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春归无砚 > 第一章

导语
镇北侯府上下都骂我扫把星
婆母毒汤、妯娌害胎,连夫君都与人私通。
只有他,从江南赶来,为我请命、为我布局,只为替我诛尽仇敌。
我却不信他,亲手写信告他私通、污其家名。
直到收到他留给她的信,才知道——
原来他最后一眼,是诀别!
1
泥碗之辱
花厅之内,午膳早已备下。
沈行舟的表妹李婉儿掩唇,眼角眉梢尽是压不住的得意,与身旁的沈妙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哟,姐姐这身段,倒是越发像乡野间的粗使丫头了,莫不是忘了自己曾是哪户人家的女儿李婉儿嗓音尖细,像一把淬了毒的银针,直直扎向我。
沈妙仪立时接腔,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可不是嘛,有些人啊,天生就配不上这描金点翠的玉瓷碗。
沈妙仪是二房嫂嫂,但作为长嫂的我,却被她如此肆无忌惮地羞辱。
她说着,竟真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只碗来。
与其说是碗,不如说是一团随意捏就的粗陶,边缘凹凸不平,色泽暗沉,像是刚从泥地里刨出来的。
喏,念昭妹妹,沈妙仪将那泥碗顿在我面前的檀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这才是你的本分。
周围的丫鬟仆妇们,先前还只是窃笑,此刻已是掩不住的嗤笑。
我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仿佛那只泥碗,与桌上其余的珍馐佳肴并无二致。
我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依礼入座。
一言未发。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箸青菜,放入泥碗中。
而后,在众人玩味的注视下,我将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滋味,与平日无异。
只是今日的饭,格外难以下咽。
我的夫君沈行舟坐在身侧,此刻终于有了动静。
他递过一杯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念昭,先喝口水。
我抬眼看他,他眉宇间确实染着几分关切,像是春日里拂过湖面的微风,轻柔,却也无力。
然而,当李婉儿那句侯爷真是体恤下人的讥讽再次响起时,他却只是抿紧了唇,垂下了眼帘,选择了沉默。
那点微末的温柔,瞬间化为刺骨的寒冰,扎得我心口生疼。
席间的声色犬马依旧,推杯换盏,笑语喧阗,仿佛我才是这富贵画卷中唯一的污点。
啪!
一声惊响,突兀地撕裂了这片虚假的和谐。
泥碗不知何时从桌沿滑落,直直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褐色的陶片混着未尽的饭菜,狼藉地散了一地。
污浊的泥点,溅上了我素色的裙摆,也溅上了我身旁沈行舟那价值不菲的锦袍一角。
厅内的笑声更响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脸上。
我缓缓俯身,不顾旁人的指点与嗤笑。
伸出手,去拾那些碎片。
一片尖锐的棱角,划破了我的指尖。
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滴落在褐色的陶片上。
衣袖拂过地面,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些许泥污。
我却恍若未觉,只将那些碎片,一片一片,小心地拢入袖中,藏入怀里。
它们硌着我的肌肤,冰冷而坚硬,像是一道道刻骨的誓言。
沈家今日赠我之辱,我柳念昭,他日必百倍奉还!
2
夜池决裂
夜,终于深了。
白日里花厅的喧嚣与屈辱,如同退潮的海水,暂时隐匿,却在心底留下了印记。
我与秋荷,避开巡夜的家丁,来到后院那方僻静的小池塘边。
月色如练,稀疏地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冷光。
我从袖中取出那些白日里刺破我指尖的陶片。
它们依旧冰冷,坚硬,带着泥土的腥气和干涸的血迹。
我伸出手,在秋荷无声的注视下,将一片片碎裂的泥碗投入池中。
噗通…噗通…
水声轻微,像是几不可闻的叹息,很快便被夜色吞没。
碎片沉入池底,正如今日之辱,暂时沉入我心最幽暗的角落。
但我知道,它们不会消失。
我在侯府的一切,你们都得还。我对着幽深的池水,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这笔账,我柳念昭一笔一笔记下了。
我在侯府所承受的每一分,将来你们都得还!
