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穿成九品候补县令,衙役就抬来一具无名尸。
我掀开草席瞬间血液凝固——那分明是我现代社会的脸。
仵作高声报告:死者后腰有红色胎记。
我下意识摸向自己同样的位置。
师爷阴恻恻地问:大人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更糟的是,死者手里攥着半张当票,落款竟是我的新化名。
深夜验尸房,我颤抖着从尸体内衣摸出冰凉的汽车钥匙。
背后突然传来冷笑:大人,这‘妖物’您作何解释
腊月里的寒风,活像无数根淬了冰的细针,狠狠扎进骨头缝里。陈远猛地一个激灵,从硬得硌人的梨木书案上弹了起来,后脑勺残留着某种撞击的闷痛,眼前金星乱冒,和一片模糊的、全然陌生的古旧景象搅和在一起。
鼻子里充斥着一股腐朽纸张、劣质墨汁和浓重灰尘混杂的呛人气息。他用力眨了眨眼,视线才艰难地聚焦:斑驳脱落的土黄色墙壁,糊着半透明白纸的破旧木窗棂在寒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唯一的光源是书案上那盏豆大的油灯,火苗在穿窗而入的冷气流中狂乱地摇摆跳跃,将室内堆叠的卷宗、落满灰的架子、还有他自己投射在墙上的巨大影子,都拉扯得如同鬼魅般扭曲不定。
这是……哪儿陈远喉咙干涩得发紧,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他下意识想抬手揉揉剧痛的太阳穴,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哎哟喂!我的青天大老爷!您可算醒啦!
一个尖利得刺耳的声音陡然在角落里炸响,带着一种刻意掐出来的、令人极不舒服的谄媚腔调。
陈远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哆嗦,心脏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他猛地扭头望去,只见角落里不知何时站起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带着油光的深色棉布长袍,活像一只刚从阴暗角落里钻出来的大老鼠。这老头儿脸上堆满了笑,可那笑容像是硬生生刻上去的,嘴角咧得夸张,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透着一股子精刮算计的贼光。
大人呐,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头儿搓着手,颠着小碎步凑近书案,那股子劣质头油和老人味儿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小老儿是县衙的师爷,姓吴,吴有德啊!昨儿个夜里,您可是被府衙的差官风尘仆仆一路‘护送’着,送到咱们这苦哈哈的临川县来候缺的!您是咱们这县衙正堂,候补的九品县令大人啊!
九品县令候补
一连串陌生的词汇如同冰雹般砸在陈远晕乎乎的脑袋上。他低头,视线艰难地落在自己身上——一件半新不旧的深青色官袍,质地粗糙,袖口和领缘都磨损得厉害,还沾着不少墨渍和油污。腰间束着一条早已失去光泽、有些歪斜的黑色革带。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腊月的穿堂风还要刺骨。穿越真的撞上了这传说中的狗血事还穿成了个芝麻绿豆大、前途未卜的候补官儿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现代都市的车水马龙,一会儿是这破败县衙的阴冷死寂,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
大人陈大人吴师爷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又凑近了些,浑浊的老眼里探究的光一闪而过,您……没事儿吧是不是昨儿夜里赶路受了风寒
陈远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翻涌和心脏的狂跳。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哑着嗓子道:没……没事,就是头有些疼。这……这鬼地方真他……真够冷的。他差点把妈的脱口而出,最后关头硬生生憋了回去。
谁说不是呢!吴师爷立刻顺着话茬诉起苦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远脸上,咱们临川啊,穷山恶水,地瘠民贫,冬天更是冷得邪乎!衙里穷得叮当响,连点像样的炭火都供不起,苦了大人您这金贵身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陈远的脸,像是在观察一件新奇的货物。
就在这时,咚咚咚!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铁器碰撞的声响,粗暴地打断了吴师爷的诉苦。
大人!师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个穿着破旧皂隶服、满脸横肉的衙役像头受惊的野猪般撞开虚掩的书房门,带进来一股更冷的寒风和浓烈的土腥味。他跑得满头大汗,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成白雾。
慌什么!天塌了不成!吴师爷立刻板起脸,端起师爷的架子呵斥道,在大人面前,成何体统!
