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手术刀与星痕
县中心医院,手术室外。
惨白的灯光将走廊映照得如同冰窖,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一种无声的焦灼。
冰冷的塑料长椅上,桂芬蜷缩着身体,像一片被寒风卷落的枯叶。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湿透又半干、沾满泥污血渍的破棉袄,头发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紫红色的月牙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上方那盏刺目的红色指示灯——
手术中。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那盏红灯的闪烁,重重敲击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宝明被推进去多久了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还是更久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脑海里不断闪回着断崖下那惨烈的一幕——
他浑身是血,骨头碎裂的声音,胸口那如同燃烧般诡异的七个印记……
宝明……你一定要撑住……求你了……
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家属张宝明的家属在吗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护士匆匆推门出来。
桂芬像被电击般猛地弹起,踉跄着扑过去:
在!我在!护士!我男人……他……他怎么样了
护士看着桂芬狼狈绝望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但语气依旧保持着专业性的急促:
病人伤势非常严重!多发性肋骨骨折,其中一根刺破了肺叶,造成血气胸!脾脏破裂大出血!右臂枪伤贯穿,神经肌腱损伤!还有全身多处软组织挫裂伤,失血量极大!现在正在进行紧急手术,但情况很不乐观!这是病危通知书,请签字!医生会尽最大努力!
一张冰冷的纸张递到桂芬面前,上面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像一把把利刃,刺得她头晕目眩。
病危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她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几乎握不住笔。
她用尽全身力气,在那张仿佛判决书般的通知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每一笔都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写完最后一个笔画。
她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旁边的护士眼疾手快地扶住。
谢谢……谢谢医生……救救他……求你们了……
桂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剩下无意识的哀求。
护士叹了口气,快速收起通知书:
我们会尽力的!你……也保重自己。
说完,转身又匆匆消失在手术室门后。
那扇沉重的门再次隔绝了两个世界。
桂芬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头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着。
巨大的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手术室内。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聚焦在手术台上。
张宝明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
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导线,连接着旁边滴滴作响、曲线跳动的监护仪器。
血压低得惊人,心率快而不稳,血氧饱和度在危险边缘徘徊。
主刀医生周主任,一位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外科专家,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手中的手术刀精准而快速地移动着,止血钳、缝合线、吸引器……
器械护士配合默契地传递着。
吸引!腹腔内还有活动性出血点!脾脏破裂严重,无法修补,准备切除!
周主任的声音沉稳而急促,透过口罩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血压还在掉!60/40!加快输血!加压!
麻醉医生紧盯着监护仪,声音紧绷。
鲜血不断地从破裂的血管和组织中涌出,又被吸引器迅速吸走。
手术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肺叶修补完成!检查胸腔引流!
周主任的助手快速报告。
好!继续处理腹腔!注意保护周围脏器!
周主任的目光锐利如鹰,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全神贯注于眼前这场与死神抢夺生命的战斗,心无旁骛。
然而,就在他处理张宝明左侧肋下最后一处深部撕裂伤时,沾满血污的手套边缘。
无意间蹭开了张宝明那件早已被剪开丢弃、此刻只盖着无菌单的胸口部位。
一片暗红色的、奇特的印记,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周主任的眼帘!
七个!如同微缩星辰般的圆形印记!
以一种玄奥的勺子状排列在左胸心脏上方!
印记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灼伤后的潮红,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裂痕!
周主任的动作,在那一瞬间,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
多年的行医生涯,他见过无数创伤、胎记、甚至纹身,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印记!
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七个印记的刹那,一种极其微弱、却又真实存在的……
灼热感
或者说是一种奇异的能量波动
仿佛隔着无菌手套都能隐隐感觉到!
这不像是伤!
更不像是普通的皮肤病变!
这到底是什么
周主任
旁边的助手,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刀的异常停顿,疑惑地低声提醒。
周主任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病人的生命体征还在悬崖边缘!
他迅速收敛心神,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手中的手术刀再次稳稳落下。
没事!继续!清理创面,准备关腹!
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
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那片暗红的印记,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和困惑,深深埋入了心底。
手术室外,冰冷的走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桂芬感觉自己像被架在文火上慢慢炙烤,灵魂都快要被抽干。
叮——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桂芬的心脏仿佛也随之停止了跳动!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
门开了。
穿着绿色手术服、满脸疲惫的周主任率先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露出凝重而疲惫的脸。
桂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抓住周主任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医生……我男人……他……
周主任看着桂芬绝望而希冀的眼神,沉重地叹了口气:
手术……算是做完了。命……暂时保住了。
桂芬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巨大的眩晕感袭来,身体晃了晃。
周主任连忙扶住她,语气依旧沉重:
但是,情况非常非常危险。他伤得太重了,失血过多,多脏器功能衰竭,尤其是肺部和肾脏损伤严重。手术只是暂时止住了致命伤,接下来能不能扛过感染关、器官衰竭关,就看他的求生意志和……运气了。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桂芬,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困惑:
另外……我们在手术过程中,发现他胸口……有七个很奇怪的印记。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是胎记还是……受过什么特殊的伤
印记
北斗七星!
桂芬的心猛地一揪!
她想起了矿洞里昌万年临死前那惊骇欲绝的北斗七截,想起了宝明在断崖下发狂时那如同燃烧般的胸膛……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那东西……果然不祥!
不……不知道……
她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下意识地摇头。
可……可能是胎记吧……以前……没注意过……
周主任深深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有完全相信,但也没有追问。
他拍了拍桂芬的肩膀:
先送重症监护室观察。你……做好心理准备。他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业的护理,暂时不能探视。有任何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说完,周主任疲惫地转身离开。
很快,浑身插满管子、脸色灰败如同死人的张宝明,被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推了出来,迅速送往ICU方向。
桂芬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直到被ICU那扇冰冷的自动门无情地隔开。
她隔着门上狭小的观察窗,只能看到里面各种闪烁的仪器灯光和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却看不到她牵肠挂肚的那个人。
她无力地滑坐在ICU门外的冰冷地砖上,背靠着墙壁,将头深深埋进膝盖。
手术成功的短暂喜悦,早已被更深的恐惧和巨大的无力感取代。
宝明的命悬一线,胸口那诡异的印记,连医生都感到困惑和不安……
还有王有富,那个喝人血的胖子,他逃到哪里去了
他会不会再来害他们
账本……
对!
账本在陈警官那里!
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桂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她不能倒下!
宝明还在里面战斗!
她要守着!等着!
还要看着那些害人精,一个个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艰难地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到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旁,颤抖着拨通了陈锋留下的号码。
陈警官……宝明……他手术做完了……在ICU……医生说……很危险……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王有富……抓到了吗
电话那头,陈锋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凝重和一丝紧迫:
桂芬,你先别急,照顾好自己!张宝明那边有最好的医生。王有富……我们正在全力追捕!他跑不了!账本在我们手里,铁证如山!等张宝明情况稳定些,还需要他配合调查,指证昌万年和王有富的罪行!你一定要撑住!
挂断电话,桂芬靠在冰冷的电话亭上,望着窗外依旧连绵不绝的雨幕。
城市的霓虹在雨水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斑。
希望如同这雨中的灯火,微弱,却倔强地亮着。
王有富,你在哪里
22.雨夜亡途
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在入夜后变本加厉。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南源镇通往邻省的一条偏僻县道。
路面早已被浑浊的泥水淹没,车轮碾过,溅起一人多高的泥浪。
一辆沾满泥浆、破旧不堪的黑色桑塔纳,如同惊弓之鸟,在雨幕和泥泞中疯狂地疾驰。
车灯的光柱在浓密的雨帘中显得如此微弱,勉强撕开前方十几米的混沌。
车内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汗味和一种亡命徒特有的恐慌气息。
王有富肥胖的身体死死陷在副驾驶座里,油光水滑的头发早已被冷汗和雨水浸透,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地哆嗦,一双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极度的恐惧。
不停地通过后视镜看向车后那一片被暴雨吞噬的黑暗,仿佛随时会有索命的警车或者……
更可怕的东西冲出来。
开车的司机是他的一个远房表侄,叫王癞子,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
此刻王癞子也是脸色发青,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前方几乎无法辨认的路面。
叔……叔……慢点……雨太大了!路看不清!会翻车的!
王癞子声音带着哭腔,车子在一个急弯处猛地打滑,差点冲出路基,吓得他魂飞魄散。
慢!慢个屁!
王有富猛地转过头,脸上的肥肉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着,唾沫星子喷了王癞子一脸。
再慢就被警察抓了!被那个煞星追上了!开!给我往死里开!过了前面那座桥,就是邻省的地界!到了那边,老子有钱!花点钱就能躲过去!
他用力拍打着车窗,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心中那无边的恐惧。
昌万年惨死的景象,张宝明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如同恶鬼般的眼睛,还有他胸口那七个如同催命符般的暗红印记……
这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里疯狂闪回,让他几乎要发疯!
北斗……北斗的余孽……七截……他……他不是人……
王有富神经质地喃喃自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昌胖子死得那么惨……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我……跑……必须跑……
叔!你说啥呢啥北斗啥七截
王癞子被他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吓得够呛,方向盘都差点抓不稳。
闭嘴!开你的车!
王有富烦躁地怒吼,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金属酒壶,拧开盖子,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劣质白酒。
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却丝毫没能驱散他心头的寒意,反而让眼前的景象更加模糊扭曲起来。
车子在泥泞中颠簸着,如同一艘随时会倾覆的小船。
前方,一座横跨在汹涌河流上的老旧水泥桥,在雨幕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桥上没有灯,黑黢黢的,像一张通往未知深渊的巨口。
快!快上桥!
王有富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指着前方嘶吼。
王癞子猛踩油门,破旧的桑塔纳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轰鸣,挣扎着冲上了桥面。
就在车子驶上桥中央的刹那!
王有富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桥边护栏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一个浑身湿透、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人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王有富的心脏!
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谁!谁在那里!