念昭。
一个低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迟疑与疲惫。
我并未回头,也无需回头。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
沈行舟。
他一步步走近,夜风将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吹送到我的鼻尖。
一只手,带着夜的微凉,轻轻落在我肩上。
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无奈。
我没有回答。
他只是叹息,一声又一声,沉重得如同这化不开的夜色。
那只搭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似是想给我安慰,却又透着一股无处着力的虚弱。
他能说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呢
最终,他也只是能叹息而已。
我缓缓转身,迎上他的目光。
月光下,他俊朗的眉眼间染着担忧,可那担忧,却像隔着一层薄雾,朦胧而不真切。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冷了下去。
眼底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悄然熄灭。
我自有分寸。我开口,声音像这池塘深处的水,没有一丝波澜。
沈行舟,往后我的事,不用你来撑腰。
他的手僵在半空,又无力垂下,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与不解。
我却不再看他,径直转身。
秋荷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沉默地用帕子拭去我颊边滑落的冰凉泪珠……
3
毒汤滑胎
自那夜池边发生的事之后,我便如一株被霜打过的残荷,静默地立在这深宅大院。
然而,侯府的温情,却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也更毒辣。
雨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
我的婆婆李氏与她的好儿媳沈妙仪,便联袂而至。
念昭啊,听闻昨日受了委屈,娘特意让厨房炖了滋补的汤,你别跟婉儿和妙仪这两个毛丫头一般见识。
李氏笑得一脸慈和,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算计。
沈妙仪亦步亦趋,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描金汤盅,热气袅袅,药香扑鼻。
是啊,大嫂,昨日我那是无心之言,这不是过来给您赔不是了嘛!这是母亲寻来的好方子,最是益气补身,快尝尝。
她将汤盅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碗浓稠的汤药,褐色的液体深不见底,如同她们的心思。
指尖下意识地收紧。
秋荷站在我身后,面露忧色。
在她们殷切的注视下,我端起了碗。
汤药入口,苦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甜。
好孩子,这就对了。李氏满意地点头,拉着沈妙仪走了。
那一整日,我都有些昏沉。
到了夜里,腹中先是隐隐作痛,如同被无数小虫啃噬。
很快,那痛楚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一浪高过一浪,撕心裂肺。
我蜷缩在床上,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
小姐!秋荷惊呼,声音发颤。
我眼前阵阵发黑,只觉一股热流自身下奔涌而出。
血……好多血……
秋荷的哭喊声变得遥远。
炕上,红得刺目。
那鲜红的血染透了我的衣裙,染透了身下的褥垫,也染红了秋荷递来的雪白帕子。
我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摊血水。
流产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刮遍了整个侯府。
李婉儿是第一个赶来探望的。
她未语泪先流,手中捏着一方绣帕,楚楚可怜。
表嫂,您……您怎么这般不小心
她踱到我的床前,泪眼婆娑,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平日里瞧着您身子骨也算康健,怎会突然……
她顿了顿,帕子掩口,似是不忍再说。
莫不是……您做了什么不贤无德之事,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我死死盯着她那张虚伪的脸,恨不得撕碎。
婆婆沈夫人也来了,身后跟着一众仆妇。
她只冷冷瞥了一眼炕上的狼藉,面无表情。
既然这胎没福分,也是天意。
她转向沈行舟,语气不容置喙:行舟,为了沈家香火,你也要考虑添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我看婉儿就很好,温顺贤良,定能早日为我沈家开枝散叶。
纳妾。
这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
我看向沈行舟。
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俊朗依旧。
可他的嘴唇紧抿,目光低垂,始终不曾看我一眼。
始终,默不作声。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侯府,再无我立足之地。
我唯一的念想,只剩下远在江南的父亲。
父亲,您若知晓女儿的境遇,定会为我撑腰的吧
然而,我等来的,却不是父亲的庇护。
在我寄信诉苦的一个月后,一骑快马,踏破了侯府的晨曦。
带来的,是父亲柳敬之病危的消息。
他听闻我流产,忧思郁结,一病不起。
我疯了般想要出府,却被沈夫人以身子虚弱,不宜挪动为由,死死禁足。
又过了两日。
魏嬷嬷红着眼眶,托人从府外送进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匣。
姑娘,这是……老爷临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让人送来的。
我唯一的支撑,塌了。
世界在我眼前轰然崩塌,化为一片虚无。
我颤抖着手,打开木匣。
里面,是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
还有一叠厚厚的账册,纸张泛黄,墨迹清晰。
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后的遗物。
也是他留给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依靠,与复仇的底气。
我握紧那封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账册上。
沈家。
李婉儿。
沈妙仪。
还有,沈行舟。
你们欠我的,欠我父亲的,我柳念昭,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
既然你们这么希望沈家断后我满足你们便是!
4
绝嗣之恨
父亲的笔迹,依旧苍劲有力,一如他生前的风骨。
信中,父亲提及了两个人。
魏嬷嬷,可信,吾女当善用之。
魏嬷嬷那个在我受难时,唯一一个偷偷给我送热菜的老妇人
原来,她是父亲埋在这深宅的眼线。
我的心,狠狠一揪。父亲,您究竟为我铺了多少路
信的末尾,是另一个名字:苏砚,江南商会首辅之子,其父与我乃生死之交。若遇万难,可持信物寻之,必不负所托。
父亲走了,却又好像从未离开。
此刻的侯府,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热闹。
红绸高挂,鼓乐喧天。
沈行舟与李婉儿的婚事,办得如火如荼。
我这个失德又失子的正室,被他们以静养身体为名,彻底软禁在了这个偏僻的清晖苑。
也好。
省得我见了他们,脏了我的眼。
我透过窗棂的缝隙,看着院外人影憧憧,听着那刺耳的喜乐。
沈行舟,你可真是迫不及待。
秋荷端来一碗清粥,眼圈红肿:小姐,您多少吃点吧。
我接过碗,目光却落在了窗外。
秋荷,帮我叫魏嬷嬷来一趟。
秋荷一愣,随即重重点头:是!小姐!
夜色如墨。
魏嬷嬷佝偻着身子。
姑娘,老奴……来迟了。她声音沙哑,带着愧疚。
我扶起她:嬷嬷,父亲离去,从今往后,我便只有您了。
魏嬷嬷老泪纵横:老爷大恩,曾救我一家老小于水火!老奴万死不辞!姑娘有何吩咐,尽管说!
我要见苏砚。我斩钉截铁。
三日后,一个自称是来府上送绸缎的年轻管事,在魏嬷嬷的接应下,出现在我面前。
他一身青布直裰,眉清目秀,眼神却沉稳锐利,不像个普通商贩。
柳姑娘。他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家父苏明诚,与柳伯父曾有八拜之交。
玉佩与父亲信中提及的信物,一般无二。
苏公子。我回礼,有些事,想请苏公子帮忙。
柳姑娘放心,我定会追查到底。他语气平静。
他便是苏砚。冷静、理智,如同父亲信中所言。
有了魏嬷嬷在内打探,苏砚在外查证,一张无形的网开始悄然张开。
侯府的喜庆愈发浓烈。
李婉儿那张娇媚的脸几乎要笑开了花。
魏嬷嬷趁着送饭的空隙,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
姑娘,打听到了。
沈家这么急着办喜事,是因为……那李婉儿,已经有了身孕!
