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个眼神,那个转身就此成了拥抱
走廊里的空气凝滞了。头顶的白炽灯管嗡嗡低鸣,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夏虫,光晕有些刺眼,在宁夏眼前晕开模糊的光斑。她怀里那摞作业本沉甸甸的,纸页的边缘硌着小臂内侧的皮肤,微微发痛。晚自习的铃声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轰然砸落,宣告一天最后冲刺的开始。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倒数时刻,她猛地顿住了脚步。
一股带着热气的风,裹挟着少年身上特有的、汗水和阳光混合的蓬勃气息,毫无预兆地迎面撞来。不是微风,而是一个人奔跑带起的劲风。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本子,纸张边缘的棱角更深地硌进皮肉里。视线仓促抬起,撞进一片因剧烈运动而格外明亮的眸光里。是雷彬。高二(三)班的雷彬。理科重点班的标杆,年级大榜上那个名字永远悬在最顶端、被老师们挂在嘴边反复念叨的别人家的孩子。此刻的他,与宁夏想象中那个穿着整洁校服、一丝不苟地坐在前排演算复杂公式的学霸形象大相径庭。
他穿着红色的篮球背心,号码7被汗水浸成了深红,紧贴在起伏的胸膛上。汗珠顺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滚落,一路滑过起伏的喉结,有几滴甚至溅落下来,不偏不倚,啪嗒两声,晕开在她抱在最上面那本物理作业本的封皮上,深灰色的墨迹迅速洇开两朵小小的、不规则的花。
宁夏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想后退,脚下却像生了根。想道歉,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汗水温度的风暴,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几乎是同时,她感到头顶束发的橡皮筋毫无预兆地一松,那根用了很久、已经有些失去弹性的黑色橡皮圈,像被无形的指尖轻轻一拨,嘣地一声轻响,从她发间弹射出去。它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不偏不倚,正正地撞在雷彬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上,然后软软地滑落,掉在他脚边的水泥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雷彬也愣住了,奔跑的姿势还维持着前倾的惯性。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目光从那本被自己汗水玷污的作业本,移到地上那根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橡皮圈,最后,定定地落在宁夏的脸上。她的刘海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散乱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那双总是安静低垂的眼睛此刻睁得很大,清澈的瞳仁里清晰地映出他有些狼狈的影子,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慌和无措,像受惊的小鹿。
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汗意的笑意,无声地在他眼底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叮铃铃铃——!!!
尖锐急促的晚自习预备铃声,如同冷水泼进滚油,瞬间炸裂了整个走廊的寂静。凝固的时空被粗暴地撕开,停滞的学生们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惊醒,脚步杂沓,呼朋引伴,潮水般向着各自的教室涌去。
那尖锐的声浪狠狠撞在宁夏的耳膜上,她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神。巨大的羞窘瞬间席卷了她,脸颊火烧火燎。她甚至不敢再看雷彬一眼,慌乱地蹲下身,几乎是抢一般从地上抓起那根惹祸的橡皮筋,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地面。她抱着那摞沉重的作业本,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旁边涌向教室的人流中,仓皇逃离了那个弥漫着他汗水和阳光气息的小小风暴中心。
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马尾辫在奔跑中轻轻晃动。
雷彬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仓皇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刚才被橡皮筋轻轻碰触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麻痒。他弯腰,捡起脚边一张被宁夏慌乱中遗落的、印着向日葵图案的便签纸,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某个数学题的步骤。他指尖捻了捻那朵简笔画的向日葵,随手塞进运动短裤的口袋,这才转身,不紧不慢地朝自己教室走去。晚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吹在他汗湿的背心上,带来一丝凉意。
高二的教学楼在夜色里只剩下零星灯火,像沉默巨兽的眼。宁夏蜷在宿舍上铺的薄被里,老旧的三星翻盖手机屏幕幽幽地亮着蓝光,映着她半边脸。熄灯后的空气凝滞,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还有下铺室友翻身的窸窣。
手指笨拙地在小小的按键上移动,短促的嘀嘀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的号码,不是通讯录里任何一个名字。她的心倏地提了起来。
一条新信息。
物理作业本,抱歉。我是雷彬。
简简单单几个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一片混乱的涟漪。宁夏盯着那行字,指尖微微发颤。是他。那个在走廊里撞得她头晕目眩的人。那个汗珠滴在她本子上的人。那个…让她橡皮筋弹飞的人。他怎么知道她的号码难道是李浩然那个大嘴巴她捏着手机,仿佛捏着一块滚烫的炭。回什么说没关系还是问你怎么有我号码指尖悬在按键上方,犹豫不决。时间在蓝荧荧的屏幕光里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按下了回复键:没事。本子干了就好。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立刻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胸口,冰凉的塑料壳贴着她薄薄的睡衣,却压不住心口那阵擂鼓似的跳动。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
几秒,或者几十秒,漫长的等待。手机在她掌心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过手机。蓝光再次亮起。
明天早饭,食堂南边靠窗帮我占个座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直白得近乎突兀。宁夏的呼吸一滞。占座和他在人来人往的食堂她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微微发白。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被同班女生看见怎么办被老师撞见怎么解释他……真的只是需要一个座位还是……
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她盯着那行字,反复看了三遍,指尖悬在键盘上,像被冻住。拒绝似乎太生硬。答应又像是一场未知的冒险。夜风吹过窗棂,发出细微的呜咽。最终,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按下去:
好。南窗,第三张。发送。手机再次扣回胸口,这一次,她感觉那冰凉的塑料壳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破土而出,带着微弱却执拗的暖意。
食堂南窗的位置,清晨的阳光慷慨地泼洒进来,在光洁的桌面上跳跃。宁夏面前摆着一个咬了一口的馒头,一小碟咸菜,视线却牢牢锁在食堂入口处汹涌的人流上。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都让她握着筷子的手紧一分。
终于,那个穿着干净校服的身影出现了,在嘈杂的人群中像一道利落的剪影。雷彬端着餐盘,目光扫过靠窗的位置,准确地落在她身上。他径直走过来,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餐盘放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早。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沉,很自然。
……早。宁夏低下头,感觉自己的声音像蚊子哼哼。她盯着自己盘子里的馒头,不敢看他。周围似乎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飘过来。
昨天那题,雷彬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白粥,仿佛谈论天气般自然,你最后一步辅助线添得有点问题。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向量分解更直接。
宁夏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清澈专注的眼眸里,那些关于占座的羞涩和忐忑瞬间被一个理科生对解题方法的执着取代了。辅助线怎么不行她下意识反驳,声音也大了点,我用的是相似比!