王有富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
开车的王癞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猛踩刹车,同时扭头看向王有富指的方向!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在暴雨和桥洞的回音中被无限放大!
轮胎在湿滑的桥面上疯狂打滑!
车身瞬间失控,如同陀螺般猛烈旋转起来!
啊——!
王癞子发出惊恐的尖叫!
王有富肥胖的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向车门,脑袋砰地一声重重撞在车窗玻璃上!
剧痛和眩晕让他眼前一黑!
就在这失控旋转的混乱中,王有富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惊恐地看到——
那个站在桥边阴影里的人影,缓缓抬起了头!
惨白的闪电撕裂漆黑的夜空!
在那一瞬间的惨白光芒下,王有富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布满刀疤、饱经风霜、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脸!
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如同燃烧的炭火!
最让王有富魂飞魄散的是,那人影破烂衣衫下裸露的胸膛上。
赫然烙印着七个扭曲的、如同被火焰烧灼出的暗红疤痕——
北斗七星!
和张宝明胸口的一模一样!
但更加狰狞!
更加古老!
那人影对着失控旋转的汽车,缓缓抬起了手臂,五指张开,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仿佛隔空袭来!
北斗……七截……不——!!!
王有富发出了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嘶吼!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
轰!!!
失控的桑塔纳狠狠撞断了桥边锈蚀的护栏!
沉重的车身翻滚着,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一头栽进了下方奔腾咆哮、因暴雨而暴涨的浑浊河水之中!
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瞬间又被狂暴的雨点击碎。
黑色的车顶在汹涌的河水中挣扎着浮沉了几下,很快就被无情的浊浪彻底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断裂的护栏和桥面上几道狰狞的刹车痕,在惨白的闪电下显得触目惊心。
冰冷的河水灌入车厢的瞬间,王有富感觉自己被无尽的黑暗和冰冷吞噬。
在意识彻底沉沦之前,他仿佛听到一个冰冷、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北斗七截……血债……血偿……
23.账本惊雷
县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外的小家属等候区。
惨白的灯光,冰冷的塑料座椅,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桂芬蜷缩在角落的椅子里,身上盖着护士好心送来的一条薄毯,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的眼睛红肿干涩,布满血丝,像两口枯竭的井,失神地望着ICU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之隔的自动门。
宝明在里面,靠着冰冷的机器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之火。
而她守在外面,如同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孤魂,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陈锋警官派人送来的食物和水原封不动地放在旁边,她毫无胃口。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桂芬茫然地抬起头。
只见陈锋一身警服,带着一身室外的湿冷气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刀,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肃杀之气。
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警员,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印着警徽标志的公文包。
桂芬!
陈锋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力量。
陈……陈警官
桂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陈锋轻轻按住肩膀。
坐着说。
陈锋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扫过她憔悴不堪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被凝重取代。
张宝明的情况怎么样
桂芬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声音哽咽:
还……还在ICU……医生说……还没脱离危险……要看……看今晚……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无助地摇头。
陈锋沉默地点点头,重重叹了口气:
我们会尽一切力量,给他最好的治疗。你也一定要保重身体,他需要你。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铁血般的冷硬:
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王有富……找到了。
桂芬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恨意和一丝希冀:
抓……抓到了
陈锋缓缓摇头,眼神锐利如鹰:
死了。就在三个小时前,在通往邻省的老石桥上,他乘坐的车失控坠河。打捞队刚刚把车捞上来,他和司机都淹死了。
死了
王有富……
淹死了
桂芬愣住了。
这个喝人血、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恶魔,就这么……
死了
不是被警察抓住审判,而是以一种如此突然、如此……
近乎天谴般的方式结束了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是解脱
还是……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她呆呆地看着陈锋,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初步勘查,是暴雨路滑,司机操作不当导致车辆失控。
陈锋的声音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深沉。
在他落水的桥边,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痕迹。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撕裂的护栏断口。而且,据目击者模糊描述,车子失控前,桥上似乎……站着一个奇怪的人影。
人影
北斗七星
桂芬的心猛地一跳!
她想起了王有富临死前在电话里那充满恐惧的呓语北斗……七截……,想起了宝明胸口那诡异的印记!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难道……
难道那个桥上的人影……
她不敢想下去,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陈锋似乎看出了她的恐惧和疑惑。
但他没有追问,而是从身后警员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公文包,郑重地放在桂芬旁边的椅子上。
王有富死了,但案子还没结束。
陈锋打开公文包,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用油布包裹、如今外面又套了证物袋的硬壳笔记本——
昌万年的账本!
这账本,就是插向他们心脏的利刃!
陈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然正气。
桂芬,你和你丈夫,是揭开这滔天罪恶的关键!现在,我需要你帮我确认一些账本上的关键信息!
他将账本翻开,翻到记录着巨额行贿和废料倾倒的核心页面,指着上面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和名字。
你看这里,去年三月十五日,‘处理含氰废液20桶于北坡废弃矿坑。支付王有富‘村民安抚及水源规避费’八万。支付县环保局监测科孙科长‘数据修正费’五万。’这个地点,北坡废弃矿坑,具体位置你知道吗还有这个孙科长,是不是叫孙德海
桂芬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和恐惧,凑近仔细看着那熟悉的、如同毒蛇般扭曲的字迹。
她虽然识字不多,但人名地名还是认得的。
看着账本上那些冰冷数字背后,代表的剧毒废料和肮脏交易。
想到村里那些得了怪病痛苦死去的乡亲,想到自己怎么也消不掉的水肿,想到小石头……
无边的愤怒压倒了恐惧!
是!就是北坡!离我们村不远!那坑……那坑早年挖煤留下的,深得很!他们……他们竟然把那么毒的东西倒在那里!
桂芬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她指着另一个名字。
孙德海!就是他!镇上管水的!以前还来村里装模作样检查过!装得人模狗样!原来……原来都是收了黑钱的畜生!
还有这里!半年前,‘处理含砷废渣12桶于后山三号集水洼附近。支付李茂才(副所长)‘水质报告修正费’三万。支付水务站刘站长‘供水管网维护费’两万(用于将部分污染水源引离主村,但未彻底)。’这个三号集水洼,是不是供应村里老井的水源
陈锋指着最关键的一条记录。
就是它!
桂芬眼中喷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
就是从那以后!井水的味儿就变了!越来越苦!村里人开始得病!我……我男人去城里打工前,还跟王有富吵过,不肯签字让他们开矿!可他们……他们还是偷偷把毒水引过来了!他们这是谋杀!是谋杀啊!
她激动地拍打着账本,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陈锋默默记录着,脸色铁青。
桂芬的指证和悲愤的控诉,与账本上的记录完美印证,形成了一条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好!好!
陈锋合上账本,眼中寒光四射。
有了这些,加上现场发现的毒废料和泄漏点,还有李茂才的口供,这个盘踞在南源镇、祸害一方的毒瘤,这次连根拔起!
他站起身,郑重地对桂芬说:
桂芬,谢谢你!你和张宝明的勇敢,是破获这起大案的关键!你们是英雄!好好休息,保重身体。张宝明这边,医院会全力救治。等案情明朗,你们应得的赔偿和公道,一分都不会少!
说完,陈锋带着警员,拿着那本沉甸甸、仿佛沾着血泪的账本,如同握着斩妖除魔的利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医院。
他要去挥动这把剑,斩断所有伸向黑暗的保护伞!
桂芬看着陈锋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
账本被拿走了,那是罪恶的证据,也是她和宝明拼了命换来的希望。
她慢慢坐回冰冷的椅子,将薄毯裹紧了一些。
王有富死了,淹死了。
昌万年死了,被宝明杀了。
那些收黑钱的官,也要被抓了。
害人的矿,应该也会被关掉了吧
村里的井水……
以后是不是就能干净了
可是……
宝明呢
他还能醒过来吗
他胸口那七个要命的印记……
到底是什么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巨大的空虚感和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再次将她紧紧包裹。
她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黑暗中,只剩下ICU门口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如同生命微弱的脉搏,在寂静的走廊里,一声,一声,敲打着绝望的边缘。
24.北斗秘辛
县公安局,灯火通明的审讯室内。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惨白的灯光打在李茂才那张肥硕、如今却灰败如死人的脸上。
他瘫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
双手戴着手铐,眼神涣散,额头上全是冷汗,早已没了昔日的官威,只剩下丧家之犬般的颓丧和恐惧。
陈锋坐在他对面,脸色冷峻如冰,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烟雾缭绕,却遮不住他眼中锐利的锋芒。
桌上摊开着那本深蓝色的账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李茂才的神经。
李茂才,账本就在这里。王有富死了,昌万年也死了。你那些同伙,孙德海、刘胖子,一个都跑不了,现在估计也在别的审讯室里撂了。
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李茂才心上。
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彻底坦白!把你知道的,关于昌万年非法采矿、废料倾倒的所有事情,还有你们这个利益链条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给我吐干净!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李茂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哆嗦着,眼神绝望地在账本和陈锋冷峻的脸上来回扫视。
他知道,大势已去,抵赖只有死路一条。
我……我说……我都说……
他颓然垂下头,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风箱。
钱……我收了……三万……不,是五万!昌万年给的……让我在……在水质报告上做手脚……还有……让下面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别去查他的矿……废料……我知道有毒……王有富说……说埋山里……渗不到村里……我……我鬼迷心窍啊……
他像倒豆子一样,开始交代具体的受贿金额、时间、经手人,以及如何利用职权为昌万年和王有富遮掩罪行。
这些供述,与账本上的记录和桂芬的指证相互印证,形成了一张严密的罪恶之网。
陈锋面无表情地记录着,偶尔打断追问细节。
当李茂才的供述告一段落,审讯室陷入短暂的沉默时,陈锋掐灭了烟头,身体微微前倾。
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直刺李茂才的灵魂深处。
昌万年临死前,喊了一句‘北斗七截’。
陈锋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充满压迫。
还有那个张宝明,他胸口有七个很特别的印记。李茂才,你老实告诉我,这个‘北斗’,到底是什么昌万年和王有富为什么对它那么恐惧张宝明……又是什么人
北斗!
