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屿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青梅竹马。
高考后旅行那晚,他眼睁睁看我被迷晕拖走却僵在原地。
五年后我爬回豪门时浑身是伤,声带里卡着破碎的尖叫。
心理医生从我梦话里拼出真相:绑架犯是顾家私生子。
就因你小时候说我长得像顾屿,害我们母子被扫地出门。
我颤抖着交出偷录的录音——
顾屿父亲在电话那头说:园区不听话的女孩,处理干净。
法庭上顾夫人哭求原谅:那些钱我们不知情啊!
我摘掉口罩露出纵横交错的疤痕:那被卖到面北的女孩们,又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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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霓虹流淌成模糊的光带,像打翻的调色盘。飞机平稳地下降,舷窗外,暹粒吴哥机场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清晰,热带特有的潮湿闷热气息,隔着厚厚的舷窗玻璃,似乎都能隐隐透进来。
邻座的顾屿睡得正沉。少年褪去了校服的青涩,轮廓在昏暗的机舱灯光下显得英挺利落。他一只手还松松地搭在我们座位之间的扶手上,指尖离我的手背只有几厘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顾家和我家是世交,我们俩,是从穿开裆裤起就被所有人默认会绑在一起的存在。两家的生意盘根错节,父母们谈笑风生间,连我们未来孩子的名字都快定下了。
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我轻轻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心里被一种近乎膨胀的幸福感填满。高考结束,漫长而压抑的战役终于落下帷幕,成绩还未公布,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知道,顶尖的学府在向我们招手。这场筹划已久的毕业旅行,是迟来的、肆无忌惮的狂欢。
我甚至能想象到顾屿妈妈周阿姨温柔地叮嘱他:小屿,照顾好念念,别让她累着。还有我哥,那个恨不得把我拴在裤腰带上的陆承泽,在机场安检口红着眼眶,凶巴巴地对着顾屿挥拳头:顾屿你小子给我听好了!念念少一根头发丝,我回来拆了你家大门!爸妈更是恨不得把整个家都塞进行李箱,生怕我在外面受半点委屈。
蜜罐子不,我们泡在的是比蜜更甜、更浓稠的金汤里。十八年的人生顺遂得没有一丝褶皱,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考试排名和明天穿什么裙子。危险那似乎是存在于另一个平行宇宙的词汇,永远不会降临在我们头顶。
飞机轮子触地的轻微震动惊醒了顾屿。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对上我的目光时,瞬间漾开一个温暖又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像被阳光晒透的松林。
念念,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格外好听,我们到了。
暹粒的夜,喧嚣而粘稠。突突车引擎的轰鸣、小贩的叫卖、空气中弥漫的香料和热带水果的甜腻气味,混杂着一种陌生的、躁动不安的能量,扑面而来。我们入住的酒店离热闹的酒吧街不远,办好入住放下行李,顾屿就兴致勃勃地拉着我融入这片喧嚣。
听说这里的‘红钢琴’酒吧是安吉丽娜·朱莉拍《古墓丽影》时最爱的,他眼睛发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探索欲,我们去坐坐
酒吧里光影迷离,震耳的音乐敲打着胸腔。来自世界各地的面孔在舞池里晃动,空气里浮动着酒精和荷尔蒙的气息。我们找了个角落的卡座坐下,顾屿给我点了杯颜色漂亮的鸡尾酒,他自己则要了瓶当地的啤酒Angkor。冰块在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杯沿插着的一片青柠散发着清新的酸涩。
Cheers!顾屿举起酒瓶,笑容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耀眼,敬自由!敬未来!
敬自由!我也笑着举起杯子,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甜腻和气泡的刺激。周围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喧嚣而模糊。兴奋、疲惫、酒精,还有这全然陌生的环境带来的微微眩晕感,交织在一起。顾屿在说什么,音乐声太大,我只看到他嘴唇在动,笑容依旧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点闷,头也昏沉沉的,比平时喝一点酒的反应要大得多。我扯了扯顾屿的袖子,凑近他耳边大声说:阿屿,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酒店。
顾屿立刻放下酒瓶,关切地探过身: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的手自然地覆上我的额头试温度。
就是头晕,闷得慌。我摇摇头,感觉眼前的灯光旋转得更厉害了。
好,我们这就回去。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一手拿起我的小包,一手环住我的肩膀,支撑着我有些发软的身体,带我挤出拥挤的人群。
酒吧街依旧人声鼎沸,但一拐入通往我们酒店的那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喧嚣立刻被隔绝了大半。巷子不长,路灯有些昏暗,在地上投下我们拉长的、微微晃动的影子。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却没能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半分,反而更添了几分沉坠感。
顾屿的手臂很有力,稳稳地扶着我。我靠着他,几乎把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眼皮沉重得只想合上。巷子走到一半,前方不远处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走出两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我迟钝地抬起眼皮。借着昏黄的路灯,看清了其中一个。是个年轻男人,身材瘦高,穿着普通的T恤长裤。那张脸……我混沌的脑子里闪过一丝模糊的熟悉感。轮廓……尤其是下颌的线条……很像顾屿。但气质截然不同。顾屿是阳光的、温润的,带着被精心呵护长大的明朗。而眼前这个人,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嘴角挂着一丝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充满恶意的笑。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死物,冰冷又粘腻。
我打了个寒颤,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酒瞬间醒了大半。我下意识地抓紧了顾屿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阿屿……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充满了恐惧。
顾屿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停下脚步,把我更紧地护在身后,面对着那个阴鸷的年轻男人,声音紧绷,带着强装的镇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个酷似顾屿的男人嗤笑一声,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顾大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他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越过顾屿的肩膀,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里面翻涌着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恨意。陆念,看看我这张脸,想起来了吗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我脑子一片空白,恐惧扼住了喉咙,只能徒劳地摇头。
就在这时,他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着、身材更壮实的男人动了。动作快得如同鬼魅,一个箭步上前,手里拿着一个很小的喷雾瓶子,对着我的口鼻猛地一按!
一股极其刺鼻、带着强烈甜腻薄荷味的冰冷雾气瞬间喷了我满脸!我甚至来不及闭气,那股霸道的气味就直冲鼻腔,钻入肺腑!
唔——!惊恐的闷哼被堵在喉咙里。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吞没了我所有的意识。眼前顾屿瞬间变得惊恐扭曲的脸、那个男人阴毒的笑、昏暗的巷子、摇晃的路灯……所有的景象都像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漩涡,疯狂地扭曲、拉长、破碎,最后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秒,我似乎听到了顾屿撕心裂肺的吼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怪异的、无能为力的迟滞像一台突然卡死的机器,只发出了启动时刺耳的噪音,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
念念——!!!