绕远了。雷彬言简意赅,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笔,随手抽过一张餐巾纸,在空白处唰唰画了几笔,看,这样,设点坐标,建系,用向量关系,两步就出来了。他修长的手指握着廉价的圆珠笔,在柔软的纸巾上留下清晰有力的线条。
宁夏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张餐巾纸上简洁流畅的几何图吸引了过去。她凑近一点,看着他的笔尖移动,恍然大悟:哦!对!这样……确实简单多了!刚才的局促烟消云散,眼里只剩下解题的光亮。
嗯。雷彬应了一声,把画好的餐巾纸解题图推到她面前,开始专注地吃自己的早饭。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一顿早饭,在关于数学题的讨论和沉默的咀嚼中度过。没有想象中的尴尬,也没有刻意的寒暄。只是在雷彬吃完起身时,他顿了一下,像是随口一提:晚上操场跑步,去吗
宁夏收拾餐盘的动作一顿,心跳又漏了一拍。她没敢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细微得几乎被食堂的喧闹淹没。
但她知道,他听见了。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一道特赦令,沉闷的教学楼瞬间活了过来,脚步声、说笑声汇成一股喧嚣的洪流。宁夏收拾好书包,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融入奔向宿舍的人潮,却在岔路口一个拐弯,悄悄滑向操场相反的方向。
操场笼罩在沉沉的夜色里,看台的巨大阴影投下来,将靠近边缘的几排水泥台阶吞没。这里远离宿舍楼明亮的灯火,只有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渗透过来,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空气里有青草被踩踏后的微腥,和夜露悄然凝结的清冷。
宁夏的心跳得很快,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她借着微弱的光线,摸索着走到看台深处最偏僻的角落。刚站定,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踏着夜色走近。雷彬穿着深色的运动外套,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挺拔。
他走到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两本书,递给她一本。借着远处路灯投来的微光,宁夏看清了封皮——《高考英语词汇必备3500》
开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寂静的夜色里却异常清晰。
嗯。宁夏接过书,冰凉的书皮触到温热的手指。两人并排在最暗处的台阶上坐下,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看清彼此书页上的字迹。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成了这片小小天地里唯一的伴奏。
abandon,放弃,抛弃……宁夏小声地念着,手指在单词表上划过。
abolish,废除,废止……雷彬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沉稳得像夜色本身。
单词表枯燥地向前推进。A开头的单词渐渐被抛在身后,B、C……时间在默念和拼写中无声流淌。偶尔遇到生僻的,两人会不约而同地停顿,交换一个眼神,或是低声交流一下记忆的窍门。
phenomenon,现象……宁夏皱起眉,这个词的拼写总让她混淆。
P-H-E-N-O-M-E-N-O-N,雷彬清晰地拼出来,声音不高,却字字分明,拆开记,pheno(现象)+menon(后缀),希腊词源。
哦!宁夏恍然大悟,立刻在单词旁边用铅笔标注了一下。夜色里,他的侧脸线条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不知过了多久,单词表翻过了厚厚一叠。操场上彻底安静下来,宿舍楼的灯光也熄灭了大半。夜风吹过,带来更深的凉意。宁夏下意识地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臂。
就在这时,旁边的书页翻动声停止了。
雷彬合上了那本词汇书,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响。他没有继续翻页,也没有说话。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宁夏有些诧异,她停下默念,侧过头看他。
夜色浓稠,他的脸大半隐在阴影里,只有下颌的线条被远处残留的微光勾勒出来,显得异常清晰。他似乎在看着前方操场的无尽黑暗,又似乎只是在酝酿着什么。空气仿佛凝固了。
宁宁。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念单词时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宁夏的耳中,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无声的巨浪。
宁夏的心猛地一跳,血液瞬间涌上脸颊,耳根发烫。这个称呼……从未有人这样叫过她。如此亲昵,如此自然地从他口中吐出,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甚至忘了回应,只是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页的边缘,冰凉的纸张几乎要嵌进掌心。
雷彬没有转头看她,目光依旧投向远处的黑暗,仿佛那深沉的夜色里藏着他要说的答案。他停顿了几秒,那短暂的沉默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我想,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锤炼,和你考同一所大学。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紧绷感,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宁夏眼前的沉沉黑暗,照亮了她心底某个懵懂又隐秘的角落。