李茂才听到这两个字,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抬起头,原本灰败的脸上瞬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骇和恐惧!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手铐链条哗啦作响,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慌,仿佛听到了什么禁忌的名字!
不……不能说……说了会……会死的……
他神经质地摇着头,语无伦次。
死
陈锋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
砰的一声巨响在审讯室里回荡!
李茂才!看看你现在的处境!你以为不说就能活命吗非法倾倒剧毒废料,造成重大环境污染和人身伤害,巨额受贿!数罪并罚,足够你吃枪子儿!现在坦白,是你唯一的生机!说!北斗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威慑和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李茂才心中的恐惧。
他浑身筛糠般抖着,眼神惊恐地四下张望,仿佛怕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听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
我……我说……北斗……那是……是很多年前……流传在这一带山里……一个……一个很邪门的东西……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回忆着,声音因为恐惧而断断续续:
听……听昌万年喝醉了提过……好像……是民国那会儿……山里有一支……一支姓张的……练一种……一种叫‘北斗神拳’的……邪门功夫……传得神乎其神……说练到高深……能点穴截脉……杀人于无形……还……还能激发人体潜能……像野兽一样……
昌家……昌万年的祖上……好像就是靠……靠开矿发家的……跟张家……有仇……很大的仇……听说……听说为了抢一条富矿脉……昌家联合了当时的官府……还有土匪……在一个晚上……把张家……给……给灭门了……男女老少……一个没留……烧成了白地……
李茂才的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仿佛亲眼目睹了那场惨烈的屠杀。
但是……但是有传言说……张家有个在外学艺的小儿子……逃过一劫……还带着……带着那邪门的拳谱……和……和胸口北斗七星的传承印记……回来报仇……杀了好些昌家的人……后来……后来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隐姓埋名了……
昌万年……他特别信这个……也特别怕这个!他总觉得……张家还有后人……会回来找他报仇……所以……所以他发了家以后……特别忌讳姓张的……尤其是……尤其是胸口有特殊胎记或者纹身的……他矿上……以前好像就……就‘处理’过几个……李茂才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后怕。
那张宝明……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
张宝明……他就是姓张啊!
李茂才哭丧着脸。
而且……而且他胸口那七个点……跟……跟传说里的一模一样!下午在他家院子里……他发起疯来……那眼神……那力气……根本不是人!昌万年那条腿……就是被他活活砸断的!王有富也看见了!吓得够呛!昌万年临死前喊‘北斗七截’……那……那肯定是张家的杀人绝技!他……他肯定是张家那个逃掉的小儿子的后人!回来报仇的!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李茂才粗重恐惧的喘息声,和陈锋手指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
陈锋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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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神拳
灭门惨案
隔代复仇
这一切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荒诞不经!
可是,张宝明胸口那诡异印记带来的恐怖反噬。
他那远超常人的爆发力和狠辣身手,昌万年临死前那充满恐惧的嘶吼,王有富桥上诡异坠亡的疑点……
这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碎片,似乎又隐隐指向这个离奇的传说!
难道……
这一切的背后,真的纠缠着一段跨越半个多世纪的血海深仇
张宝明那七个印记,真的是某种古老而可怕传承的标志
陈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
无论真相如何离奇,眼下最重要的,是张宝明的安危和案子的收尾。
你说的这些,我们会核实。
陈锋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现在,继续交代你和昌万年、王有富的其他罪行!特别是污染造成的村民伤亡情况!一个细节都不许漏!
审讯继续,但陈锋的心中,已经埋下了一颗名为北斗的种子,带着重重迷雾和冰冷的寒意。
25.苏醒的烙印
重症监护室。
冰冷的仪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如同生命微弱的回响。
惨白的灯光下,各种导线和管子如同蛛网,连接着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躯体。
张宝明静静地躺着,脸色依旧灰败,嘴唇干裂。
氧气面罩覆盖着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面罩上凝结起薄薄的白雾。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绿色曲线,虽然微弱,却顽强地起伏着,显示着生命最原始的挣扎。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手术,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
护士小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进行例行的检查和记录。
她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血压、心率、血氧……
虽然依旧在危险值边缘徘徊,但相比手术刚结束时,似乎……
稍微稳定了那么一点点
她不敢确定,也许是心理作用。
她走到床边,熟练地检查输液管、引流管,又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查看张宝明胸口和腹部的敷料。
当她的目光触及张宝明左胸心脏上方时,动作微微一顿。
那里,七个暗红色的圆形印记清晰可见。
周围的皮肤依旧带着灼伤后的潮红,但那种诡异的、如同燃烧般的光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入肌理的暗沉。
护士小刘想起周主任手术时那瞬间的停顿和事后的凝重叮嘱,心中依旧充满好奇和一丝莫名的敬畏。这到底是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用消毒棉签,轻轻擦拭着印记周围的皮肤,准备更换敷料。
动作极其轻柔,生怕触痛了病人。
就在棉签尖端极其轻微地擦过其中一个印记边缘的瞬间——
病床上,张宝明那如同石膏般僵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
抽搐了一下!
护士小刘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只手。
一秒……
两秒……
没有动静。
她刚松了口气,准备继续——
那只手的手指,再次抽搐了一下!
比刚才更明显!紧接着,是另一只手的手指!
护士小刘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立刻看向张宝明的脸。
只见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开始快速地左右转动!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嗬……声,带着氧气面罩的阻隔,显得模糊不清。
醒了!病人有苏醒迹象!
护士小刘又惊又喜,立刻按下床头的紧急呼叫铃,同时凑近张宝明耳边,轻声呼唤:
张宝明张宝明能听见我说话吗这里是医院,你安全了!
呼叫铃尖锐的声音,在ICU内响起。
很快,值班医生和另外两名护士快步冲了进来。
什么情况
医生迅速检查监护仪数据。
手指和眼球有活动!有自主发声!
护士小刘快速汇报。
医生立刻俯身,翻开张宝明的眼睑,用手电检查瞳孔反射。
强光刺激下,张宝明的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有反应!意识在恢复!
医生精神一振。
保持呼吸道通畅!注意生命体征!
在医护人员紧张而专业的注视下,病床上的张宝明,如同从最深沉的冰封中艰难挣扎而出。
他的眼皮颤抖得越来越剧烈,如同挣扎着要掀开千斤重闸。
终于,在几次尝试失败后,那沉重的眼皮,缓缓地、极其艰难地……
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帘,带来一阵眩晕。
视线里是晃动的人影,惨白的天花板,还有各种冰冷的仪器轮廓。
耳朵里充斥着单调的嘀嘀声和模糊的人声。
我在哪……
我是谁……
好痛……
浑身都像被碾碎了……
胸口……
像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纷乱破碎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混沌的意识——
枯井、寻人启事、奥特曼面具、昌万年狞笑的脸、标本室里密密麻麻的野兽眼睛、小石头染血的羊皮袄、矿洞里喷溅的鲜血、王有富那张油滑惊恐的胖脸、桂芬绝望的泪水、断崖、冰冷的雨水、无边的黑暗和剧痛……
桂芬!
小石头!
仇……
报了吗
桂芬……
她怎么样了
一股强烈的焦灼感,瞬间冲垮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
张宝明猛地睁大了眼睛!
涣散的瞳孔在几秒钟内迅速聚焦。
眼神中充满了刚苏醒的茫然、深入骨髓的痛苦,以及一种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本能的警惕和……
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残留的冰冷戾气!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促抽气声,试图挣扎着起身。
但身体如同被拆散了重组,剧痛和无力感瞬间将他拉回。
别动!千万别动!
医生连忙按住他。
你受了很重的伤!刚做完手术!不能动!
桂……芬……
张宝明艰难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眼神急切地在医护人员脸上扫视,充满了询问和担忧。
你爱人没事!她在外面!很安全!
护士小刘连忙安慰道。
听到没事、安全几个字,张宝明紧绷的身体似乎瞬间松懈了一丝。
眼中的急切和戾气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疲惫和茫然。
他不再挣扎,只是无力地瘫在病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医生快速检查了他的反应和生命体征,稍稍松了口气:
意识恢复清晰,定向力基本正常。暂时脱离最危险期了,但伤势太重,必须绝对卧床!继续严密监护!
医护人员忙碌着进行后续处理。
张宝明则疲惫地闭上眼,努力适应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
然而,当他的意识稍稍内敛,试图感知身体的状况时,左胸心脏上方。
那七个沉寂的印记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无数钢针刺穿的剧痛!
同时,一股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
比身体的伤痛更加深入骨髓!
这感觉……
比在断崖下被反噬时更加清晰!
仿佛那七个印记不再是力量的源泉,而是七个贪婪吸取他生命力的黑洞!
