洞彻人心的目光逼视下,李氏的心理防线崩溃了。她猛地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冲进内室,片刻后,双手捧着一个被汗水浸透的、揉得发皱的布包,颤抖着递到韩峻面前。
大人…这…这是今晨…整理夫君旧衣时…在…在夹层里发现的…妾身…妾身实在害怕啊……她说完,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
韩峻接过布包,入手沉重。他屏息,一层层打开那浸满汗渍的粗布。里面是一个普通的黄杨木小盒。打开盒盖,里面并非金银,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素帛。
展开素帛,上面是几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显然是在极度仓促和惊恐中写就:
**事若败露,推于玄鸟。此信阅后即焚!切记!切记!**
没有署名,但那急促的笔画和最后两个力透纸背的切记,透露出写信者强烈的恐惧和决绝。
玄鸟!
又是玄鸟!未央宫血字谶语中的玄鸟!
韩峻捏着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素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王弼之死,绝非失足!这封密信,是催命符,也是指向玄鸟的铁证!有人要灭口,更要坐实玄鸟的罪名!这背后,有一只无形而狠毒的手,在将线索引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4
太卜解谶
玄鸟不归,戾气冲天!
事若败露,推于玄鸟!
两处关键线索,都指向了这神秘而凶险的玄鸟。韩峻回到廷尉府签押房,那张素帛被他紧紧攥在手中,薄薄的丝帛几乎要被指尖的温度灼穿。
玄鸟……玄鸟……韩峻在房中踱步,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巨幅大汉疆域图,最终停留在西北河湟之地。黑铁碎屑来自河湟戍边军械,王弼是兵部库曹,掌管武库,密信又直指玄鸟……一切的箭头,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个地方,以及……那个人!
来人!韩峻猛地停步,声音斩钉截铁,即刻持我令符,前往太卜署,请太卜令过府!就说有疑难谶语,关乎国运,请其务必前来解之!
太卜署,掌天文历法、占卜吉凶、解谶释梦,乃沟通天人之所。太卜令徐衍,须发皆白,清癯矍铄,身着玄色深衣,手持一柄古朴的玉柄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被急召而来,听闻玄鸟谶语,神色亦变得无比凝重。
签押房内,烛火通明。韩峻将未央宫血字现场的情形、王弼溺亡及密信之事,择其要害,隐去关键细节,简要告知徐衍。徐衍闭目静听,手指捻动拂尘玉柄,口中念念有词。
良久,徐衍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沉声道:韩大人,‘玄鸟’者,上古神鸟,殷商之瑞。然‘不归’,则祥瑞失位,主大凶!戾气者,兵戈肃杀之气也。‘戾气冲天’,乃战祸将起,兵连祸结之兆!此谶语凶险至极!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疆域图前,拂尘玉柄指向西北河湟之地,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玄鸟于西北分野,其象主兵戈将星。而‘玄鸟’二字,亦可拆解。玄者,黑也,深也,晦暗不明;鸟者,飞禽之首,亦可指代……锋锐之器!合‘玄鸟’二字,其形其意,皆暗合一人之名讳!
韩峻的心脏骤然缩紧,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徐衍的目光如电,直视韩峻,一字一顿:镇守河湟,掌十万雄兵,以‘锋’为名,其势如破天之刃者,唯——**镇西将军,霍锋!**
霍锋!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韩峻耳边炸响!霍锋,国之柱石,戍守河湟十余载,抵御羌胡,功勋卓著,威名赫赫!难道……那黑铁碎屑是来自霍锋军中王弼密信中的玄鸟竟是指霍锋血案、谶语、灭口……这一切的背后,竟隐隐指向这位手握重兵、镇守边陲的大将!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韩峻的脊椎爬升。若真如此,牵扯之广,后果之严重,将远超未央宫血案本身!这已非简单的凶杀,而是动摇国本的惊天阴谋!