轰——
巨大的轰鸣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在宁夏的脑海里炸开。考同一所大学和他雷彬那个名字高悬在年级红榜最顶端的雷彬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瞬间从心脏蔓延开,烧遍了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微微发麻。脸颊烫得惊人,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幸好有夜色掩护。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心跳声震耳欲聋,盖过了操场上的一切细微声响,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她猛地低下头,视线慌乱地落在摊开的词汇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在昏暗中扭曲、跳跃,模糊成一片。刚才还清晰刻在脑子里的phenomenon此刻只剩下一个混乱的字母团。
怎么办该说什么答应说好还是……还是该提醒他,这目标有多遥远她只是一个在年级中游苦苦挣扎的普通文科生,而他,是注定要冲向顶尖名校的星辰。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树叶的沙沙声,更显得她这边的沉默震耳欲聋。她能感觉到旁边投来的目光,带着询问,带着等待,沉甸甸地落在她低垂的发顶。
勇气,或者说是一种近乎莽撞的冲动,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破土而出。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夜晚的清冷,一直凉到肺里,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的滚烫。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嗯。
声音细若蚊蚋,颤抖着,几乎刚出口就被夜风吹散了。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听见。
但下一秒,她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一股奇异的暖流替代了之前的慌乱和灼热,缓缓流淌过心田。她没有再看他,只是重新翻开了那本被攥出褶皱的词汇书,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下一页的第一个单词。
persist,她念了出来,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比刚才清晰了许多,坚持,持续。
身旁,传来了书页被轻轻翻动的声音。他什么也没再说,也重新打开了书。两人再次沉浸在单词的海洋里,只是这一次,沉默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一种全新的、心照不宣的气息,比青草的微腥更清晰,比夜露的清冷更温润。
日子在书页的翻动和笔尖的沙沙声中流淌得飞快。教室后面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情地缩减,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宁夏和雷彬的地下据点也悄然转移——从充满风险的操场看台,挪到了周末下午空旷无人的教学楼顶层天台。
阳光慷慨地倾泻在空旷的水泥地上,白晃晃一片。宁夏坐在一张旧报纸铺着的水泥台阶上,面前摊着厚厚的文综笔记,眉头紧锁,手指烦躁地揪着自己额角的碎发。那些密密麻麻的历史事件和拗口的地理名词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烦死了……她泄气地把笔一丢,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为什么‘新文化运动’的影响要分前期后期为什么季风洋流非要这么绕
旁边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雷彬坐在她旁边一级台阶上,背对着阳光,膝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精讲》,草稿纸上布满了复杂的公式和图形。他头也没抬,只伸过一只手,精准地捡起她丢在台阶上的笔,递回到她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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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开看。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解题时的冷静,就像解物理大题,拆成几个小步骤。前期破旧,后期立新。洋流也是,风带是动力源,地转偏向力是方向标,海岸轮廓是边界条件,拆开,再组合。
宁夏接过笔,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尖,一触即分。她怔了怔,看着他那张专注于难题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他简短的话里传递过来。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翻开笔记,试着把那些庞杂的知识点拆解:前期……反对孔教、旧文学、旧道德……后期……传播马克思主义……笔尖在纸上划动,思路似乎真的清晰了一点。
那…这个呢她又指向一道刁钻的地理选择题,关于某条不知名河流汛期与上游植被的关系。
雷彬这才从物理题海里抬起头,瞥了一眼她的题册。他拿过她的草稿本,抽出自己夹在物理书里的一支红笔,唰唰几笔,画了一个极其简略的示意图。看,上游植被破坏,他在上游区域打了个叉,水土流失加剧,箭头指向河道,泥沙淤积河床,又画一道横线抬高了河床线,泄洪能力下降,同样降水下,水位更高,汛期威胁更大。寥寥数笔,逻辑清晰。
宁夏看着那简陋却精准的示意图,眼睛亮了起来:啊!懂了!原来是这样串联的!