我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
呵,珠胎暗结。
沈行舟,你可真是好样的!
为了那所谓的青梅竹马的表妹,便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害死我的孩子!
魏嬷嬷又犹豫着开口,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
还有……还有一桩事,更……更骇人听闻。
府里都在传……那二房的沈妙仪,也……也怀上了!
沈妙仪
那个平日里与婆婆李氏沆瀣一气,设计害我流产的毒妇
她也怀孕了
我嗤笑一声:她怀孕,与我何干
魏嬷嬷声音都在发颤:姑娘……她们说,沈妙仪怀的……怀的也是……大爷的种!
什么!
我如遭雷击,手中的汤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
沈行舟!
他不仅与李婉儿苟合,竟然连自己的弟媳沈妙仪也不放过!
这对狗男女!
我只觉得一阵反胃。
难怪!难怪沈妙仪会那般处心积虑地害我的孩子!
原来,她们都是一丘之貉!都想踩着我的尸骨上位!
我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苏砚派人送来了他查验的结果。
一张薄薄的纸笺,却重如千斤。
柳姑娘,所以不差。那日您所饮汤药,并非寻常补品。
其中,含有一味『红花』,大量服用,有活血化瘀之效,常人用之强身,但孕妇……必致滑胎。
更阴毒的是,其中还有一味『了哥王』的根茎,此物剧毒,少量长期服用,可致女子……终身不孕。
绝嗣药!
那碗由我婆婆慈爱端来,沈妙仪好心奉上,沈行舟默许我喝下的汤。
竟是断子绝孙的毒药!
5
家宴风波
自沈行舟和李婉儿的婚宴以后,我像是彻底变了个人。
或者说,变回了他们眼中应该有的模样。
李氏让我去她房里伺候,我便去了。
她咳嗽,我端茶。
她蹙眉,我递帕。
她让我去廊下跪着反省昨日冲撞了李婉儿,我也一言不发,直挺挺跪下去。
膝盖硌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疼,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
李氏看着我毫无反抗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哼,总算是学乖了些,知道什么是规矩了。她呷了口茶,慢悠悠道。
我低眉顺眼:母亲教训的是。
李婉儿更是得意。
她那尚不明显的肚子,却像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贝。
日日挺着,在我眼前晃过来,晃过去。
哎呀,念昭姐姐,真是不好意思,妹妹我这身子不便,走路都得小心些,可别撞着你。
她捂着嘴娇笑,眼角眉梢尽是炫耀。
那细白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抚过小腹。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妙仪的肚子,也一日日显怀起来。
倒不似李婉儿那般张扬,却也时常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
她那个蠢丈夫,沈家二爷沈仲康,还傻呵呵地逢人便说:
我家妙仪这胎,稳着呢!大夫说了,是个带把的!
他拍着胸脯,一脸与有荣焉。
这回啊,是真的,怀了我的种!
我听着,只觉得讽刺。
李氏更是眉开眼笑,仿佛侯府的天都要亮了。
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
她拍着大腿,对管家吩咐:去,好好张罗一场家宴!
就说,侯府喜上加喜,要让大家都知道,我们沈家,又要添丁进口了!
然后,她转向我,那张老脸上带着施舍般的笑容:
念昭,这场家宴,就由你亲自去伙房操持吧。
也让你沾沾喜气,往后好生调养,说不定……
我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是,母亲。
她没说完,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让我这个不下蛋的鸡去伺候她们这些有功之臣。
秋荷气得眼圈都红了。
小姐!她们太过分了!凭什么让您去做那些下人的活!
夜里,她偷偷给我送来一碗燕窝粥,压低声音。
要不……奴婢去跟夫人说,就说您身子不适,奴婢替您去
我接过粥碗,轻轻摇头。
不必。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他们设宴,那我这个『贤良淑德』的主母,自然要好好……回礼。
家宴前两日,魏嬷嬷借着送换洗衣物的机会,悄悄塞给我一个小巧的油纸包。
姑娘,这是按您说的,找相熟的老郎中,按着您之前调养身子时,夫人给过的那些老方子,略作加减配的。
都是些寻常温补的药材,说是对孕……对身子极好。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我接过,指尖触碰到那纸包,微微一顿。
嬷嬷费心了。
家宴那日,我亲自去了伙房。
烟熏火燎中,我亲自盯着,将那些药材一点点碾碎,和入早已备好的上等食材中。
我熬了一锅汤。
一锅看起来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滋补汤。
婆母先前吩咐过,让我按着老方子好生调养。今日家宴,正好借花献佛,也让长辈们尝尝这滋补的汤羹,同喜同喜。我对厨房的管事说。
汤,一盅盅被端上了桌。
李氏坐在上首,满面红光。
李婉儿和沈妙仪一左一右,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各自抚着肚子,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沈行舟也在,他看着我。
他看我时,眼里那点迟来的关切,就像酒后吐出来的凉粥,不值一提。
我站在门边,垂手侍立,规规矩矩,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看着他们推杯换盏,看着他们言笑晏晏。
李氏喝了口汤,难得和颜悦色地看向我。
她顿了顿,带着几分审视,又带着几分恩赐般的口吻:
念昭这丫头,这回总算是开窍了。
我微微躬身,低头应着:母亲谬赞,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渐渐有了散去的趋势。
沈妙仪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她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竟有些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捂着嘴,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唔……一声压抑的呻吟从她唇边溢出,有些……恶心……
李氏正与一位旁支的夫人说笑,闻言瞥了她一眼,并未在意。
好戏,才刚刚开始。
6
妙仪之死
沈妙仪那一声压抑的恶心,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哇——
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子,将席间的珍馐美味尽数吐了出来,污秽不堪。
离她最近的几位女眷吓得尖叫着退开。
沈仲康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去扶她:妙仪!妙仪你怎么了
李氏猛地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僵住,眼中瞬间布满惊慌。
快!快去叫大夫!她厉声吩咐,声音都有些发颤。
沈妙仪伏在丈夫怀里,已是面无人色,冷汗涔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我的肚子……肚子好痛……她哭喊着,声音凄厉。
李氏一个箭步冲过去,迭声问: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痛
她的目光在狼藉的地面和沈妙仪痛苦的脸上来回逡巡,最后猛地看向我。
是你!