多谢太卜令解惑!韩峻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徐衍郑重一揖。
送走徐衍,韩峻独自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凝视着西北河湟那片被朱砂勾勒出的区域,霍锋的名字如同烙铁般灼烧着他的视线。太卜令的拆字解谶,逻辑清晰,指向明确,似乎为迷雾重重的案件撕开了一道口子。然而,越是如此顺理成章,韩峻心头那股不安的警兆越是强烈。
推于玄鸟……王弼密信中的这四个字,反复在他脑中回响。这像是一个预设好的陷阱,正等着他,或者说,等着廷尉府,一头栽进去!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必须去闯一闯!
备马!点齐人手!韩峻的声音冷冽如刀,随我前往镇西将军府!记住,是‘请’霍将军过府问话!未得我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夜色如墨,沉重地泼洒在长安城鳞次栉比的坊市屋脊上。韩峻亲自带队,一行二十余名廷尉府精锐缇骑,马蹄包裹厚布,如同沉默的幽灵,穿行在寂静的宵禁街道。目的地——位于城西永兴坊的镇西将军府。
霍府门楼巍峨,石狮威严,但此刻大门紧闭,只余下两盏惨白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门楣上镇西将军府几个鎏金大字,平添几分肃杀与不祥。
韩峻翻身下马,示意缇骑散开警戒。他亲自上前,抓住冰冷的铜制门环,重重叩响。
廷尉府韩峻,奉旨查案,请见霍将军!开门!
沉重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
门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韩峻眉头紧锁,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他再次叩门,声音更加严厉:廷尉府办案!再不开门,以抗旨论处!
又过了片刻,门内才传来一阵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门栓被拉开的沉重摩擦声。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探出半张惊恐万分的脸:大…大人…我家将军…我家将军他……
霍将军何在韩峻目光如电,逼视着管家。
管家浑身筛糠般抖着,老泪纵横,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将军他…他已在书房…三日未曾出来了…老奴…老奴实在不敢进去啊……
**轰!**
韩峻心头巨震!三日!与未央宫血案时间几乎重合!
闪开!韩峻一把推开管家,按剑疾步冲入府中。身后数名得力缇骑紧随而入。府内一片死寂,仆役寥寥,个个面如土色,躲在廊柱后瑟瑟发抖。
韩峻直奔书房所在的内院。书房的门紧闭着,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门缝下透出。
霍将军!廷尉府韩峻求见!韩峻沉声喝道,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门内依旧毫无声息,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开来。
韩峻再不犹豫,猛地抬脚,灌注全身力气,狠狠踹在厚重的房门上!
砰!
门栓断裂,房门洞开!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尸体特有的、甜腻的腐败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众人淹没!
书房内烛火未熄,光线昏暗摇曳。只见镇西将军霍锋,身着常服,背对着门口,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头颅低垂,仿佛在伏案小憩。
然而,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的巨大伤口,横贯在他粗壮的脖颈之上!伤口皮肉翻卷,边缘发黑,暗红色的血污浸透了半边衣袍,在身下汇聚成一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黏稠血泊!一把形制古朴、刃口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青铜长剑,跌落在他脚边的血泊之中。
从尸体僵硬的程度和血液凝固的状态看,死亡时间……绝对不止一日!
韩峻瞳孔骤缩,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一步步走近。霍锋的面容因失血和死亡而扭曲灰败,双目圆睁,凝固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愕、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绝望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定在那把跌落在血泊中的青铜长剑上。剑身修长,刃口极薄,在烛光下流动着一种内敛而致命的幽光。韩峻蹲下身,仔细审视那剑刃的形状、厚度、锋锐程度……脑海中瞬间与未央宫羽林郎张焕咽喉处那干净利落的致命伤口重合!
一模一样!
这把剑,赫然就是割断张焕喉咙的凶器!
太卜令解谶,指向霍锋。兵部库曹王弼离奇溺亡,留下推于玄鸟密信。而霍锋,这位被指为玄鸟的戍边大将,竟早已在案发前自刎于书房,其佩剑正是凶器!一切线索,在此刻形成了一个看似完美闭环的死结!