嗯。雷彬收回红笔,注意力又回到自己那堆复杂的公式上,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解答了一道一加一等于二。
宁夏看着他那沉浸其中的专注侧影,心底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她低下头,重新握紧笔,笔尖落在文综笔记上,也落在了自己摊开在膝头的日记本空白页上。一行小字悄悄落下:他解题的样子,像在发光。写完,她迅速合上日记本,像藏起一个甜蜜的秘密,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天台上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如同青春最隐秘的乐章。远处传来篮球场上的喧闹,更衬得这片小小的角落宁静而充实。宁夏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那些关于未来的巨大压力,似乎在这个并肩的下午,被阳光晒化了一些。
然而,宁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一个寻常的晚自习课间,宁夏被班主任刘老师叫到了办公室外安静的走廊拐角。刘老师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女教师,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温和,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宁夏,刘老师的声音压得很低,开门见山,最近,学习状态怎么样
宁夏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校服衣角:还…还好,老师。
刘老师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老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知道雷彬同学非常优秀。但是宁夏,她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有些路,一旦走偏了,再想回到正轨,要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她顿了顿,目光仿佛能穿透宁夏的心事,老师不是要干涉什么,只是希望你们能把眼光放长远一点。现在你们觉得能扛住全世界,可等高考完呢未来呢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宁夏心上。她低着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办公室明亮的灯光刺得她眼睛发酸。她嗫嚅着:老师,我们……没有耽误学习……
没有最好。刘老师语重心长,老师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但心思这东西,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尤其是女孩子,更要学会保护自己,也保护这段纯粹的情谊。把它变成动力,而不是阻力,好吗她拍了拍宁夏的肩膀,力道温和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回去吧,快上课了。
宁夏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条安静的走廊。老师的话语,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带来一阵阵寒意和无法忽视的沉重。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晚自习的铃声恰好响起。她翻开习题册,眼前却一片模糊,只有刘老师镜片后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在晃动。
第二天傍晚,在食堂僻静的角落匆匆吃完晚饭,两人默契地走向操场方向。暮色四合,操场上人影稀疏。宁夏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心事重重。雷彬走在她身边,敏锐地察觉了她的沉默。
怎么了他问,声音在傍晚的风里显得很清晰。
宁夏停下脚步,抬起头,暮色中,她的眼神充满了挣扎和不安:刘老师……昨天找我谈话了。她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雷彬的脚步也顿住了。他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变得锐利:她说什么
宁夏把刘老师的话,尤其是那句女孩子更要学会保护自己和未来呢,低声复述了一遍。晚风吹过,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雷彬沉默着,下颌的线条绷紧了。暮色勾勒出他挺拔却骤然显得有些僵硬的轮廓。他看向操场远处模糊的跑道线,目光沉沉,像在思索一场复杂的战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转向宁夏。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沉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像淬火的钢铁。
宁夏,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她说的对,也不对。
宁夏愕然地看着他。
保护自己,是对的。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但未来,不是她说的那样。
他上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那点暮色中的距离。他伸出手,没有碰触她,只是摊开在她面前,掌心向上,指节分明。
我们,他的目光灼灼,像暗夜里点燃的两簇火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承诺,考同一所大学。然后,一起看那个未来。光明正大地看。
他的话语,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宁夏心头的阴霾和沉重。那沉重的藤蔓似乎被瞬间点燃、焚毁。她看着他摊开的手掌,看着他眼中跳动的、近乎灼人的火焰,看着他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感动、勇气和同样执拗的力量猛地从心底涌起,瞬间冲散了所有的委屈和不安。
嗯!她用力点头,声音不再颤抖,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掌心之上。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稳稳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没有言语,但一种无声的、磅礴的契约,在暮色沉沉的操场上,在少年少女紧紧交握的手掌间,悄然缔结。
第二章节:高三来袭,倒计时开始
高三的冬天来得凛冽而焦灼。寒风卷着枯叶在窗外呼啸,教室里却弥漫着一种近乎燃烧的紧张气氛。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刺目地提醒着时间的无情流逝。
对宁夏而言,这个冬天还有另一重意义——省艺术联考临近,她必须离校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式艺考集训。
出发前夜,宿舍楼早已熄灯。黑暗和寂静包裹着一切。宁夏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心头像塞了一团乱麻。艺考的压力、文化课的焦虑、对未知考场的忐忑,还有……对即将到来的分离的不安,交织在一起,啃噬着她的神经。她摸出枕头下的老人机,屏幕幽幽的蓝光映亮了她写满愁绪的脸。
手指在小小的按键上迟疑着。该不该告诉他说什么说我很紧张还是说我会想你似乎都太矫情。最终,她只笨拙地按下一行字,发送出去:明早七点校门口大巴,走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她立刻把手机扣在胸口,像等待一场审判。
几秒钟后,掌心传来熟悉的震动。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翻过手机。屏幕上只有简单两个字:
等我。
心猛地一跳。等她这么晚了去哪里等宿管阿姨查寝很严……无数个问号瞬间涌上来。她犹豫着,手指悬在按键上,最终还是没再回复。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压过了疑虑。她悄悄爬下床,披上厚外套,蹑手蹑脚地溜到宿舍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木门上,屏息凝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走廊里只有远处水房滴水的空洞回响。就在她以为他不会来,或者被宿管发现的时候,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停在了她们宿舍门口。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门板下方,那个专供宿舍猫眼观察的小小缝隙(猫眼已被宿管从外面堵住),被什么东西轻轻塞了进来,掉落在门内的地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宁夏的心跳如擂鼓。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清了地上的东西——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厚厚的信封。
她颤抖着手捡起来。信封很厚,硬硬的。她迅速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再次打开手机屏幕,借着那点微弱的蓝光,小心地拆开信封。
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钱。
一叠厚厚的、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面额都不大,五块、十块、二十块……有些边缘甚至有些磨损,一看就是一张一张积攒下来的。最上面一张二十元的钞票上,用圆珠笔写了一行小字,字迹力透纸背:
音乐学院后门巷子,‘旧时光’书店。老板姓周,说找老周,能买到肖邦夜曲集原版影印谱。
宁夏的指尖拂过那行字,又轻轻抚摸着那叠厚厚的、带着他体温的钞票。每一张,都像是他从食堂饭菜里省出来的,从零花钱里抠出来的。三个月或许更久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酸涩得厉害。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哽咽溢出喉咙。
她颤抖着手指,在老人机小小的按键上按了很久很久,删删改改,最终只发出一句:
谱子,等我回来一起练。
发送成功的蓝光熄灭。她把那叠沉甸甸的钱和那张写着地址的钞票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抵御整个寒冬和未知前路的唯一铠甲。黑暗中,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粗糙的被面上,晕开深色的圆点,心口却被一种滚烫的、名为值得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六月,蝉鸣聒噪,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灼热和尘埃落定的茫然。高考成绩放榜日,校园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喧嚣,几家欢喜几家愁。
宁夏挤在文科班张贴红榜的人群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视线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上急速搜寻。终于,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宁夏。后面跟着一个分数:531分。旁边清晰地标注着录取院校:星海音乐学院(声乐表演)。
悬了一整个夏天的心,重重落了地,砸出一片狂喜的眩晕。她捂住嘴,眼眶瞬间湿润,周围同学的欢呼和议论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她做到了!她真的考上了!那个和他在天台约定的地方!