然后,是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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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沉重、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沉在深不见底的冰冷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意识像沉船的碎片,在混沌的洋流中偶尔浮起一点微光,又立刻被更大的黑暗浪潮打碎、吞噬。身体的感觉是破碎的、混乱的。有时是刺骨的寒冷,冻得骨头缝都在呻吟;有时是灼烧般的剧痛,从四肢百骸深处蔓延开来;有时是沉重的碾压感,仿佛被巨石反复地、无情地碾过。
呃……一声微弱得如同蚊蚋的呻吟从我干裂的喉咙深处挤出来,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无论我如何努力,也只能撬开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光影。没有形状,只有一片晃动的、污浊的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汗液的酸馊、排泄物的骚臭、劣质消毒水的刺鼻、还有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腐烂的甜腻气息。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具侵略性的、令人作呕的实体,狠狠地钻进我的鼻腔,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
醒了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像是生锈的铁片在刮擦骨头。
我猛地一颤,那细微的光线缝隙瞬间因为惊恐而放大了一些。
一张脸凑得很近。是巷子里那个阴鸷的男人!昏黄摇曳的光线下(似乎是头顶一盏瓦数极低的灯泡),他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划到嘴角的狰狞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随着他嘴角咧开的恶意笑容而扭曲爬行。他的眼神,比巷子里时更加浑浊、疯狂,里面翻滚着赤裸裸的暴虐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弄猎物的兴奋。
陆念,他伸出手,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像冰冷的铁钳,狠狠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仰起头,对上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那手指上的污垢和血腥味直冲我的鼻腔。欢迎来到地狱。喜欢我为你准备的新家吗
下巴传来的剧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大半,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我想尖叫,想挣扎,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四肢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怎么顾屿没告诉你我是谁他猛地甩开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整个人都歪倒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眼前金星乱冒。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团肮脏的垃圾。我叫顾野。野种的野。托你的福,我那个好父亲顾振华,当年听了你一句‘这个小哥哥长得好像阿屿呀’,就查到了我妈头上。结果呢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扭曲的怨毒,我妈那个没用的女人,卷了家里一点钱就吓得跑路了!把我这个野种像丢垃圾一样丢给顾家!顾振华那个伪君子,为了面子,捏着鼻子把我养大了,可家产呢继承权呢我他妈连姓顾都名不正言不顺!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抬脚,狠狠踹在我蜷缩起来的小腹上!
呃啊——!一股无法形容的、内脏仿佛被绞碎的剧痛猛地炸开!我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虾米一样弓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涌上喉咙,灼烧着已经受损的声带。剧痛剥夺了我最后一丝力气,连呻吟都发不出,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大口喘气,每一次吸气都带来更剧烈的痛楚。
都是因为你那张贱嘴!顾野的声音因为暴怒而更加尖利刺耳,他蹲下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看着他因仇恨而扭曲的脸。不是喜欢多嘴吗不是喜欢当顾家的好媳妇吗好!我让你当!让你在这个‘顾家’的产业里,好好当!
他猛地将我的头掼向地面!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浓重的铁锈味弥漫开来。剧痛和眩晕如同两只巨手,再次将我拖向黑暗的深渊。意识模糊间,顾野那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粘腻的声音,成了我沉沦前唯一的烙印:
这里是面北,宝贝。顾家在这里,有很多很多‘生意’。你,就是其中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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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再次成为主宰。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充满了声音的炼狱。
尖锐刺耳的、混杂着不同语言的咒骂和咆哮,像无数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耳膜。皮鞭抽打在肉体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啪!啪!声,伴随着凄厉到变形的惨嚎,此起彼伏,永不停歇。铁器碰撞的哐当声,沉重的脚步声,还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和啜泣,弥漫在污浊的空气里,无孔不入。
寒冷。深入骨髓的寒冷。身下是冰冷、坚硬、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稻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冻得肺叶生疼。身上的衣服早已在挣扎和拖拽中破烂不堪,根本不足以抵御这阴湿的寒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沉重的铁门被粗暴地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光线涌入,刺痛了我紧闭的双眼。
起来!装什么死!一个粗嘎的男人声音吼道,接着是一桶冰冷刺骨、散发着腥臭味的脏水兜头浇下!
呃——!我被激得猛地一哆嗦,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像是要炸开。脏水顺着头发、脸颊流进嘴里、脖子里,带来令人作呕的咸腥和腐烂味道。
两个穿着迷彩服、皮肤黝黑、眼神凶狠的男人粗暴地将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我的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无法站立,被他们像拖麻袋一样拖出了这个散发着恶臭的牢房。
外面是一条狭窄、昏暗、墙壁斑驳的长廊。空气依旧污浊,但视野开阔了一些。我被拖行着,目光扫过两边。一间间同样装着厚重铁门的房间,像一个个沉默的兽笼。有些铁门的小窗后面,偶尔会闪过一双双眼睛——空洞的、绝望的、麻木的,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玻璃珠子。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我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不停地颤抖。
长廊的尽头,是一个更大一些的空间,像是一个简陋的办公室。几张破旧的桌子,几台闪着幽幽蓝光的电脑屏幕。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烟的呛人烟雾。几个同样穿着迷彩服或花衬衫的男人坐在那里,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对着电话咆哮着听不懂的语言,语气凶狠。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沾着可疑深色污渍的棍棒和绳索。
我被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顾野正坐在一张相对干净的桌子后面,手里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我湿透的、沾满污秽、瑟瑟发抖的身体,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玩味。
洗干净了
他嗤笑一声,像是在看一件物品。行,还有点人样。
他用匕首的刀尖遥遥指了指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一叠厚厚的打印纸和一部老旧的座机电话。
认识字吧陆大小姐。
他慢悠悠地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恶意。念。照着这上面的稿子,打电话。让你家里打钱过来赎人。告诉他们,你在我们手上,敢报警,就等着收尸块吧。
赎人钱
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望刚刚在我死灰般的心底冒头,就被顾野接下来的话彻底碾碎。
当然,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匕首冰冷的刀锋轻轻拍了拍我沾满脏水的脸颊,激起一阵战栗。这只是开胃菜。陆念,你以为我会让你那么痛快地回去,继续当你的千金大小姐,和我的好哥哥双宿双栖
他俯下身,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令人作呕的兴奋,如同恶魔的低语:我要你留在这里。用你这身细皮嫩肉,用你陆家大小姐的身份,给我赚够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我要顾屿看着他的心头肉,在这里烂掉!臭掉!我要你变成这里最下贱、最肮脏的婊子!这就是你多嘴的代价!懂吗
恶魔的低语带着滚烫的恶意和腥臭的气息,狠狠砸进我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刺穿我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
不……
破碎的气音从我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绝望的哭腔。我拼命地摇头,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筛糠般抖动着,想要后退,却被身后的男人死死按住肩膀。

顾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直起身,脸上的疤痕因为扭曲的笑容而狰狞地跳动。他眼神一厉,毫无预兆地反手,用厚重的匕首柄狠狠砸在我的侧脸上!
砰!
剧痛伴随着眩晕猛地炸开!耳朵里瞬间灌满了尖锐的嗡鸣,眼前发黑,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淌下。我被打得偏过头去,半边脸颊火辣辣地麻木,嘴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
这里没有‘不’!
