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夜零点,殡仪馆的停尸间,空气像被福尔马林腌渍过,又冷又沉。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的灯管流泻下来,照亮一排排冰冷的金属停尸格栅,格栅编号在寂静中沉默地列队。我——陈清,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推着吱呀作响的小推车,在逼仄的过道里穿行,像个尽职的守夜人,又像这片死亡领地里唯一的活物。
推车上,深绿色的塑料筐里,躺着一具新来的。中年男性,面孔浮肿发青,还带着车祸撞击的痕迹,薄薄的裹尸布勾勒出僵硬的轮廓。标签上潦草地写着107号,郑伟。我把他从冰凉的金属推车转移到编号107的停尸格里,动作熟练得像在整理档案。金属抽屉滑入黑暗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短暂地撕裂了死寂。
任务完成。我推着车,走向停尸间尽头那面墙壁。
墙上是这台机器——死亡打卡机。它方方正正,嵌在惨白的墙里,像个不合时宜的现代异形。屏幕漆黑,下方一个微微凹陷的绿色指纹识别区闪着微弱的光。旁边贴着一张塑封的告示,红字刺目:
【死亡打卡规则】
1.
死者必须亲自打卡,指纹确认身份。
2.
打卡成功,系统录入,方为正式死亡。
3.
管理员仅负责引导操作,不得代劳。
冰冷的规则,无声的宣告。
我拿起推车上一个特制的消毒喷瓶,对着打卡机的指纹识别区喷了几下,再用无纺布仔细擦拭。水雾在冷光下短暂氤氲,又迅速消散。机器表面光滑冰凉,映出我模糊的影子。擦完,我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那块漆黑的屏幕,它沉默着,像一口深井。
刚直起身,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抽屉滑动声。是一种……拖沓的摩擦声,混杂着某种沉重物体缓慢移动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在这绝对安静的地方,这声音像生锈的刀片,狠狠刮过我的耳膜和神经。
【第二章】
我猛地转身,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107号停尸格栅的抽屉,不知何时,滑出了一大半。
而那个新来的107号,郑伟,那个车祸后浮肿发青、应该躺在冰柜里彻底安息的男人,此刻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半坐在推出来的格栅边缘。他的头无力地垂着,裹尸布滑落了一角,露出青灰色的肩膀和手臂。最诡异的是,他那条僵硬的、毫无生气的手臂,正极其缓慢地抬起,朝着墙壁上的打卡机方向,一寸寸地移动。
他的指尖,离那个幽幽发亮的绿色指纹识别区,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可怕的、不容置疑的目的性。
时间仿佛凝固,福尔马林的气味陡然变得浓烈刺鼻。我的血液似乎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冲撞着血管,太阳穴突突直跳。规则第一条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脑子里:死者必须亲自打卡!
他动不了!他明明已经死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常识。可眼前这具正在移动的尸体,却把常识踩在脚下狠狠碾碎。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反应。我几乎是扑过去的,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那条抬起的、冰冷僵硬的胳膊。触手的感觉难以形容,像抓住一根在冷库里冻了太久的橡胶棒,又硬又滑,带着死亡特有的、沉甸甸的寒意。我拼命地把他往后拽,想把他塞回那个属于死者的格栅里去。他的身体沉重得超乎想象,对抗着我的力量,手臂依旧执拗地向前伸着,指甲几乎要触碰到打卡机的边缘。
不行!回去!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在空旷的停尸间里撞出空洞的回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无力。
【第三章】
这场无声而恐怖的角力只持续了十几秒。或许是那股支撑他的诡异力量终于耗尽,或许是死亡本身的重量重新占了上风。他抬着的手臂骤然一沉,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像一袋湿透的水泥,砰地一声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金属推车上,又滑落到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不动了。彻底不动了。重新变回了一具安静的、等待处理的尸体。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工作服,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样撞击着肋骨。目光死死盯住地上那具毫无声息的躯体,又猛地转向墙壁上那台打卡机。
屏幕依旧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变化。
它没有识别到任何指纹。107号,郑伟,打卡失败。