巨大的喜悦让她迫不及待想要分享。她挤出人群,几乎是跑着冲向理科班红榜的方向。她想象着雷彬的名字会像过去两年一样,高高悬挂在最顶端,被无数艳羡的目光包围。他会用那种惯常的、带着点小骄傲的平静语气说:嗯,我说过可以的。
理科红榜前人更多,挤得水泄不通。宁夏踮起脚尖,目光急切地扫过最上面几行。没有。前十名里,没有那个熟悉的名字。她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视线继续往下,在二十几名、三十几名的位置焦急地搜寻……依旧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头。
她拼命往里挤,不顾周围人的抱怨。目光终于落在了红榜中段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雷彬。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冰冷的数字:576分。
这个分数,对于普通学生来说或许值得庆祝,但对于那个志在顶尖名校、那个名字常年盘踞榜首的雷彬来说,无异于一场毁灭性的雪崩。宁夏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分数上,又迅速移向他名字旁边的录取信息栏——一片空白。
没有录取院校。
只有两个刺眼的黑体字:落榜。
嗡——
宁夏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淹没了刚才的狂喜。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钝痛。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骤然冻结的雕像,看着那个代表着梦想破碎的名字和分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没考上怎么会那个解题时眼神像在发光的雷彬那个说要和她一起看未来的雷彬
就在这时,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宁夏猛地回过神,僵硬地转过头。雷彬就站在她身后。他没有看红榜,脸上甚至没有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灰败和强撑的平静,像暴风雨后破碎的海面。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却只牵动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
恭喜。他看着宁夏,声音有些哑,星海,很好。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宁夏的心口。她看着他故作平静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沉重的废墟,刚才考上星海的狂喜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和窒息般的难过。
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想伸出手去碰碰他,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周围是喧嚣的人潮,庆祝的,失落的,互相安慰的……而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道冰冷的、无声的深渊。
雷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宁夏无法解读的情绪——失落、不甘、歉意,还有一种近乎决绝的疲惫。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个未解的谜题,然后转身,沉默地拨开人群,背影挺直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和沉重,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教学楼深处那片熟悉的阴影里。
那个蝉鸣喧嚣的夏日午后,宁夏站在刺眼的红榜下,看着那个消失在走廊深处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触摸到了命运齿轮转动时那冰冷而坚硬的棱角。滚烫的喜悦和冰冷的失落交织在一起,在她心底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记。
夏日的尾声,暑气未消。复读班的教室在另一栋独立的教学楼里,气氛比应届班更加压抑沉闷,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着铅块。窗户紧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蝉鸣和喧嚣,只剩下头顶风扇单调的转动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低鸣。
宁夏站在复读班后门那扇小小的玻璃窗外。透过模糊的玻璃,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雷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埋着头,肩膀微微弓着,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他面前的课桌堆满了书山题海,几乎将他淹没。他握笔的姿势很用力,指关节绷得发白,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和未竟的梦想都灌注进笔尖。
他瘦了。侧脸的线条比暑假前更加清晰,甚至透出几分嶙峋。眼底有着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整个人被一种沉默而坚硬的壳包裹着,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宁夏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得发疼。她不敢敲门,不敢出声打扰这炼狱般的专注。她悄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在角落用铅笔画了一朵小小的、向着阳光的向日葵——那是他们曾经自习室窗外永远倔强向阳的花。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将信封从门下方那道狭窄的缝隙里塞了进去。信封滑过地面,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门内那个伏案疾书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极其细微。他没有回头,握笔的手却停住了,指关节的白色更深了一分。
宁夏不敢多留,像做贼一样,飞快地转身离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直到跑出那栋压抑的教学楼,被外面炽热的阳光包裹住,才敢大口喘息。阳光刺眼,她却感到一阵虚脱般的后怕和难过。
几天后,宿舍门卫大爷叫住了刚下晚自习的宁夏:宁丫头,有你的信!