霍锋自认罪行,畏罪自杀还是……被人灭口,伪装成自杀若为后者,凶手又是如何取得霍锋的佩剑行凶,再将其放回
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死意,如同书房内弥漫的血腥气,紧紧缠绕着韩峻。
就在他心念电转,试图理清这团乱麻之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霍锋瘫坐在椅子上的尸身。由于自刎时的剧烈动作和尸体僵硬,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压住了腰间玉带的一部分。
就在那被尸体和凝固血块半掩着的、华贵的犀牛皮玉带之下,一个物件的一角,在烛光下反射出温润而刺眼的光芒!
那是一个玉带钩!玉质莹白,雕工极其精美,钩首呈螭龙吞云状。
这本是寻常之物,但韩峻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再也无法移开!
因为那玉带钩上螭龙的眼睛,以及缠绕云纹的某个特定转折处的细微雕刻纹路……韩峻曾在另一个地方见过!就在三日前,未央宫偏殿血案发生后的紧急朝会上,当朝宰相公孙贺在袖中取出一份密奏时,其袖袋暗格中滑落过一个造型几乎一模一样的玉带钩!当时公孙贺不动声色地将其拢回袖中,但韩峻眼尖,那独特的螭龙眼和云纹转折处的刀工,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霍锋尸身下的玉带钩,其纹路细节,竟与当朝宰相公孙贺袖中暗藏的那枚钥匙……一模一样!
一股比这满室血腥气更令人窒息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韩峻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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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玉钩迷踪
时间仿佛在弥漫着血腥与死寂的书房里凝固了。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霍锋僵硬的尸影和韩峻凝立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那枚半掩在血污与尸身下的玉带钩,像一枚淬毒的针,狠狠扎进韩峻的眼中。
霍锋的玉带钩,为何与宰相公孙贺袖中那枚用作密报匣钥匙的玉钩,纹路细节如出一辙是巧合是信物还是……某种致命关联的铁证
太卜令的解谶、王弼的密信、霍锋的自刎、吻合的凶器……这一切看似天衣无缝地将罪名钉死在霍锋身上,形成完美的闭环。可这枚玉带钩的出现,却像投入平静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将这完美砸得粉碎!
大人身后一名缇骑见韩峻盯着尸体下方久久不动,低声提醒。
韩峻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不能乱!更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这枚玉钩,是打破死局的关键,也可能是引火烧身的导火索!
仔细勘验现场!任何蛛丝马迹不得遗漏!尤其是将军的佩剑、伤口、书案上的物品!韩峻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他指着霍锋的尸体,小心搬动,莫要破坏痕迹。仵作,重点查验死亡时间、伤口特征是否确为自刎形成,以及有无其他可疑外伤!他刻意加重了是否确为自刎几个字。
吩咐完毕,韩峻状似无意地踱步到霍锋尸身旁侧,借着俯身查看书案上凌乱纸张的动作,袍袖一拂,极其隐蔽而迅速地将那枚沾着血污的玉带钩卷入袖中!入手冰凉滑腻,带着死亡的气息。
玉钩入手,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韩峻面上不动声色,袖中的手却紧紧攥住了它,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螭龙吞云纹路的每一个转折起伏,与记忆中公孙贺袖中滑落的那枚钥匙的细节完美重合!这绝非巧合!
大人,仵作初步查验完毕,面色凝重地回禀,霍将军颈间伤口由左至右,深及喉骨,创口边缘整齐,皮肉无明显卷曲,符合利刃切割特征。伤口起始处深,末端渐浅,且右手虎口有用力握持硬物形成的淤痕,与自刎发力特征吻合。尸僵已遍布全身,尸斑完全固定,指压不退色,结合血液凝固及腐败气味……死亡时间应在三日前的子时到丑时之间!早于未央宫案发!
三日前的子时到丑时!比羽林郎张焕遇害至少早了数个时辰!霍锋死时,张焕还活着!这彻底推翻了霍锋杀人后自尽的可能!那把作为凶器的青铜剑,是在霍锋死后才被人取走,用于杀害张焕,再被放回现场!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栽赃嫁祸的死局!