顾野的声音如同炸雷,震得我耳膜生疼。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拖到那张放着电话和稿纸的破旧桌子前,狠狠地把我的头按下去!念!给我念!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念!敢耍花样,
他冰冷粘腻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匕首锋利的刀尖轻轻滑过我的脖颈,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我就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把你扔去伺候那些下矿的苦力!他们可不会怜香惜玉!
脖颈上冰凉的触感和那赤裸裸的威胁,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我的心脏,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反抗。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近地笼罩下来。
我颤抖着,牙齿因为恐惧而咯咯作响。目光落在面前那张打印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无数蠕动的蛆虫,刺得眼睛生疼。那是精心编织的谎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恶毒,要将我的家人拖入无底的恐惧和绝望深渊。
妈……
我对着那部老旧的、布满油污的黑色座机话筒,刚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喉咙就像被滚烫的沙砾堵住,火烧火燎的剧痛让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弯下了腰。
废物!
身后按住我的男人不耐烦地咒骂了一句,猛地一脚踹在我的腿弯!
啊!
我痛呼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钻心的疼痛让我瞬间蜷缩起来。
念!别他妈装死!
顾野的声音冰冷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残忍。
巨大的恐惧和身体上的剧痛彻底摧毁了我。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颤抖着伸出手,沾着血污的手指死死抓住话筒,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我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在那些扭曲的文字上,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撕裂的声带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沫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妈……是我……念念……别问……我在……在朋友这里……玩……需要……需要钱……很多钱……别报警……千万……别报警……不然……我会死……真的会死……把钱……打到这个账户……
断断续续、嘶哑不成调的哭诉,伴随着无法控制的剧烈咳嗽和抽泣,通过电话线,传向了万里之外那个温暖的家。我能想象到母亲接到这个电话时的惊恐和心碎。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子剜自己的心。屈辱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脏水和血水,汹涌而下,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电话挂断的瞬间,我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声的哭泣。
顾野满意地哼了一声,仿佛完成了一场精彩的演出。他踢了踢我蜷缩的身体,对旁边的人吩咐:带下去,交给‘红姐’。好好‘教教’她这里的规矩。陆大小姐身娇肉贵,得用‘特别’的方法教。
红姐是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眼神像秃鹫一样凶狠的女人。她管理的区域,是这座魔窟里专门负责培训新来的、尤其是像我这样不听话或有价值的女性的地方。所谓的规矩,就是最原始、最野蛮的暴力驯化。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永无止境的酷刑轮回。
当我因为恐惧和生理性的抗拒,无法按照要求对着摄像头搔首弄姿、说出那些下流的引诱话语时,拳头、巴掌、皮鞭、棍棒就会如同暴雨般落下。每一次击打都精准地落在最痛、最不易致命的地方——柔软的腹部、脆弱的肋骨、大腿内侧、关节……剧烈的疼痛让我蜷缩、翻滚、哀嚎,却只会换来更疯狂的殴打。
贱骨头!装什么清高!
红姐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伴随着恶毒的咒骂。
当我因为巨大的羞耻感和精神崩溃而沉默、拒绝开口时,更可怕的刑罚降临了。一种特制的、连接着电极的金属夹子,冰冷地夹在我的指尖、耳垂、甚至更私密的部位。红姐狞笑着转动一个老旧的、布满油污的手摇发电机手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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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瞬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狂暴的电流猛地窜遍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尖叫!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牙齿咯咯作响,眼球仿佛要爆裂开!那不是疼痛,那是灵魂被瞬间撕碎、被投入炼狱油锅的极致酷刑!每一次电击结束,我都像一滩彻底烂掉的泥,瘫在冰冷的地上,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喉咙深处发出的、非人的嗬嗬声。
叫啊!给我叫出来!让外面的人都听听!
红姐尖锐的笑声如同夜枭。
声音。我的声音。曾经清亮悦耳的声音,在一次又一次撕裂喉咙的惨叫、哀求、被迫念出那些肮脏台词的摧残下,彻底毁了。它变得嘶哑、破碎,如同生锈的锯子在拉扯腐朽的木头,每一次发声都伴随着火烧火燎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声带像是被彻底撕裂、烧灼过,再也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属于陆念的音节。
绝望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日复一日地勒紧我的脖子。逃跑的念头,如同暗夜里微弱的萤火,在每一次濒死的痛苦中顽强地闪烁,又在每一次清醒的绝望中被残酷的现实碾灭。高墙、电网、荷枪实弹的守卫、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还有那些眼神麻木、早已被驯化成帮凶的打手……这里是一座插翅难飞的钢铁囚笼。
身体上的伤口结了痂,又被新的暴力撕开。旧伤叠着新伤,像一幅丑陋而狰狞的地图,爬满了曾经光洁的皮肤。饥饿、寒冷、病痛(高烧在潮湿阴冷的环境里如同附骨之疽)、无休止的折磨……我的体重急剧下降,形销骨立,曾经灵动的双眼只剩下深陷的空洞和挥之不去的惊惧。
死亡,似乎成了唯一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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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日复一日的痛苦,标记着生命缓慢而绝望的流逝。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在红姐和其他打手的操纵下,机械地活着,或者说,仅仅是还没有死掉。
我的工作地点,从那个充斥着血腥和惨叫的培训室,转移到了另一个区域。一个巨大的、如同蜂巢般的昏暗房间。这里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简陋的隔间,每个隔间里只有一张破椅子、一台闪烁着幽光的电脑屏幕、一部耳机和一个麦克风。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臭、劣质香水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的绝望。
我的工作,就是坐在电脑前,戴上耳机。屏幕上,通过特殊的软件,我的脸被厚厚的、虚假的妆容和滤镜覆盖,看起来年轻、甜美、楚楚可怜,完全掩盖了面颊上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和深重的憔悴。耳机里传来红姐或者某个小头目冰冷、刻板的指令,告诉我此刻扮演的角色设定——一个家境贫寒、急需为母亲筹集手术费的女大学生一个被男友抛弃、心碎无助的失恋女孩一个渴望寻求刺激的寂寞少妇
而我,必须对着麦克风,用我那早已破碎嘶哑、却经过变声器处理而显得柔弱可怜的声音,对着网络那端一个个贪婪或寂寞的目标,念出那些精心设计好的、充满暗示和诱惑的台词。引诱他们一点点陷入情感的陷阱,或者激发他们虚假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最终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出钱包,把钱汇入一个又一个虚拟的、最终消失在黑暗中的账户。
哥哥……我好害怕……家里催债的人又来了……他们说要打断我的腿……你能帮帮我吗一点点就好……
大叔……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关心我……我……我其实有点想见你了……