一个同样朴素的牛皮纸信封递到她手中。信封角落,也画着一朵小小的向日葵,线条简洁有力。
宁夏几乎是跑回宿舍,爬上床,拉上床帘,才颤抖着拆开信封。里面没有华丽的信纸,只有几张从练习册上撕下来的横格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是雷彬的字迹,一如既往的锋利清晰,力透纸背,却比以往更加用力,仿佛每一个字都在和某种无形的压力搏斗。
宁宁:信收到。谢谢向日葵。它还在窗台上,只是被挪到了角落,每天下午三点半的阳光能照到它一会儿。足够它活着了。这里……像个高压锅。空气是稠的。不说话是常态,能听到的只有翻书声和叹息。挺好,心无旁骛。题海无边,但每啃下一块硬骨头,感觉离你就近一寸。物理最后那道大题,我终于搞通了三种解法,你肯定又要说我‘绕远路’,但这次,我想把每条路都摸清。星海的琴声,好听吗信纸背面,画了个潦草的钢琴键盘,旁边写着肖邦Op.9
No.2。他顿了顿笔,等你弹给我听。信的最后一行,字迹似乎停顿了很久,墨水洇开了一小团:我会追上来。一定。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情话。只有高压锅般的窒息感,角落里的向日葵,三种解法的大题,和一个关于肖邦夜曲的约定。字里行间透出的疲惫、孤独和那股近乎偏执的狠劲,像针一样扎在宁夏心上。她仿佛能看到他坐在那间沉闷的教室里,在题海的围剿中,固执地守护着那朵象征希望的向日葵,一遍遍演算着通向未来的路径。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砸在粗糙的横格纸上,迅速洇开墨迹。她紧紧攥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像攥着一份沉甸甸的、跨越山海而来的力量。她拿起笔,在日记本上用力写道:他好累。但他还在向前走。我也要更努力才行,不能让他一个人战斗。
从此,小小的向日葵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图腾。每一次信件的往来,落款处必定画着那朵向着阳光的花,有时在宁夏的信里是温柔的简笔,在雷彬的信里则是带着棱角的线条。信的内容包罗万象:星海音乐学院清晨的练声房,食堂难以下咽的饭菜,某个古怪却才华横溢的声乐教授;复读班窗外一成不变的灰色天空,永远做不完的模拟卷,偶尔崩溃时在操场跑到力竭的夜晚……
时间在信纸的传递中流逝。当北方凛冽的寒风再次呼啸着卷过星海音乐学院的琴房窗户时,宁夏收到了雷彬的最后一封信。信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厚实。
她拆开,里面是一张崭新的、印制精美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南滨大学,经济学专业。通知书的空白处,雷彬用红笔重重地画了一朵硕大的向日葵,花瓣张扬地舒展着,几乎要跃出纸面。旁边只有一行字,笔迹龙飞凤舞,带着冲破牢笼般的狂放:
向日葵,找到太阳了。南滨见!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宁夏把那张薄薄的纸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能听到千里之外那个少年压抑了一整年的、终于得以释放的呐喊。她冲到琴房,指尖带着激动的微颤,落在冰凉的琴键上。那首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Op.9,
No.2)的旋律第一次如此流畅、如此饱含希望地从她指尖倾泻而出,温柔地回荡在空荡荡的琴房里,像是献给所有等待和坚持的礼赞。
第三章:念你的心总在校园摇曳
九月初,南滨大学新生报到日。空气里弥漫着南方特有的湿热和蓬勃的朝气。拖着行李箱的人流如织,彩旗招展,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欢快的迎宾曲。
宁夏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站在经济学院那栋气派的玻璃幕墙大楼前,手心微微出汗,目光在熙熙攘攘的新生和家长中急切地搜寻。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遮了一下。
就在这抬手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她的视线。
雷彬从人群中大步走来。他穿着干净的浅蓝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手臂。他瘦了很多,肩膀的轮廓却更加清晰挺拔,像一棵经历风雨后更显坚韧的树。那张曾经被疲惫和压力笼罩的脸,此刻被明亮的阳光照亮,眉宇间沉积的阴霾一扫而空,眼底带着笑意,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他整个人焕发着一种挣脱束缚后的、生机勃勃的光芒。
宁宁!
他的声音穿透喧闹的人声,带着明朗的笑意和显而易见的激动。
宁夏的心跳瞬间漏跳一拍,随即又疯狂地鼓动起来。几个月不见,眼前的少年仿佛脱胎换骨。她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近,看着他眼中那久违的、毫无阴翳的光亮,看着他脸上那份纯粹的、属于胜利者的喜悦,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上眼眶。她顾不上周围的人群,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几乎是本能地,朝着他奔了过去。
距离在奔跑中急速缩短。就在即将撞入他怀中的前一秒,宁夏猛地刹住脚步,脸上飞起两朵红云。雷彬却张开双臂,带着明朗的笑意,稳稳地接住了她因惯性微微前倾的身体,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充满阳光气息的拥抱。
他的怀抱坚实、温暖,带着南方九月阳光的味道和少年特有的清爽气息,瞬间驱散了宁夏心头最后一丝离乡的忐忑和不安。她听到他在耳边低语,带着笑意和如释重负的喟叹:
向日葵,找到太阳了。
宁夏的脸颊紧贴着他温热的衬衫布料,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而蓬勃的心跳。她闭上眼,用力地点点头,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肩窝里,贪婪地呼吸着这阔别已久、失而复得的阳光味道。所有的等待、煎熬、担忧,在这一刻都被这个炽热的拥抱熨帖得妥妥当当。南滨湿热的空气里,弥漫着新生的躁动,也弥漫着久别重逢的甜蜜。他们的大学时代,就在这个汗津津、闹哄哄、阳光灿烂的拥抱里,正式拉开了序幕。
大学时光像被加了速。南滨的湿热夏天和温吞冬天轮番登场,宿舍楼下的木棉树花开花落,图书馆的灯光彻夜不熄。经济学原理枯燥的曲线图和声乐理论繁复的符号,成了两人各自战场上的武器。距离被拉长,绿皮火车的哐当声成了维系思念的动脉。
周五傍晚,星海音乐学院女生宿舍楼下。空气里漂浮着南方特有的、潮湿而闷热的花草气息。路灯刚刚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宁夏背着双肩包,脚步轻快,几乎是跑着冲下楼梯。她刚结束下午的合唱排练,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微红,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老榕树下的那个身影。
雷彬斜倚着斑驳的树干,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旅行包。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看到宁夏冲出来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
慢点!他笑着提醒,自然地伸出手臂。
宁夏却不管不顾,像一颗小炮弹,直直撞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带着火车车厢特有气息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那混合着汗味和阳光的味道。
累不累她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这趟车,要坐整整七个小时。
看到你就不累了。雷彬收紧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笑意和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他低头,鼻尖蹭了蹭她带着汗意的额发,然后一个轻柔的吻,羽毛般落在她的眉心。
两人牵着手,穿过热闹的校园小径,走向校外他们常去的那家叫转角的小面馆。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店面挤满了学生。他们挤在角落一张油腻的小方桌旁。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上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脸。
喏,雷彬从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报纸包了好几层的长方形物体,推到宁夏面前,老周托我带给你的。
宁夏眼睛一亮,顾不上烫,三两下剥开报纸。里面是一本装帧朴素的琴谱,封面印着褪色的法文标题。她惊喜地低呼:《贝多芬钢琴奏鸣曲集》还是这个版本老周真神了!她爱不释手地翻看着泛黄的书页,指尖划过那些古老的音符。