韩峻的心沉入谷底,却又燃起一丝冰冷的火焰。凶手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对时间、地点、人物关系乃至霍锋的佩剑都了如指掌!能如此轻易潜入戒备森严的将军府,取走佩剑,再潜入宫禁杀人……绝非寻常之辈!而能将线索通过王弼密信、太卜解谶一步步精准引向早已死去的霍锋,其心思之缜密、布局之深远,令人胆寒!
王弼的推于玄鸟,根本就是凶手预设的指令!太卜令徐衍的解谶……是真的洞察天机,还是……有意引导
6
卒妻隐言
霍府被廷尉府缇骑严密控制。霍锋自刎的消息被韩峻严密封锁,对外只称将军身体有恙,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霍府管家及一干仆役被暂时拘押问话,但收获甚微。管家只知将军三日前回府后便闭门不出,神色异常阴沉,并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
韩峻回到廷尉府签押房时,已是后半夜。他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将两枚玉带钩——一枚是从霍锋尸身下取出的,另一枚是他凭借记忆让府中巧匠依样画葫芦、精心仿制公孙贺那枚钥匙纹路所做的赝品——并排放在案上。
烛光下,两枚玉钩的材质、大小、螭龙形态几乎别无二致。唯有在极其细微之处——真品螭龙左眼瞳孔深处,有一道天然玉纹形成的、极其细微的闪电状瑕疵;而赝品虽极力模仿,却终究是匠气十足,少了那份浑然天成。霍锋身上那枚,龙睛深处,赫然也有那道细微的闪电纹!
一模一样!这枚玉带钩,就是开启宰相公孙贺那个绝密信匣的钥匙!它为何会在死去的霍锋身上
韩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霍锋与公孙贺……一个是手握重兵、戍守边陲的悍将,一个是位极人臣、深得帝心的宰相!他们之间,怎会有如此隐秘的联系这枚钥匙,是霍锋无意中得到是公孙贺所赠还是……某种交易的凭证
玄鸟不归,戾气冲天的血字谶语,再次浮现在韩峻脑海。戾气冲天…兵戈之气…难道指的并非霍锋拥兵自重,而是暗示一场即将由权力核心引爆的滔天兵祸
他猛地想起王弼指甲缝里的黑铁碎屑,来自河湟戍边军械!王弼是兵部库曹!霍锋是镇西将军!若有人通过王弼,将本应运往河湟前线的军械……秘密转移而这批军械的去向,是否与宰相公孙贺有关
一个大胆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测在韩峻心中成形:有人(极可能就是公孙贺)意图不轨,秘密囤积军械。此事被霍锋察觉或卷入,成为威胁。于是,幕后黑手先毒杀(或逼死)霍锋灭口,再盗取其佩剑,潜入宫禁杀害可能知晓内情的羽林郎张焕,留下血字谶语,并利用王弼密信和太卜解谶,将一切罪名完美嫁祸给已死的霍锋!王弼也因此被灭口!
霍锋的死,张焕的死,王弼的死,都是这盘大棋上被无情舍弃的棋子!
而能驱动太卜令徐衍配合解谶,能将手伸进守卫森严的宫禁和将军府,能令兵部库曹俯首听命……拥有如此能量者,放眼朝堂,屈指可数!宰相公孙贺,嫌疑最大!
但这仅仅是推测。玉钩是物证,却无法直接证明公孙贺杀人。如何证明军械被秘密转移如何证明徐衍解谶是受人指使如何证明公孙贺与霍锋之死有关
突破口在哪里
韩峻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来自霍锋身上的玉带钩上。钥匙……钥匙是用来开锁的!锁,就是公孙贺袖中那个暗藏密报的匣子!那里面,是否藏着真正的罪证
直接搜查宰相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必须在三日之期的最后关头,找到无可辩驳的铁证!
大人!一名心腹书吏急促的声音打断了韩峻的思绪,您让查的河湟戍边军械转运记录,有异常!
韩峻精神一振:讲!
按兵部存档,上月应有一批替换的弓弩机括和箭簇,从长安武库发往河湟。但卑职秘密调阅了沿途驿站及河湟签收的底单副本,发现记录有重大出入!长安发出数量为‘弓弩机括五百具,精铁箭簇三万枚’,但河湟签收记录却是‘弓弩机括三百具,精铁箭簇两万枚’!整整少了两百具机括和一万枚箭簇!