亲爱的,那个包包我真的好喜欢……可是好贵……如果你送我,我……我可以给你看更多……
每一句话出口,都像是在吞食滚烫的烙铁。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几乎要冲破喉咙。看着屏幕上那个被修饰得面目全非的自己,听着耳机里自己破碎声音被扭曲成的娇嗲,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恶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残存的意识。我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指甲深陷进皮肉里,用身体的疼痛来对抗精神的崩溃。
业绩不好时,等待我的是熟悉的拳脚和电击。业绩好的时候,红姐那张凶悍的脸上会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丢给我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馒头,或者一碗飘着几片烂菜叶的浑浊汤水。这就是奖励。生存下去的最低保障。
麻木。比疼痛更可怕的是麻木。看着镜子里那个瘦骨嶙峋、眼神空洞、脸上带着丑陋伤疤、头发枯槁如同乱草的影子,我常常感到一种巨大的陌生感。陆念是谁那个被父母捧在手心、被哥哥宠上天、被顾屿温柔以待的陆念,真的存在过吗还是那只是我做的一个漫长而奢侈的美梦
梦醒了,只剩下这具在地狱里腐烂的躯壳。
偶尔,在深夜被冻醒,或者被隔壁隔间传来的压抑哭泣声惊醒时,那些温暖的记忆碎片会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妈妈身上好闻的栀子花香,爸爸宽厚手掌落在头顶的温度,哥哥故意抢走我冰淇淋时得意的坏笑,还有顾屿……阳光下他骑着单车载我穿过林荫道,风吹起他洁白的衬衫衣角,带着干净皂荚的气息,他微微侧过头,笑容比阳光还耀眼……
阿屿……
嘶哑的气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带着血沫的咸腥。随即,是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心脏。那个在巷子里僵住的身影,那双写满惊恐却无能为力的眼睛……他安全了。他回到了那个温暖光明的世界。而我,被永远地留在了这里,腐烂发臭。
恨意,如同深埋在地底的岩浆,在绝望的灰烬之下,开始缓慢地、无声地积聚、翻涌。恨顾野这个魔鬼。恨顾家这肮脏的产业。恨那些施暴的打手。恨这吃人的魔窟。甚至……恨那个在关键时刻没能保护我、如今可能已经将我遗忘的顾屿。
恨,成了支撑这具残破躯壳没有彻底散架的唯一支柱。
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
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希望,而是为了恨。为了有朝一日,能亲眼看着这些把我拖入地狱的魔鬼,也坠入他们应得的深渊!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磷火,微弱,却带着焚尽一切的疯狂。
我开始观察。用这双被泪水浸泡得近乎失明、如今只剩下刻骨仇恨的眼睛,用这双被打得几乎残废、却死死抓住最后一丝生机的耳朵。
我观察守卫换班的时间,观察监控探头的死角(虽然少得可怜),观察那些打手们喝酒、赌博、懈怠的瞬间。我强迫自己吃下那些令人作呕的食物,只为保存一点点可怜的体力。我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在每一次电击后假装昏厥,在每一次殴打后蜷缩得更紧,让他们放松警惕。我竖起耳朵,捕捉着那些看守们用当地方言或蹩脚中文交谈的每一个词句,试图拼凑出这座魔窟的地形、出口、守卫力量……
机会,只留给等待它、并且有能力抓住它的人。哪怕这个机会,需要我用命去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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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混乱的喧嚣。
那是一个沉闷得令人窒息的下午,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巨大的厂房区域(后来我知道那里是进行电信诈骗核心操作的办公区)里,依旧充斥着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和客服们或甜腻或焦急的诱导话语。突然,厂房深处爆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歇斯底里的怒吼!
我操你妈!敢黑老子的钱!老子弄死你!
紧接着,是重物砸在电脑屏幕上的碎裂声、桌椅被掀翻的轰隆声、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声!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
被打断工作的员工们惊慌失措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骚动的源头。很快,怒吼声和打斗声从一个点迅速蔓延!似乎是有两伙不同业务组的人因为巨大的利益分配不均,长久积累的矛盾彻底爆发了!棍棒、键盘、显示器、椅子……所有能抓到的东西都成了武器!凶狠的咒骂声、受伤的惨嚎声、玻璃碎裂声、金属碰撞声响成一片!场面彻底失控!
看守在厂房里的几个打手试图冲进去阻止,但瞬间就被卷入混战的人群!有人被打倒,有人红了眼,拔出腰间的匕首胡乱挥舞!血腥味瞬间盖过了原本的汗臭和劣质香水味!
打起来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在极度混乱和恐慌中,用尽力气嘶喊了一声!
这句话如同投入火药桶的火星!那些长期被恐惧和高压统治、早已濒临崩溃边缘的人们,眼中瞬间燃起了疯狂的光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纪律和恐惧!
跑啊——!
冲出去!
人群彻底炸了锅!像决堤的洪水,尖叫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朝着各个出口的方向涌去!场面彻底混乱到了极点!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和积攒了数年的恨意瞬间爆发,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虚弱!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盲目地冲向最近的大门——那里必然有重兵把守!我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厂房侧面,那个堆放废弃电子垃圾和杂物的角落!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布满油污的小铁门!我之前在被迫清理垃圾时,曾隐约听一个看守抱怨过,那扇门外面是一条堆满垃圾的狭窄后巷,平时几乎没人走,但门锁是坏的,只是用一根粗铁丝草草拧着!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身边几个同样想跑却吓得腿软的女孩,像一道离弦的箭,朝着那个角落疯狂冲去!身体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那些积累的伤痛仿佛在这一刻都被暂时遗忘!
拦住她!那个贱人跑了!
混乱中,我似乎听到了红姐那尖锐刺耳、气急败坏的咆哮!但她的声音瞬间被更大的喧嚣淹没。
我冲到了那扇小铁门前!果然,一把锈迹斑斑的大挂锁虚虚地挂在门栓上,只用一根粗铁丝随意地拧了几圈固定!我颤抖着双手,指甲在粗糙的铁丝上瞬间崩裂出血,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拧!汗水、血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视线,铁丝纹丝不动!
身后,混乱的打斗声和人群的尖叫似乎越来越近!红姐的咒骂声也仿佛就在耳边!
啊——!
极致的恐惧和求生欲让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我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口咬在那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铁丝上!
牙齿传来剧痛,牙龈瞬间崩裂出血!但我不管不顾,像疯了一样用牙齿撕扯、扭转!
嘎嘣!
铁丝终于被咬得松动!我顾不上满嘴的血腥和剧痛,双手抓住门栓,用肩膀狠狠撞向铁门!
哐当!
腐朽的铁门应声而开!一股混合着垃圾腐烂恶臭和自由气息的热风猛地灌了进来!
外面!是一条狭窄、肮脏、堆满垃圾和污水的后巷!阳光!刺眼的、久违的阳光!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我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跨了出去!身后是红姐愤怒到极致的咆哮和追赶的脚步声!但我头也不回,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朝着巷子尽头那片未知的光明,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狂奔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混杂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怒骂和追捕声。每一次脚掌落在布满碎石和秽物的地面上,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火辣辣的灼烧感。我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跑!跑!跑!离开这片吃人的土地!离开这无边的地狱!