那衙役被吼得一缩脖子,但脸上的惊恐丝毫未减,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泥灰,喘着粗气急声道:报……报大人!刚……刚在城外十里坡的乱葬岗子边上,捡……捡着个死人!
死人
陈远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死人吴师爷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语气却带着一种见怪不怪的冷淡,荒郊野岭,冻死个把流民乞丐有什么稀奇也值得你大呼小叫地冲撞大人
不……不是啊师爷!衙役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那……那人死得蹊跷!脸……脸都被野狗啃烂了,根本认不出模样!可……可身上穿的那料子,小人瞅着……瞅着不像咱们这地界的破烂货!而且……他咽了口唾沫,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他……他手里死死攥着半张纸!像是当票的角儿!
当票吴师爷的小眼睛倏地眯了起来,里面精光一闪,那点冷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嗅到猎物气息般的专注,什么当票拿来我看!
没……没拿下来!衙役哭丧着脸,那死人手攥得死紧,跟铁钳子似的,兄弟们几个费了老鼻子劲也掰不开!实在没法子,只好……只好连人带东西一起抬回来了!这会儿就搁在停尸房那破板子上呢!张头儿让我赶紧来禀报大人定夺!
吴师爷立刻转向陈远,脸上又堆起了那种令人不适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大人!人命关天,非同小可!这人死得不明不白,又牵扯到当票……恐非寻常路倒!按律,新尸初检,须得您这正印官亲自到场主持,仵作才好动手勘验呐!您看……
陈远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验尸让他一个刚穿来、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现代社畜,去面对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吴师爷那看似恭敬实则逼迫的眼神,还有衙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惶,都像无形的绳索捆住了他。
他硬着头皮,喉咙干涩地挤出两个字:带路。
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停尸房在县衙最偏僻的西北角,孤零零一间低矮土坯房,紧挨着荒废的后园,连个院墙都没有。越靠近,那股子混杂着血腥、腐败和劣质石灰的刺鼻气味就越发浓烈,霸道地钻进鼻孔,直冲脑门。陈远下意识地用袖子掩住口鼻,胃里又是一阵抽搐。
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被衙役推开,一股更阴冷、更浑浊的气流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极其昏暗,只在墙角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勉强照亮中间那块粗糙木板搭成的停尸台。木板边缘湿漉漉的,渗着可疑的暗色水渍。
两个同样穿着破旧皂隶服的衙役垂手站在门边,脸色都有些发白,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那木板。木板上,盖着一张脏污不堪、边缘磨损的灰白色旧草席,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大人,就在那儿。引路的衙役指着草席,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敬畏和恐惧。
吴师爷站在陈远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目光幽幽地盯着那草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小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
掀开。陈远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响起,空洞而陌生。
离得最近的那个年轻衙役,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上肌肉绷紧,显出几分惧色和抗拒。他求助似的飞快瞥了一眼旁边的同伴,那同伴也立刻低下头去。引路的衙役见状,暗骂一声怂包,自己大步上前,脸上横肉抽动,带着一股子蛮横劲儿,伸手一把抓住了草席的边缘。
哗啦——
破旧的草席被粗暴地掀开,随意地甩在地上,卷起一小股呛人的灰尘。
陈远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抗拒和好奇,投向了木板上的那具尸体。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昏暗摇曳的灯光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猩红与惨白。死者的面部,从额头到下巴,几乎被某种野兽撕扯得面目全非,皮肉翻卷,露出森白的颧骨和断裂的牙齿,凝固的暗红血块和泥土污垢糊满了残存的脸颊。鼻子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这景象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瞬间呕吐或昏厥。
然而,陈远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那被毁坏得不成样子的脸部轮廓之上!
那残存的、未被完全破坏的眉骨形状!那在血污之下隐约可辨的、熟悉得令人心头发毛的发际线弧度!还有……还有那下颌骨的线条!尽管被啃噬得支离破碎,但那一种根植于骨髓深处的、无数次在镜子里凝视过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狠狠地一口咬下!
嗡——!