我用了好几分钟才找回一点力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不敢再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用尽剩余的力气,把他沉重的身体重新塞回了107号格栅。当金属抽屉哐一声严丝合缝地关上,隔绝了那张浮肿发青的脸时,我才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逃也似地离开停尸间,厚重的门在身后合拢,将那死寂与冰冷暂时隔绝。回到值班室,灯光昏黄,电脑屏幕亮着,监控画面分割成一个个小格子,监视着馆内各个角落。我瘫在旧转椅里,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倒了一杯热水,滚烫的杯壁也无法驱散骨子里渗出的寒意。那具尸体缓慢抬起手臂的景象,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动打卡失败意味着什么那些冰冷的规则条文,此刻仿佛变成了某种无法理解的诅咒。疲惫和惊悸像潮水般涌来,意识在恐惧的边界摇摇欲坠。我趴在堆满登记簿和表格的桌上,昏沉地睡了过去。
【第四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像钢针一样扎进我的耳膜,瞬间将我从混沌的噩梦中惊醒。
心脏猛地一抽,几乎是弹坐起来。值班室的挂钟指向凌晨四点十分。窗外依旧漆黑一片,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亮斑。我抓起话筒,冰凉的塑料贴在耳边。
喂殡仪馆值班室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嚎和尖利的质问,声音高亢得几乎要刺破听筒:人呢!你们把我丈夫弄到哪里去了!郑伟!郑伟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把他交出来!
是郑伟的妻子。那个昨天下午在接待室哭得几乎晕厥、最后被亲友搀扶着才勉强签下字的女人。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愤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女士,您冷静点!郑先生他……我试图安抚,喉咙发紧。
冷静!我怎么冷静!我老公根本没死!他没死!是你们搞错了!你们把他藏哪儿了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她的哭喊声撕裂了寂静的凌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我昨晚梦到他了!他跟我说他冷!他说他就在你们那个鬼地方!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
女士,郑先生确实已经……我的话被更尖锐的哭喊打断。
放屁!他活着!我丈夫肯定还活着!你们把我丈夫交出来!不然我报警!我告你们!告到你们关门!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只剩下最原始的咆哮和撕咬的欲望。电话里传来其他人模糊的劝阻声,但很快又被她更大的哭闹声淹没。
请控制情绪!我马上去核查!我提高声音,试图压过她的歇斯底里,然后果断地挂断了电话。话筒搁回座机时,手心全是冷汗。那句我丈夫肯定还活着像冰锥一样扎进心里,与昨夜那具亲自打卡的尸体影像重叠在一起,搅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第五章】
不敢有丝毫耽搁。我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快步走向那个刚刚逃离不久的停尸间。
沉重的金属门被推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味再次涌来。我径直走向107号停尸格栅。手指搭上冰冷的金属把手,猛地向外一拉——
抽屉滑轨发出顺畅的摩擦声。
里面空空如也。
有格栅底部冰冷的金属板,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昨天那个浮肿发青、挣扎着要去打卡的身影,连同那张薄薄的裹尸布,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头皮一阵发麻。
尸体不见了。在打卡失败之后,在死者家属疯狂宣称他还活着的凌晨,消失了。
我立刻转身冲向监控室。一排排屏幕闪着幽光。找到昨晚停尸间内部的监控录像,调取107号格栅区域的画面,时间倒回午夜零点之后。
屏幕画面有些模糊,但足以看清。时间显示在00:15左右。107号格栅的抽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推开。那个穿着裹尸布的身影,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如同关节锈死的木偶,极其缓慢地从格栅里挪了出来。他先是滑坐到地上,停了几秒,然后手脚并用地、笨拙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垂着头,裹尸布在动作中松散开来,拖在地上。他完全无视了停尸间里其他停尸格栅的存在,甚至没有看一眼墙壁上那台他昨夜拼命想要触碰的打卡机。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迈着僵硬而拖沓的步子,一步,又一步,目标明确地走向停尸间紧闭的大门。
画面切换到走廊的监控视角。那个僵硬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一步一步,朝着殡仪馆通往外界的主出口方向挪去。他的动作毫无生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离开此地的决心。
最后,出口处的监控拍下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他抬起僵直的手臂,用整个手掌笨拙地拍在自动门的感应区。感应门迟钝地、无声地向两边滑开。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凌晨的黑暗。他没有任何停顿,就那么拖着裹尸布,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身影彻底融入外面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第六章】
