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只半透明的、散发着草莓泡泡糖气味的粉色水母,慢悠悠穿过我卧室墙壁,用触手卷走我刚咬了一口的黄油曲奇时,我知道,我的麻烦大了。
这玩意儿直径大概三十厘米,伞盖下飘荡着十几条末端闪烁着微弱荧光的触须。它无视物理定律,像一团有思想的果冻,悬浮在我那堆满脏衣服的懒人沙发上空。曲奇在它体内清晰可见,正被一种粉色的、粘稠的消化液缓慢包裹、溶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浓烈的、廉价的甜腻香气。
我,李建国,一个普通到扔进地铁三号线瞬间就会被同质化的人流彻底溶解的社畜,此刻正穿着印有褪色奥特曼图案的睡衣,手里捏着只剩半截的曲奇包装袋,嘴巴微张,大脑彻底宕机。
呃……
我尝试发出一个音节。
水母伞盖中央,一团更密集的粉色光芒闪烁了一下,发出一种类似气泡破裂的轻柔啵声。它似乎很满意这块曲奇,伞盖边缘愉快地舒张收缩,像在呼吸。接着,它慢悠悠地转向我书桌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喂!那是我妈送的!我下意识喊出声,试图阻止。
晚了。水母伸出几条纤细的触手,轻柔地缠绕住绿萝一片边缘发黄的叶子。奇妙(或者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片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翠绿、饱满、生机勃勃,仿佛被注入了十吨浓缩营养液!而水母本身,那粉色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一点点体积也仿佛膨胀了一丢丢
我揉了揉眼睛。绿萝旁边,我那张在廉价打印店打印的、背景是粗糙蓝天白云的求职证件照,正安静地躺在桌面上。水母的另一条触手,如同发现了新大陆,好奇地伸了过去,轻轻点在了照片中我的脸上。
滋——
一种微弱的、仿佛静电的声音响起。
照片上,我那经过精心PS(主要是磨皮和放大眼睛)的脸,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就像是信号不良的老电视画面,我的五官在波动、扭曲,然后……一点点淡化!几秒钟后,照片上只剩下那片粗糙的蓝天白云背景,以及一个极其模糊、几乎难以辨认的人形轮廓!仿佛我只是一个不小心闯入镜头的路人甲,马上就要被背景彻底吞噬!
一股寒意瞬间从我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玩意儿不光能吃物质,还能吃存在感!
我的第一反应是抄起手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精装版)》,试图给这个入侵者来个物理超度。书脊带着风声砸向那团粉色果冻——
书,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水母的身体,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水母毫发无伤,甚至惬意地在空中晃悠了一下,伞盖中央的光芒闪烁得更加欢快,像是在嘲笑我的徒劳。它甚至分出一条触手,轻轻拂过我砸书的手腕。
没有触感。没有温度。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酥麻感。
我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奥特曼的额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被迫和这只粉色水母开始了匪夷所思的同居生活。
它像一团幽灵,24小时悬浮在我周围半径三米之内。它不睡觉,不排泄(至少我没观察到),唯一的爱好就是进食我的存在感。它对我的物质财产兴趣缺缺,除了那次尝了块曲奇和给绿萝充能外,再没碰过我的薯片、可乐或者臭袜子。
它的目标很明确:一切能定义李建国存在的东西。
我的工牌首当其冲。那天早上,我挤在沙丁鱼罐头般的早高峰地铁里,习惯性地低头想确认下工牌是否戴正。胸前空空如也!那个印着我(曾经)清晰大头照和名字、部门、工号的蓝色塑料卡片,不翼而飞!我惊恐地抬头,只见那粉色水母正悬浮在我头顶上方,一条触手卷着我的工牌,工牌上我的照片和名字区域,正像被橡皮擦擦过一样,迅速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公司Logo孤零零地印在那里。旁边一个妆容精致的OL大姐皱着眉,身体极力往远离我的方向倾斜,嘴里嘟囔着:挤什么挤,没长眼睛啊!她显然没看见那团粉色的东西,更没注意到我工牌的异状。
我的工牌……
我试图解释。
神经病。
OL大姐翻了个白眼,像躲避瘟疫一样挤到了另一个车厢。
到了公司,刷脸打卡机成了我的噩梦。我站在识别区,努力瞪大眼睛,挤出最标准的微笑。机器屏幕上的红框死死锁定我的脸,发出刺耳的嘀嘀嘀错误提示音。识别失败!请重试!或联系管理员!冰冷的电子音在安静的打卡区格外响亮。后面排队的同事开始不耐烦地骚动。
建国,你昨晚干嘛去了脸肿成这样
隔壁工位的老王探过头,一脸促狭。
我……
我看着屏幕上模糊得如同打了马赛克的人影轮廓,百口莫辩。最终是行政部的小张,对着我看了足足一分钟,又翻出入职时存档的(同样开始变得模糊的)电子照片,才勉强人工确认了我的身份。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李建国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脸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何止是脸!