身后的追捕声似乎渐渐远了,被迷宫般错综复杂的贫民窟巷道所阻挡。我冲进一条更窄、更臭、堆满垃圾的巷子,一头扎进一个散发着浓烈腐臭味的巨大垃圾堆后面,蜷缩起身体,像受惊的虫子一样拼命往散发着恶臭的腐烂物里钻,试图用污秽掩盖自己的气息。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我死死捂住嘴巴,不让一丝声音泄露出来,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脱力而不停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垃圾堆的恶臭熏得我头晕眼花,苍蝇在耳边嗡嗡乱飞。外面似乎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混乱城市的嘈杂市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几分钟,也许一个小时。确认外面似乎真的没有追兵了,我才敢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探出一点头。
阳光刺眼。我眯起眼睛,贪婪地呼吸着这混杂着垃圾臭味的、自由的空气。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血和汗水,汹涌而下。
我逃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
然而,环顾四周,巨大的茫然和无助瞬间将我淹没。这里是哪里面北的某个角落我该往哪里走身无分文,没有手机,没有证件,语言不通,衣衫褴褛,满身伤痕,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乞丐。每一个路过的人,每一个投向我的目光,都让我如同惊弓之鸟,生怕是顾野派来的眼线。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回家。我要回家。
这个念头支撑着我,像黑暗海面上唯一的光塔。我辨认了一下太阳的方向,模糊地朝着记忆中祖国所在的东方,开始了漫长到足以吞噬灵魂的跋涉。
白天,像幽灵一样在陌生的城镇边缘游荡,避开人群,在垃圾桶里翻找任何能果腹的残渣——发霉的面包、腐烂的果皮、甚至别人丢弃的半碗馊掉的汤水。雨水成了最珍贵的甘泉。夜晚,蜷缩在废弃的桥洞下、破庙的角落里、或者茂密的灌木丛中,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刺骨的寒冷和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惧。每一次脚步声、每一声犬吠,都让我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透破烂的衣服。
身体的伤痛在恶劣的环境下迅速恶化。腿上的旧伤因为长途跋涉而肿胀发炎,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发烧如同附骨之疽,反复发作,烧得我神志模糊,眼前出现重重幻影。喉咙的灼痛从未停止,每一次吞咽都如同酷刑。脸上的伤疤在风吹日晒下变得粗糙丑陋,引来路人厌恶或怜悯的目光。
支撑着我一步步挪动的,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和回家的执念。顾野那张狰狞的脸,顾家那肮脏的产业……这些画面在我高烧的幻境和清醒的绝望中反复出现,像淬了毒的鞭子,抽打着我不许倒下。
走。朝着东方。走。
穿过荒芜的田野,越过泥泞的沼泽,翻过荆棘密布的山丘。鞋子早已磨烂,赤脚踩在碎石和荆棘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脚印。身上的衣服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皮肤被烈日灼伤,被荆棘划破,被蚊虫咬得红肿流脓。饥饿、干渴、病痛、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残存的生命力。
像一个迷失在时间之外的孤魂野鬼,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只有心中那个模糊的家的方向,是唯一的坐标。
不知走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时间失去了意义。身体早已超越了极限,全凭一股不灭的恨意在机械地挪动。
终于,有一天,当我拖着几乎完全麻木、只剩下本能移动的双腿,翻过一座长满低矮灌木的山坡时,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下,一条宽阔、平静、泛着粼粼波光的大河蜿蜒流淌。河对岸,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异域建筑和陌生的文字招牌。那里矗立着整齐的楼房,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激动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滚烫的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家!是家的方向!是祖国的边境线!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冲向那条象征着生路的大河。冰冷的河水淹没脚踝、小腿、腰际……刺骨的寒意让我浑身剧烈颤抖,却无法熄灭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我涉水而行,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水流冲击着虚弱的身体,但我死死盯着对岸那面迎风招展的、如同火焰般炽热的旗帜,咬紧了牙关。
近了……更近了……
当我终于踉踉跄跄、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踏上对岸那片坚实、熟悉的土地时,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我张开干裂出血的嘴唇,用尽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朝着巡逻的边防武警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嘶哑到不成人声、却用尽了全部生命和灵魂的呼喊:
救……救命……我……我是……陆念……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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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白光。消毒水的味道浓烈而冰冷。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片,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缓缓托起。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试图睁开,都伴随着剧烈的刺痛和眩晕。
耳边似乎有声音,很遥远,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生命体征……稳定……脱水……严重营养不良……多处陈旧性骨折……软组织挫伤……内脏……受损……声带……撕裂……
……伤口感染……高烧……炎症指标……极高……
……心理创伤……极其严重……PTSD……建议……
断断续续的词语,冰冷、专业,像手术刀一样切割着我混沌的意识。身体的感觉是破碎的,无处不在的疼痛,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每一个内脏深处。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
家……我……回来了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微弱的火苗,摇曳不定,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药物开始起效,也许是一点点的力气在回归。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点眼睑。
模糊的视野里,是一片晃眼的白色天花板。灯光柔和。
念念……念念……你醒了吗看看妈妈……是妈妈啊……
一个颤抖的、带着浓重哭腔、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一只温暖、柔软、带着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像触碰易碎的珍宝一样,轻轻握住了我放在被子外、枯瘦如柴的手。
那温度……那声音……
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麻木和混沌!巨大的酸楚如同海啸般猛地冲垮了堤坝!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视线模糊地聚焦。
床边,挤满了人。
是妈妈!那张曾经保养得宜、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此刻憔悴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和泪水,写满了刻骨的疲惫和……失而复得的、几乎要崩溃的巨大喜悦。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是爸爸!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鬓角全白了,背脊也不再挺直。他死死地抿着唇,嘴角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曾经在商场上锐利无比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里面翻涌着沉痛、愤怒和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心疼。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头发,指尖却在离我额头几厘米的地方停住,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只是沉重地、无比珍重地落在了被子上。
是哥哥!陆承泽!我那个从小护着我、脾气火爆、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他像一尊石雕般僵硬地站在爸妈身后,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我,下颌线绷紧得像要碎裂。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痉挛,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毁灭什么。他的眼神里,是比爸妈更深沉、更狂暴的痛楚和……滔天的恨意。
念……念念……
妈妈泣不成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的孩子……你受苦了……回家了……回家了就好……不怕了……妈妈在……爸爸在……哥哥在……我们都在……
爸爸重重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哥哥陆承泽猛地别过头去,肩膀剧烈地耸动了一下,再转回来时,脸上已是一片狼藉,泪水混着汗水肆意横流。他死死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哥……哥在……谁……谁干的……哥……宰了他……
家。我真的回家了。
巨大的、迟来的安全感和汹涌的委屈、痛苦、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泪水决堤般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我想说话,想喊一声妈、爸、哥,想告诉他们我有多想他们,有多害怕……可喉咙里像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除了破碎的、如同砂砾摩擦般嘶哑的气音,什么也发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流淌着,仿佛要流尽这五年地狱里积攒的所有恐惧和绝望。
妈妈心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抱住我的肩膀,像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说了……念念不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妈知道……妈妈都知道……
爸爸也俯下身,大手覆盖住我和妈妈的手,那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属于父亲的坚实力量。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通红的、饱含泪水的眼睛里,传递着无声的誓言: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的女儿。
哥哥站在床边,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目光像要把我此刻的惨状刻进灵魂深处。他猛地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一字一句,如同淬了血的钢铁,砸在病房冰冷的空气里:
查!给我往死里查!就算掘地三尺,把天翻过来!老子也要把那个杂碎找出来!碎尸万段!