录像结束。屏幕定格在他消失在门外的最后一帧。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机器散热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我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他真的走出去了。不是被偷,不是被运,是他自己,在打卡失败后,像个梦游者一样,离开了这座理应是他终点的建筑。
郑伟妻子的哭喊声再次在耳边尖锐地回响:我丈夫肯定还活着!监控里那个行走的躯体,除了僵硬,确实没有腐烂的迹象。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被眼前铁证逼迫着不得不去想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难道……他真的……没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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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更粘稠的恐惧。如果他不是尸体,那他是什么昨夜那试图打卡的举动,又是什么
我猛地甩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寒意。打卡!必须确认打卡记录!这是唯一的线索。我扑回值班室的电脑前,登录殡仪馆内部管理系统,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在死亡打卡记录查询界面,输入郑伟的名字和编号。
屏幕闪烁了一下,跳出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
【无此记录】
昨夜他明明尝试过打卡!虽然失败了,但系统至少该有一次失败的尝试记录!怎么会完全没有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我重新输入,检查每一个字符。结果依旧刺眼——无此记录。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抹掉了他昨夜曾存在于这个系统里的最后痕迹。
就在这时,系统界面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实时状态小窗口突然闪烁了一下,跳出一条新的打卡记录。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点幽绿鬼火。
【打卡时间:06:47:03】
【打卡人姓名:郑伟】
【打卡状态:成功】
【备注:指纹确认】
时间……是今早六点四十七分!距离现在,仅仅过去不到半小时!
我死死盯着那条记录,每一个字符都像烧红的铁块烙在视网膜上。成功指纹确认这怎么可能!他的尸体昨晚自己走了出去,现在又怎么可能回来打卡而且是在……六点四十七分天都已经亮了!
【第七章】
一股巨大的荒诞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这台打卡机,这冰冷的系统,这看似严谨的规则,到底连接着什么昨夜那个行走的郑伟,和今早这个成功打卡的郑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或者说……都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
我必须立刻去看那台打卡机!它是所有诡异的源头!
我冲出值班室,几乎是跑向停尸间。凌晨的走廊异常安静,只有我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推开停尸间的门,里面依旧冰冷死寂。我冲到那面墙壁前,目光死死锁住那台方正的打卡机。
它静静地嵌在墙里,屏幕漆黑,和昨夜并无不同。指纹识别区幽幽地发着绿光,像一只沉睡怪物的眼睛。我凑近屏幕,试图在上面找到一丝残留的影像或痕迹,但什么都没有。冰冷的机器沉默着,保守着它那令人发疯的秘密。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打卡机侧面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接口,覆盖着防尘塞。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日志!这种设备通常会有本地日志缓存!系统记录可以被抹除,但本地物理存储的日志,或许……
我几乎是趴了下去,手指有些颤抖地摸索着那个接口。防尘塞很紧,我用力抠开。里面是一个标准的USB接口。心跳骤然加速。我立刻起身,跑回值班室,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根备用的USB数据线。
拿着数据线回到打卡机前,蹲下身,屏住呼吸,将USB接口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
嘀——
一声轻微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漆黑的主屏幕猛地亮了起来!不是正常的登录界面,而是一片混乱的、飞速滚动的绿色字符流!像是某种极度混乱的数据洪流正在冲刷屏幕!无数个郑伟的名字在字符流中疯狂闪现、消失、又出现!夹杂着大量无法识别的乱码和错误符号!整个屏幕像发起了高烧,剧烈地闪烁着。
【第八章】
我惊得后退一步,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这绝对不是正常状态!