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ICU的自动门无声地滑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部分光线。
陈锋一身笔挺的警服,神情肃穆,目光如炬。
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病床上刚刚苏醒、虚弱不堪却又带着一身未散戾气的张宝明。
两人的目光,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仪器声响的冰冷空间里,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阻隔地碰撞在一起。
一个,是守护秩序、追寻真相的铁血刑警。
一个,是身负血仇、背负着诡异传承烙印的复仇者。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锋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张宝明虚弱的躯壳。
直指他胸口那隐藏的七个暗红印记,以及那印记背后所承载的、跨越半个世纪的沉重血债和未解之谜。
张宝明迎着他的目光,布满血丝的眼中,疲惫、痛苦、茫然交织。
但最深处,却依旧燃烧着一小簇无法熄灭的、冰冷的火焰。
那火焰中,有伤痛,有仇恨,也有对北斗二字本能的警惕。
短暂的沉默后,陈锋迈步走了进来,脚步声在寂静的ICU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停在床边,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张宝明,我是刑警队长陈锋。关于昌万年、王有富的案子,以及……
他微微停顿,目光锐利如刀。
你身上的秘密,我需要你配合调查。
26.医院的暗流
ICU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仪器单调的嘀嘀声,都无法稀释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对峙感。
陈锋站在床边,警服笔挺,身形如松。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
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一种穿透表象的洞察力,落在张宝明那张苍白、虚弱却又残留着未散戾气的脸上。
那目光,似乎要剖开皮肉,直指灵魂深处那七个冰冷的印记。
张宝明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胸口缠满绷带,裸露的左肩和手臂上插着留置针,连接着输液管。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绷带下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闷痛。
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毫无惧色地迎接着陈锋的目光。
那眼神深处,是重伤初醒的疲惫和剧痛,是失去至亲的悲怆。
但更深处,却燃烧着一小簇无法熄灭的、如同寒冰般的火焰——
警惕、戒备,以及对北斗二字本能的抗拒。
张宝明,我是刑警队长陈锋。
陈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关于昌万年、王有富的案子,以及后山村非法倾倒剧毒废料致人伤亡的重大案件,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证据。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更加锐利。
现在,我需要你配合调查,还原事情经过。特别是……
他的目光落在张宝明胸口被绷带覆盖的位置,仿佛能穿透那层层的纱布:
关于你身上的……特殊之处。昌万年临死前,喊了‘北斗七截’。王有富坠桥前,也表现出了对‘北斗’的极端恐惧。李茂才已经交代了一些……关于北斗神拳和张家灭门的传闻。
北斗神拳、张家灭门……
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宝明的心上!
他身体猛地一僵,牵扯到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他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骤然升腾!混乱的记忆碎片疯狂冲击着他的脑海——
矿洞标本室里昌万年惊骇欲绝的脸,王有富在断崖边肥胖身体筛糠般的颤抖,还有……
还有那个烙印在灵魂深处、如同诅咒般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宝明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破碎,带着强烈的抗拒。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护住胸口,却引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手臂无力地垂落。
胸口的七个印记处,那股冰冷的虚弱感和尖锐的刺痛感再次袭来,比身体的伤痛更加难以忍受!
陈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痛苦的眼神变化和那份刻骨的抗拒。
他上前一步,声音更加沉凝,带着一种不容逃避的压迫:
张宝明!昌万年是你杀的!在废弃矿洞!王有富虽然死于意外,但他绑架桂芬,用她威胁账本,也是事实!你身上的伤,桂芬的证词,还有那本账本,都指向你!现在,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搪塞过去的!告诉我,北斗是什么你和那个传说中的张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昌万年和王有富,为什么那么怕你!
怕我
张宝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带着浓重嘲讽和悲凉的低笑,牵动着伤口,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沫。
他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锋,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仇恨,还有一种深沉的、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
他们……是怕报应!是怕……怕我爹……怕我爷爷……怕那些……被他们祖上害死的……冤魂来找他们索命!
他猛地激动起来,尽管身体虚弱,声音却带着一种泣血的控诉:
什么北斗神拳……什么张家……我爹……就是个老实巴交的矿工!死在了……死在了昌家黑矿的塌方里!尸骨……都没找全!我娘……带着我……孤儿寡母……他们……他们昌家……王有富……给过活路吗!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让张宝明剧烈喘息,眼前阵阵发黑,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病人情绪激动!血压心率异常!快!镇静剂!
医生和护士立刻冲了上来,按住挣扎的张宝明,准备注射药物。
不……不用……
张宝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抗拒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陈锋,仿佛要将所有的冤屈和痛苦都刻进他的脑海。
陈警官……你要查……去查……查查三十年前……南坡矿……那次塌方……死了多少姓张的……查查……昌万年他爹……是怎么发的家!北斗……呵……那是我爹……我爷爷……还有那些……被埋在矿下的叔伯们……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终,被剧烈的咳嗽和眩晕淹没,身体软了下去,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
医护人员迅速给他推注了镇静剂,监护仪上的警报声才渐渐平息。
陈锋站在原地,脸色凝重如铁。
张宝明最后那番泣血般的控诉,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心上。
三十年前的矿难
昌家的发家史
这与李茂才交代的民国灭门传说似乎对不上,但那份刻骨的仇恨和悲怆,却无比真实!
他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再次陷入昏睡、眉头却依旧痛苦紧锁的张宝明,转身大步离开了ICU。
他需要立刻调阅三十年前的矿难档案!
昌万年的家族背景也必须深挖!
张宝明身上的谜团,或许就藏在这跨越两代的血泪史中!
医院外,天色阴沉,细雨霏霏。
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身形如同标枪般挺拔的老人,静静地站在医院对面街道的梧桐树下。
雨水打湿了他的花白短发和宽阔的肩膀,他却浑然不觉。
他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面容如同刀劈斧凿般冷硬,布满了风霜的刻痕。
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深潭寒星,穿透雨幕,精准地锁定在张宝明所在病房楼层的方向。
正是那个在石桥上出现、目睹王有富坠河的刀疤脸老者——
张震岳!
他粗糙的手指间,夹着一枚边缘磨得光滑的铜钱,铜钱上隐约可见北斗七星的刻痕。
此刻,这枚铜钱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温热,并且微微颤动着,指向医院的方向!
血脉的烙印……终于……找到了……
张震岳低沉的、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声音在雨中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激动,有沧桑,更有一丝冰冷的决绝。
反噬……如此严重……看来,那七截之力……已经失控了……昌家的孽种……死不足惜!但张家的根……不能断在我手里!
他缓缓收起那枚发烫的铜钱,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出鞘的古剑。
他不再停留,转身融入雨幕之中,步伐沉稳而坚定,每一步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都悄然无声,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
目标:
县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
27.铜钱与传承
ICU病房内,镇静剂的效力让张宝明陷入了更深沉的昏睡,但身体的痛苦并未远离。
即使在无意识中,他的眉头依旧紧紧锁着,嘴唇干裂苍白,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胸口的绷带下,那七个暗红的印记,仿佛七个冰冷的黑洞。
持续不断地抽取着他的生命力,带来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刺痛。
值班护士小刘刚刚记录完数据,看着监护仪上依旧在危险边缘徘徊的指标,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病人,伤得太重,意志力却强得惊人。
她转身准备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务。
就在这时,ICU那扇厚重的自动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预警。
一个高大、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身影,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门口,挡住了走廊透进来的部分光线。
深灰色的夹克沾着细密的雨珠,花白的短发根根直立,如同钢针。
一张布满深刻刀疤、饱经风霜的脸,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尤其那双眼睛,亮得如同寒潭深处的星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沧桑感。
来人正是张震岳!
他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整个病房,无视了其他病床和仪器,最终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般,落在了张宝明的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一种仿佛穿透血脉的感应,更带着一丝……
难以察觉的痛惜和决绝!
护士小刘被这无声无息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问道:
你……你是谁这里是重症监护室,非医护人员不得入内!请立刻出去!
张震岳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质问。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张宝明身上。
他缓缓迈步,走向病床。
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踏在光洁的地板上,都悄然无声,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仿佛整个病房的空气都因他的到来而变得沉重粘稠。
站住!你再不出去,我要叫保安了!
小刘提高了声音,伸手想去按床头的呼叫铃。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按钮的刹那!
张震岳的脚步看似未动,身体却如同鬼魅般瞬间横移一步,恰好挡在了小刘和呼叫铃之间!
同时,他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右手,极其随意地、仿佛只是拂去灰尘般,在小刘的颈侧轻轻一拂!
呃……
小刘只觉得颈侧某个地方微微一麻,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随即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上来!
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失去了知觉。
张震岳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扶住她软倒的身体,将她轻轻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动作轻柔得与他的气势格格不入。
整个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仪器和隔壁床的病人。
病房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仪器的嘀嘀声和张宝明微弱的呼吸声。
张震岳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病床上的张宝明。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年轻、苍白、写满痛苦的脸。
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定格为一片冰封的湖面。
他伸出右手,那只刚刚拂晕护士、布满厚茧和老伤疤的手,食指中指并拢。
如同两柄无锋的古剑,悬停在张宝明胸口被绷带覆盖的位置上方。
指尖,并未触及皮肤。
但一股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冰冷而浑厚的气息。
如同无形的涓涓细流,缓缓从他的指尖透出,隔空渗透进绷带,精准地笼罩在张宝明胸口那七个暗红的印记之上!
沉睡中的张宝明,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紧锁的眉头瞬间扭曲,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嗬嗬声!
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冲突!
张震岳眼神一凝,指尖透出的那股冰冷气息骤然增强!
如同无形的锁链,强行压制住那七个印记中狂躁的反噬之力!
北斗七截……乱脉反噬……果然如此!
张震岳低沉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了然。
强行催动,未得真传,根基尽毁!昌家的孽种,该死!但张家这最后的血脉……不能就这么毁了!
他并拢的双指在虚空中极其缓慢而凝重地移动着,仿佛在描绘着玄奥的轨迹。
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指尖那股冰冷气息的微妙变化,强行梳理、压制着张宝明体内狂乱冲突的北斗之力。
张宝明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脸上的痛苦之色稍减,呼吸似乎也顺畅了一些。
但那七个印记所在的位置,皮肤下却仿佛有微弱的暗红色光芒在极其缓慢地流转、碰撞。
然后,被那股外来的冰冷力量强行导引、抚平。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
张震岳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刀疤纵横的脸上肌肉紧绷,那双亮如寒星的眼睛也显露出一丝疲惫。
但他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指尖的气息稳如磐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张震岳才缓缓收回了手指。
指尖那股冰冷的气息也随之消散。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再看张宝明,虽然依旧昏迷,但紧锁的眉头已经松开,灰败的脸色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气。
监护仪上的数据,心跳、血压、血氧……
竟然都诡异地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那种濒临崩溃的边缘状态!