仿佛有一口巨大的铜钟在陈远的颅腔内被狠狠撞响!尖锐的耳鸣瞬间吞噬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停尸房里衙役粗重的呼吸、吴师爷若有若无的低语、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骤然失声,只剩下他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的轰鸣。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和荒谬感,像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是他!那张脸……或者说,那残存的脸部特征……那分明就是他自己!是他在现代社会里那张看了二十多年的脸!是他每天刮胡子时都要仔细端详的脸!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明明还站在这里!意识清醒,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能闻到令人作呕的尸臭!可那木板上的尸体……那被啃烂的脸,为什么……为什么属于他陈远!
巨大的认知冲击如同海啸般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里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步。脚下的泥地湿滑冰冷,他猛地伸手,死死抓住旁边冰冷的、沾着污迹的土坯墙壁,粗糙的土坷垃硌得他掌心生疼,才勉强支撑住没有瘫倒在地。
冷汗,如同冰冷的蠕虫,瞬间爬满了他的额头、后背。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齿咯咯作响,才将那一声冲到喉咙口的惊叫强行压了回去。
大人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一丝职业性的麻木和例行公事的意味,小的可以开始了吗
说话的是个穿着深褐色短褂、围着油腻皮围裙的老头,手里拎着一个陈旧磨损的木箱。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停尸板前,浑浊的眼睛看向陈远,脸上沟壑纵横,面无表情。这是县衙的仵作。
陈远猛地回神,只觉得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再看那具尸体,视线死死钉在仵作脚边的阴影里,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珍宝。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嗯……验……仔细验……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仵作似乎对这位新上任大人的失态毫无所觉,或者说早已见怪不怪。他放下木箱,打开,取出一块同样油腻的布巾擦了擦手,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副磨损得发亮的皮手套戴上。动作熟练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漠然。
他走到尸体旁,先是用手大致丈量了一下尸体长度,又翻开死者身上那件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藏青色羽绒服外套——这奇特的现代材质在昏暗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微光,与这古旧阴森的停尸房格格不入。
死者,男身。身长……约七尺一寸(约1.73米)。仵作的声音平板无波,开始一项项报告,体表……除头面被野兽啃噬严重外,躯干四肢未见明显致命外伤。
他的手指按过死者的胸腹,又抬起四肢关节检查。无显著骨折痕迹。接着,他用力掰开死者紧握的右手手指,那动作显得有些粗暴。
右手紧握……半张残票。仵作将那染血的半张纸片费力地抠了出来,举到油灯下仔细辨认。那纸片边缘撕裂,沾着黑红的血污和泥土。‘昌隆典当行’……质押物……银……五十两……立票人……陈……’后面字迹破损,看不真切了。他皱了皱眉,将纸片小心地放在木箱盖子上。
陈远的心脏随着陈字出口,猛地又是一缩。他强忍着不去看那纸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仵作继续检查,他示意旁边一个衙役帮忙,费力地将尸体侧翻过去。褪下死者腰间的衣物,露出后背。
昏暗的光线下,仵作粗糙的手指在死者后腰靠近脊椎的位置摸索了几下。
嗯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疑惑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凑得更近些,几乎把脸贴到了那冰冷的皮肤上,又用布巾使劲擦了擦那块地方。
死者后腰处……仵作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一丝确认后的笃定,有一处……红色胎记!状若……枫叶!约……铜钱大小!
红色胎记枫叶形铜钱大小吴师爷那阴柔的声音立刻在陈远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和探究。
陈远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一道无形的惊雷在他灵魂深处炸开!
红色胎记!枫叶形!后腰!
这描述……这位置……他太熟悉了!那是他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印记!从小到大,洗澡时,游泳后,他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过!就在自己后腰靠近脊椎的那个地方!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麻痹!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灵魂出窍的荒谬感,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一只死死扼住他的咽喉,另一只则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挤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完全是出于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反应,陈远的右手,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地、鬼使神差地、猛地抬起,隔着那身粗糙硌人的青色官袍,死死地、用力地捂向了自己后腰——那个应该有着同样一枚枫叶形胎记的位置!
布料冰冷粗糙的触感隔着薄薄的里衣传来。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处皮肤细微的、熟悉的凹凸起伏。那印记,就在那里!温热地存在于他自己的身体上!
而与此同时,停尸板上那具冰冷的、属于另一个自己的尸体,后腰处,也赫然有着一枚一模一样的、被仵作刚刚确认过的红色枫叶胎记!
