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春雨楼的花魁,原本渴望过有朝一日重获自由嫁人生子……然而,老鸨送来的避子汤,让我丧失了为人母的可能,从此温柔女子成了毒妇……
1.【阴毒·避子汤】
呕……
喉咙里泛起恶心,胃袋一阵阵抽搐,几乎要把昨夜勉强咽下的冷粥都呕出来。
眼前那只粗陶大桶里,是黑压压一片蟾蜍。
蟾蜍拥挤翻滚,鼓胀的肚皮在浑浊的药汁里泛着令人作呕的油亮乌光,细长的四肢搅动出绝望的波纹。
红蕊,磨蹭什么!
老鸨孙妈妈尖利的嗓音像淬了毒的针,她肥胖的手指几乎戳到我脸上,金戒指的冷光晃得人眼晕。
昨儿个‘骑马’迟了半日,就忘了疼真当自己还是刚挂牌的清倌人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我闭上眼,不敢再看桶里那些密密麻麻挣扎的蟾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月牙似的血痕。
排在我前面的翠儿已经哭出声,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一个龟公狞笑着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钳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从桶里捞起一勺蟾蜍浸泡过的药汁,不由分说就往她被迫张开的嘴里灌去。
翠儿的呜咽被堵住,只剩下喉咙深处恐怖的、濒死般的咕噜声,翻白了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和极致的恐惧。
你们都瞧见了没不肯乖乖喝‘避子汤’的,就是翠儿这下场!
孙妈妈叉着腰,脸上横肉堆砌出凶戾的冷笑,肚子里有了‘货’,老娘就用烧红的铁钩子,从你们那下贱地方里给生生掏出来!看哪个赔钱货还敢存攀高枝、当娘的心思!
——轮到我了。
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像腐烂的水草塞满了鼻腔。那龟公粗糙油腻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冰凉触感,捏开我的嘴。
一把滑腻腻、混杂着蟾蜍毒素的汤药,就被他灌进了我的口腔。
一瞬间,我胃里翻江倒海,我只得死死咬住牙关,用尽毕生的力气才没立刻吐出来。
——不能吐,吐了只会换来更可怕的惩罚。
眼睛死死闭着,鼻腔里全是自己恐惧的死气,凭着本能狠狠一咽!
这就对了!咱们‘春雨楼’的姑娘,就得守规矩!
孙妈妈满意地拍拍手,金镯子叮当作响,仿佛刚才只是分发了甜美的糕点。
都给我记牢了,你们这身子,是咱们春雨楼的摇钱树!怀了孽种,树就倒了!谁也甭想毁老娘的财路!
……
回到我那间狭小得只容转身、弥漫着廉价脂粉和霉味的香闺,我扑到痰盂边,手指死命抠进喉咙深处。
呕……
呕得涕泪横流,胃里火烧火燎,却只吐出些酸水和胆汁——然而,这避子汤像生了根,牢牢盘踞在腹中。
唉!
坐在窗前的鸾凤榻上,我独自兴叹。
窗外是西灵湖迷离的波光,画舫上游人的丝竹调笑隐隐传来,与我胃里的冰冷地狱隔着薄薄一层窗纸。
滴答…滴答……
泪终于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不是因为屈辱,而是无尽的恐惧——这每月一次的酷刑,何时才是尽头
我这具身子,还能撑多久
2.【反差·得子汤】
晌午刚过,前院就传来熟悉的、刻意拔高的笑声。贾老爷来啦!快里边请!姑娘们可念着您呢!
是孙妈妈那把能刮下蜜糖的嗓子。
我放下绣衣,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猩红绒帘掀开一丝缝隙。
楼下天井里,那位穿着宝蓝绸缎直裰、腆着富态肚子的常客贾荣禄,正摇着洒金折扇,被孙妈妈和几个姑娘众星捧月般围着。
他红光满面,手里托着一个甜白瓷小盅,正慢条斯理地喝着什么,一脸满足。
孙妈妈,你这‘得子汤’,真是神了!