她指着我,声音尖利:那汤!是你端上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有惊疑,有审视,有幸灾乐祸。
沈行舟也看着我,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来人!李氏怒吼,把这贱人给我带到正厅!
正厅里灯火通明,却照得人遍体生寒。
李氏高坐上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沈妙仪被丫鬟婆子搀扶着,歪在一旁的偏座上,依旧在低低呻吟,时不时干呕几声。
大夫正在给她诊脉,额上渗着汗。
李婉儿则依偎在沈行舟身边,一手抚着小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得意。
跪下!李氏一拍桌子,茶杯震得当啷作响。
我依言跪下,脊背挺得笔直。
柳念昭!你好大的胆子!李氏声音发颤,既有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竟敢在汤里下毒!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怒火。
母亲,儿媳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李氏冷笑,妙仪喝了你做的汤,就成了这副模样!你还敢狡辩!
我语气依旧平稳:母亲,今日家宴,汤羹食材皆是厨房按您的吩咐采买的上品,由管事妈妈亲自验收。
至于熬汤的方子……我顿了顿,视线扫过李氏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也是先前母亲您赐给儿媳调养身子的旧方。儿媳想着,既然是好东西,理当与长辈同享,也让二嫂沾沾喜气,谁知……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李氏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赐给我的调养方子那里面可掺了什么,她自己心知肚明!
你胡说!她厉声呵斥,却有些底气不足,我何时给过你这种害人的方子!
母亲莫非忘了我微微歪头,故作不解,当初儿媳小产,身子亏虚,您特意嘱咐下人,按着那方子给儿媳调理,说是能尽快养好身子,好为侯府开枝散叶呢。
我特意加重了开枝散叶几个字。
李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那调养方子的真实效用,一旦深究,她也脱不了干系!
许是……我故作沉吟,二嫂身子娇贵,与儿媳体质不同,对某些温补之物,反而虚不受补
亦或是,我看向依旧在呻吟的沈妙仪,二嫂不慎吃了别的什么不洁之物,冲撞了
大夫诊脉之后,一切便知分晓。我垂下眼帘,一副任凭发落的顺从模样。
李婉儿在一旁嗤笑:姐姐可真会说,那么多人都喝了汤,怎么偏偏就妙仪姐姐出事了
我淡淡瞥了她一眼:妹妹说的是。只是,各人体质不同,反应自然也不同。正如当初,同样是『滋补汤』,我喝了滑胎,妹妹喝了,却能安胎呢。
我意有所指地看着她那平坦的小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李婉儿被我噎得脸色一滞,下意识地捂紧了肚子。
沈行舟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这时,大夫起身,擦了擦汗,对李氏躬身道:老夫人,二少夫人这症状,像是……像是动了胎气,但不像是中毒。
许是……吃得有些杂了,又或是情绪激动所致。
李氏一愣:动了胎气没中毒
是,脉象虽有些不稳,但并无中毒之兆。需得好生静养,饮食清淡,切忌大喜大悲。日后兴许还能再怀。大夫谨慎地回答。
李氏盯着我,眼神复杂,像是不甘心,又像是松了口气。
她想借此彻底除掉我,却又怕真的闹出人命,牵连到自己身上。
哼!她重重哼了一声。
她挥挥手,语气不善:你起来吧!真是晦气!
我磕了个头:谢母亲明察。
然后,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缓缓起身,退出了正厅。
夜,深了。
秋荷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后怕。
小姐,今儿可吓死我了!她将汤碗放在桌上,您说,您在那汤里,到底……
我接过汤碗,吹了吹氤氲。
按着她给我的『老方子』,略作了些『加减』罢了。我淡淡道。
我呷了口汤,眼神幽深。
秋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蹙起眉。
可是小姐,那李婉儿也喝了汤,奴婢瞧着,她怎么一点儿事都没有
我放下汤碗,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是啊。
李婉儿也喝了汤。
为何,她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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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婉儿假孕
若李婉儿并非有孕,那碗加了料的汤对她的影响,或许便与沈妙仪截然不同。
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接下来的几日,二房那边果然乱成了一锅粥。
听说沈妙仪卧床不起,汤药不断,却始终不见好转,日日啼哭不止,说腹中疼痛难忍。
沈仲康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日里衣不解带地守着,又四处奔走,遍请名医。
魏嬷嬷悄悄递来的消息说,二少爷沈仲康几乎快把城里的名医都请遍了,个个都说胎气大伤,只能尽力保命。
小姐,二少夫人怕是不好了。魏嬷嬷压低了声音,眼底却藏着一丝快意,听说昨夜又大出血,人已经昏迷了好几次,嘴里净说胡话。
我点点头,心中并无波澜。
沈妙仪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只是,这出戏似乎比我预想的还要精彩。
又过了两日,一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炸响了整个侯府。
沈妙仪死了。
不是病死,而是被沈仲康失手打死的!