一热一冷,一生一死,两个相同的印记,隔着几步的距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同时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嗬……
一声短促而诡异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陈远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停尸板上的尸体一样惨白。冷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里衣,冰冷地黏在皮肤上。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只剩下血液奔涌的轰鸣和心脏疯狂擂鼓般的巨响。
大人吴师爷那如同跗骨之蛆般阴柔的声音,几乎是贴着陈远的后颈响起,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冰冷滑腻感,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地如此难看可是这尸气……冲撞了您
陈远猛地一个激灵,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那只捂住后腰的手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倏地放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对上了吴师爷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堆着假笑的老脸上,此刻那双小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丝毫关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他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那无法言说的惊惶和秘密!
那目光,比停尸房里的寒气更刺骨!
陈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他喉咙发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他发现了!这老狐狸一定发现了什么!
呵……吴师爷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气音,那薄薄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随即又迅速恢复了那副恭敬中带着担忧的假面。大人想必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又骤然见了这等凶死之相,一时气逆攻心。此地阴寒污秽,实在不宜久留,不如……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仵作和那半张染血的当票,大人先回房歇息这尸格和证物,自有小老儿与仵作一同整理记录,待大人精神稍复,再行呈上审阅,如何
这看似体贴入微的安排,听在陈远耳中却如同催命符。让他离开留下这老狐狸单独处理尸体和那要命的当票这无异于将刀柄递到对方手里!
不行!绝对不行!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猛地冲散了部分恐惧带来的僵硬。陈远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恶心感,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脊背。他强迫自己迎上吴师爷那探究的目光,眼神里刻意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和上位者的威严——尽管这威严在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必!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本……本官既为一县父母,岂能因些许……些许不适便畏难而退事关人命,焉能假手于人!验!继续验!本官……要亲眼看!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碎石,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吴师爷脸上的假笑微微凝滞了一瞬,那双小眼睛里的幽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微微躬身:大人勤勉奉公,实乃临川百姓之福。小老儿僭越了。他退后半步,垂手而立,不再言语,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并未散去。
仵作似乎对这场无声的交锋毫无所觉,依旧木然地执行着命令。他重新戴上那副油腻的皮手套,继续仔细检查尸体。手指按压着死者僵硬的胸腹部,翻看着四肢关节,甚至掰开死者的口腔查看。
死者口鼻内……未见泥沙淤塞……应非溺毙……仵作的声音平板无波,颈骨完好,无勒痕……胸骨、肋骨……未见明显断裂塌陷……
他检查得很慢,很仔细。停尸房里只剩下他手指按压皮肉发出的轻微噗噗声,以及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尸臭和冰冷的压抑。
陈远的视线,死死地、不受控制地胶着在尸体那只紧握过当票的右手上。那半张染血的残票,此刻就静静地躺在仵作脚边的木箱盖子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陈……后面是什么那该死的当票上,立票人究竟写的是谁!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扫过尸体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藏青色羽绒服。衣服的拉链已经被仵作拉开,露出里面一件同样是现代款式的深灰色保暖内衣。内衣的领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反了一下光,又被衣领半遮着。
是什么
陈远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攫住了他。他必须知道!必须弄清楚这具尸体身上还藏着什么!那或许是他唯一的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腾和指尖的颤抖,迈开了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两步……脚下冰冷湿滑的泥地仿佛变成了沼泽。他走到停尸板前,距离那具面目全非、却又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尸体,只有咫尺之遥。那股混合着血腥、腐败和泥土的浓烈气味更加清晰地钻进他的鼻腔。
仵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
陈远没有看他,目光死死锁在尸体保暖内衣的领口处。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冰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点点探向那沾染着泥污和暗红血渍的衣领。
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凉的、带着湿气的衣料。指尖下,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尸体的僵硬和冰冷。他屏住呼吸,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衣领的边缘,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恐惧的颤抖,轻轻向外翻开。
衣领被掀开。
里面,紧贴着死者冰冷皮肤的,并非预想中的项链或挂坠。
那是一个金属物体。造型奇特,带着现代工业的简洁线条,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属于合金的哑光。
一个车钥匙!