老周说,这本年头久了,但注释很特别,让你小心翻。雷彬看着她发亮的眼睛,自己也笑了,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先吃饭,琴谱又不会跑。
宁夏这才把琴谱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拿起筷子,挑起一大筷子面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呢那个小组课题搞定了吗听李浩然说你们熬了好几个通宵
嗯,昨晚才收尾。雷彬揉了揉眉心,掩不住倦色,但语气轻松,被导师狠批了一顿模型太理想化,打回来重做数据部分。不过,他顿了顿,看向宁夏,眼底带着光,核心框架他认可了,说很有潜力。他挑起面吃了一口,又补充道,对了,这周末南滨有个金融论坛,请了几个业内大牛,我搞到张旁听证。你要不要……他话没说完,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宁夏正嚼着面,闻言动作顿住了,脸上的兴奋淡了下去,一丝歉意浮上来:这周末不行啊雷彬……我们系里那个原创音乐剧,下下周就要去省里参赛了,这周末全天联排,导师盯得特别紧,根本请不了假……她越说声音越小,不敢看他的眼睛。
小方桌上方狭小的空间里,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面汤的热气袅袅上升。
雷彬脸上的期待像被风吹熄的烛火,黯淡下去。他沉默了几秒,低头搅动着碗里的面条,汤水晃动着。再抬起头时,他努力扯出一个理解的笑容,但那笑容有些勉强:哦,没事。联排要紧,比赛重要。论坛……以后还有机会。
他语气里的失落,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宁夏一下。她放下筷子,伸出手,越过油腻的桌面,覆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对不起啊……
真没事。雷彬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掌心温热,比赛加油。等你们拿了奖,请我吃大餐。
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但宁夏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和失望。那不只是对错过论坛的失望,更是对无法共享彼此重要时刻的无奈。热气腾腾的面条似乎失去了味道,刚才重逢的甜蜜里,悄然渗入了一丝微涩的滋味。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小面馆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时间在课业、排练和绿皮火车的哐当声中飞逝。转眼到了大四上学期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
临近期末,星海音乐学院笼罩在一种肃杀的备考气氛中。琴房的灯常常亮到深夜。宁夏刚结束一场高强度的歌剧片段排练,嗓子有些发干发紧。她裹紧单薄的羽绒服,抱着厚厚一沓乐谱,缩着脖子走出灯火通明的音乐厅大楼。
刚迈下台阶,冰冷的夜风就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地低头,把脸埋进围巾里。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音乐厅侧面那片巨大的、被常青藤覆盖的阴影里,似乎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脚步一顿,疑惑地看过去。
阴影里,雷彬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没打伞,肩上、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映照下闪着微光。他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围着一条深灰色的围巾,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影在寒夜里显得有些孤寂,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雪花无声地落在他肩头、发梢,他仿佛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看着音乐厅门口的方向。
雷彬!宁夏惊呼出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快步跑过去,冰凉的空气呛进喉咙,你…你怎么来了这么晚这么冷的天!她跑到他面前,仰起脸,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了他冻得有些发白的脸颊和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冰晶。一股巨大的心疼瞬间攫住了她。
雷彬看到她,脸上紧绷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眼底的疲惫被笑意取代。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指尖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又缩了回去,只是笑了笑,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刚结束一个小组讨论,看时间还赶得上最后一班城际大巴,就过来了。他轻描淡写,仿佛那三个小时的夜路和刺骨的寒风不过是散了个步。
你傻啊!宁夏又急又气,眼眶发热,连忙摘下自己脖子上那条厚实的羊毛围巾,不由分说地踮起脚,一圈一圈仔细地缠绕在他冰冷的脖颈上,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冻死你算了!来了怎么不进去找我就在这儿傻等
围巾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栀子花香皂气息。雷彬任由她摆弄,低头看着她因为着急和心疼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双在雪夜里格外明亮的眼睛。他冰凉的指尖终于抬起,轻轻拂掉她发梢沾染的一片雪花。
怕打扰你排练。他低声说,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而且,就想……看看你。
简单的话语,却像裹着冰雪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宁夏的心防。什么期末考试的压力,什么排练的疲惫,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她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冰冷的腰身,把脸埋进他带着寒气的大衣前襟,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那一点点透过寒冷传递过来的暖意。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发间、颈后,她却感觉不到冷。
呆子……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雷彬收紧手臂,用带着厚厚围巾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两人就这样在飘飞的细雪中,在音乐厅侧墙巨大的阴影里,紧紧相拥。冬夜的严寒被彼此的体温隔绝在外,小小的角落里只剩下相依的温暖和心跳的共鸣。
然而,这份温暖如此短暂,短暂得近乎残酷。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透,灰蒙蒙的。南滨长途汽车站,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味和清冷的晨雾。
宁夏裹着羽绒服,陪着雷彬站在即将发车的城际大巴旁。他脸上的疲惫更深了,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但眼神却恢复了惯有的清醒。
快上去吧,找个靠窗的位置还能眯一会儿。宁夏推了推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雷彬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动。他看着她,目光深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伸出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围巾,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
联排加油。他低声说。
你也是,答辩顺利。宁夏仰着脸,努力想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然后,他转身,提着简单的行李,迈上了大巴车的台阶。
车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发动机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