混乱的字符流滚动了几秒钟,像是内部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冲突。突然,屏幕猛地一黑!紧接着,像是耗尽所有力气,屏幕中央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浮现出几行扭曲、破碎的文字,如同垂死者的呓语:
【系统…冲突…错误…】
【活体…非正常…介入…】
【数据…覆盖…伪造…】
【警告…平衡…破坏…】
这些破碎的词语像冰雹一样砸进我的脑海。
活体介入数据覆盖伪造系统冲突平衡破坏它们在指向什么
那个疯狂的想法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郑伟的妻子!她今早在哪里她坚称丈夫活着……那句我丈夫肯定还活着的尖叫……
我猛地转身,冲向监控室。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取今早六点半到七点之间,殡仪馆主入口和打卡机所在停尸间外的走廊监控录像。
时间一分一秒回溯。六点四十分……六点四十五分……六点四十六分……
停!六点四十六分五十八秒!
主入口的自动门缓缓滑开。一个穿着深色外套、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到极点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正是郑伟的妻子!她的眼睛红肿得可怕,眼神却异常空洞,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半,只剩下一种不顾一切的、梦游般的执念。她完全无视了入口处值班室可能存在的询问(通常这个时间值班室人并不多),径直冲向通往内部区域的走廊。
画面切换到通往停尸间的走廊监控。六点四十七分整。那个憔悴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她的脚步虚浮踉跄,却目标极其明确地朝着停尸间的方向奔去。她甚至没有去推停尸间的门,而是直接扑向了……门旁边的那面墙壁——那正是打卡机所在的位置!监控角度只能拍到她的背影。
只见她身体前倾,似乎将右手猛地按在了墙壁的某个位置上(正是打卡机指纹识别区的位置),停留了大约两三秒。然后,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顺着墙壁软软地滑坐在地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无声的痛哭。
时间,六点四十七分零三秒。与那条郑伟打卡成功的记录时间完全吻合!
【第八章】
我瘫坐在监控室的椅子上,浑身发冷,指尖冰凉。那个恐怖的真相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是她!郑伟的妻子!在今早六点四十七分,用自己的指纹,冒充了郑伟的指纹,在打卡机上进行了操作!所以系统才显示郑伟打卡成功!所以昨晚郑伟自己尝试打卡失败的记录才会被抹除!因为新的成功记录覆盖了它!
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口口声声喊着丈夫没死,却又偷偷跑来用他的名义进行死亡打卡这逻辑完全不通!除非……除非昨夜走出去的那个郑伟,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尸体!或者说,不是完整的……
而打卡机日志里那些破碎的警告——活体介入、数据覆盖伪造、平衡破坏——此刻都指向了这个疯狂的女人和她那诡异的举动!
混乱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打断。是馆长打来的。他的声音嘶哑疲惫,显然也被郑伟妻子的闹剧折腾得够呛。
陈清,郑伟那事……唉,家属闹得太凶,非要我们现在就火化!说人没了,骨灰总要拿回去安葬……你赶紧准备一下,按流程走,把107号处理了……唉,这叫什么事儿……馆长语气充满了无奈和烦躁。
火化现在我喉咙发紧:馆长,107号他……
我知道!尸体丢了是大事!但现在家属一口咬定是我们弄丢的,闹着要骨灰安葬!不给他们点东西,这事完不了!先用空盒应付一下,后面再想办法找……或者,唉,就说已经火化了找不到了……馆长压低了声音,透着一种息事宁人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用空盒冒充骨灰这简直是饮鸩止渴!但馆长的话也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郑伟的妻子,在刚刚用指纹伪造了丈夫的死亡打卡后,现在竟然立刻要求火化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尸体她到底想干什么她伪造打卡,是为了让系统确认丈夫死亡,好尽快拿到骨灰这逻辑更加扭曲混乱!
我……知道了。我艰难地应下,挂了电话。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女人身上缠绕的谜团,像一团乱麻,而打卡机日志的警告,则像麻团中隐藏的毒刺。
【第九章】
馆长很快又发来了郑伟家的地址。我盯着那行地址,一个念头疯狂滋生:必须去!必须去郑伟家!那里一定藏着昨夜那个走出去的郑伟的线索,也藏着那个女人诡异行为的答案!不能再被动地等在这里,被冰冷的尸体和疯狂的家属牵着鼻子走!