陈远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那个钥匙上。钥匙的顶端,清晰地烙印着一个标志——一个椭圆形的圈,里面是三个尖锐的菱形箭头,共同指向一个中心点。
三菱!
嗡——!
熟悉的、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这不是普通的车钥匙!这是他自己的车钥匙!是他那辆破二手三菱劲炫的钥匙!他记得清清楚楚,穿越前那个雨夜,他开车去城郊的物流仓库清点一批重要的展会设备,路上……路上发生了什么剧烈的撞击!刺耳的刹车声!翻滚的视野!然后就是一片黑暗……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难道……难道那场车祸……把他撞到了这个鬼地方那这尸体……这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和他一模一样的胎记!为什么穿着他出事时的衣服!为什么攥着那张写着陈字的当票!
无数个混乱、恐怖、荒谬的念头如同沸腾的毒水,瞬间淹没了陈远的脑海。他死死盯着那枚冰冷的钥匙,身体僵硬得如同停尸板上的尸体,连指尖的颤抖都停止了,只剩下灵魂深处无声的尖叫和撕裂般的剧痛。
嗬……大人……
一个冰冷、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贴着陈远的后颈响起!那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刺骨的寒意!
这……又是个什么‘妖物’啊
陈远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
他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晕边缘,吴师爷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几乎贴到了他的肩膀上!那双浑浊的小眼睛里,此刻再也没有了丝毫的伪装和恭敬,只剩下赤裸裸的、如同毒蛇盯住猎物般的冰冷审视和一丝残忍的笑意!他的目光,正越过陈远的肩膀,死死地、贪婪地钉在尸体衣领内,那枚刚刚暴露出来的、泛着冷光的现代车钥匙上!
此物……非金非玉,形制奇诡,绝非我朝应有之物!吴师爷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远的耳膜,大人见多识广,不知……可识得此‘妖物’又或者……他的声音拖长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此物与大人您……有何渊源呐
停尸房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油灯的火苗疯狂地跳动着,将墙上的人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魅。仵作和衙役们早已吓得噤若寒蝉,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
陈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吴师爷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和那句妖物在疯狂回响。
完了!这老狐狸彻底盯上自己了!这钥匙……就是催命符!
妖……妖物陈远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强迫自己转动几乎僵硬的脖子,视线从吴师爷那张阴森的老脸上移开,重新落回那枚冰冷的车钥匙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和这东西有关!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呵……他努力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镇定甚至带着点不屑的冷笑,但肌肉僵硬,只扯出一个极其难看、扭曲的弧度,师爷……言重了……什么妖物不过是……域外番邦的……一件奇巧淫技的玩物罢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充满尸臭的冷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狂跳的心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笃定些,带着点见多识广的倨傲:本官……本官在府城时,曾于……于海商集市上……见过类似的物件!听闻是……是极西之地传来的……一种……一种机括之钥!用以开启……开启某种精密的锁具!并非什么妖邪之物!师爷……莫要大惊小怪,徒惹……徒惹人笑柄!
这番话他说得磕磕绊绊,漏洞百出。什么海商集市什么极西之地的机括之钥全是临时胡诌!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官袍领子上。
吴师爷脸上的阴冷笑容更深了,那双小眼睛里的光锐利得如同针尖,仿佛早已洞穿了陈远这拙劣的谎言。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微微歪着头,用一种审视奇珍异兽般的眼神,慢悠悠地、一寸寸地扫过陈远惨白汗湿的脸,最后,那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牢牢地锁在了尸体衣襟里那枚车钥匙上。
哦域外番邦的……机括之钥吴师爷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大人……果然博闻强识,见多识广啊……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森然,只是,此等‘奇巧淫技’之物,竟出现在我临川地界的一具无名男尸身上……还与那张当票搅和在一起……大人,您说,这背后……会不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比如……杀人越货谋财害命或者……牵涉某些……‘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不该出现的人几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远的心上。
陈远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这老狐狸的指向,已经再明显不过!他是在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和这具尸体、和这钥匙、和那当票,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大胆!陈远猛地挺直脊背,色厉内荏地低喝一声,试图用官威压住对方,但声音里的颤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恐慌,吴师爷!你……你这是在暗示什么!莫非是在指摘本官……与这命案有涉不成!无凭无据,信口雌黄,你该当何罪!