贾荣禄咂咂嘴,意犹未尽。
鲜!比醉月楼的汤还鲜!这几日精神头十足,家里那几房夫人都夸我……
得子汤
我低声问身边的小丫鬟喜儿——这丫头刚来不久,眼里还带着怯生生的懵懂。
喜儿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是灶上的秘密,说是大补之物,能调理身体,助他们多子多福。
她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有一丝茫然。
姐姐,我们每月吞那活物……不也是为了‘不要子’么怎么客人喝的,反倒叫‘得子汤’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贾荣禄手中那盅乳白诱人的汤上,心想:什么狗屁得子汤,明明就是壮阳药,加在汤料中掩人耳目罢了!
突然,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我们被逼接客,忍受恶心和病痛,换来的只是老鸨口中的避子汤。
而这些寻欢作乐、在我们身上发泄的男人,却被奉若上宾,喝着鲜美滋补的得子汤,祈求子孙满堂!
凭什么
指甲再次掐进掌心,这次却感觉不到疼。
只有一股灼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怒火,在冰冷的绝望深处轰然点燃,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扭曲。
这哪里是什么汤
分明是吸髓敲骨的刀!
姐姐,你的手……
喜儿怯生生地碰了碰我的手背。
我低头,才看见掌心被自己掐破,渗出几缕鲜红的血丝,蜿蜒在苍白的皮肤上,像几条狰狞的毒蛇。
我缓缓松开手,将那点血腥在粗糙的裙布上用力擦掉,脸上却扯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温顺的微笑:
没什么……孙妈妈也是为了楼里的生意,为了大家好。
哦……喜儿懵懂地点点头,显然信了。
我转过身,背对着她,看向窗外西湖上那些奢靡的画舫,眼底最后一丝属于红蕊的软弱和温度,彻底熄灭。
3.【腹黑·女儿怨】
我用阴冷的眼神看去。
孙妈妈那淬毒的笑声、龟公油腻的手指、贾荣禄咂嘴的满足、翠儿濒死的呜咽……所有画面都淬烧着我的骨髓。
为了大家好呵呵!
我对着铜镜里那张苍白却依然难掩丽色的脸,无声地嗤笑。
镜中人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红蕊的怯懦与温顺,彻底湮灭,只剩下寒潭般的死寂,以及潭底悄然燃起的、幽蓝的复仇火焰。
蠢货。
我对着镜中的自己,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
——骂的是过去那个逆来顺受、心存侥幸的自己,更是骂这楼里所有被谎言豢养、浑浑噩噩的姐妹们。
喜儿端了盆热水进来,怯生生地:
红蕊姐姐,擦把脸吧
我转过身,脸上已挂上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这是在这地狱里生存多年的本能。
我接过热巾,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小丫头吓得一缩。
喜儿,我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哀愁,你……怕吗
喜儿眼圈立刻红了,拼命摇头,又点头,眼泪在眶里打转:怕……姐姐,那蟾蜍泡的药汁……真的就能避子……
嘘——
我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警惕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将她拉到角落,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
傻丫头,别信!那不是什么‘避子’的仙方……八成是剧毒……
喜儿猛地瞪大眼睛,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剧毒姐姐…这怎么可能孙妈妈她……
为了钱!为了我们永远逃不出她的手心!
我压低的嗓音里淬着冰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这次是清醒的痛楚。
你想想,若我们有了孩子,要么被赎身带走,要么生下孩子成了累赘,要么……被铁钩子掏死!
哪一样对她是好事只有让我们彻底绝了根,永远生不出孩子,才能做她一辈子的摇钱树!
喜儿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别怕……
我握住她冰冷的手,传递过去一种诡异的、带着血腥味的力量,光怕没用。我们要活下去,要反抗!
反……反抗喜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对!