病房里,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声和我喉咙里破碎的嘶鸣。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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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面容和蔼、眼神却带着凝重的中年女医生。
陆先生,陆夫人,陆小姐现在的情况,我们需要做一个全面详细的检查。
医生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深切的同情和谨慎,这有助于我们了解她的身体状况,制定后续的治疗方案。
听到检查两个字,我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检查脱衣服被陌生人触碰身体那些在魔窟里被强行检查、拍照、像评估货物一样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猛地刺入脑海!不!不要!不要碰我!
唔……唔……!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拼命地往妈妈怀里缩,双手死死地抓住被子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充满了如同困兽般的惊惧和抗拒。
念念!念念不怕!是医生!是医生阿姨!是帮你治病的!
妈妈被我剧烈的反应吓坏了,紧紧抱着我,声音带着哭腔安抚,不怕不怕!妈妈在!妈妈陪着你!
乖女儿,别怕,医生是好人,是来帮你的。
爸爸也焦急地俯下身,试图安抚我。
然而,恐惧已经彻底攫住了我。那些冰冷的器械、陌生的触碰、无法反抗的屈辱感……与地狱里的记忆重叠在一起。我像疯了一样摇头,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破碎的尖叫,身体疯狂地扭动挣扎,抗拒着任何靠近的人!
不要……不要碰我……走开……走开……!
嘶哑的、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碍,带着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回荡在病房里。
医生和护士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无奈和痛惜。这种情况,他们显然并非第一次遇到。
陆小姐的创伤应激反应非常严重。
医生沉重地叹了口气,看向满脸焦急痛苦的父母,强行检查会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为了她的身体考虑,我们可能需要使用镇静药物,让她在无意识状态下完成初步检查。你们……能理解吗
妈妈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看着怀中惊恐万状、如同惊弓之鸟的我,心如刀绞。爸爸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听医生的……只要……只要对她好……
护士推来了注射器。当那冰冷的针尖靠近我的手臂时,我爆发出更剧烈的挣扎和嘶鸣!妈妈死死地抱着我,将我的头按在她温暖的怀里,泣不成声:念念乖……念念不怕……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妈妈在……妈妈不走……
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挣扎的力道一点点消失。意识像沉入深海的石头,被无边的黑暗温柔地、却又无情地包裹。
黑暗降临前,我最后看到的,是妈妈布满泪水的、心疼到扭曲的脸,爸爸通红的、写满沉痛的眼睛,还有哥哥站在角落阴影里,那双死死盯着天花板的、赤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的眼睛,和他紧握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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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已是深夜。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麻药的效果退去,身体深处更清晰的、无处不在的钝痛开始苏醒。喉咙依旧火烧火燎。
爸爸妈妈趴在床边睡着了,面容疲惫不堪,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哥哥坐在稍远一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我静静地躺着,不敢动,怕惊醒他们。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头发。
检查结果……会是什么样
第二天上午,医生办公室。气氛凝重得如同铅云压顶。
陆承泽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父母,三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办公桌后,面色沉重得如同寒霜的医生。那份厚厚的检查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不敢直视。
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陆先生,陆夫人,陆少爷(指陆承泽),陆小姐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远超我们的想象。
长期严重的营养不良,导致她多个脏器功能受损,骨质疏松非常严重。
全身……遍布陈旧性伤痕。鞭痕、棍棒伤、捆绑勒痕、烫伤、电击伤……有些伤口反复撕裂,愈合得非常差。
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四肢……包括肋骨、指骨、踝骨……有多处陈旧性骨折痕迹,愈合畸形,这会导致她未来长期的疼痛和功能障碍。
内脏……脾脏、肝脏、肾脏……都有遭受钝器击打留下的陈旧性损伤痕迹,功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她的面部……
医生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不忍说下去,……有多道……非常深的利器划伤留下的疤痕,纵横交错,造成了严重的毁容……以目前的医疗手段,完全修复……非常困难。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妈妈的身体晃了晃,被爸爸和哥哥死死扶住,她死死捂住嘴,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爸爸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陆承泽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毁灭一切的暴戾,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
医生沉重的声音继续响起,像最后的审判:
最严重的是她的声带。遭受过……可能是长期的、极端的……嘶喊和暴力损伤,双侧声带严重撕裂、瘢痕增生、部分组织坏死……已经……永久性损伤。她现在的发声能力……是极限了。以后……恐怕很难再恢复清晰的语言功能。
而且,
医生的目光充满了忧虑和痛惜,她的精神状态……极度脆弱。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有解离症状、重度抑郁、焦虑……她经历的非人折磨,给她造成了毁灭性的心理创伤。她需要非常长期、非常专业的心理干预和治疗,这甚至比身体上的伤更难愈合。
我们强烈建议……报警。这绝不是简单的意外或失踪。陆小姐身上这些伤痕,是长期、系统、极端暴力的证据!这是严重的刑事犯罪!必须由警方介入调查!
医生的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只剩下妈妈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哭泣声,爸爸粗重的、带着哽咽的喘息,以及陆承泽那如同受伤野兽般、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沉而压抑的嘶吼。
陆承泽猛地一拳砸在医生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桌面上的笔筒、文件都跳了起来!
查!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声音嘶哑,如同泣血,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和血腥气,报警!立刻!马上!老子要亲手……宰了那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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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的介入,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询问、笔录、取证……每一项流程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次刺激到我脆弱不堪的神经。面对穿着制服的警察,我依旧充满了本能的恐惧和抗拒,身体会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躲闪。
父母和哥哥成了我的代言人。他们将医生的检查报告、我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照片、还有我偶尔在极度惊恐状态下说出的只言片语,都提供给了警方。
别打我……听话……我听话……
电……电……
园区……园区……
红姐……
打……打电话……
这些破碎的、如同密码般的词语,成了警方拼凑真相的重要线索。他们初步判断,我可能被拐卖到了境外的非法拘禁、强迫劳动甚至更可怕的犯罪窝点。
心理医生的治疗也在艰难地进行着。最初,面对陌生的医生,我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紧紧蜷缩着,拒绝任何交流,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残破的躯壳。只有在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时,才会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充满恐惧的呓语。
不要!别过来!啊——!