工作邮件成了灾难。我精心写好的项目周报,点击发送后,在收件人(我的顶头上司张经理)的邮箱里,正文内容会变成一片毫无意义的乱码方块,只有附件(一个PDF文件)能正常打开。更离谱的是,发件人一栏显示的是未知发件人。张经理怒气冲冲地走到我工位:李建国!你发的什么东西乱码!还匿名不想干了是吧
我指着自己屏幕上显示正常的邮件,急得满头大汗:张经理,我这边是好的啊!你看!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你逗我呢你这不也是乱码吗
我定睛一看,自己屏幕上原本清晰的文字,不知何时也变成了一堆蠕动的、无法辨识的符号!水母正悬浮在显示器上方,伞盖的光芒规律地脉动着,像是在享受这场混乱。
社交场合更是炼狱。朋友聚会,我努力想加入话题:上周那部新上映的《星际水母大战哥斯拉》你们看了吗特效简直逆天……
话没说完,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冷场。朋友们面面相觑,眼神空洞,仿佛没听到我说话。两秒后,话题被无缝切换到最新的手游抽卡概率上,我像个透明人一样被晾在一边。那粉色水母就飘在火锅沸腾的热气上方,一条触手若有若无地指向我,仿佛在给所有人施加忽略此人的群体Bu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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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恐怖的是那次视频通话。远在老家的老妈打来微信视频,我强打精神接通。屏幕那头,老妈一脸焦急:建国!建国!你怎么了脸怎么糊成这样信号不好吗
我这边看到的画面一切正常,老妈的脸清晰可见。我赶紧说:妈,我没事!好着呢!你看得见我吗
看不见啊!就一团马赛克在动!还有杂音!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在外面惹事了
老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看向飘在手机摄像头旁边的水母,它的一条触手正搭在手机边框上,微微发光。我对着摄像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我真没事,是信号问题……
话没说完,视频通话突然中断。再看手机,信号满格。我重拨过去,直接被挂断。老妈发来一条语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建国……刚才…刚才屏幕上你那位置…好像有个粉红色的影子飘过去…一闪就没了…怪吓人的…你是不是撞邪了
我瘫在椅子上,看着那团悠哉悠哉的粉色果冻,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它不是在杀我,它是在抹除我存在过的痕迹!它要把李建国这个概念,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擦掉!
绝望之下,我尝试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办法。
泼水水柱直接穿过了水母的身体,淋湿了我新买的电竞椅。
念经《金刚经》、《心经》、甚至临时抱佛脚学了几句《古兰经》,粉色水母不为所动,伞盖舒张的频率像是在打拍子。
请大师一个在电线杆上贴小广告、自称赛博驱魔人的哥们,带着一个改装过的、插满USB线和发光二极管的游戏手柄来了我家。他对着水母一顿猛如虎的操作,手柄灯光狂闪,嘴里念念有词:妖孽!看我电磁脉冲破你次元壁!结果水母飘过去,一条触手好奇地点了一下手柄上闪烁的蓝色LED灯——滋!手柄瞬间冒出一股青烟,报废了。赛博驱魔人脸色煞白,连滚爬爬地跑了,连钱都没敢要。
物理攻击刀叉棍棒,甚至我祭出了珍藏版钛合金保温杯,无一例外全部穿透。水母毫发无伤,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投影。
最后,我破罐子破摔,对着它大吼:你到底要怎样!你要吃存在感是吧老子有的是!有种冲我来!别动我东西!
水母伞盖中央的光芒猛地亮了一下,所有触手都转向了我。一股强大的吸力凭空产生,不是作用于我的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我的……意识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某种构成我的、无形的、但至关重要的东西,正被它疯狂地抽取!眩晕感猛烈袭来,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停!停!我错了!我瘫倒在地,虚弱地求饶。
吸力瞬间消失。水母恢复了悠然的漂浮状态,只是那粉色的光芒,似乎又明亮、凝实了一分。它像在无声地宣告:你的存在,是我的食粮。反抗无效。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缓慢而恐怖的社会性死亡逼疯,准备去桥洞底下提前适应流浪汉生活时,转机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出现了。
公司组织了一次毫无必要的团队凝聚力提升活动——去市郊新开的量子主题密室逃脱。主题是拯救被维度吞噬的科学家。我本不想去,但想到水母在家可能会对我的毕业证书下手,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粉色水母自然如影随形,像个诡异的粉色气球飘在我脑后。
密室布景粗糙廉价,充斥着闪烁的廉价LED灯和塑料感十足的高科技道具。其中一个环节,需要玩家把手伸进一个模拟时空乱流的黑箱子(里面其实就是一堆会转的塑料刷毛和鼓风机),去摸索开锁的密码钥匙。轮到我了,我生无可恋地把手伸进去,忍受着塑料毛刷的瘙痒和鼓风机的吹拂。就在我摸到一把冰凉的金属钥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安静悬浮在我身后的粉色水母,突然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它所有的触手瞬间绷直,伞盖剧烈地收缩舒张,中央的光芒疯狂闪烁,频率快得像要爆炸!它发出了一连串急促、尖锐、如同指甲刮过玻璃般的叽叽叽声!这声音极其刺耳,穿透了密室的背景音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
靠!音箱爆了
建国你后面……那是什么玩意儿!