我盯着她惊恐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刻下诅咒,记住今天的话,藏在心里,烂在肚子里!想活命,想以后能平平安安地出去,就听我的。
喜儿拼命点头,眼泪砸在我手背上,滚烫,又瞬间冰凉——那点温度,远不及我心头幽蓝业火的万分之一。
记住,哭没用,怕也没用。
我松开她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在草丛中游弋。
从今天起,你看到的、听到的,关于妈妈、关于龟公、关于客人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我。尤其是……关于那‘得子汤’的。
喜儿用力点头,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我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脸。
苍白,眼下带着疲惫的青影,但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仍有勾魂摄魄的资本——这是孙妈妈还没榨干的本钱,也是我如今唯一的武器。
突然……
门外传来龟公粗嘎的吆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红蕊姑娘!贾老爷点你作陪!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知道了。
我扬声应道,声音竟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点中的羞涩与顺从,随即,我对上喜儿惊惧未消的眼:
去,帮我打盆温水来,要滚烫的。
额——!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迅速拉开妆匣最底层一个隐秘的夹缝,取出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
——这是我用这些年偷偷攒下的、少得可怜的体己钱,借着每月初一去城外慈云庵上香的机会,从庵后一个古怪的、专治妇人隐疾的走方郎中那里换来的。
他说这是断肠草的根茎粉末,性极寒,微量可通肠道,量大可致人腹泻腹痛不止。
——彼时,郎中浑浊的老眼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姑娘,此物……非救命时,不可轻用。
救命我心中冷笑。我早已在地狱,何须救命我要的,是拉人同堕地狱!
油纸包入手冰凉,分量很轻,却重逾千斤。我小心地藏进袖袋最深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4.【设计·贾老板】
前楼丝竹喧嚣,嬉笑声不绝于耳。
贾荣禄所在的雅间听涛阁,更是热闹非凡——他被两个姑娘围着灌酒,油腻的手在她们腰肢间游走,惹得她们强颜欢笑,眼底却藏着惊惧。
我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壶温好的酒和几碟精致小菜,缓缓而入。
脸上是春雨楼红牌姑娘最标准的、带着三分慵懒七分妩媚的笑意,眼底却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
贾老爷万福。
我屈膝行礼,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
哟!红蕊美人,你可算来了!
贾荣禄看见我,眼睛一亮,推开身边一个姑娘,伸手就来拉我,快来!刚送到的‘得子汤’,孙妈妈今日又加了料,鲜得紧!
他面前的甜白瓷盅里,乳白色的汤汁热气袅袅,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浓郁肉香和药草气的味道。
我强忍着脸上笑容不变,顺势坐到他身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伸来的咸猪手。
贾老爷真是龙精虎猛……
我拿起酒壶,为他斟满酒杯,声音柔得像羽毛搔刮,这‘得子汤’呀,可是我们楼里的宝贝,寻常人都喝不到。妈妈说了,只有像您这样尊贵的客人,才配享用。
贾荣禄被捧得浑身舒坦,哈哈大笑着端起那盅得子汤,炫耀似的在我面前晃了晃:
孙妈妈懂事!这汤,啧啧,确实是好东西!来,你给我喂……呵呵,用嘴喂!
说着,他露出一副坏笑,回头我也给你喂点尝尝看……
哎哟,老爷折煞奴家了,
我掩口娇笑,眼波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敬畏,这可是助您得子的神汤,我们这些下贱身子,哪里配碰……
我一边说着恭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我捏着油纸包的手指在桌下极快、极轻地一抖!
一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粉末,无声无息地落入了得子汤中,瞬间被乳白的汤汁吞噬,了无痕迹。
好好好……算你会说话!
贾荣禄端起加了料的得子汤灌了下去,还咂咂嘴,似乎在回味那鲜美。
我低眉顺眼地退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残忍的、报复的快感在血管里奔涌。
毒,已经种下。
我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一尊美丽的、没有生命的瓷偶,在贾荣禄面前虚与委蛇的投喂水果、糕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雅间里的气氛正酣,贾荣禄的手越来越不规矩,笑声也越来越大,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
紧接着,他捂住了肚子。
呃……
一声沉闷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溢出。
老爷,您怎么了旁边的姑娘不明所以,还娇声问道。
贾荣禄没有回答,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转白,额头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
——他猛地推开身边的姑娘,肥胖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佝偻起来。
嘶——哎哟!
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肚子……我的肚子……!