不敢,不敢。吴师爷立刻躬下身,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又堆起那副令人作呕的假笑,只是那笑容里的寒意丝毫未减,小老儿只是……忧心案情,唯恐有宵小之徒作祟,惊扰了大人清誉,也祸害了咱们临川县的安宁罢了。大人您……清者自清,自然……无所畏惧,对吧他抬起头,那双小眼睛再次直勾勾地看向陈远,里面的试探和威胁,浓得化不开。
哼!陈远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强行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恐惧和愤怒,本官……自然无愧于心!此案疑点重重,本官定会……亲自彻查!还死者一个公道!他猛地一甩袖子,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极其不自然,今日……今日就到此为止!尸体……仔细收敛看管!证物——那半张当票和这‘机括之钥’——由本官……亲自保管封存!任何人不得擅动!待本官……理清思绪,再行开堂审理!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不给吴师爷任何反驳的机会,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决地朝着停尸房那扇破败的木门冲去。他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吴师爷那毒蛇般的目光,逃离那具冰冷的自己的尸体!
身后,吴师爷那如同鬼魅般阴柔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幽幽地飘来,清晰地钻进他耳中:
大人慢走……这临川地界啊,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大人您初来乍到,万事……可都得小心着点儿呐……
那声音里的恶意和警告,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浸透了陈远的骨髓。他冲出停尸房,腊月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刀子刮在脸上,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冷和那如影随形的死亡阴影。
回到那间破败、冰冷的书房兼卧房,陈远反手死死地插上门栓,后背重重地抵在冰凉粗糙的门板上,仿佛只有这坚硬的触感才能给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身体里的力气被彻底抽空,他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停尸房那股阴魂不散的腐臭。
昏黄的油灯在书案上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不定,如同鬼魅。
他颤抖着,从官袍宽大的袖袋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半张染血的当票。粗糙的纸张边缘被撕裂,沾着黑红的血污和泥土,触手冰冷滑腻,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昌隆典当行……质押物……银五十两……立票人:陈……后面那个字被撕裂了,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墨痕。
陈远死死盯着那个陈字,仿佛要将它烧穿。陈什么陈远还是……别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陈远这会是巧合吗还是……一个早已布下的、致命的陷阱
另一样东西,冰冷、坚硬,带着现代工业的棱角——那枚三菱车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发麻。这绝对是他自己的钥匙!是他从那个雨夜,从那个车祸现场带来的唯一遗物!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尸体身上那具尸体……究竟是谁!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地噬咬、纠缠。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他用力攥紧了那枚钥匙,冰冷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才勉强让他没有彻底崩溃。
吴师爷!那个老狐狸!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他那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警告……他一定知道什么!他一定在怀疑自己!甚至……他可能就是幕后黑手之一!这具尸体,这张当票,这枚钥匙……很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一个针对他这个候补县令的、精心设计的杀局!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求生的本能如同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陈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他必须反击!必须找到线索!必须活下去!
他挣扎着爬起来,冲到那张堆满卷宗的破旧书案前。油灯的光线太暗了。他发疯似的翻找着抽屉,里面只有些劣质的笔墨纸砚和几枚生锈的铜钱。没有!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他踉跄着冲到墙角那个破旧的木柜前,粗暴地拉开柜门。里面只有几件同样破旧的换洗衣物和一些杂物。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最终定格在柜子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拳头大小的粗陶罐子。
他一把抓过罐子,入手沉重。拔掉塞得紧紧的软木塞,一股极其刺鼻、辛辣到令人窒息的气味猛地冲了出来!是辣椒!晒干后磨得极碎的辣椒粉!红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这具身体的原主,竟然还有这种储备是怕冬天太冷冻出毛病,用来驱寒的还是……另有他用
陈远顾不得多想。这浓烈到极致的辛辣气味,此刻却像是一剂强心针!他需要一个武器!一个出其不意、能瞬间让敌人失去战斗力的武器!这辣椒粉……就是现成的材料!