张震岳看着他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忧虑。
他伸出右手,从怀里摸出那枚边缘磨得光滑、刻着北斗七星纹路的古旧铜钱。
他将铜钱轻轻放在张宝明枕边。
铜钱触碰到枕头的瞬间,极其微弱地嗡鸣了一声,表面那北斗七星的刻痕似乎有微光一闪而逝。
张家……最后的火种……
张震岳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沧桑。
北斗的债,我来讨。但北斗的根……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张宝明,仿佛要将这张年轻的脸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走向门口。
自动门无声滑开,又无声关闭。
冰冷的病房里。
只剩下仪器的嘀嘀声,昏迷的护士小刘,以及枕边那枚散发着微弱温热、守护着沉睡者的古老铜钱。
28.消失的铜钱
清晨,惨淡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雨幕,给湿漉漉的城市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县中心医院ICU外的家属等候区。
桂芬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身上盖着那条薄毯,一夜未眠的憔悴让她看起来像一片风干的枯叶。
她的眼睛红肿,失神地望着ICU那扇紧闭的门。
门开了。
穿着白大褂的周主任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比昨天多了一分轻松。
桂芬。
周主任的声音唤回了桂芬的神智。
她猛地抬头,像受惊的兔子,声音嘶哑:
周……周主任宝明他……
情况……有好转。
周主任的话如同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桂芬心头的阴霾。
昨晚后半夜,他的生命体征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血压回升,血氧饱和度也上来了,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求生意志非常顽强!
真……真的!
桂芬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她挣扎着站起来,紧紧抓住周主任的胳膊,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谢谢……谢谢医生!谢谢你们!
这是他自己挺过来的。
周主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不过……有个很奇怪的情况。今早护士交班时发现,昨晚负责监护的刘护士,莫名其妙地昏睡在张宝明病床旁的椅子上,怎么也叫不醒,直到天亮才自己醒过来。她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说好像……好像被蚊子叮了一下脖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桂芬的心猛地一跳!
莫名昏睡的护士
她立刻联想到宝明胸口那诡异的印记和昌万年他们的恐惧!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而且……
周主任压低了声音,眉头紧锁。
护士醒来后检查张宝明,发现他胸口……那七个印记周围的灼伤痕迹,似乎……淡化了很多这不合常理!还有……
他犹豫了一下。
护士说,在他枕边……发现了一枚很旧的铜钱上面好像刻着花纹但等她想去拿起来看看时,那铜钱……就不见了!
铜钱
消失的铜钱
桂芬彻底愣住了。
宝明身上从来没有这种东西!
是谁放的
又是谁拿走的
和那个昏睡的护士有关吗
难道……
难道昨晚真的有人来过
是……
是那个桥上的人影
那个胸口也有北斗印记的老人!
巨大的疑惑和不安瞬间攫住了她!
宝明脱离危险带来的喜悦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
总之,人暂时稳定了,这是好事。
周主任看桂芬脸色不对,安慰道。
我们会继续严密监护。至于其他的……我们会加强安保。你也别太担心,可能是护士太累了。
周主任离开后,桂芬的心却无法平静。
她坐立不安,脑子里全是那枚消失的铜钱和昏睡的护士。她必须进去看看宝明!
恰好此时,护士通知,张宝明情况稳定,可以短暂探视了。
桂芬几乎是冲进了ICU。
她扑到病床边,看到张宝明虽然依旧苍白虚弱。
但呼吸平稳了许多,眉头也不再痛苦地紧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宝明……宝明……
她哽咽着,轻轻握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触手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张宝明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神依旧疲惫,却比昨天清明了许多。
桂……芬……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
我在!我在!
桂芬连忙应道,泪水再次涌出。
你吓死我了……医生说……你挺过来了……太好了……
张宝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
他目光缓缓移动,似乎在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当他的视线扫过枕边时,动作猛地顿住!
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幻觉般的……熟悉感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枕边,但剧痛让他放弃了。
铜……钱……
他极其微弱、如同呓语般地吐出两个字。
桂芬的心猛地一跳!
宝明也感觉到了!
那不是幻觉!
宝明,你……你说什么铜钱
桂芬紧张地追问。
护士说……在你枕边发现一枚旧铜钱……但后来……不见了!你知道是谁放的吗
张宝明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疲惫覆盖。
他缓缓摇头,声音几不可闻:
不……知道……好像……梦里……有人……
他闭上眼,似乎刚才的清醒耗尽了力气,再次陷入昏睡。
但桂芬却清晰地看到,他放在被子外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
桂芬的心沉了下去。
那枚铜钱……
那个神秘人……
果然和宝明有关!
和那个北斗有关!
一种巨大的不安和无力感再次将她笼罩。
昌万年、王有富死了,但围绕在宝明身上的谜团和危险,似乎才刚刚开始!
她必须做点什么!
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般在她疲惫混乱的脑海中闪过——
账本!
陈警官拿走了正本,但……
她记得清清楚楚!
在断崖下,当王有富把账本扔给宝明时,她曾紧紧抱着它!
当时,她好像……
好像下意识地、用指甲在账本封皮内页的角落里,狠狠划了几下!
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歪歪扭扭的刻痕!
那是她在极度恐惧和愤怒下无意识的举动!
那几道刻痕!
只有她知道!
那是她留下的印记!
是证明账本真实性的、独一无二的标记!
也是……
她手中唯一的、可能保护自己和宝明的筹码!
桂芬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她轻轻抚摸着张宝明冰凉的手,低声道:
宝明,你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有我。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丈夫,转身离开了ICU。
她要去找到陈锋!
她要确认那本账本!
她要用那几道刻痕,换取陈锋对宝明身上秘密的调查和保护!
然而,当桂芬刚走出住院大楼,准备去公用电话亭联系陈锋时,两个穿着普通夹克、眼神却异常锐利的陌生男人。
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的树影里走了出来,一左一右,隐隐挡住了她的去路。
桂芬女士
其中一个方脸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低沉。
我们是县纪委调查组的。关于昌万年、王有富行贿受贿、污染环境的重大案件,有些细节需要再向你核实一下。请跟我们走一趟。
桂芬的心猛地一沉!
纪委
调查组
这个时候
她看着两人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隐隐散发出的压迫感,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这绝不是普通的核实!
他们想干什么
想封她的口
还是……
冲着那账本和宝明的秘密来的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29.纪委的问询
县纪委,一间狭小、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的问询室内。
空气沉闷,光线有些昏暗。
桂芬局促不安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对面坐着两个表情严肃的陌生男人。
正是把她请来的方脸男人和他的同伴,一个戴眼镜、看起来更斯文些的年轻干部。
桂芬同志,别紧张。
方脸男人开口,语气还算平和,但眼神却带着职业性的审视。
我们是县纪委第三调查室的,我姓赵,这位是小刘。请你来,主要是想进一步了解昌万年、王有富非法采矿、倾倒废料以及行贿受贿的具体情况。特别是关于那本关键账本,你和你丈夫张宝明是如何发现的发现后又发生了什么
桂芬的心怦怦直跳,强作镇定地回答:
账本……是……是我在后山一个地窖里……无意中挖到的。后来……被王有富知道了……他……他抓了我……逼我男人拿账本去换我……再后来……就遇到了陈锋陈警官他们……
她尽量简洁地叙述了账本的发现和被王有富绑架的经过,隐去了张宝明杀死昌万年和那晚神秘人出现的情节。
哦无意中挖到的
戴眼镜的小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那么隐蔽的地窖,你怎么会想到去挖还正好挖到了账本桂芬同志,这未免太巧合了吧
我……我就是……就是去找地方躲雨……
桂芬被问得有些慌乱,眼神躲闪。
躲雨
赵姓调查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
据我们了解,你丈夫张宝明,似乎……身手很不一般昌万年矿洞里的两个手下,一个被割喉,一个被捏碎了脚踝和手腕!王有富派去你家堵截的打手,也是一个被刺穿喉咙,一个被戳瞎了双眼!手法极其狠辣!这可不是普通矿工能做到的!你能解释一下吗
来了!
果然冲着宝明来的!
桂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
我……我不知道……当时……当时太乱了……我吓坏了……没看清……
没看清
小刘的声音冷了下来。
桂芬同志,你要清楚,包庇也是犯罪!张宝明涉嫌故意杀人!手段极其残忍!现在昌万年和王有富都死了,死无对证!很多事情,只有你能说清楚!我们是在给你机会!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
桂芬感觉呼吸都困难了。
她知道,对方根本不在乎什么污染,什么村民受害,他们只想把宝明打成杀人犯!
是为了掩盖账本上那些更大的保护伞
还是……
为了那个北斗的秘密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桂芬猛地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倔强。
昌万年和王有富……他们才是杀人犯!他们毒死了村里的井水!害死了那么多人!还……还害死了我儿子小石头!我男人……他是被逼的!他是为了救我!为了保护账本!你们不去抓那些收黑钱的大官!不去查那些毒死人的废料!为什么……为什么只盯着我们这些受害者!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的控诉,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赵姓调查员和小刘交换了一个眼神。
桂芬的反应在他们意料之中,这种受害者的悲愤情绪很常见。
桂芬同志,你先冷静。
赵姓调查员放缓了语气,但眼神依旧锐利。
我们当然会彻查所有涉案人员,一个都不会放过!法律是公正的!但是,张宝明涉嫌故意杀人的事实,也必须查清!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混为一谈!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抛出了真正的目的:
另外,我们接到一些……特殊的反映。说张宝明身上……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标记或者说……能力昌万年和王有富临死前,都表现出了对‘北斗’的极端恐惧。你能解释一下,‘北斗’是什么吗和张宝明有什么关系
北斗!
他们果然知道了!
桂芬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凉!
她想起了那个神秘老人,想起了那枚消失的铜钱,想起了宝明胸口那七个如同催命符般的印记!
我……我不知道……什么北斗……
桂芬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她死死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我男人……他就是个普通矿工……受了伤……才……
普通矿工
小刘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
我们调阅了张宝明的档案。他父亲,张大山,三十年前死于南坡矿难。那场矿难,死了十几个矿工,大部分都姓张!而当时矿主,就是昌万年的父亲,昌世荣!档案里还记载,张家祖上,据说……有点特殊的背景练过武
桂芬如遭雷击!