那声音不再是满足的叹息,而是扭曲的、带着撕裂感的痛呼。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龟公闻声冲了进来,看到贾荣禄捂着肚子蜷缩在榻上,脸色惨白,浑身冷汗如浆,顿时慌了神。
疼……疼死我了!快!快叫大夫!哎哟……茅房!快扶我去茅房!
贾荣禄语无伦次,巨大的痛苦让他那张富态的脸扭曲变形,金牙在灯光下闪着惊恐的光。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开始在雅间里弥漫。
龟公和闻讯赶来的另一个打手手忙脚乱地架起他,几乎是拖着他往外走。
贾荣禄狼狈不堪,痛苦的呻吟和无法自控的排泄声混杂在一起,伴随着他气急败坏的咒骂:
孙妈妈……你给老子喝的什么鬼东西……哎哟……老子饶不了你……
雅间里瞬间一片死寂,只剩下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臭气和那两个吓傻了的姑娘。
她们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地看着我。
我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袖中紧握拳头,任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提醒着我此刻的真实。
——混乱的脚步声和贾荣禄杀猪般的嚎叫渐渐远去,消失在回廊尽头。
我缓缓抬起头,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彻骨、毫无温度的弧度。
成功了。
这只是开始。
孙妈妈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从前院隐隐传来,夹杂着龟公们混乱的奔跑和呼喊。
我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顺而略带惊慌的表情,对着房中吓呆的姑娘们轻声道:
吓坏了吧别怕,贾老爷……许是吃坏了东西。我们……收拾一下吧。
我走向那污秽的软榻,拿起一块抹布,动作轻柔,擦拭着床上的污秽,一瞬间,我眼泪缓缓而落……
姐姐……你没事吧
看到我落泪,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响起,是刚才一同伺候的姑娘之一,叫小蝶,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惊惶。
没事……就是……有点吓着了。
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颤抖,完美地诠释了一个受惊女子的反应,这味道……熏得人难受。你帮我打盆干净水来,再拿些皂角粉,好么
小蝶如蒙大赦,连忙点头跑开了。
支开旁人,我快速将沾满污物的抹布塞进角落一个废弃的竹篓里,用其他杂物盖住。
突然,雅间的门被猛地撞开。
孙妈妈步摇歪斜,鬓发散乱,冲了进来,显然刚才被贾荣禄那边折腾得不轻。
怎么回事!红蕊!
她尖利的声音刮着耳膜,目光像淬毒的针一样钉在我脸上,贾老爷怎么在你这里就……就出事了!
我浑身一颤,仿佛被她的厉喝吓破了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涌得更凶,带着真切的恐惧和委屈:
妈妈!冤枉啊!奴家……奴家也不知道啊!贾老爷喝了‘得子汤’,正高兴着,突然就……就喊肚子疼,奴家吓坏了,什么也没做啊!
我指着那喝空的甜白瓷盅,您看,汤是您让人送来的,奴家连碰都没敢碰一下……
孙妈妈狐疑的目光扫过空盅,又扫过我涕泪横流、惊惧交加的脸——她知道我胆小怯懦,是楼里最省心的姑娘之一。
况且,那得子汤是她亲手安排,加了什么她心里有数,无非是些虎狼助兴之药,怎会让人泻成这样
哼!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孙妈妈烦躁地一挥帕子,浓郁呛鼻的劣质香粉味弥漫开来,你先出去……这里污秽不堪,别熏臭了自己,待会还有贵客到!
果然,我还以为是她关心,没想到……
我跌跌撞撞逃出了听涛阁。
关上门的瞬间,我脸上所有惊惧的表情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嘴角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5.【秘密·暗香浮】
回到我那间狭小的香闺,心脏仍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但已不再是恐惧,而是劫后余生的激越和毒计得逞的冰冷快意。
喜儿早已在房里等我,小脸煞白,显然也听到了前院的混乱。姐姐……你没事吧贾老爷他……
没事了。
我打断她,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喜儿,我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刚才说,灶上的‘得子汤’是秘密,谁负责熬
喜儿愣了一下,努力回想:
是……是王婆子!她管着后面的小灶,专门伺候那些贵客的点心和汤水。平时都不让我们靠近的,那汤的料,听说都是孙妈妈亲自配好给她的。
王婆子……那个沉默寡言、眼神浑浊的老妇人。我记下了。
好。以后,多留心王婆子。她什么时候去领料,料是什么样子,熬汤用了多久,还有……料包都放在哪。
记住,不要刻意靠近,远远看着就行,记在心里,回来告诉我。
我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姐姐……这……喜儿眼中又浮现出惧色。
想活下去吗
我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像淬了冰的针,想以后不用再吞那些蟾蜍药汁,想有一天能活着走出这扇门吗那就照我说的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我听姐姐的!