差额巨大!可有追查去向韩峻追问。
兵部存档语焉不详,只含糊标注‘损耗’、‘途中损坏’。但卑职查到,负责押运此批军械的,并非朝廷驿兵,而是雇佣了‘长风镖局’。而长风镖局的总镖头,与……与宰相府的一名外院管事,乃是姻亲!书吏的声音压得更低。
果然!军械被秘密截留!长风镖局,宰相府姻亲……线索终于隐隐指向了相府!
还有一事,书吏继续道,卑职查到,负责在河湟接收这批军械的偏将赵通,三日前……也就是霍将军出事那日,在营中与人饮酒后,突然‘暴病身亡’!
又一个灭口!韩峻眼中寒光更盛。幕后黑手在疯狂地斩断一切可能的线索!
赵通在长安可有家眷
有一妻,原是营中卒妻(戍边将士家属),随军至河湟。赵通死后,其妻李氏已扶柩回京,现暂居城外义庄。
卒妻李氏!赵通暴亡,其妻扶柩归京……她,或许就是这盘死棋中,最后一个可能知晓内情的活口!
备马!去城外义庄!要快!韩峻霍然起身,抓起佩剑。这是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后的险棋!凶手绝不会放过她!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韩峻带着几名最精干的缇骑,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策马冲出长安城。目标:城南乱葬岗旁的义庄。
然而,当他们风驰电掣般赶到那座荒凉破败、被古槐枯枝环绕的义庄时,看到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义庄的大门洞开,在寒冷的夜风中发出吱呀呀的呻吟。院内一片狼藉,一口薄皮棺材的盖子被掀翻在地,里面空空如也!地上散落着凌乱的杂物和……几滴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灯油和焦糊气味!
搜!韩峻低吼,心却直往下坠。还是来迟一步!
缇骑们如狼似虎冲入。很快,在后院堆放柴草的破棚子里,传来了发现:大人!这里有人!
韩峻疾步过去。只见柴草堆中,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妇人,约莫三十岁,荆钗布裙,面容憔悴惊恐,正是赵通之妻李氏!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她的左臂衣袖被划破,一道不深的伤口正渗着血。旁边地上,一盏摔碎的油灯还在冒着呛人的黑烟。
李夫人莫怕!我是廷尉府韩峻!韩峻尽量放缓声音。
李氏如同惊弓之鸟,看到韩峻的官服,更是惊恐地往后缩,死死护住怀中的孩子。
是…是你们…你们杀了当家的…还要杀我们母子灭口…她声音嘶哑颤抖,充满绝望。
夫人误会了!韩峻立刻澄清,害死赵将军、追杀你的另有其人!本官正是为查明真相,为赵将军讨还公道而来!方才可是有人欲加害于你
李氏惊魂未定,看着韩峻诚恳急切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严阵以待却并未上前的缇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泪水夺眶而出:是…是两个蒙面人…他们…他们冲进来…要杀我…抢东西…我拼命挣扎…打翻了油灯…趁他们躲火…抱着孩子躲到这里…她指着地上的油灯碎片和焦痕。
抢东西抢什么韩峻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李氏犹豫了一下,眼中仍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悲愤。她颤抖着手,从怀中婴儿的襁褓深处,摸索出一块折叠得极小、被汗水浸透的粗布。她将粗布递给韩峻,声音带着哭腔:这是…当家的临死前…偷偷塞给我的…说…说要是他死了…就带着这个…远走高飞…永远别回来…说这东西…能要人命…
韩峻屏住呼吸,接过那块沉甸甸的粗布。入手微硬。他一层层打开。
里面包着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黑色腰牌!腰牌非金非铁,入手冰凉,正面阴刻着一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玄鸟图案!玄鸟的眼睛,镶嵌着两点细小的、幽暗的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而在腰牌背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处极其细微的、用利器刻下的印记——那是一个篆书的賀字!笔锋凌厉,深入牌体!
**賀!**
公孙贺的贺!