终于有人看见了!同事小王指着水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更诡异的是,水母不再理会我,而是像一道粉色的闪电,嗖地一下钻进了那个模拟时空乱流的黑箱子里!紧接着,箱子里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滋啦滋啦声,伴随着塑料毛刷疯狂旋转的噪音和鼓风机的呼啸,还有水母那更加高亢尖锐的叽叽声,仿佛里面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看不见的搏斗!整个箱子都在剧烈晃动,LED灯狂闪不止。
我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疯狂震动的黑箱子,不知所措。十几秒后,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箱子安静了。鼓风机停了,毛刷也不转了。
我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再次把手伸进箱子。里面空空如也。我的手指只摸到了冰冷的箱壁和停止转动的塑料刷毛。那把金属钥匙还静静地躺在角落。
粉色水母……消失了。
连同那令人窒息的草莓泡泡糖气味,一起消失了。
没有告别,没有爆炸,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从密室出来,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世界似乎恢复了一丝正常。我试探性地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屏幕上,我的脸……虽然依旧带着社畜特有的疲惫和黑眼圈,但轮廓清晰,五官归位!不再是那种模糊的、随时会被背景吞噬的马赛克状态了!
我颤抖着手,点开微信,找到老妈的对话框,发送了一个视频通话请求。几秒后,接通了。屏幕那头,老妈的脸清晰可见,带着担忧:建国怎么突然打视频你没事了吧上次可吓死妈了!
妈!你能看见我看清楚了吗我激动地把脸凑近屏幕。
看见了看见了!这么大一张脸!就是有点憔悴……儿子,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啊!老妈絮絮叨叨的声音,此刻听来如同天籁。
挂了电话,我站在喧嚣的街头,看着人来人往。一个发传单的小哥径直走到我面前,热情地把一张健身传单塞进我手里:帅哥!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我愣愣地接过传单。他叫我……帅哥他看见我了他真的看见我了!
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虚脱的狂喜席卷了我。我自由了!我从那个粉色魔鬼的魔爪下逃脱了!
回到公司,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打印了一张清晰无比的证件照,工工整整地贴在新的工牌上,挂回胸前。那蓝色的塑料片,此刻重若千钧。我打开邮箱,尝试着给张经理重新发送了一份项目周报。几分钟后,张经理的内线电话打了过来,语气如常(虽然还是那么不耐烦):李建国,周报收到了。第三部分的数据分析不够深入,下班前给我补充好!
好的!张经理!马上补充!
我回答得异常响亮,充满了干劲。这熟悉的呵斥,此刻竟如此悦耳!
我开始疯狂地刷存在感。在朋友圈连发十条自拍九宫格(虽然点赞寥寥),在部门群里踊跃发言(哪怕只是发搞笑表情包),下班后主动约朋友吃饭喝酒(抢着买单),甚至报名参加了小区广场舞队(虽然肢体极其不协调被大妈们嫌弃)。我要向世界大声宣告:李建国回来了!他存在!他就在这里!