喜儿用力点头,眼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尽管这希望可能通向更深的黑暗。
……
接下来的日子。
春雨楼表面恢复了平静,但暗流汹涌——
贾荣禄事后虽被孙妈妈用重金暂时安抚住,但得子汤的名声终究是受损了,连带楼里的生意也受了些影响。
孙妈妈整日阴沉着脸,龟公们也更加暴躁,姑娘们噤若寒蝉。
我则更加温顺乖巧,努力扮演着那个胆小、本分、偶尔被点中牌子就强颜欢笑的红蕊。
孙妈妈因贾荣禄之事对我似乎多了几分晦气的嫌弃,点我牌子的客人也少了些,这反而给了我喘息和观察的空间。
喜儿成了我的眼睛和耳朵。
她年纪小,不起眼,又带着新人的怯懦,在楼里走动反倒不易引人怀疑——她陆陆续续给我带回零碎的信息:
孙妈妈每隔七日,会在傍晚亲自去一趟后巷一个不起眼的药材铺子;
她带回的料,是用一种深褐色的油纸包着,小小一包,气味很怪;
王婆子熬汤时,门窗紧闭,连送汤都是她亲自端到前楼;
避子汤和得子汤的药包,被王婆子藏在厨房墙壁里的暗格中。
——这些信息,在我脑中渐渐串联。
深夜,当整个春雨楼都沉浸在酒色财气的疲惫鼾声中,我悄悄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将藏在枕芯里的断肠草粉末取出。
此刻,看着手中这包只能让人腹泻的药物,我反复思考接下去该做的事——
不行,我需要更强的武器。但如何弄到如何不引人怀疑地使用
机会,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降临。
孙妈妈被一个相熟的富商请去城外新开的园子听戏,说是要谈一笔大生意,至少两三日才能回来。
楼里暂时由管家黑三打理,这厮好酒好色,心思远不如孙妈妈缜密。
我以月事腹痛为由向黑三告假,后又以身子干净了,陪侍他春宵一刻为答谢,这才让他准了我的休息。
回到房间,我迅速换上最不起眼的旧布裙,头发用布巾包好,脸上抹了点灶灰。
趁着后厨采买婆子开门倒泔水的混乱当口,我顺走了她一小撮药粉——避子汤!随后,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目标明确——慈云庵后的走方郎中。
6.【关键·老郎中】
慈云庵的香火气,掩盖不住后墙根弥漫的草药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我低着头走向须发花白的老郎中,将一枚成色黯淡的银簪子塞到他枯瘦的手里——这是我仅剩的、值点钱的东西了。
老先生,你看看这是什么药
老郎中的手指捻了捻簪子,浑浊的眼睛抬起来,随即,闻了闻我手里的药粉,突然,神情凝重……
姑娘,此乃‘绝嗣粉’,有避子之效,倘若辅以蟾蜍毒素,长期服用,则终身不育……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哈哈哈……
我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毕竟我早就猜到结果会是这样,多谢老先生解惑,不知老先生可有……让人无声无息,再无生机……的东西
老郎中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怜悯,有警告,或许还有一丝……同谋的意味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更小的、用蜡封得极好的黑色小瓶。
此物无名,乃‘石女砂’。无色无味,入汤水无痕。男子服之……血冷如冰,生机断绝。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此物……逆天,损阴德。若非血海深仇,万勿轻动。
血海深仇我心中冷笑。
这春雨楼里,每一口被强迫灌入避子汤,每一次被嫖客践踏的尊严,哪一桩不是血海深仇!