他们连这个都查了!
宝明的身世……
昌家的旧怨……
果然被挖出来了!
巧合还是……宿怨
赵姓调查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桂芬的耳朵。
桂芬同志,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关于北斗!关于张家的过去!还有……昨晚在医院,张宝明枕边那枚消失的铜钱,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人接触过他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尖刀,直刺桂芬最恐惧的秘密!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冰冷的聚光灯下,无处遁形!
巨大的恐惧和压力让她几乎崩溃!
她该怎么办
说
宝明可能会被当成怪物抓起来!
不说
这些人明显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那个神秘老人……
他会不会……
就在桂芬精神濒临崩溃,几乎要脱口说出什么的时候——
砰!
问询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陈锋一脸寒霜地站在门口,警服笔挺,目光如炬,带着凛然的怒意和强大的气场!
赵科长!刘干事!
陈锋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谁给你们的权力,越过我们警方,单独提审重要案件的关键证人和受害者家属!关于张宝明涉案部分,我们刑警队正在全力侦查!在最终结论出来之前,谁也别想给我搞小动作!干扰办案!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的赵姓调查员和小刘。
最后落在脸色惨白、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看着他的桂芬身上,语气斩钉截铁:
桂芬!跟我走!关于账本真伪和关键细节的辨认,需要你立刻配合!
30.铜钱再现
问询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锋的突然闯入和毫不客气的质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赵姓调查员和小刘营造的压迫氛围。
赵科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没料到陈锋会直接闯进来。
他强压着怒气,站起身:
陈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纪委独立办案,核查干部违纪违法问题,向相关证人了解情况是我们的职责!怎么就叫干扰办案了张宝明涉嫌故意杀人,案情重大,我们……
案情重大
陈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冷硬如铁。
再重大,也要按程序来!昌万年、王有富的案子,是由我们县公安局刑侦支队主侦!污染致人伤亡的部分,也由我们联合环保、卫生部门在调查!张宝明是案件的核心关联人,更是重大受害者!他的涉案行为,我们自会查清!在案件侦办期间,你们绕过我们警方,单独、长时间提审受害者家属,询问与本案核心无关的所谓‘特殊能力’、‘家族秘辛’,还试图诱导口供!赵科长,你们纪委什么时候改行搞封建迷信调查了还是说……账本上某些名字,让你们坐不住了!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科长和小刘的心上!
两人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陈锋!你……你血口喷人!
赵科长气得嘴唇哆嗦。
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心里清楚!
陈锋寸步不让,目光锐利如刀。
我现在要带桂芬去辨认关键物证!这是案件侦破的必要程序!如果你们有任何疑问,或者想了解张宝明的情况,请通过正式渠道,向我们局领导提出申请!或者,直接去找市纪委督导组!现在,请让开!
陈锋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铁血气势完全爆发出来,压得赵科长和小刘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们知道陈锋是出了名的硬骨头,背景也硬,而且确实抓住了他们程序上的小辫子。
小刘还想说什么,被赵科长用眼神制止了。
他阴沉着脸,勉强挤出一丝假笑:
好!好!陈队长既然坚持程序,那我们按程序来!希望你们警方,能给出一个公正的调查结果!尤其是关于张宝明……那超乎常人的‘身手’!
他刻意加重了身手二字,带着浓浓的暗示和威胁。
陈锋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他走到惊魂未定、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桂芬身边,放缓了语气:
桂芬,跟我来。别怕,有我在。
桂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紧紧跟在陈锋身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小屋。
走出纪委大楼,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细雨扑面而来,桂芬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她大口喘着气,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陈警官……谢谢……谢谢你……
没事了。
陈锋看着桂芬苍白惊恐的脸,心中叹了口气。
他们问你什么了是不是……关于北斗的事
桂芬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
他们……他们问我北斗是什么……问宝明身上的印记……还……还查了宝明他爹的事……说昌家和他家有仇……他们……他们想把宝明打成杀人狂魔!还说……说昨晚医院……有枚铜钱……
铜钱
陈锋眉头紧锁。
医院护士报告的神秘昏睡和消失的铜钱,他也收到了消息。
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张宝明身上的秘密,引来了不寻常的关注!
昨晚,一定有人来过!
桂芬,你听着。
陈锋停下脚步,神情无比严肃。
张宝明身上的事情,很复杂。涉及一些……可能超出常理的东西。我知道你害怕,但你要相信我!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这可能是保护张宝明、也是揭开所有真相的关键!
什么事陈警官,你说!只要能帮到宝明,我什么都愿意做!
桂芬急切地问。
陈锋凑近桂芬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快速而清晰地说了几句话。
桂芬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看着陈锋,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县局物证保管室。
冰冷的铁架上,摆放着各种贴着标签的证物袋。
陈锋带着桂芬走到一个专门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打开柜门。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个用多层证物袋封存好的、深蓝色硬壳笔记本——
昌万年的账本!
桂芬,你仔细看看。
陈锋戴上手套,小心地取出账本,隔着透明的证物袋翻开封面。
特别是封面内页,有没有什么……只有你才知道的、特殊的记号或者痕迹任何细微的异常都可以!
桂芬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屏住呼吸,凑近证物袋,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仔细扫视着封面内页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在哪里……
在哪里……
她记得……
是在左下角……
她用指甲狠狠划下去的……
应该很深……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封面内页左下角,靠近装订线的地方!
那里!
在深蓝色的硬壳封皮上,赫然有几道极其细微、歪歪扭扭、如同小孩子胡乱划下的浅痕!
痕迹很新,位置也符合!
正是她当时在断崖下,极度恐惧和愤怒中,无意识用指甲留下的!
这里!陈警官!看这里!
桂芬激动地指着那个角落,声音发颤。
是我划的!当时……王有富把账本扔过来……我抱着它……太害怕了……指甲……指甲不小心划到的!就这几道!我认得!
陈锋立刻凑近,拿出强光手电,调整角度照射。
在强光侧射下,那几道细微的划痕清晰地显现出来!
位置、形状、深浅,都独一无二!
好!太好了!
陈锋眼中爆发出精光!
他迅速拿出相机,从多个角度对那几道划痕进行高清拍照取证!
这就是证明账本真实性和来源的铁证!桂芬,你立了大功!
桂芬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
陈警官,这……这能帮到宝明吗那些人……
放心!
陈锋收起相机,语气斩钉截铁。
有了这个,加上其他证据链,昌万年和王有富的罪行板上钉钉!谁也翻不了案!至于张宝明……
他目光深邃。
他的行为性质,我会结合具体情境、自卫情节以及对方重大过错来综合判断,写进报告!这份报告,会连同账本和所有证据,直接呈送市局和省厅专案组!某些人……手伸不了那么长!
桂芬眼中再次燃起希望的光芒。
就在这时,陈锋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接通电话,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什么!张宝明醒了而且……而且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枚铜钱!上面刻着北斗七星!
陈锋失声惊呼,猛地看向桂芬!
桂芬也惊呆了!
铜钱!
是昨晚那枚消失的铜钱!
它怎么……
怎么又回到了宝明手里!
31.北斗的代价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张宝明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寒星,锐利得惊人。
他摊开的手掌中,静静躺着一枚古旧的铜钱。
铜钱边缘被摩挲得圆润光滑,中央方孔四周,七个微小的凸点清晰可见,以一种勺子状的轨迹排列——
北斗七星!
铜钱背面,刻着两个极其古拙的小字:
开阳。
桂芬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另一只冰凉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和后怕。
陈锋站在床尾,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在铜钱和张宝明脸上来回扫视。
它……自己出现的。
张宝明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
我醒来……就攥在手里。像……像烙铁一样烫。
陈锋拿起证物袋,小心地将那枚带着张宝明体温的铜钱装了进去。
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但张宝明所说的烫,显然并非物理温度。
昨晚ICU护士莫名昏睡,今早你枕边铜钱消失,现在它又回到你手里……
陈锋的声音低沉凝重。
张宝明,你昏迷时,有没有……特别的感应或者……梦到什么
张宝明闭上眼,眉头痛苦地皱紧。
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翻涌:
冰冷的手指悬停在胸口,无形的涓流强行压制体内狂乱的力量,撕心裂肺的痛楚与一丝被疏导后的舒缓……
还有一个低沉沧桑、仿佛穿透时空的声音——活下去……北斗的根……
一个……老人……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胸口绷带下的印记位置。
他……帮我……压住了……这里面的‘东西’……很痛……但……舒服了一点……
他睁开眼,看向陈锋,眼神复杂。
他说……北斗的债……他来讨……北斗的根……要我活下去……
病房内一片死寂。
桂芬捂住了嘴,眼泪无声滑落。
陈锋的心沉到了谷底。
张震岳!
果然是他!
昨晚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刀疤脸老人!
他不仅压制了张宝明体内反噬的北斗之力,还留下了这枚刻着开阳的铜钱!
他口中的债是什么
根又是什么
北斗七截……开阳……
陈锋喃喃自语,脑中飞速整合着所有信息:
李茂才交代的民国灭门传说,张宝明父亲死于三十年前昌家矿难的血仇,张震岳的神秘出现和这枚传承铜钱……
一个跨越半个多世纪、纠缠着血仇与诡异力量的宿命之网,已经清晰无比地笼罩在张宝明身上!
而张震岳,显然就是那个背负着张家血债、带着北斗传承归来的复仇者!
他替张宝明暂时压制了反噬,也接过了复仇的最后一棒!
就在这时,陈锋的手机再次急促响起。
他看了一眼号码,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是省厅专案组直接打来的!
他快步走到窗边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声音:
陈锋同志!关于南源镇昌万年、王有富重大污染及恶性案件,省厅决定即刻成立联合督导组,全面接管!所有卷宗、物证(包括那本账本和铜钱),以及关键涉案人员张宝明、桂芬,立刻原地封存待命!督导组一小时后抵达!在督导组到达前,禁止任何人接触张宝明夫妇!这是命令!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陈锋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
省厅督导组
在这个节骨眼上
全面接管
禁止接触
还特意点名了张宝明夫妇和铜钱!