我听话……别电我……求求你……
每一次发作,都像在父母和哥哥的心上又狠狠剜了一刀。妈妈抱着我,泪流满面,一遍遍地说着不怕了,念念不怕了。哥哥则红着眼眶,一言不发地守在门外,像一座随时准备喷发的火山。
时间在痛苦而缓慢的疗愈中流逝。在家人无微不至、小心翼翼的呵护下,在心理医生专业而耐心的引导下,那层包裹着灵魂的、厚厚的冰壳,终于开始出现一丝微小的裂缝。
我开始愿意接受妈妈喂到嘴边的、精心熬制的汤水。
开始允许爸爸用温热的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我枯槁的手。
开始对哥哥笨拙地递过来的、一个憨态可掬的毛绒小熊,投去极其短暂的一瞥。
像一只从漫长冬眠中苏醒、对外界充满警惕的小动物,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探出触角。
那一天,阳光很好。心理医生张医生,一位气质温婉沉静的中年女性,像往常一样坐在我病房的沙发椅上,没有急于提问,只是放着一首极其舒缓、空灵的自然音乐,潺潺流水声和清脆鸟鸣在房间里流淌。
妈妈坐在我床边,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我的手背。
也许是这难得的宁静,也许是药物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也许是张医生眼中那包容一切的、不带任何评判的温柔……一种久违的、微弱的安全感,如同细小的暖流,悄悄浸润了冰冻的心湖。
我微微转过头,目光不再是完全的呆滞,而是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迷茫和……一丝想要倾诉的渴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张医生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用更轻柔、更缓慢的声音说:念念,这里很安全。只有你,妈妈,还有我。任何你想说的,不想说的,都没关系。你只需要……感受安全。
妈妈也温柔地抚摸着我的手背:念念,妈妈在。
安全……
这个词像一把小小的钥匙,轻轻碰触了心底某处锈死的锁孔。
喉咙里一阵干涩的灼痛,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尝试着张开嘴。嘶哑的、如同砂砾摩擦般的声音,极其微弱地响起:
园……区……
张医生和妈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们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开口。
很……黑……很……臭……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眉头因为回忆的痛苦而紧紧皱起,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
不怕,念念,妈妈在,都过去了。
妈妈赶紧轻拍我的背安抚。
……打……电话……骗钱……
我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昏暗的隔间,那冰冷的电脑屏幕,那令人作呕的台词。……不念……打……电……

张医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声音放得更轻,是……用电吗
我猛地一颤!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那些被电流贯穿全身、灵魂仿佛被撕裂的极致痛苦记忆瞬间翻涌上来!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
别怕!念念别怕!过去了!都过去了!
妈妈紧紧抱住我。
张医生立刻停止了追问,转而引导:好,我们不说了。念念,你很勇敢。现在,你很安全。看看窗外,今天的阳光很好。
在妈妈温暖的怀抱和张医生温和的引导下,我急促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极其小声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吐出一个名字:
……顾……野……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诅咒,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顾野
妈妈和张医生同时一怔,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顾家那个和我们家交好、看着念念长大的顾家
张医生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用最平稳的语气问:念念,顾野……他做了什么
他……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更加破碎嘶哑,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抓我……是他……说……因为……我……说他……像……阿屿……
断断续续的话语,像一块块散落的拼图碎片,被张医生和妈妈在巨大的震惊和心痛中,艰难地拼凑起来。
顾野!顾振华的私生子!因为念念小时候无心的一句话,导致他母亲被驱逐,他失去继承权!怀恨在心!是他策划了绑架!是他把念念卖进了那个地狱般的园区!是他造成了念念所有的苦难!
陆承泽在门外听到顾野这个名字时,瞬间目眦欲裂!他猛地一脚踹开病房的门冲了进来,双眼赤红,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顾野!那个杂种!是他!!
他的咆哮声震得病房嗡嗡作响,充满了狂暴的杀意,老子现在就带人去宰了他!把他剁碎了喂狗!
承泽!冷静!
爸爸死死拦住几乎要暴走的儿子,虽然他自己也气得浑身发抖,眼中是同样的滔天恨意,现在最重要的是念念!报警!把这些证据都交给警察!让法律制裁那个畜生!
就在这时,一直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我猛地抬起头,因为激动,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我伸出枯瘦的手,急切地指向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病号服——胸口的位置。
衣……衣服……里……里面……
妈妈和张医生都是一愣。妈妈立刻反应过来,小心地解开我病号服的几颗扣子。在贴近心口的内衬里,有一个极其隐秘、用粗糙针线缝合起来的小小夹层!
妈妈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些线头。
一个小小的、被透明塑料布层层包裹、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物体,掉了出来。
那是一个……微型录音芯片!边缘甚至沾着一点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那一刻,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芯片,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吐出几个字:
……证据……顾……家……园……区……他……爸……
顾家!园区!顾振华!
陆承泽一把夺过那个小小的芯片,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好……好得很!顾家!顾振华!老子要你们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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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芯片,被小心翼翼地放入证物袋,仿佛承载着足以将一座高山炸成齑粉的能量。当它被递交给警方技术部门的那一刻,陆家三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待结果的时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陆承泽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技术科外的走廊里来回踱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每一次脚步声都敲在父母紧绷的神经上。妈妈紧紧攥着爸爸的手,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地颤抖。爸爸则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锐利如鹰,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
终于,那扇门开了。负责技术的警官走了出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陆先生,陆夫人,
警官的声音低沉而严肃,芯片里的录音……我们恢复了部分片段。内容……非常关键,也非常……令人发指。
他将平板电脑递了过来,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沙沙的电流噪音后,一个极其熟悉、带着惯常上位者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园区那边,最近风声紧,让你手下的人都收敛点。特别是那些‘不听话’、‘闹事’的货……处理干净点,手脚利索,别留下尾巴。该扔矿洞的扔矿洞,该喂鳄鱼的喂鳄鱼……明白吗别为了几个不值钱的贱货,坏了整个盘子!
这声音……是顾振华!顾屿的父亲!那个在商场上风度翩翩、对他们陆家和蔼可亲的顾伯伯!
录音里短暂的停顿后,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讨好和一丝狠厉:
爸,您放心!我懂!昨天刚处理掉两个想跑的,骨头都敲碎了扔后山喂野狗了!保证干干净净!不过……那个陆念……
顾振华的声音打断了他,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冰冷的不在意:
陆念哼,一个丫头片子,失踪这么多年,陆家早就该认命了。在那种地方,死了比活着干净。让你的人‘照顾’好她,别让她再有机会开口。至于陆家……哼,等这阵风头过去,他们那点产业,迟早……
后面的话,被一阵更刺耳的电流噪音覆盖,变得模糊不清。
但已经足够了!
轰——!
陆承泽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他赤红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跳,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震耳欲聋的咆哮:顾振华——!!我操你祖宗——!!!