秋荷冲进来报信时,声音都发着抖:小姐!小姐!出大事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没了!
我抬眸看她:仔细说。
听说是二少夫人疼得受不住,又兼之神志不清,竟……竟在胡言乱语中,说出她腹中孩子,并非二少爷的骨肉!
秋荷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还……还说那孩子是……是大少爷的!
二少爷当时就疯了,赤红着眼质问二少夫人,二少夫人许是也破罐子破摔了,竟都认了!
两人争执起来,二少爷气急败坏,推了二少夫人一把,二少夫人站立不稳,头……头正撞在床头的锐角上,当场就……秋荷比划了一下,满脸惊惧,血流了一地,人就没气了!
侯府的天,算是彻底塌了一角。
李氏当场就晕厥了过去,醒来后哭得死去活来,一边骂沈妙仪不知廉耻,一边捶打沈仲康这个杀人凶手。
沈行舟脸色惨白如纸,一言不发,任凭李氏如何哭嚎打骂,他都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我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沈妙仪,你死得倒也不冤,还顺带将沈行舟也拉下了水。
只是,李婉儿那个贱人,还好好地活着,甚至还敢在我面前挺着她那金贵的肚子耀武扬威。
我让魏嬷嬷给苏砚递了消息,请他务必查清李婉儿有孕的真相。
苏砚的动作很快。
三日后,他便通过魏嬷嬷传来了回信。
小姐,苏公子查到了。魏嬷嬷神神秘秘地,那李婉儿,根本就没怀孕!
李婉儿用特制的药丸,伪造了停经与害喜的假象,又买通了当初给她诊脉的大夫,演了一出滴水不漏的怀孕大戏!
怪不得她喝了那汤,却只是面色白了白,并未像沈妙仪那般激烈。
她根本就没有胎可动!
好一个李婉儿,沈家竟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苏公子还说,魏嬷嬷又补充道,语气带着几分古怪,那李婉儿似乎察觉到苏公子在查她,最近……最近开始主动向苏公子示好,言语间颇多引诱之意。
我挑了挑眉:哦她想做什么
苏公子分析,她大约是觉得沈家这边,大少爷名声已毁,二少爷官司缠身,这侯府眼看就要败落,便想另寻高枝,攀上江南苏家这棵大树。
魏嬷嬷表现得有些许担忧:小姐,若是真让这李婉儿跟苏公子搭上了线……
倒也不至于,我家与苏家向来交好,苏公子虽经商之人无往不利,但也不至于因为一个李婉儿,就不顾柳苏两家的交情。
我并不是不担心苏砚,只是父亲告诉过我,他可以信任。
但是悬着的心,终于在两天后死了。
傍晚时分,秋荷一脸古怪地回来了。
小姐,我……我刚才去后门口取药材,路过碧竹巷那边时,远远瞧见苏公子了。
我抬眸看她:哦他来侯府了
不是……是在府外,在巷口那边。秋荷语气有些犹疑,眼神闪了闪,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我心头一顿,果然听她接着低声道:是……李婉儿。
我目光一沉,未语,秋荷已经紧张地解释道:不是凑巧撞见那种,两个人站得极近,说话也说得很低,好像……好像李婉儿还拉了拉苏公子的袖子,脸上带着笑。
8
苏砚背叛
秋荷的话,像一根细针,扎在我心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不疼,却泛着丝丝寒意。
苏砚……
看来,我高估了父亲内心那份故交之情的看重,也低估了李婉儿这般女子的手段。
这侯府的戏,还长着呢。
没过几日,魏嬷嬷又带来一个消息。
我正临摹着父亲留下的字帖,闻言,笔尖一顿,在宣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
小姐,二少爷……跑了。
跑了
是。魏嬷嬷压低声音,昨夜里,卷了些细软,从后角门偷偷溜了。今儿一早二房那边才发现,已经闹翻天了。
沈仲康,那个亲手将自己发妻推向死亡的男人,竟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逃避。
侯府的二少爷,如今成了个畏罪潜逃的懦夫。
我嗤笑一声,真是可悲又可笑。
沈妙仪的惨死,沈仲康的逃遁,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侯府的脸上。
曾经门庭若市的镇北侯府,如今倒是冷清得能听见落叶声。
偶有几家不知情的远亲故旧上门,也被府里下人三言两语搪塞回去,生怕家丑外扬。
沈行舟,这位昔日人人称羡的玉面郎君,如今更是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克妻,纵母行凶,连亲弟弟都管束不住,害得弟媳一尸两命,自己还惹了一身腥。
我偶尔会在院中,远远瞥见他。
不过数日,他便已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昔日清俊挺拔的身影,如今佝偻着,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颓败。
他再也不是那个能让我心生涟漪的沈行舟了。
而李婉儿。
她似乎从苏砚那里得到了某种依仗,越发地张扬起来。
那日,我正在廊下看秋荷新得的一尾锦鲤,李婉儿便带着丫鬟,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湖蓝色蹙金上襦,云鬓高耸,珠翠环绕,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姐姐安好。她屈了屈膝,语气却无半分恭敬。
秋荷护在我身前,怒目而视。
李婉儿像是没看见秋荷的敌意,反而上前一步,娇声道:姐姐,听闻苏公子近日常往您这儿送东西也是,苏家家大业大,可不像某些人家,眼看就要倾颓了呢。
她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这寂寥的院落,眼底的轻蔑与炫耀,毫不掩饰。
妹妹若是羡慕,不妨也去苏公子面前多走动走动,说不定苏公子瞧上了,也能抬举妹妹一二。我淡淡开口,语气平静无波。
李婉儿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姐姐说笑了,苏公子待我……自然是不同的。
她刻意强调不同二字,又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柳念昭再清高,不也得倚仗苏砚如今,苏砚是我的了。