太快了!
快得反常!
快得……
像是有人迫不及待要捂住盖子,甚至……
要抹掉某些关键的人和证据!
他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病床上脸色灰败却眼神倔强的张宝明,和旁边惊恐无助的桂芬。
危险!
巨大的危险如同乌云般瞬间压顶!
走!
陈锋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
走去哪
桂芬茫然惊恐。
来不及解释了!
陈锋语速飞快。
省厅督导组要全面接管,点名要控制你们和铜钱!他们背后是谁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怀好意!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张宝明,能动吗
张宝明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他咬紧牙关,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胸口的七个印记因为强烈的情绪波动,再次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吸力,但他强行压了下去!
活下去!
为了桂芬!
为了小石头!
也为了那个替他接下血债的老人!
桂芬,扶他起来!我们从消防通道走!
陈锋迅速拔掉张宝明手背上的输液针头,用纱布简单按住。
他拉开病房门,警惕地看了一眼走廊——
暂时没人!
他立刻掩护着桂芬,半拖半抱着虚弱不堪的张宝明,快速闪入旁边的消防通道!
冰冷的楼梯间里,只有三人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回荡。
每一步对张宝明都是巨大的折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病号服。
桂芬咬着牙,用瘦弱的肩膀死死支撑着他大半的重量。
陈警官……我们……能去哪
桂芬的声音带着哭腔。
先离开医院!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陈锋扶着张宝明,快速向下移动,大脑飞速运转。
县局肯定不能回了!
纪委那边是虎穴!
哪里安全
哪里能暂时避开那些无孔不入的黑手
就在这时,张宝明一直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那枚铜钱,隔着证物袋,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共鸣般的灼热感!
同时,他胸口那七个印记处,那股冰冷的吸力和刺痛骤然加剧!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铜钱和他身体之间建立了某种无形的联系!
一种强烈的、指向性的感应油然而生!
他猛地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楼梯下方幽暗的拐角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
下面……有人!很强的……敌意!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砰!砰!砰!
三道沉闷的枪声,如同死神的狞笑,毫无征兆地在下方楼梯拐角处炸响!
子弹带着凄厉的呼啸,撕裂空气,朝着三人藏身的位置疯狂射来!
32.开阳破局
小心!
陈锋瞳孔骤缩,反应快到了极致!
在枪响的瞬间,他猛地将搀扶着的张宝明和桂芬狠狠推向旁边的墙壁死角,同时自己借着反冲力向侧面扑倒!
噗噗噗!
子弹打在水泥墙壁和楼梯扶手上,溅起刺目的火星和碎屑!
一发子弹擦着陈锋的肩头飞过,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来!
啊!
桂芬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和张宝明一起重重撞在墙上。
张宝明闷哼一声,后背的伤口仿佛再次撕裂,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他死死咬着牙,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枪声来源的黑暗拐角!
胸口的灼热和刺痛如同沸腾的岩浆,与手中铜钱的共鸣感越来越强!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如同困兽般的凶悍戾气,被死亡的威胁彻底点燃!
待着别动!
陈锋低吼一声,动作如电!
他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配枪,一个标准的战术翻滚,避开可能射来的子弹轨迹。
同时,抬枪朝着下方拐角处火光闪现的位置,砰!砰!就是两枪还击!
铛!噗!
下方传来子弹撞击金属和一声闷哼!
短暂的压制!
趁着对方被火力压制的瞬间,陈锋如同猎豹般再次翻滚,靠近了张宝明和桂芬所在的墙角。
对方有备而来!火力很强!是冲着灭口来的!
陈锋背靠墙壁,急促喘息,肩头的枪伤渗出鲜血。
他撕下衬衣下摆快速勒住伤口,眼神冰冷如铁。
不能往下走了!往上!去天台!
他一把拉起几乎瘫软的桂芬,又去扶张宝明。
张宝明却猛地甩开他的手!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黑暗,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们……上来了!三个!
话音未落,拐角处果然冲出三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面罩、手持微冲的悍匪!
动作迅猛,配合默契,呈品字形包抄上来!枪口喷吐着致命的火舌!
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如同泼雨般倾泻而来!
将楼梯间狭窄的空间完全封锁!
趴下!
陈锋目眦欲裂,猛地将桂芬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她!
同时抬枪还击!
砰砰砰!
枪声震耳欲聋!
弹壳叮当落地!
张宝明被陈锋推开,独自靠在墙角。
子弹呼啸着从他身边、头顶飞过,打在墙壁上噗噗作响!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
胸口的灼热和刺痛达到了顶点!
手中那枚开阳铜钱隔着证物袋,如同烧红的烙铁,发出强烈的共鸣震颤!
活下去!
北斗的根!
开阳……
开阳……
一个破碎的、如同烙印在血脉深处的音节,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喉咙!
开——!!!
嘶哑的、如同裂帛般的咆哮在枪林弹雨中炸响!
就在开字出口的刹那!
张宝明握着铜钱的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牵引,猛地向前一送!
目标直指冲在最前面、枪口正对着陈锋和桂芬的那个悍匪胸口!
没有接触!
距离至少还有三米!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悍匪前冲的动作猛地一僵!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他手中的微冲瞬间脱手!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后倒飞出去!
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口鼻中溢出暗红的血沫,眼睛暴凸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随即,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一击毙命!
无声无息!
剩下的两个悍匪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惊呆了!
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陈锋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
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猛虎,从地上一跃而起!
砰!砰!
两声精准的点射!
噗通!噗通!
两个悍匪眉心瞬间绽放血花,哼都没哼一声,仰面栽倒!
枪声戛然而止。
楼梯间内只剩下浓重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三人粗重的喘息声。
死寂。
陈锋持枪警戒,心脏狂跳,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具死状诡异的悍匪尸体。
又猛地看向靠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汗水浸透、如同虚脱般大口喘息的张宝明!
刚才……
那是什么!
隔空杀人!
这就是北斗七截!
开阳!
张宝明握着铜钱的手无力地垂下,铜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感觉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刚才那一声咆哮和那无形的一送彻底抽干了!
胸口的七个印记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反复穿刺,冰冷和剧痛交织,比之前任何一次反噬都要强烈!
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
宝明!
桂芬哭喊着扑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走……快走……
张宝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道。
他知道,刚才那一下,不仅抽干了他,也彻底暴露了他最大的秘密!
更大的危险,随时会降临!
陈锋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迅速捡起地上的铜钱塞回证物袋,又从那三个悍匪身上搜出通讯器和弹匣。
他看了一眼张宝明惨烈的状态,知道不能再耽搁。
上天台!
他架起张宝明,带着桂芬,不顾一切地向上冲去!
33.血债终偿
冰冷的天台,狂风卷着细雨,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
远处,城市在雨幕中一片模糊,警笛声由远及近,显然楼下的枪战已经惊动了警方。
陈锋将几乎虚脱的张宝明,安置在一个水泥墩子后避风,自己持枪警戒在入口处。
桂芬紧紧抱着张宝明,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风,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
陈警官……我们……逃不掉了……
桂芬的声音绝望。
援兵马上到!坚持住!
陈锋紧盯着楼梯口,眼神锐利。
他刚才已经用悍匪的通讯器发出了紧急求援信号和定位。
张宝明靠在桂芬怀里,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虚脱感中沉浮。
胸口的印记如同冰窟,不断吞噬着他的体温。
只有手中紧握的那枚开阳铜钱,隔着证物袋传来一丝微弱却持续的温热,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他一丝清明。
就在这时!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天台入口的阴影里!
深灰色夹克,花白短发,刀疤纵横的冷硬脸庞——
张震岳!
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水泥墩子后的张宝明。
看到他手中紧握的铜钱和那惨烈到极致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姿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和……
一丝冰冷的决绝。
你……来了……
张宝明嘶哑地开口,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两次救他、背负着张家血债的老人。
张震岳微微点头,目光扫过持枪戒备、如临大敌的陈锋和惊恐的桂芬,声音低沉如同岩石摩擦:
时间不多了。北斗的债,今日了结。北斗的根,交给你了。
他话音刚落!
呜哇——呜哇——呜哇——!
尖锐密集的警笛声已经抵达楼下!
大批警察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清晰传来!
同时,天台的另一侧,一个被巨大水箱遮挡的角落里,一个黑洞洞的狙击枪口,如同毒蛇般悄然探出!
瞄准镜的十字线,死死锁定了张宝明的头颅!
小心!
张震岳厉喝一声,身体如同炮弹般猛地向张宝明扑去!
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砰!
沉闷的狙击枪声几乎同时响起!撕裂空气!
张震岳扑出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震!
一朵刺目的血花在他肩胛处炸开!
但他扑击的势头丝毫未减,用身体狠狠撞开了张宝明和桂芬!
噗!
子弹擦着张宝明的头皮飞过,狠狠嵌入他身后的水泥墩子!
有狙击手!
陈锋反应极快,瞬间判断出枪声来源,抬枪朝着水箱方向猛烈射击!
砰砰砰!
子弹打在厚重的水箱上,火星四溅,暂时压制了对方!
张震岳重重摔倒在地,肩头血流如注,但他一个翻滚便半跪而起,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死死盯着水箱方向!
他看都没看自己的伤口,左手闪电般在肩头几个位置疾点,喷涌的鲜血竟瞬间减缓!
带他们走!这里交给我!
张震岳对着陈锋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
陈锋看着这个如同战神般的老人,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刚才那一扑一滚一点,展现出的力量、速度和技巧,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就是北斗神拳!
走!
张震岳再次厉喝!
同时,他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风中的幻影,以不可思议的Z字形轨迹,朝着水箱方向猛冲过去!
速度快得拉出一道残影!狙击枪再次响起,却全部落空!
砰!砰!砰!
枪声、狙击枪声、张震岳如同鬼魅般移动带起的风声,在天台上交织成死亡的乐章!