他冲到书案前,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个边缘豁口的粗瓷茶杯。抓起陶罐,将里面小半罐暗红色的辣椒粉末小心翼翼地倒了进去。粉末细腻,颜色深红,光是闻着就让人眼睛刺痛,喉咙发痒。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疯狂地扫视房间。水!需要水!或者……油!能将这些粉末调成糊状的东西!
他的视线猛地定在书案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小巧的、黑乎乎的东西,正是他刚来时,在官袍袖袋里摸到的一个小油瓶,似乎是用来给官靴防潮的桐油!
就是它了!
陈远一把抓过那小油瓶,拔掉塞子。一股浓烈刺鼻的桐油味混合着辣椒的辛辣,呛得他连连咳嗽。他强忍着,将粘稠的桐油小心翼翼地倒入茶杯里的辣椒粉中。油量不多,刚好能将辣椒粉浸润成一种极其浓稠、如同血泥般的糊状物。
他用一支秃了毛的毛笔杆,忍着那令人窒息的辛辣气味,将辣椒粉和桐油用力搅拌、混合。很快,一小杯粘稠、暗红、散发着恐怖刺鼻气味的辣椒油泥就调制完成了。仅仅是搅拌时飘散出的微量粉尘,就让他眼泪鼻涕直流,喉咙火辣辣地疼。
陈远用一块破布,忍着强烈的刺激,小心翼翼地将这杯生化武器包好,塞进官袍内侧一个相对隐蔽的口袋里。那硬硬的触感和灼热的气味,此刻却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刚做完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笃、笃、笃。
三声极轻、极有规律的叩门声,突然在寂静的门外响起。
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远紧绷的神经上!
谁!
陈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窜到门后,后背死死抵住门板,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谁!他压低了声音,嘶哑地问道,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那个藏着辣椒油泥的口袋上。
门外一片死寂。
只有寒风刮过破旧窗棂的呜咽声,如同鬼哭。
陈远的心沉了下去。不对!这寂静太诡异了!刚才那三声叩门……绝不是衙役或者吴师爷那种带着某种目的性的敲门!那声音……更像是某种确认……或者……信号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脖颈!
就在这死寂的下一秒!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扇本就破败不堪的房门,如同被攻城锤狠狠击中,从外面被一股极其狂暴的力量瞬间踹开!腐朽的门栓木屑飞溅!破碎的木门板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门后的陈远狠狠拍来!
巨大的冲击力将猝不及防的陈远整个人撞得向后踉跄倒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后脑勺磕在墙角,眼前金星乱冒,剧痛瞬间淹没了他!
寒风裹挟着浓烈的杀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房间!油灯的火苗被吹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室内的光线骤然黯淡!
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地狱里钻出的恶鬼,挟着刺骨的寒气和浓烈的血腥味,一步就跨过了破碎的门槛,踏入了房间!
来人全身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闪烁着野兽般冰冷、残忍、毫无人性的凶光!他手中紧握着一把狭长的腰刀,刀身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寒芒!刀尖斜斜指向地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粘稠液体,正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嗒、嗒声。
是血!
陈远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似乎都凝固了!
刺客!灭口!
对方根本没有任何废话!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高效的杀戮意志!在陈远摔倒在地、视野因剧痛而模糊的瞬间,黑衣人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一步就跨越了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如同扑向猎物的黑色闪电!手中的腰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撕裂空气的尖啸!没有丝毫花哨,带着一股纯粹为了剥夺生命的狠厉和精准,朝着陈远的脖颈,斜劈而下!
刀光!雪亮的刀光!在昏暗摇曳的油灯映照下,如同死神的狞笑,瞬间占据了陈远全部的视野!那冰冷的锋刃撕裂空气的尖啸,是地狱传来的丧钟!
陈远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刀锋上那股浓烈的新鲜血腥味!死亡的气息,冰冷、粘稠、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如同实质般扼住了他的咽喉!
要死了吗
不!!!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即将吻上他颈侧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那死亡的气息几乎冻结他灵魂的最后一瞬!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对生存的极致渴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压榨出这具身体最后一丝潜能!
呃啊——!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陈远喉咙里炸开!他蜷缩在地上的身体猛地向侧面翻滚!动作狼狈不堪,甚至有些滑稽,完全是求生的本能驱使!
嗤啦!