我心中冷笑。
苏砚……你若真为这种货色折腰,那我柳念昭,便当真看错了你。
风,似乎越来越冷了。
李氏自这一切事情发生以来,便一直病着,整日以泪洗面,时而咒骂沈妙仪不知廉耻,时而捶打自己,悔不当初。
我想是时候再添一把火了。
我让魏嬷嬷将当初李氏赏我的那些滋补药材的残渣,连同那张被我动过手脚的药方,一并不小心遗落在沈夫人常去的佛堂外的花丛里。
又恰好让秋荷在沈行舟经过佛堂时,高声惊呼,引他过去。
那日午后,天色阴沉。
我坐在窗边,听着佛堂方向隐约传来的争执声。
先是李氏尖锐的哭喊,夹杂着丫鬟的劝慰。
不多时,便传来沈行舟压抑着暴怒的质问,那声音像是受伤的困兽,带着绝望的嘶吼。
母亲!那碗药……是你做的手脚!
念昭的孩子……是你……是你亲手害死的!
还有妙仪……她那一胎!
李氏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即是她气急败坏的辩解:我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沈家!柳念昭那个贱人,她不配生下沈家的子嗣!沈妙仪那个荡妇,她也是死有余辜!
为了我沈行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与痛苦,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啪!
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划破了侯府上空死寂的阴霾。
紧接着,是沈行舟带着哭腔的怒吼:你毁了我!你把我们沈家,彻底毁了!
沈行舟,你终于知道了是吗
我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
苏砚……你与李婉儿那出戏,又该如何收场呢
9
行刑诀别
佛堂那边的喧嚣还未散尽,沈行舟那绝望的嘶吼,仿佛还带着瓷器碎裂的余音,在我耳边回荡。
我以为,沈家的这场闹剧,也就此结束了。
却不想,真正的大戏,又来了。
小姐,苏……苏公子和李婉儿,一起来了。
他们去了正厅,说是……要见侯爷和您。
苏砚李婉儿
他们竟一同前来
我放下手中的账册,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清晰。
正厅之内,沈行舟颓然坐在主位,双目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不过几日,便已憔悴不堪。
李氏则被两个丫鬟架着,瘫软在一旁,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咒骂着谁。
而李婉儿,则巧笑倩兮地依偎在苏砚身旁。
她今日穿得格外娇艳,一身桃红绫罗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皆是得意。
她的小腹平坦如初,哪里还有半分孕妇的模样
沈哥哥,念昭姐姐,别来无恙啊李婉儿娇滴滴地开口,声音却尖利得刺耳。
她目光扫过我,又落在沈行舟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哦,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二位。
她顿了顿,欣赏着沈行舟骤然惨白的脸色,才慢悠悠地继续道:我这肚子啊,是假的。
当初为了哄骗沈哥哥,才出此下策,不想竟让姐姐受了委屈,真是罪过。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哪有半分歉意分明是赤裸裸的炫耀与挑衅!
你说什么!沈行舟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李婉儿,手指都在颤抖,你……你竟敢……
我为何不敢李婉儿咯咯娇笑,身子更加贴近苏砚,有苏哥哥替我撑腰呢。
她仰头看向苏砚,眼中满是痴缠与依赖。
我看向苏砚。
他今日一身墨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依旧俊朗,只是那双往日温润含笑的眼眸,此刻却覆着一层寒冰,透着一股陌生的乖张与冷傲。
苏砚!沈行舟转向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沙哑,你……你竟与这毒妇同流合污!
苏砚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笑容,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凉薄。
沈公子此言差矣。他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刀,婉儿如今,是我苏砚的人,我自然要护着她。
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这,还是那个曾在我危难之际,屡屡施以援手的苏砚吗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从他进门到现在,他的目光扫过沈行舟,扫过李氏,甚至轻蔑地扫过那些下人。
却唯独,没有与我对视一眼。
他在躲避我的目光
还是说,在他眼中,我柳念昭,已不配他多看一眼
李婉儿见沈行舟被苏砚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更是得意忘形。
她从袖中摸出一张纸,轻飘飘地甩在沈行舟面前的案几上。
沈行舟,这是和离书,我已经签了字画了押。
你如今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这破败不堪的侯府,也早已配不上我李婉儿了!
从今往后,我与你,与这沈家,再无半分瓜葛!
她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沈行舟死死盯着那张薄薄的纸,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迸射出屈辱与疯狂交织的火焰。
你休想!他猛地咆哮,一把抓过那和离书,狠狠撕得粉碎,李婉儿!你生是我沈家的人,死是我沈家的鬼!
就算我沈家败了,也轮不到你这贱人来作践!