谢老丈。
我将那黑色小瓶连同其他药包,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庵墙的阴影里。
老郎中浑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背影,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缭绕的香火与苦涩的药气之中……
回到春雨楼,一切如常。
我将那些致命的药引藏入妆匣最隐秘的夹层深处,像藏起一把淬毒的匕首。
窗外,秋水湖的波光依旧旖旎,映照着画舫上的笑语欢歌——我抚上小腹,感受着那冰冷刺骨的死寂,对着铜镜,缓缓勾起唇角。
孙妈妈……
我翕动嘴唇,您的‘摇钱树’要开花了。
——开的是浸满毒汁的,复仇之花。
7.【惊吓·搜查队】
藏好那些致命的药引,我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窗前绣花。
傍晚时分……
喜儿脚步匆匆地溜了进来,小脸因为紧张和奔跑而泛红,声音压得极低:姐姐!不好了!黑三……黑三带着人,挨个查房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抬眼淡淡地问:查什么
说是……说是孙妈妈临走前交代的,怕楼里进了贼,丢了贵重东西!
喜儿急得快哭了,他们凶神恶煞的,翻箱倒柜,连姑娘们的妆奁都要撬开看……姐姐,那些东西……
她不敢说下去,惊恐的目光扫过我的妆台。
孙妈妈这只老狐狸!她虽暂时被我蒙蔽,但对贾荣禄之事终究起了疑,又或者,她只是习惯性地用恐惧来维持控制力。
查贼不过是敲山震虎,震慑我们这些摇钱树罢了!
还未等我多想,黑三他们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喝骂声已由远及近,清晰可闻。
快!去把窗户打开,散散这屋里的闷气!
我低声命令喜儿,声音冷静得不像话。同时,我迅速起身,动作却不见丝毫慌乱,仿佛只是整理床铺。
在喜儿跑去开窗的瞬间,我的手闪电般探入枕芯,将那个装着石女砂的黑色小瓶连同另外几包药粉一起掏出!
这是眼下最要紧的——我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角落那个积满灰尘、早已废弃不用的旧痰盂。
我蹲下身,借着床榻的遮挡,飞快地用指甲在痰盂内壁底部厚厚的污垢层里,抠出一个小小的、仅容一指的凹洞!
冰凉的蜡封小瓶和油纸包被精准地塞了进去,再用指甲迅速刮下旁边的污垢,严严实实地覆盖、抹平!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
当我若无其事地直起身,顺手拂了拂裙角的灰尘时,房门已被砰地一声踹开!
管家黑三,带着两个满脸横肉的打手,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哟,红蕊姑娘,今日没有接客
黑三斜睨着我,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眼神却像鹰隼般扫视着屋内每一个角落。
我立刻垂下头,做出惊惶不安的模样,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黑……黑三爷……妈妈刚走,奴家……身子不爽利,告了假歇着呢……
歇着确实如此……
黑三想到是自己批的假,也不再多问,要是姑娘好了,可别忘记上次你说的事……
之前为了让他准我休息,曾答应他待我身子好时,就陪他春宵一夜——这在我们春雨楼也是见怪不怪的事。
自然不会忘记……
得到我的回答,黑三用满意的眼光打量着我,此刻,他眼中那点坏笑几乎无法掩盖。
很好…你们给我好好搜,别下不去手……
黑三一如既往的毫无人情味,随即,两个打手如狼似虎的冲了过来。
抽屉被粗暴拉开,里面的胭脂水粉撒了一地;妆匣被整个倒扣在桌上,夹层被刀尖撬开;床铺被掀开,被褥枕头被撕扯开来,棉絮乱飞。
喜儿吓得缩在窗边,瑟瑟发抖。
我则惊恐地退到墙边,用手紧紧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实则眼角余光死死盯着那个被踢翻在地、滚了几滚的旧痰盂!
一个打手骂骂咧咧地走过去,嫌恶地用脚踢了踢痰盂:妈的,什么破烂玩意儿还留着!晦气!