宁夏站在原地,看着那辆深绿色的大巴车缓缓驶出车站,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街道尽头。清晨的冷风灌进脖子,刚才被他拢好的围巾似乎也失去了温度。车站的喧嚣在耳边模糊远去,只剩下大巴车引擎声残留的余音,和心底那片随着车身远去而不断扩大的、冰冷的空茫。
她抬手,指尖触到脸颊上他刚才碰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凉意。而更深的寒意,却从心底蔓延开来,无声地啃噬着昨夜雪中相拥的余温。相聚的甜蜜被离别撕扯,留下的是比冬雪更冷的空洞和无力。
第四章:毕业季的南滨,难舍难分
毕业季的南滨,空气里弥漫着凤凰花燃烧般的浓烈色彩和离别的愁绪。散伙饭吃了一顿又一顿,KTV包厢里吼哑了嗓子,校园的每个角落都上演着拥抱和泪水。前程似锦的祝福背后,是现实沉甸甸的砝码。
雷彬最终签了上海一家颇有名气的证券公司。他的导师极力推荐,对方开出的条件和发展空间都极具诱惑力。那是一个站在风口上的行业,一个能让他所学迅速变现、触摸到更广阔世界的跳板。他几乎没有太多犹豫。
宁夏则收到了家乡银川一所重点高中的录用通知,音乐教师编制。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欣喜和如释重负:宁宁,回家吧!稳定,离家近,多好!女孩子嘛,当老师最合适不过了……
抉择像一道冰冷的天堑,横亘在他们面前。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学校后门那家他们吃了四年的转角小面馆。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在柜台后面打盹。空气中残留着油烟味,却没了往日的烟火气。
两碗牛肉面放在桌上,热气腾腾,却谁也没有动筷。沉默像粘稠的胶水,填满了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
上海那边……催得紧。雷彬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目光落在桌上那碗面浮起的油花上,下周三入职报到。
宁夏低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面条,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我妈……也一直催我回去签合同。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老旧的挂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像在倒计时。
宁宁……雷彬抬起头,看向她。他的眼神复杂,有不舍,有挣扎,有对未来的不确定,还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我们……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三个字像巨石投入死水,在宁夏心里激起巨大的、无声的回响。怎么办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初入职场的巨大压力,还有……时间。他们不再是只需要考虑食堂占座和自习室位置的学生了。现实像冰冷的潮水,拍打着摇摇欲坠的堤岸。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依旧清澈,却蒙上了一层她从未见过的、沉重的雾霭。那里面映着她同样迷茫而疲惫的脸。
雷彬,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我们……好像都太累了。她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看到一丝痛苦飞快地掠过他的瞳孔。
上海……机会很好。她艰难地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银川……也适合我。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或许……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去……站稳脚跟
她没有说分手,但话语里的意思,彼此都心知肚明。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这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话语,轻轻捅破了。
雷彬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指关节捏得发白。时间仿佛凝固了。过了很久,久到面汤上浮起的那层油花都凝固了,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他没有再看她,只是拿起筷子,机械地挑起碗里早已冷掉、糊成一团的面条,塞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着。动作僵硬,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宁夏看着他,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也低下头,拿起筷子,却怎么也夹不起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面条。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大颗大颗地砸进碗里,混入冰冷的面汤中,消失不见。
小面馆里一片死寂。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固执地、冷酷地向前走着,丈量着这顿漫长而无声的散伙饭,丈量着他们四年青春最后的分秒。
走出转角面馆,南滨夏夜的暖风扑面而来,带着潮湿的花香和远处烧烤摊的烟火气,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沉重的寒凉。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短,在沉默中并肩前行,目的地却是不同的方向。
走到宿舍区的岔路口,宁夏停下了脚步。雷彬也跟着停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像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我……宁夏想开口,喉咙却哽得厉害,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雷彬看着她,路灯的光在他眼底流淌,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和无法掩饰的悲伤。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腕。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汗意。
宁夏微微一颤,没有挣脱。
宁宁,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带着一种遥远而清晰的温柔,你高二那年,在走廊上……弹到我手上的那根橡皮筋,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望进她含泪的眼睛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还留着。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却在宁夏早已被离愁和现实冻得麻木的心湖深处,激起了无声而剧烈的涟漪。所有的强撑的平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泪水瞬间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她猛地抽回手,捂住嘴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中溢出,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雷彬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无力。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却只是颓然地放下了手。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哭泣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背影在路灯下拉得笔直而僵硬,透着一股近乎仓皇的决绝,很快就融入了前方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宁夏独自站在岔路口昏黄的光晕下,泣不成声。晚风吹干脸上的泪痕,带来刺骨的冰凉。她知道,这一次的转身,不是去赶下一班绿皮火车,而是彻底走出了彼此的人生轨道。那根被珍藏了七年的黑色橡皮筋,成了青春落幕时,唯一被带走的、带着体温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