陈锋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不再犹豫,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桂芬和几乎无法站立的张宝明:
走!消防云梯上来了!
天台的边缘,消防车的云梯正快速升起!
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已经攀爬上来!
就在陈锋掩护着张宝明夫妇冲向云梯的瞬间!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水箱方向传来!
伴随着金属扭曲撕裂的刺耳噪音和一声短促的、充满恐惧的惨叫!
陈锋猛地回头!
只见那个巨大的金属水箱,竟然被一股恐怖的力量从内部生生撕裂、炸开!
冰冷的水混合着鲜血和金属碎片漫天飞溅!
一个穿着伪装服、手持狙击枪的身影如同破麻袋般被炸飞出来,重重摔在天台边缘,一动不动,显然死得不能再死!
而张震岳的身影,如同浴血的修罗,稳稳地站在炸裂的水箱废墟之上!
他浑身湿透,肩头的伤口因为剧烈的爆发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但他站得笔直,眼神冰冷地扫过下方如同潮水般涌入天台的警察。
最终,那目光如同穿越了时空,落在了被特警接上云梯、正缓缓降下的张宝明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漫天水雾和冰冷的雨丝中,隔着混乱的现场,遥遥交汇。
张宝明看到了老人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如释重负的解脱,以及……
一丝诀别的意味。
张震岳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最终化为一片永恒的冰冷与平静。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对着张宝明的方向,五指张开,做了一个极其古老、如同告别又似守护的手势。
下一刻,在无数枪口和震惊的目光中,张震岳的身体向后一仰。
如同断翅的苍鹰,决绝地坠入了天台外那冰冷磅礴的雨幕之中!
瞬间被下方的黑暗和混乱吞噬!
不——!!!
张宝明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想挣扎,却被特警死死按住!
胸口的七个印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老人的坠落而彻底崩断了!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那枚开阳铜钱,被他死死攥在手心,依旧散发着微弱而顽固的温热。
34.尘埃落定(上)
一个月后。
南源镇的天空,罕见地露出了久违的湛蓝。
虽然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尘土味。
但那股萦绕多年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和化学品怪味,似乎被这场持续的大雨彻底冲刷干净了。
后山村那口废弃的老井旁,树立起了一块崭新的石碑,上面刻着饮水思源,警钟长鸣八个大字。
穿着朴素的村民们自发地聚集在井边,神情肃穆。
有老人低声啜泣,祭奠着那些喝了毒水、痛苦死去的亲人;
也有年轻的父母紧紧抱着孩子,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盼。
穿着黑色夹克的陈锋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一幕,坚毅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明亮而欣慰。
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刚被省报头版头条刊载的报道复印件,标题触目惊心:
《南源毒殇——一个被污染吞噬的村庄与迟到的正义》。
报道详细揭露了以昌万年、王有富为首的黑恶势力,勾结李茂才(已被双开并批捕)、孙德海(县环保局监测科原科长,已被控制)、刘胖子(水务站原站长,在逃)等腐败官员,长期非法采矿、倾倒剧毒废料、污染水源、草菅人命的滔天罪行!
特别提到了那本由桂芬发现、带有独特划痕的铁证账本,以及张宝明、桂芬夫妇作为关键受害者和证人所经历的生死磨难。
报道末尾,严厉谴责了地方保护伞的失职渎职,并公布了省市联合督导组的最终处理结果:
涉案官员全部落马,昌家非法矿场被彻底查封,污染源清理和受害者赔偿工作全面启动。
陈警官!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屠夫,他牵着那个戴着奥特曼面具的傻儿子。
屠夫脸上带着感激和愧疚,搓着手:
谢谢……谢谢你们……给村里人讨回了公道!以前……以前是我混蛋……跟着王有富瞎混……还……还跟你男人动过手……对不住……
桂芬站在陈锋旁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裳,虽然依旧清瘦,但脸上的浮肿已经消退,眼神也多了几分生气。
她看着屠夫和他儿子,摇了摇头,声音平静:
都过去了。井水……能干净了就好。
傻小子似乎认出了桂芬,歪着头,突然挣脱他爹的手,跑到桂芬面前,把那个脏兮兮的奥特曼面具塞进桂芬手里,然后指了指天空,又做了一个拉弓射箭的动作,嘴里无声地咻了一下。
桂芬愣了一下,看着面具,又看看孩子清澈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鼻子一酸,紧紧握住了那个面具,仿佛握住了小石头最后的一点痕迹。
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
谢谢……阿姨……知道了……
陈锋看着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
正义虽然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这场由一口毒井引发的风暴,终于开始平息。
然而,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一丝难以释怀的阴霾依旧笼罩心头。
张震岳……
那个如同流星般出现、又如同流星般陨落的老人。
他的尸体在镇郊化工厂巨大的排污池中被找到,浑身骨骼碎裂,显然在坠楼后还经历了惨烈的搏斗。
法医在他紧握的拳头里,发现了一枚染血的、刻着摇光二字的北斗铜钱,以及半片从杀手身上撕下的、印着特殊徽记的布料。
联合督导组对张震岳的身份讳莫如深,只将其定性为民间侠士、见义勇为,草草结案。
他背负的血仇,他神秘的传承,他替张宝明接下并最终偿还的北斗之债,似乎都随着他的坠亡,被刻意地掩盖、尘封。
还有张宝明……
和他胸口那七个神秘的印记。
35.尘埃落定(下)
北斗长明
省城,一家安静的私人疗养院。
窗外绿树成荫,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张宝明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靠坐在窗边的轮椅上。
他比一个月前胖了一些,脸上也有了血色,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洗不去的沧桑和疲惫。
胸口的伤已经愈合,绷带拆除了,但病号服下,那七个暗红色的北斗印记,依旧清晰可见。
只是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深沉内敛了一些,不再有那种灼热狂暴的感觉,只留下一种冰冷的、仿佛与血肉融为一体的沉重。
桂芬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轻轻吹着,递到他嘴边:
宝明,该喝药了。
张宝明顺从地喝下苦涩的药汁,目光却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
掌心里,静静躺着那枚开阳铜钱。
经过清洗,铜钱露出了古朴温润的质地,北斗七星的刻痕清晰可见,开阳二字透着一股苍劲的力量。
这枚铜钱,是张震岳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也是北斗传承的证明。
自从那天天台之后,这枚铜钱就变得温顺了许多。
握在手中,不再有灼烧感,反而像一块温玉,持续不断地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温和的暖流,缓缓注入他的身体,滋养着他千疮百孔的根基,也奇异地安抚着胸口那七个印记带来的冰冷和刺痛。
陈锋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恢复得不错。
他看着张宝明的气色,脸上露出笑容。
陈警官。
桂芬连忙起身。
坐,坐。
陈锋摆摆手,将文件袋递给张宝明。
案子彻底结了。所有涉案人员,该判的判,该抓的抓。省里派了专门的污染治理小组进驻南源,水源净化工程已经启动,受害者的赔偿金也在陆续发放。你们村的安置和赔偿方案也下来了,很优厚。
他顿了顿,看着张宝明。
另外,关于你……防卫过当的嫌疑,结合具体情境、对方重大过错以及你重伤濒危的状态,最终认定情节显著轻微,不予起诉。这是正式的法律文书。
张宝明默默接过文件袋,没有打开。
法律上的清白,对他而言,远不如那口老井重新流淌出清水来得重要。
他更关心的,是那个老人。
他……葬在哪
张宝明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陈锋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
按照他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情况,暂时以无名氏安葬在县公墓了。不过……
他从文件袋里又抽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张宝明。
清理化工厂排污池时,在他坠亡点附近的淤泥里,发现了这个。应该是他随身带着的。
张宝明接过那张纸。
纸很旧,边缘破损,被水泡得有些模糊,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是毛笔写的,字迹遒劲有力:
张氏列祖在上,不肖子孙震岳泣血顿首:
血海深仇,历历在目。昌贼世荣,夺矿害命,三十七口,尽殁于坑!此恨滔天,此债刻骨!
余苟活于世,唯念复仇。然北斗七截,凶戾伤身,恐绝张家血脉。幸天不绝我张氏,遗孤尚存!
今寻得血脉,托付‘开阳’。愿以此残躯,燃尽北斗余烬,涤荡仇寇,以慰先祖!
张家血脉,当存续不绝。望后世子孙,谨记血泪,远离仇杀,持北斗之志,行正道之事。
罪人震岳,绝笔。
泪水无声地模糊了张宝明的视线。
三十七口!
三十年前那场被昌家精心策划的矿难惨案!
他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
张家几乎被灭门!
父亲张大山是唯一的幸存者,带着年幼的他隐姓埋名,最终却还是没能逃过昌家的黑矿!
而张震岳,是爷爷的亲弟弟,他的叔公!
他背负着灭门血债,练就了凶险的北斗七截,用残躯找到他,替他压制反噬,替他接下血仇。
最终与仇寇同归于尽,只为保住张家这最后的血脉和传承!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彻底解开。
沉重的宿命,滚烫的血泪,最终都化作了这张薄薄遗书上的泣血字句。
桂芬早已泣不成声,紧紧握着张宝明的手。
陈锋也红了眼眶,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相……不该被掩埋。我已经将这份遗书和关于三十年前矿难的线索,通过保密渠道,递交给了一位信得过的老领导。虽然年代久远,证据难寻,但至少……要给那些枉死的冤魂,一个交代!给张震岳前辈……一个名分!
张宝明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眼神中的疲惫和沧桑似乎沉淀了下去,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他紧紧握住了那枚开阳铜钱,温润的暖流顺着手臂流入心田,仿佛与胸口那七个冰冷的印记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他看向窗外温暖的阳光,看向身边相依为命的妻子,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枚承载着血泪、牺牲与守护的古朴铜钱。
北斗的债,已由血偿还。
北斗的根,就在他手中。
北斗的志……
当存续不绝,行于正道。
桂芬,他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我们……回家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