然而,好景不长。大约在水母消失一周后的某个深夜,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我。
我正瘫在沙发上刷着短视频,屏幕上光怪陆离的画面和聒噪的背景音突然变得无比刺耳和……乏味。一种巨大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寂静感,从我的内心深处弥漫开来,迅速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和色彩。我关掉手机,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行的微弱嗡鸣,但这声音反而让那种寂静感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窒息。
我站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人,五官清晰,表情却一片空白。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仿佛只是两个镶嵌在脸上的玻璃珠子。我试图挤出一个笑容,镜中的嘴角僵硬地向上牵扯,形成一个毫无温度、甚至有些诡异的弧度。这不是笑,只是一个肌肉牵拉的动作。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剥离感。仿佛李建国这个意识,正漂浮在自己身体的上方,冷漠地俯瞰着这具名为李建国的躯壳在笨拙地表演。
一种强烈的、毫无来由的冲动驱使着我。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仅剩的两颗鸡蛋。我并不是想吃。我拿起一颗,举到眼前,然后,松开手。
啪嗒。
蛋壳碎裂,粘稠的蛋清和蛋黄溅落在冰冷的瓷砖地上,缓缓流淌,形成一滩不规则、毫无美感的黄白混合物。
我看着这摊东西,内心毫无波澜,没有惋惜,没有恶心,甚至没有一丝需要清理的念头。仿佛掉在地上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团与我无关的、无意义的物质。
我拿起第二颗鸡蛋,再次松开手。
啪嗒。
又一滩。
我蹲下来,看着地上这两滩正在慢慢扩大边界的液体。一种极其微弱、极其荒诞的……满足感或者说是一种确认感在我那空荡荡的意识深处,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冰箱侧面贴着的、一张落满灰尘的便利贴吸引了。那是我刚搬进这个出租屋时,踌躇满志写下的五年计划:
升职加薪(年薪XX万)
(后面用红笔打了个巨大的叉)
买房(XX平米)
(画了个哭泣的小人)
脱单!找个女朋友!
(被反复描粗,旁边画了个孤独的狗头)
带爸妈去三亚旅游
(字迹还算清晰)
……(后面被水渍晕染,看不清了)
我盯着这张纸,那些曾经承载着欲望、焦虑、期盼的文字,此刻像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年薪XX万一堆数字。XX平米的房子一个水泥盒子。女朋友一个模糊的概念符号。三亚一个遥远的地名。所有曾经驱动我挣扎、奋斗、焦虑、渴望的意义,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正在我心中快速消融。
一种比被粉色水母寄生时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蔓延到头顶。那时候,我至少还在愤怒,还在恐惧,还在拼命挣扎着想要存在。而现在呢我清晰地存在着,却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世界在我眼中褪去了所有色彩和意义,只剩下冰冷的、毫无差别的物质本身。我像一个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人,虽然还站着,但核心程序已经彻底格式化。
我缓缓站起身,没有理会地上的两滩鸡蛋液。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车流如同发光的河流。但这一切,在我眼中失去了所有吸引力,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移动的光点和噪音源。
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虚无。我张了张嘴,想发出点声音,哪怕是一声叹息。但喉咙里只滚动着干涩的空气。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我空荡荡的意识里旋转、膨胀,吞噬着一切残存的念头。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虚无感即将把我彻底吞噬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咕噜声,从我脚边传来。
我迟钝地低下头。
在厨房门口,那两滩尚未干涸的鸡蛋液旁边,不知何时,静静地蹲着一只猫。
一只极其普通的中华田园猫,橘白相间,瘦骨嶙峋,脏兮兮的毛发打着绺。它正用琥珀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讨好,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直勾勾的……饥饿。
它就那样蹲着,尾巴尖微微晃动,小小的身体因为饥饿而有些发抖。它看着我,又看看地上那两滩鸡蛋液,喉咙里再次发出微弱的、渴望的咕噜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空洞的眼神,与小猫纯粹饥饿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气里相遇。
然后,我做了一个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举动。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小猫没有跑,只是警惕地缩了缩脖子,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地上的鸡蛋。
我伸出手指,不是去碰它,而是小心翼翼地、笨拙地,沾了一点地上尚未凝固的蛋黄,然后,极其缓慢地,将指尖凑到离它鼻子几厘米远的地方。
小猫的鼻子猛地翕动了几下。琥珀色的大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它再也按捺不住,小小的身体往前一探,粉嫩粗糙的小舌头快速地在我的指尖舔了一下!
湿漉漉的、带着倒刺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意识中那片厚重的、冰冷的虚无。
它舔了舔嘴角,抬起头,再次看向我。这一次,那眼神里除了饥饿,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什么一丝……依赖或者说,是一种确认——你有吃的
就在这一刻,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陌生的暖流,如同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一丝春水,毫无预兆地在我那一片死寂的、被虚无占据的心湖深处,晕染开一丝微小的涟漪。
我低头,看着指尖残留的那点黏腻的蛋黄,又看了看眼前这只脏兮兮、饿得发抖的小猫。
空虚感依旧庞大,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
但那只猫琥珀色的、映着我模糊倒影的眼睛,和指尖残留的那一点湿漉漉的、真实的触感,却像黑暗宇宙中突然点亮的两颗微弱的星辰。
荒诞,却又无比真实地存在着。
我慢慢站起身,没有再看地上的狼藉,也没有再看窗外冰冷的城市灯火。我走向橱柜,里面还有半袋不知放了多久的、临期的火腿肠。
撕开包装的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