玄鸟令牌!相府印记!
铁证如山!
7
未央惊雷
冰冷的玄鸟令牌紧贴着掌心,那深入牌体的賀字印记,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韩峻的神经。最后一块拼图,终于严丝合缝!
截留军械(长风镖局,宰相府姻亲),杀人灭口(霍锋、张焕、王弼、赵通),栽赃嫁祸(指向霍锋),操控谶语(利用太卜令徐衍),所有线索最终汇聚的终点,直指当朝宰相——公孙贺!其目的昭然若揭:囤积军械,图谋不轨!那戾气冲天的谶语,并非虚言,而是即将引爆的血腥预言!
夫人,此物关乎重大,本官暂为保管!必还赵将军一个公道!韩峻郑重收起令牌,对李氏沉声道,此地已不安全,即刻随我回廷尉府!本官保你母子周全!
李氏看着韩峻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含泪点头。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三日之期,仅剩最后半日!廷尉府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韩峻将李氏母子秘密安置妥当,立刻召集所有心腹。
大人,我们虽有令牌,但仅凭此物,恐难撼动宰相!一名老成书吏忧心忡忡,公孙贺位高权重,党羽遍布朝野,若他矢口否认,反诬我等伪造证据、构陷大臣,后果不堪设想!且太卜令徐衍那边……
徐衍……韩峻眼中寒光一闪。这位解谶指向霍锋的太卜令,是破局的关键一环!若能撬开他的嘴,指认公孙贺操控谶语,与令牌形成证据链,方有胜算!
立刻密捕徐衍!要快!秘密押入廷尉府诏狱!不得惊动任何人!韩峻下令,同时,动用我们在宫中、相府的所有暗线,严密监视公孙贺一举一动!尤其是他袖中那个暗藏密报的玉匣!绝不可让他有机会销毁!
命令如疾风般执行。廷尉府的缇骑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开始高速运转。
然而,抓捕徐衍的行动却扑了个空!
大人!太卜署回报,徐衍昨夜称病告假,至今未归!其府邸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封……书信!负责抓捕的缇骑校尉脸色铁青,呈上一个素白信封。
韩峻一把抓过,撕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素帛,上面是徐衍清瘦飘逸的字迹:
**天机已泄,大祸将至。谶语非虚,戾气所指,非锋乃贺!韩大人明察秋毫,老朽愧对君恩,无颜再见天颜,唯远遁山林,以残躯赎罪万一。珍重!珍重!**
信纸飘然落地。
徐衍跑了!但他留下了至关重要的指证!谶语非虚,戾气所指,非锋乃贺!这十二个字,如同惊雷,彻底坐实了公孙贺操控谶语、嫁祸霍锋的罪行!这封认罪兼指证的信,与玄鸟令牌互为印证,分量极重!
好个老狐狸!韩峻咬牙。徐衍自知罪责难逃,留下书信指证公孙贺,为自己留一丝余地,然后金蝉脱壳。虽未能直接抓获,但这封亲笔信,已是雪中送炭!
大人!宫中急报!一名浑身被汗水湿透的信使冲了进来,陛下…陛下已摆驾未央宫前殿!召集三公九卿!宰相公孙贺…已入宫觐见!似乎…似乎有本要奏!
韩峻瞳孔骤缩!最后时刻到了!公孙贺必然已察觉风声不对,要恶人先告状,利用他的权势和皇帝的信任,抢先发难,反咬一口!若让他占了先机,颠倒黑白,则万事皆休!
备马!入宫!韩峻抓起那枚冰冷的玄鸟令牌和徐衍的认罪信,再无丝毫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廷尉府,翻身上马,朝着巍峨的未央宫疾驰而去!身后,数十名精锐缇骑紧紧跟随,马蹄声如闷雷,敲碎了长安城最后的宁静。
成败,在此一举!