他弯腰,随意地往里瞄了一眼——里面只有一层厚厚的、发黑的污垢,他撇撇嘴,直起身,一脚把痰盂踢到更远的角落。
黑三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我脸上、身上游移,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淫邪。
很好,算你老实!
黑三似乎有些扫兴,又或许是酒劲上来,他打了个酒嗝,挥挥手,走!下一间……
三个瘟神终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沉重的脚步声远去。
房门被甩上,屋内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喜儿。
我走到那个被踢到角落的旧痰盂旁,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层覆盖着秘密的污垢,冰冷而坚实。
姐姐……
喜儿带着哭腔扑过来,吓死我了……
没事了。
我站起身,声音恢复了那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冰冷,把屋子收拾好。记住,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嗯!喜儿用力点头,仿佛只有拼命干活才能驱散恐惧。
我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心却比夜色更沉。
孙妈妈的疑心并未消除,这只是开始,我必须更快,更隐秘……
8.【爆雷·孽根断】
机会,往往在最紧绷的弦上出现。
三日后,孙妈妈春风满面地回来了,显然城外之行收获颇丰。
当晚,她便设宴款待一位重要的新恩客——从京城来的绸缎巨商,周老爷,此人出手阔绰,据说颇有背景,是孙妈妈极力想要巴结的对象。
听涛阁被布置得焕然一新,丝竹管弦悠扬,酒香脂粉气弥漫。
孙妈妈亲自作陪,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几个最当红的姑娘使出浑身解数,莺声燕语,殷勤劝酒。
周老爷年约四十,保养得宜,眼神精明中带着几分傲慢与贪婪。
他显然对得子汤早有耳闻,酒过三巡,便用折扇点了点桌子,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孙妈妈,听闻你这‘得子汤’乃是一绝,连京城的王公都赞不绝口,今日,也让周某开开眼,品鉴品鉴
哎哟!周老爷您真是消息灵通!
孙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金镯子晃得人眼花,这可是我们楼里压箱底的宝贝!王婆子!快!把给周老爷准备的‘得子汤’端上来!
很快,王婆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一只造型精巧的官窑翡翠盏里,盛着乳白诱人的汤汁。
热气氤氲,散发出浓郁的异香,那香气比以往更加霸道,显然孙妈妈为了讨好这位贵客,加了重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盏汤上,尤其是周老爷,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期待和贪婪。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在耳中轰鸣。
——因为昨夜我已在得子汤的药粉中,偷加了石女砂,那可是男子服之……血冷如冰,生机断绝。
那一夜……
周老爷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房中时不时传出他对得子汤赞不绝口的赞美之词。
突然,他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啊——!!!
那声音凄厉无比,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惊恐,吓坏了身边的女子。
当他手下冲进去时,只见周老爷双手死死捂着小腹下方,脸色煞白,豆大的冷汗如瀑布般涌出,浑身剧烈地痉挛着。
疼…疼煞我也!下面…下面…像有……有千万根冰针在扎!在搅!啊啊啊——!
他挣扎着,昂贵的绸缎袍子被自己撕扯开,试图去抓挠那难以言喻的剧痛之源,却又不敢真正触碰。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孙妈妈闻讯赶来,看到这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毒…毒妇!你…你的汤……有毒!
周老爷目眦欲裂,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孙妈妈,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我的…我的命根子…废了!啊啊啊——!
最后一声惨嚎,带着绝望的哭腔,响彻了整个春雨楼……
废了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孙妈妈头上!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完了!彻底完了!
得罪了贾荣禄,不过是损失些钱财。
可废了一个背景深厚的京城巨商的命根子这已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滔天大祸!是灭顶之灾!
仅仅片刻,周老爷带来的随从早已冲了进来,看到主子的惨状,个个面如寒霜,杀气腾腾。
把这黑店给围起来!一个人也不许放走!
把这老鸨抓起来!送官!抄了她的底!
快!快请最好的大夫!请大夫!