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李婉儿被他狰狞的模样吓得后退一步,随即又挺直了腰杆,冷笑道:不同意沈行舟,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她转身,亲昵地挽住苏砚的胳膊:苏哥哥,我们走,不必与这疯子多费唇舌。
苏砚深深地看了沈行舟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再不言语,揽着李婉儿,便要转身离去。
站住!沈行舟嘶吼着,便要扑上去。
苏砚带来的人立刻上前,将他死死拦住。
那夜,李婉儿便从她暂住的表兄家中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苏砚。
沈行舟彻底陷入了癫狂。
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冲到顺天府衙门前,擂鼓鸣冤,状告江南商会首辅之子苏砚,光天化日之下拐带他侯府的妾室,败坏纲常,猪狗不如。
消息一出,整个京城为之哗然。
镇北侯府的丑闻,一桩接着一桩,如同决堤的洪水,将这个曾经荣耀的家族,彻底淹没在唾沫星子里。
三日后,官府在京郊的一处别院,将苏砚与李婉儿捉拿归案。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世家子弟与商贾之子,闹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判决下得极快:苏砚、李婉儿,秽乱门庭,败坏人伦,着即日游街示众,午时三刻,于西市口斩立决!
消息传入侯府时,我正在佛堂为父亲抄写往生经。
执笔的手微微一颤,一滴浓墨倏然落下,在洁白的宣纸上洇开一个刺目的墨点。
游街那日,整个京城万人空巷。
我没有去看那场注定血腥的热闹。
秋荷回来时,脸色煞白,许久都说不出话。
小姐……她声音发颤,带着未消的惊恐,李婉儿……李婉儿哭得撕心裂肺,像个疯子一样,又骂又叫,狼狈极了。
那苏公子……她顿了顿,眼中露出几分困惑,他……他却很平静。
平静得……有些吓人。
行刑的前一夜,我让魏嬷嬷备了快马,给江南的苏家送去了一封信。
信中,我详述了苏砚在京中的所作所为,如何与李婉儿合谋,如何败坏沈家声誉,又如何将苏家也拖入这泥沼之中。
沈行舟要他的公道,顺天府要国法的威严。
而我柳念昭,也要我的公道。
苏家,也必须给我父亲柳敬之一个交代。
午时三刻,西市口,人头落地。
秋荷回来后,在我面前跪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姐……奴婢……奴婢远远地看着……
那苏公子,直到刽子手的刀砍下来,他都没有丝毫慌乱,甚至……甚至还朝着我们侯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心中猛地一震。
看了一眼
那眼神……秋荷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奴婢离得远,看不真切……但……但那眼神很奇怪,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是要去赴死……
反而……反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坦然,仿佛有什么未尽之言。
10
未寄之信
他最后那一眼,如同无形的钩子,在我心湖投下,日夜不得安宁。
未尽之言……是什么
三日后,一辆朴素的青帷小车停在了侯府侧门。
魏嬷嬷低声回禀:小姐,是苏家来人了。
说……想接您去苏府暂住几日。
苏家
我心头一紧。
他们为何会此时……
是了,我那封信。我亲手将苏砚的罪证送到了他们面前。
他们是来问罪的还是……
踏入苏府,没有预想中的指责与怒火。
接待我的是一位面容清癯,目光温和却带着沉郁的老者。
苏砚的父亲,苏明诚。
柳小姐,请坐。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郑重。
下人奉上清茶,他挥退了众人。
犬子……糊涂。他轻轻叹息,眼底有不易察觉的痛楚。
这是他临行前,托我务必转交给你的信。
苏明诚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我面前。
信封上,是苏砚那熟悉的,带着几分不羁的字迹。
念昭亲启。
我的指尖有些颤抖。
他竟给我留了信
我展开信纸,墨迹入眼,字字句句,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握不住。
念昭,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约已不在人世。不必悲伤,亦不必自责,此乃我自己的选择。
李婉儿之事,从头至尾,不过是我为你设下的一场戏。那日同去正厅,是为让她在绝境中彻底疯狂,将所有不堪暴露于沈行舟眼前。
她腹中空空,却妄图攀附苏家,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引她入彀,再借顺天府之手,让她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沈家,尤其是沈行舟,必须为你的遭遇付出代价。这出戏,亦是送他的一份『大礼』。
我知你聪慧,定已在怀疑我的动机。以这种……或许让你不齿的方式。
你曾问我,为何帮你。柳伯父于我有恩,更何况……
信纸微微褶皱,似乎曾被水渍浸染过。
……更何况,你值得。
我本想事后向你解释一切,未曾想,局势比我预料的更险恶,竟将我自己也搭了进去。也好,黄泉路上,能先去向柳伯父请罪。
那夜我从李婉儿表兄家带走她,并非私奔,而是将她送往官府早已布控之处。一切,只为让她罪证确凿,再无狡辩可能。
你送往苏家的信,父亲收到了。他已知晓一切,你不必忧心苏家会因此迁怒于你。
我唯一的遗憾,是未能亲眼看到你真正挣脱枷锁,笑傲风云的那一日。
你所托之事,家父会择机为你处理。
信的末尾,笔锋略顿,墨色也深了几分。
若来世仍能遇见你,我宁愿是一介布衣,只为看你朝我笑。
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朝我笑三个字上,迅速洇开。
原来,那日正厅中的嚣张跋扈,那眼底的冷漠乖张,全是他刻意伪装!
他躲避我的目光,不是不屑,而是怕我看出端倪,怕我……阻止他。
他最后望向侯府的那一眼,不是挑衅,不是不甘,而是……诀别。
是无声的嘱托,与未曾说出口的……情深。
我竟然……竟然如此愚钝!