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和肩膀掠过!锋利的刀刃瞬间撕裂了他肩头那件粗糙的青色官袍!几缕被削断的发丝在空中飘落!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虽然没有被直接砍中,但刀锋携带的锐利劲风,依旧割破了他的皮肤!
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黑衣人一击落空,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意外,随即被更浓烈的暴戾和杀意取代!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调整姿势,他手腕一翻,下劈的刀势借着惯性,诡异地划出一个半弧,由劈变削!刀锋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更加刁钻狠辣的角度,再次朝着陈远翻滚后暴露出来的脖颈横扫而来!
快!太快了!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县衙捕快能应付的速度!这是职业杀手的狠辣!
陈远刚刚翻滚落地,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动作,那死亡的寒光已然再次笼罩了他!他甚至能感受到刀锋上那冰冷的死亡气息!
躲来不及了!
拼了!!!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陈远那只一直死死按在官袍内侧口袋上的右手,如同被弹簧弹射般猛地抽出!
手里紧紧攥着的,正是那个用破布包着的粗瓷茶杯!茶杯口被破布堵着,里面是那粘稠、暗红、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辣椒油泥!
面对横扫而来的致命刀锋,陈远根本没有任何格挡或闪避的余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凭着感觉,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手中那个茶杯,朝着黑衣人那张唯一暴露在外的、布满杀意的眼睛区域,狠狠泼了出去!同时,他猛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屏住了呼吸!
去死吧!!!
噗——!!!
粘稠、暗红、如同血泥般散发着恐怖辛辣气味的糊状物,在陈远拼尽全力的投掷下,如同一块恶心的暗器,瞬间糊满了黑衣人面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预想中刀锋入肉的剧痛并未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
呃……嗬……嗬嗬……嗷——!!!!!!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如同地狱恶鬼被滚油泼面般的惨嚎,猛地撕裂了书房的死寂!那声音里蕴含着无法想象的剧痛、暴怒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陈远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一幕让他头皮发麻!
黑衣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踉跄着疯狂倒退!他手中的腰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双前一秒还闪烁着冰冷杀意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紧闭着!不,不止是闭着!整个眼窝周围,包括额头、鼻梁、颧骨,所有被那暗红色辣椒油泥糊到的地方,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肿胀!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
更恐怖的是,那粘稠的辣椒油泥混合着桐油,死死地糊住了他的眼睛!强烈的、足以灼伤神经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大脑!
眼睛!我的眼睛!嗷——!!!黑衣人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双手完全不受控制地、如同疯魔般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脸!指甲在红肿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他试图抹掉那些糊住眼睛的可怕东西,但越抹,那辛辣的桐油和辣椒粉末就越是渗入皮肤、渗入被强行扒开的眼睑缝隙!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硫酸灌眼!如同烈火灼烧灵魂!
黑衣人彻底失去了所有攻击能力!他像一头被戳瞎了眼睛、陷入绝境的疯牛,在狭窄的书房里痛苦地翻滚、嘶嚎、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墙壁和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每一次撞击都让陈远的心脏跟着狠狠一抽!
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辣椒、桐油、血腥和暴戾的恐怖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陈远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但他却浑然不觉。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在房间中央疯狂打滚、发出非人惨嚎的黑衣人。那张扭曲肿胀、布满暗红污秽和血痕的脸,在摇曳昏暗的油灯光下,如同真正的恶鬼。
活下来了……暂时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淹没。但下一秒,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他的脑海:
这个杀手是谁派来的吴师爷还是……其他隐藏在黑暗中的黑手这具尸体背后的秘密,究竟牵扯到了什么这仅仅只是开始!
一股比之前更甚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刚刚升腾起的一丝庆幸。
他看着地上那个还在痛苦挣扎、如同蛆虫般蠕动的杀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还残留着辣椒油泥粘腻触感的手。
油灯的火苗疯狂地跳跃着,将墙上扭曲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群魔乱舞。空气中弥漫着死亡、血腥、辣椒的刺鼻和绝望的嘶嚎。
陈远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现代社会的天真和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深渊寒铁般的决绝和狠厉。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牙齿在昏暗中闪烁着森白的光。
想当阎王……呵,总得先学会……怎么当个索命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