……
春雨楼那扇描金绘彩、曾迎来送往无数恩客的朱漆大门,被沉重的衙役用包铁的木桩狠狠撞开,发出垂死的呻吟。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打砸声、哭喊声、怒骂声、周老爷间歇性的惨嚎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我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透过门缝看着楼下天翻地覆的景象。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我缓缓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成功了。
这棵吸食了无数女子血肉和未来的摇钱树,终于被它自己滋养的毒果,彻底蛀空了根基,在惊雷与孽火中,轰然倒塌……
9.【救赎·死后生】
翌日清晨,县衙大堂。
升堂……带人犯孙氏……
青天大老爷!我是冤枉的!冤枉啊!
她杀猪似的嚎叫,肥硕的身体拼命扭动,试图挣脱钳制,金镯子在腕子上撞得叮当作响,却只换来衙役更粗暴的推搡。
那姓周的自己身子不济,吃了虎狼药发作,怎能赖到我头上天理何在啊——!
她的哭嚎尖利刺耳,在骤然死寂的楼前回荡,带着垂死的疯狂和不甘。
肃静,此事先不说……
知府目光如电,扫过瘫软在地、犹自抽噎的孙妈妈,声音冷硬如铁:至于你……冤与不冤,自有公断!来人,带人证王婆子上堂!
话音落处,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抖如筛糠的王婆子被衙役押了上来。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响: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那‘避子汤‘’都是孙妈妈……都是她逼我的……剩下的药包都还放在……
——王婆子哪里还顾的上必死的孙妈妈,因为昨夜被收监时她得知,周老板真正的身份乃是皇室宗亲。
搜!知府大人一声令下。
很快,一个衙役捧着个数大包的药粉归来。
传仵作!
片刻,衙门仵作只是将药粉凑到鼻端嗅闻,就朝着知府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回禀大人,此物乃是‘绝嗣粉’,女子服用,有避子之效,倘若辅以蟾蜍毒素,则终身……绝嗣!
绝嗣二字,如同惊雷,在公堂上炸响!
绝嗣……她说那是避子汤……是避子汤啊!一个个姑娘率先凄厉地哭喊出来,声音里是撕心裂肺的绝望。
——她们与我一样,虽然被家人卖身入青楼,但是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孕育子嗣,逃离此地,然而,从此终生落下残疾。
此时此刻,所有姑娘们也毫无顾忌的开始揭发,孙妈妈与管家黑三的恶行。
我的孩子!我那才五个月的孩儿……就是被那她用烧红的铁钩……
翠儿浑身剧烈地颤抖,声音泣血,生生……掏出来的啊!
还有我!
我也是!
妈妈,你好狠的心!
一个接一个的姑娘,不顾廉耻与体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含着血泪,奋力掀起自己的衣袖、衣襟!
一道道或新或旧、或深或浅、同样丑陋可怖的疤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知府大人看着堂下那一片惨绝人寰的景象,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诉,握着惊堂木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避子汤好一个避子汤——!
他猛地站起,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惊堂木被他高高举起,轰然砸落!
啪——!!!
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连脚下的地砖都在震动!
分明是绝嗣之毒!是戕害人命、断人子嗣、丧尽天良的剧毒!孙氏!你还有何话说!
孙妈妈早已瘫软如泥,面无人色。
所有的狡辩,所有的凶戾,在如山铁证和这人间炼狱般的控诉前,被碾得粉碎。
而后,周老板的案件,也以得子汤毒物副作用导致绝嗣结案,孙妈妈数罪并罚,判决腰斩;黑三判处秋决。
其余帮凶,也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
喧嚣褪去,我站在府衙外刺目的光里。
西灵湖画舫笙歌依旧,那些推杯换盏的人影,曾是囚禁我的牢笼。
复仇的快意如烟散去,留下的是冰冷的清醒,这具被毒药蛀空、被铁钩撕裂的身躯,再也孕育不了生命,却也因此挣脱了所有枷锁。
我拉起喜儿颤抖却温热起来的手,不再看那虚假的繁华。
走,喜儿……
声音平静,像淬火后的铁,这双手能吞下活地狱,就能绣出活路。
——前方,是市井真实的烟火,是我们终得救赎,开启的全新人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