8
金殿对质
未央宫前殿,庄严肃穆。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的穹顶,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汉武帝刘彻高踞御座之上,冕旒垂面,看不清表情,但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弥漫在整个大殿,令空气都为之凝滞。三公九卿,文武重臣,分列两班,人人屏息垂首,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宰相公孙贺,身着紫色麒麟袍,腰缠玉带,手持象牙笏板,立于百官之首。他面容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忧国忧民的凝重,但微微眯起的眼角深处,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鸷与急迫。
陛下!公孙贺的声音洪亮而沉痛,打破了殿中的死寂,老臣泣血上奏!未央宫血案,羽林卫惨死,宫墙留谶,此乃动摇国本、亵渎天威之滔天巨案!经老臣日夜忧思,明察暗访,现已查明真相!祸首非是旁人,正是那拥兵自重、心怀叵测的镇西将军——霍锋!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虽然已有风声,但由宰相亲口在朝堂之上指认一位功勋卓著的大将谋逆,依旧石破天惊!
公孙贺不待众人反应,继续慷慨陈词,将太卜令徐衍的玄鸟解谶、王弼溺亡前推于玄鸟的密信(他自然隐去了密信来源)、以及霍锋自知罪行败露,畏罪自刎于府中等证据一一抛出。逻辑清晰,言之凿凿,极具煽动性。
……霍锋久镇边陲,桀骜不驯,早有怨望之心!其截留军资,私蓄甲兵,更以血书谶语,嫁祸天家,其心可诛!幸而天网恢恢,使其奸谋败露,自绝于陛下天威之前!此等逆贼,虽死亦不足以赎其罪!请陛下下旨,严查霍锋余党,抄没其家,以儆效尤!并即刻选派忠良重臣,接管河湟军务,以防生变!公孙贺最后伏地叩首,声泪俱下,一副忠肝义胆、为国除奸的模样。
殿内一片死寂。不少大臣面露惊疑,目光闪烁。霍锋已死,死无对证,公孙贺位高权重,他的指控,分量太重!
御座之上,刘彻沉默着。冕旒的玉珠微微晃动,看不清他的眼神。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黄门侍郎高亢而略带紧张的通报:
廷尉府右监韩峻,殿外候旨!称有十万火急之案情,关乎社稷,求见陛下!
公孙贺伏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宣。刘彻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一身绯袍、风尘仆仆却目光如电的韩峻,大步踏入这决定生死的殿堂。他的身影在巨大的金殿中显得并不高大,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手中紧握之物,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气势。
臣韩峻,叩见陛下!韩峻行至御阶之下,躬身行礼。
韩卿,刘彻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公孙丞相方才奏报,已查明未央宫血案及谶语之祸首,乃镇西将军霍锋。霍锋已畏罪自尽。你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启奏陛下!韩峻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射向侧前方的公孙贺,丞相所言,看似证据确凿,实则漏洞百出,乃精心编织之弥天大谎!霍锋将军,非是祸首,实为遭人构陷灭口!未央宫血案、王弼溺亡、赵通暴毙、乃至霍将军之死,幕后真凶,另有其人!
哗——!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质疑宰相直指真凶另有其人这韩峻疯了不成!
公孙贺猛地直起身,须发微张,怒视韩峻,厉声喝道:韩峻!朝堂之上,陛下面前,岂容你信口雌黄,污蔑大臣!你有何证据!
证据韩峻面对宰相的怒火,毫无惧色,声音反而更加清朗,臣自然有!而且,足以让真凶无所遁形!
他霍然举起右手,手中紧握的,正是那块冰冷沉重、刻着玄鸟图案的令牌!那幽暗的红宝石鸟眼,在殿内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此物!韩峻的声音响彻大殿,此乃河湟押运军械偏将赵通,临死前托付其妻保存之物!赵通因知晓军械被秘密截留之内情,遭人灭口!此令牌,正是幕后主使用以号令其党羽、掌控秘密转运之信物!令牌背面——
韩峻将令牌翻转,将那深入牌体、笔锋凌厉的篆书賀字,高高举起!
——刻有一个‘賀’字!当朝之中,以‘賀’为名,且有此能量者,唯有一人!韩峻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死死钉在脸色瞬间剧变的公孙贺身上!