趁着馆里因为郑伟妻子闹事而一片混乱,我悄悄溜出了殡仪馆。外面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湿冷粘腻。按照地址,我来到一片老旧的居民区。筒子楼外墙斑驳,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饭菜混杂的气息。找到门牌号,防盗门紧闭。
我屏住呼吸,侧耳贴在冰冷的铁门上。
里面隐约传来声音。
不是说话声,也不是哭泣声。
是一种……极其轻微的、持续的、有节奏的……哒…哒…哒…的声音。像是……指甲,或者什么硬物,在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地敲击着木头
在这死寂的楼道里,这微弱的声音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昨夜停尸间里,那具尸体抬起手臂的僵硬动作瞬间浮现在眼前。
我强压下擂鼓般的心跳,目光扫过门锁。老式的防盗门,锁舌结构并不复杂。随身带着的工具包里,有一根细长的、用于处理工作琐事的撬锁工具。此刻,它成了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罪恶感和强烈的好奇、恐惧交织着。我咬着牙,将工具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汗水顺着额角滑下。几秒后,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锁舌弹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缓缓地、无声地向下压去。
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是浓重的消毒水、空气清新剂、腐烂的食物……还有一种,淡淡的、属于停尸间的、冰冷的死亡气息。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的怪味。
透过门缝,我看到了客厅。
【第十章】
光线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客厅中央,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厚外套,身体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头发有些凌乱,侧脸的轮廓……正是郑伟!
昨夜那个自己走出殡仪馆的郑伟!
他就那么僵硬地坐在一张旧木椅子上,面朝着客厅深处紧闭的卧室门。他的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而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食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机械的节奏,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骨。
哒…哒…哒…
那微弱而固执的声音,正是来源于此!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重复着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客厅的地板一片狼藉。摔碎的瓷碗,泼洒的饭菜早已干涸发黑,被踩得到处都是。几把椅子东倒西歪。墙壁上,靠近卧室门的位置,有几道醒目的、长长的抓痕,深深刻在墙皮里,旁边还沾着几点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仿佛曾有人在那里疯狂地挣扎、撕挠过。
眼前的景象诡异得令人窒息。这个郑伟安静地坐着,敲击着膝盖。而卧室门紧闭着,门缝下没有任何光线透出,死寂一片。郑伟的妻子呢她在里面还是……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把手,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第十一章】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猛地将刚刚推开一丝的门缝,用尽全力死死地拉回原位!
咔嗒。
轻微的锁舌回弹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响起,在我听来却如同惊雷。我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门内,那哒…哒…哒…的敲击声,似乎停顿了那么一瞬。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几秒钟后,那缓慢、机械、固执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哒…哒…哒…
声音透过厚重的铁门,微弱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我知道,我被发现了。门内的东西,无论是那个僵坐敲击的郑伟,还是卧室里可能存在的郑伟妻子,都一定感知到了门外的动静。
必须离开!立刻!
我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巨大的回响,咚咚咚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和心脏。我不敢回头,拼命向下冲,肺部火辣辣地疼。冲出筒子楼,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里,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味道。我扶着墙,弯下腰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第十二章】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出来:那个打卡机!它是一切混乱的源头!日志里的警告——活体介入、数据覆盖伪造、平衡破坏——郑伟妻子的行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用自己的活体指纹,覆盖伪造了郑伟的死亡数据,这直接导致了系统冲突和平衡破坏!昨夜郑伟尸体的行走和打卡失败,恐怕也是这种平衡被扰乱的后果之一!
而日志最后提到平衡破坏……这意味着什么仅仅是系统错误吗还是……会引发更可怕的连锁反应殡仪馆里那些其他打卡成功的死者……会不会也……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必须立刻回去!必须想办法修复那台机器!至少要阻止郑伟妻子这种疯狂行为带来的进一步破坏!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催促着司机赶回殡仪馆。冲进值班室,立刻打开内部管理系统,再次查询打卡记录。郑伟那条成功记录刺眼地挂着。我颤抖着手指,尝试进行删除操作。
系统弹窗冷酷地拒绝:【权限不足】。
我又尝试修改状态为失败,结果依旧:【权限不足】。
这台机器的核心权限,如同它的存在本身一样,神秘而不可撼动。我无权修改任何一条它确认的事实。
就在这时,系统界面右下角的实时状态小窗口,再次闪烁起来!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十三章】
一条新的打卡记录,如同从地狱深处浮出的气泡,缓缓生成:
【打卡时间:14:20:15】
【打卡人姓名:李秀梅】
【打卡状态:成功】
【备注:指纹确认】
李秀梅这是谁陌生的名字。
我飞快地在系统登记的亲属信息里查找郑伟的相关联系人。没有李秀梅!这个名字从未在郑伟的档案中出现过!