我竟信了那场拙劣的表演!
我竟以为他真的背叛了我,与那毒妇同流合污!
我甚至……亲手写信,将他钉死在罪人的十字架上!
我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作响。
苏砚……苏砚……
悔恨如同毒蛇,噬咬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早该识破的!我怎么会没有识破他那漏洞百出的把戏!
他为我铺路,为我扫清障碍,甚至不惜以身作饵,赔上性命!
此刻我才知,他自始至终,都站在我这一边,从未动摇!
只是我,从未信他到底。
我曾亲手将他推入火坑,却还奢求他替我扑火。
苏砚,你到底傻得可怜,还是……我太无情
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一行只为看你朝我笑,如同万箭穿心。
我在苏府养了几日。
苏明诚待我,依旧温和,却也带着一丝疏离的尊重。
他失去了儿子,而我,是那个间接或直接与他儿子之死脱不开关系的人。
这份沉重,我背负不起。
苏伯父,多谢您这些时日的照拂。我向他深深一揖,念昭……欲离京,归隐山林。
沈家的仇,在想到苏砚时,我已无心再报。
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祭奠那段被我错过的深情,舔舐我迟来的悔恨。
苏明诚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他没有挽留。
也好。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沈家,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你的心愿,苏家会替你完成。
这是……砚儿的遗愿。
11
孤影归期
我离开了京城,寻了一处偏僻山谷,依山傍水,建了一间简陋的木屋。
没有了侯府的锦衣玉食,亦没有了那些明枪暗箭。
每日,我上山采药,偶遇受伤的小动物,便带回屋中照料。
屋前辟了一小块菜圃,种些时蔬,勉强糊口。
日子清苦,却也……平静。
只是这份平静,总在夜深人静时被撕裂。
苏砚的面容,他最后那一眼,他信中的字字句句,反复在我脑海中煎熬。
我曾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却发现,有些悔恨,只会随着岁月愈发深刻。
一日,整理旧物时,我翻出了一件月白色的药袍。
是苏砚的。
也不知何时,魏嬷嬷悄悄替我收了起来。
袍角处,似乎缝了什么东西,硬硬的。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缝线,一枚小小的、折叠整齐的信笺掉了出来。
信封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没有署名,也没有收信人。
像是一封……未曾寄出的信。
我的心骤然一紧。
颤抖着指尖,我展开了它。
依旧是苏砚那熟悉的、带着几分不羁的字迹。
念昭,
他竟直呼我名。
近来常梦见你。梦中的你,不再是侯府那愁眉深锁的少夫人,而是……初见时,柳家那个明媚张扬的小姐。
京城的风沙,终究是磨损了你的光彩。
若一切安好,我想请你来江南看一看。
那里没有侯府的深宅大院,没有猜忌与算计。
那有我孩提时最喜欢的一条巷子,桂花香可以从街头飘到巷尾。
若你愿意,待桂子飘香时,我们可以一同坐在那老槐树下,看落日,饮薄酒,听吴侬软语的小调。
你不必回应我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世间除了阴谋,还有另一种活法。
你值得更好的。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只有几点淡淡的墨渍,像是仓促间被什么打断。
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原来,他早就想带我离开那囹圄。
那句你值得,他曾说过两次。
我走出木屋,看着庭院角落里那株孤零零的桂花树。
枝叶尚疏,未见花苞。
这一株,是他送的,说花开时,请我一同酿酒。
那时,我只当是客套,是苏家公子惯有的风流。
如今想来,句句皆是真心。
我回到屋中,将那封未寄出的信,连同他临终前的那封,一同投入了冰冷的炉火。
火苗舔舐着信纸,将那些温柔的字句化为灰烬。
也一同烧掉了我心中那株永不会开放的桂花。
苏砚,你曾许我江南桂香,我却让你魂断法场。
这份情,我如何还得起
山中不知岁月。
春去秋来,已是三年。
沈家的结局,我已从魏嬷嬷断断续续的来信中知晓。
如苏明诚所言,他们没能撑太久。
树倒猢狲散,昔日的荣光早已烟消云散。
沈行舟……我已不愿再想起这个人。
这日,是苏砚的忌辰。
我提着一小坛新酿的桂花酒,第一次踏上了去往他墓地的路。
他的墓,选在了一处向阳的山坡,视野开阔,想来……不会寂寞。
石碑上,只简简单单刻着苏砚之墓四个字。
没有生平,没有追忆。
一如他那个人,看似不羁,实则简单。
我将桂花酒轻轻洒在墓前,酒香混着泥土的芬芳,弥漫开来。
苏砚,我来看你了。
我酿了桂花酒,只是……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江南……我怕是去不了了。
那里的桂花,一定很香吧。
我絮絮叨叨,也不知他在九泉之下,是否能听见。
一个稚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姐姐,你也是来等苏家哥哥的吗
我回过头,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抱着一束野菊花,好奇地看着我。
他们都说,苏家哥哥在等一个人。
我心中一痛,勉强笑了笑,没有回答。
等我么
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他等。
夕阳西下,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对着墓碑,轻声呢喃。
苏砚,你说来世做个布衣,只为我笑。
可今生我未曾应你,那来世……换我,来等你可好
风吹过,松涛阵阵,无人应答。
只有那坛未尽的桂花酒,在晚风中,散发着幽幽的,带着一丝苦涩的甜香。
而我,依旧是这山中孤影,不知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