血口喷人!公孙贺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厉声咆哮,此物必是你伪造!意图构陷本相!陛下!韩峻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伪造韩峻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徐衍那封亲笔信,双手高举,那请陛下与诸位大人再看此物!此乃太卜令徐衍亲笔所书!信中明言:‘谶语非虚,戾气所指,非锋乃贺!’徐衍自知罪孽深重,已畏罪潜逃,但其亲笔指证,铁证如山!他正是受你公孙贺指使,故意曲解‘玄鸟’为霍锋,行嫁祸之事!
徐衍之信,焉知不是被你胁迫所写!公孙贺仍在做最后的挣扎,但声音已明显失去了底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他下意识地将手拢入袖中,似乎想握住什么。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韩峻和御座上那双穿透冕旒的锐利眼睛!
胁迫韩峻步步紧逼,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公孙贺拢入袖中的手,丞相如此急于否认,甚至不惜诬陷本官胁迫徐衍,莫非是心虚您袖中所藏,可是那枚开启密报的玉带钩您是否想趁乱销毁那匣中真正的罪证!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公孙贺拢入袖中的手上!
你……!公孙贺如遭雷击,脸色煞白,拢在袖中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韩峻不仅知道玉钩,竟连密匣的存在都一清二楚!他最后的底牌,也被掀开了!
陛下!韩峻不再看公孙贺,转向御座,声音沉凝如铁,带着最后的一搏,霍锋将军尸身之下,亦发现一枚玉带钩!其形制纹路,与丞相袖中暗藏、用作密匣钥匙之物,一般无二!此乃霍将军可能察觉丞相阴谋、反遭毒手之铁证!臣恳请陛下,当庭查验丞相袖中之物!并搜查相府,起获那藏有军械转运、人员调度等绝密罪证的玉匣!真相如何,一验便知!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未央宫前殿!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等待着天子的裁决。
公孙贺僵立在原地,面如死灰,拢在袖中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韩峻的指控环环相扣,物证、人证(徐衍的信)、逻辑链条已然形成!尤其是那枚玉带钩和密匣……只要搜查,他必死无疑!
御座之上,沉默了许久的汉武帝刘彻,缓缓抬起了手。冕旒玉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来人。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取下公孙贺袖中之物。
陛下!陛下饶命!臣……公孙贺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想要辩解,却已是语无伦次。
两名殿前金甲武士如虎狼般上前,毫不客气地将面如土色的公孙贺架起,从他剧烈颤抖的袖袋深处,强行取出了一枚温润莹白的玉带钩!
与此同时,另一队如狼似虎的期门禁军,已带着皇帝的旨意,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未央宫,直扑宰相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枚被武士高举示众的玉带钩上。螭龙吞云,纹路精美。韩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很快,一名期门郎将捧着一个紫檀木、雕刻着繁复云纹的扁平玉匣,疾步奔回大殿,单膝跪地呈上:陛下!在相府书房暗格内,搜得此匣!
御座旁的黄门侍郎上前,恭敬地接过玉匣,又拿起从公孙贺袖中取出的玉带钩。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那玉带钩的钩首,精准地嵌入玉匣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螭龙纹饰口中。
咔哒一声轻响,机括弹开!
玉匣开启!
黄门侍郎从匣中取出一叠厚厚的素帛密函,只看了一眼封面,便脸色大变,双手微颤地高举过头顶!
为首一封密函的封皮上,赫然以朱砂写着:
**河湟军械转运图录及屯兵纪要**
**玄鸟令启用名录**
铁证如山!图穷匕见!
砰!御座之上,传来一声沉重的拍击!汉武帝刘彻霍然站起,冕旒剧烈摇晃,龙颜震怒!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席卷整个大殿!
公孙贺!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摧毁一切的暴怒,你还有何话说!
瘫软在地的公孙贺,面如金纸,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自己已然万劫不复。
韩峻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了三日的神经骤然松弛,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心中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未央宫的血字谶语,终究指向了它真正的主人。这场以鲜血和谎言开局的惊天棋局,在未央宫的金殿之上,以权相的彻底崩塌,落下了帷幕。
而笼罩长安的戾气阴云,似乎也随着真相大白,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