一股寒意瞬间包裹了我。难道……又有新的活体介入了又有人像郑伟妻子一样,在用自己的指纹冒充某个死者打卡!
我猛地冲出值班室,再次奔向停尸间。推开那扇沉重的门,里面依旧冰冷死寂。我冲到打卡机前。屏幕漆黑,指纹识别区幽幽地发着绿光,和之前一样。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痕迹。
我再次趴下,摸索着那个USB接口。数据线还插在上面。我试图再次读取本地日志。
这一次,屏幕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我怎么尝试,它都沉默着,像一块真正的死物。昨夜那场混乱的数据洪流和垂死般的警告,仿佛只是一个幻影。它拒绝再次沟通。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值班室的固定电话再次疯狂地响了起来,铃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催命的急迫。
我冲回去抓起话筒,里面传来前台接待小张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声音:清、清姐!快!快来前面!那个……那个郑伟的老婆又来了!她……她疯了!她抱着个骨灰盒……不!是空盒子!馆长给的……她、她又哭又笑……然后……然后她……
【第十四章】
小张的声音被一阵极度混乱的噪音淹没,夹杂着女人的尖叫、物品摔碎的声音、还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骨头在摩擦的怪异声响
她怎么了!我对着话筒吼。
她……她倒下了!就在打卡机那边!她……她刚才突然就……小张的声音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她不动了!像……像……
像什么她没有说下去,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我扔下话筒,发疯似的冲向停尸间外的走廊。远远地,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打卡机所在的那面墙壁前。馆长脸色惨白如纸,几个保安手足无措地站着。地上,倒着一个女人——郑伟的妻子。
她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冰冷的地砖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馆长用来应付她的、空荡荡的骨灰盒。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已经涣散,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混杂着未褪尽的疯狂执拗和一种突然降临的、极致的茫然与空洞。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她的右手,食指以一种扭曲的、僵硬的姿势向前伸出,指尖离墙壁上那个幽幽发光的打卡机指纹识别区,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她死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刚刚拿到那个空骨灰盒之后,在靠近打卡机的地方,毫无征兆地死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保安们下意识地后退。馆长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十五章】
我的目光从女人僵死的面容,移向她那只伸向打卡机的手指,再移到墙壁上那台沉默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机器。
日志的警告——活体介入、平衡破坏——如同冰冷的丧钟在我脑海中轰鸣。郑伟妻子的介入(伪造打卡)打破了平衡,现在,系统以最冷酷、最直接的方式,回收了她的生命将她变成了需要打卡的死者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几乎让我窒息。如果这就是平衡破坏的后果……那么下一个会是谁那些被成功打卡的死者,他们的平衡是否也岌岌可危这台机器……它到底是什么它在维持着怎样一种恐怖的平衡
混乱和恐惧中,馆长颤抖的声音响起:报……报警!快!叫救护车!不……叫法医!陈清!你……你处理过她丈夫,你……你看看她……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语无伦次,把烫手山芋扔给了我,自己则像躲避瘟疫一样,被保安簇拥着退向远处。
处理我看着地上女人僵硬的尸体和那诡异的姿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昨夜郑伟抬起手臂的景象,此刻无比清晰地与眼前女人伸出的手指重叠在一起。
规则……规则第一条:死者必须亲自打卡!
【第十六章】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我明白了。馆长和其他人退开,不仅是因为恐惧,更是一种潜意识的、对规则的遵守和避让!他们在等!等这个新死者自己去完成那个仪式!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周围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预示着更大的混乱即将到来。
就在那警笛声由远及近,似乎已经快到门口的时候——
地上,郑伟妻子那只僵硬地伸向打卡机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不是神经反射!是那种……带着明确目的性的、试图向前够的……动作!