他猛地转身,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就要冲向门外!滔天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拦住他!
爸爸厉声喝道,和旁边的警察一起死死抱住了完全暴走的儿子!爸爸自己的眼睛也红得可怕,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但他死死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命令:承泽!冷静!交给警察!交给法律!为了念念!为了所有被他们害死的人!
妈妈已经瘫软在地,捂着脸,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恸哭:畜生……一群畜生啊……念念……我可怜的念念……
那冰冷、残酷、视人命如草芥的对话,像一把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个人的心脏!也彻底坐实了顾家,不仅仅是顾野这个私生子的个人罪行,而是整个家族,以顾振华为首,深度参与、甚至主导了这桩规模庞大、令人发指的跨国犯罪产业!那个地狱般的园区,就是顾家罪恶版图上最血腥、最肮脏的一块!
警方高层震怒!如此清晰、指向性极强的录音证据,加上我之前提供的零散信息,以及我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作为铁证,立刻触发了最高级别的响应!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大网,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顾家笼罩而去!
冻结资产!限制出境!突击搜查顾氏集团总部及关联企业!抓捕核心成员!
顾氏这座看似辉煌坚固的商业帝国,在确凿的罪证面前,如同被白蚁蛀空的大厦,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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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穆的法庭。国徽高悬,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法律威严。
旁听席座无虚席。媒体长枪短炮,闪光灯此起彼伏。无数双眼睛聚焦在被告席上。
顾振华,曾经意气风发的商业巨鳄,此刻穿着囚服,头发花白凌乱,眼神浑浊呆滞,像一夜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顾野,那个曾经阴鸷疯狂的魔鬼,此刻也失去了所有凶焰,脸色惨白,眼神躲闪,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他们身后,站着同样穿着囚服、面如死灰的顾屿和他母亲周雅琴。
公诉人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法庭,一条条列举着顾家父子令人发指的罪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故意杀人(情节特别恶劣)、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残疾)、非法拘禁、强迫劳动、拐卖妇女儿童、诈骗、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尤其是那段录音证据的当庭播放,顾振华那冰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指令,更是引起了旁听席上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愤怒的低语!
铁证如山,辩方律师的苍白辩解显得如此无力。
当法官询问受害者家属是否愿意出具谅解书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坐在原告席旁听席上的陆家人。
顾屿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他看向我,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嘶哑颤抖:念念!念念你听我说!我……我和我妈真的不知道!我们完全不知情啊!都是我爸和顾野这两个畜生!是他们干的!我们是被蒙蔽的!看在……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念念!你原谅我们好不好求求你了!
周雅琴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涕泪横流,妆容尽毁,对着我的方向哀嚎:念念!阿姨求你了!阿姨从小看着你长大,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疼啊!阿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些钱……那些沾了血的钱……阿姨花得也不安心啊!阿姨知道错了!你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阿姨给你磕头了!
说着,她竟然真的作势要磕头,被法警死死拦住。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媒体的镜头疯狂地对准了我。
我的父母和哥哥,眼神冰冷地看着被告席上那对母子的表演,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刻骨的恨意和鄙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在妈妈和哥哥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像背负着千钧重担。我面对着法官,面对着旁听席上所有关注的目光,面对着被告席上那两张写满虚伪哀求的脸。
然后,在无数镜头的注视下,在死寂的法庭里,我抬起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摘下了脸上那个遮掩了所有伤疤的、宽大的口罩。
嘶——
法庭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灯光下,那张曾经明艳动人、被无数人称赞过的脸庞,此刻暴露在所有人眼前。纵横交错、如同蜈蚣般扭曲凸起的狰狞疤痕,盘踞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有些疤痕深可见骨,破坏了五官的和谐,让整张脸显得异常可怖!那是被反复割裂、又得不到妥善治疗的烙印!是地狱之火灼烧过的痕迹!
摘掉口罩的动作,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但我站得笔直,用那双早已被苦难磨砺得只剩下冰冷恨意和坚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顾屿和周雅琴!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调动那早已破碎不堪的声带,发出嘶哑的、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却清晰无比、响彻整个法庭的声音:
不……知……情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沫和滔天的恨意!
你们……花着……沾满……鲜血……的钱……过着……人上人……的生活……的时候……心里……就……不……愧疚吗
我猛地抬手,指向自己脸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指向旁听席上其他被警方找到的、同样伤痕累累、眼神麻木的幸存受害者!指向那看不见的、堆积如山的、被顾家产业吞噬的累累白骨!
看看……我们!
看看……那些……被卖到……园区……被折磨……被杀害……的……女孩!
她们……做错了……什么!
不知情……不是……借口!
你们……所有人……
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扫过顾振华、顾野,最后定格在顾屿和周雅琴惨白绝望的脸上,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最终的审判:
都该……在里面……用……一辈子……赎罪——!!!
嘶哑、破碎、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声音,带着血与泪的控诉,带着无数亡魂的悲鸣,狠狠砸在法庭的穹顶之下!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旁听席上,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那是正义的声浪!是无数被压抑的愤怒和悲痛的宣泄!
法官肃然起立,法槌重重落下!
全体起立!
庄严的宣判声,如同最终的丧钟,敲响在顾家每一个罪人的头顶。
顾振华,顾野,数罪并罚,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顾屿,周雅琴,虽辩称不知情,但作为犯罪集团核心成员家庭,长期享受犯罪所得,生活奢靡,且在案发后试图掩盖、转移财产,情节严重,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不得减刑、假释。
被告席上,顾振华和顾野面如死灰,彻底瘫软。顾屿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涕泪横流,徒劳地伸着手想要抓住什么。周雅琴则双眼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法警上前,将他们如同死狗般拖了下去。
法庭外,阳光刺眼。我站在台阶上,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洒在那狰狞的疤痕上。微风拂过,带来自由的气息。
哥哥陆承泽推着轮椅(我的腿伤和虚弱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爸爸和妈妈一左一右紧紧护在我身边。
结束了,念念。
妈妈紧紧握着我的手,泪水无声滑落,但这一次,是解脱的泪水。
嗯。
我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点了点头。脸上没有笑容,但那双曾经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像暴风雨后穿透云层的、第一缕微弱的晨曦。
恨,不会消失。那些伤痛,将伴随我一生。但压在胸口那座名为复仇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大山,终于被搬开了。
想去哪里
哥哥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劫后余生的珍重,哥推你去。天涯海角都行。
我抬起头,望向远方湛蓝如洗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睛。嘶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生的力量:
先……回家。
回家。回到那个被爱包裹的地方。舔舐伤口,修补破碎的灵魂。然后……再去看看,这个曾被地狱阴影笼罩、如今终于重新洒满阳光的世界。
陆承泽稳稳地推着轮椅,走下法庭的台阶。父母紧随其后,像最坚固的堡垒,守护着他们失而复得的珍宝。阳光将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朝着光明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身后,那象征着法律与正义的庄严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