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像是在对抗着死亡本身的重量和僵硬。
她的指尖,距离那幽幽的绿色光点,又近了……一丝丝。
嗬……馆长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抽气声,踉跄着又退了一大步,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保安们更是面无人色,几乎要拔腿就跑。
【第十七章】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只死亡的手指,在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驱动下,一点、一点,如同慢镜头般,朝着打卡机挪去。指甲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发着绿光的识别区。
警笛声刺耳地停在殡仪馆门外,刹车声尖锐。纷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
就在那脚步声冲进走廊的瞬间——
郑伟妻子的食指指尖,终于,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触碰到了打卡机指纹识别区的边缘。
嘀——
一声清脆的电子提示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响起,盖过了所有冲进来的喧嚣。
墙壁上的打卡机屏幕,瞬间亮起刺眼的白光!
一行冰冷的绿色文字,清晰地浮现出来:
【打卡人:李秀梅】
【状态:成功确认】
【欢迎进入永寂之域】
李秀梅!是那条陌生人的打卡记录!原来……是她的真名!郑伟的妻子!她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属于她自己的死亡打卡!
屏幕的白光映照着地上女人彻底失去所有生气的脸,也照亮了冲进来的警察和法医们惊愕茫然的面孔。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具普通的、刚死亡的尸体,和一个亮着诡异文字的机器。
只有我知道,就在刚刚,就在他们冲进来的前一秒,一个恐怖的平衡,以一种血腥而诡异的方式,完成了它的闭环。
【第十八章】
郑伟妻子死了,系统确认了。那么昨夜走出去的、坐在家里敲击膝盖的郑伟呢那个被活体介入和伪造数据扭曲了的存在……现在会怎样平衡恢复了吗
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寒意席卷了我。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警察开始封锁现场,法医蹲下身检查尸体。馆长惊魂未定地向警察解释着什么,语无伦次。
混乱中,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系统自动推送的、通常只发给管理员的内部提醒。我麻木地掏出来,屏幕亮着:
【提示:异常波动记录查询(回溯功能启用)】
【目标:陈清】
【回溯时间点:1998年7月14日,上午10:23】
【状态:记录存在,但数据流曾发生短暂异常中断(约5秒),后恢复。】
【备注:中断期间关联操作员:林国栋(已故,原高级管理员)】
1998年7月14日……那是我母亲去世的日子。那时我十二岁。父亲早亡,是母亲独自在殡仪馆做保洁把我拉扯大。她病逝后,也是在这里火化安葬的。那天……是我亲手……不,是林叔,当时的夜班管理员,他陪着我……处理了母亲的后事……包括打卡……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林国栋……他操作了打卡机在我母亲死亡打卡的时候那短暂异常中断的五秒……发生了什么
记忆深处,一个被时光尘封、从未深究的细节,如同被这道信息猛地撬开——母亲躺在推车上,面容安详。林叔,那个总是沉默寡言但对我很好的中年男人,轻轻拉起母亲冰冷的手腕,将她的食指按向打卡机……就在接触前的最后一刹那,他似乎……极其快速地……用自己的拇指,在打卡机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用力按了一下动作快得像错觉。然后才是母亲的指尖按上去,发出嘀的一声确认音。
【第十九章】
当时年幼的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根本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只当是必要的操作步骤。后来林叔没过几年也因病去世了……这个记忆碎片就被彻底遗忘。
直到此刻。
打卡机冰冷的屏幕上,李秀梅的名字散发着幽绿的光。而我的手机屏幕上,那条关于我自己母亲死亡打卡记录曾发生异常中断的提示,像一条从地狱伸出的惨白手臂,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林叔……他在那中断的五秒里做了什么他用拇指按的那个隐蔽位置是什么他……修改了记录为了什么为了我
难道……难道我母亲她……当年也……
一个更恐怖的旋涡在我脚下轰然打开。我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地上李秀梅的尸体,再次落在那台墙壁上沉默的打卡机上。它幽绿的指纹识别区,像一只永不闭合的、充满嘲弄的眼睛,静静地回望着我。
永寂之域不,它连接的是无间地狱。而地狱的藤蔓,早已缠绕上我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