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碎瓷片拼起总裁心 > 第一章

拍卖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又被骤然响起的落槌声狠狠劈开。
成交!恭喜七号买家沈先生!这幅乾隆御笔《松壑听泉图》,以八千六百万的价格,成为您新的珍藏!
刺目的聚光灯瞬间汇聚在七号席位上。沈砚白端坐如山,一身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西装将他衬得愈发冷峻疏离。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像是雕刻大师手下最冷硬的一笔。周围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呼和掌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一圈圈带着艳羡、嫉妒与敬畏的涟漪。八千六百万,一个令人晕眩的数字,一个足以奠定今夜拍卖会王者的砝码,轻飘飘地落在了沈砚白的名下。他成了这幅稀世古画新的、绝对的主人。
工作人员戴着雪白的手套,动作庄重得近乎神圣,将那幅承载着数百年历史的《松壑听泉图》从特制的恒温恒湿展柜中缓缓取出。画轴在灯光下流转着幽深的光泽,绢帛脆弱,上面的松壑仿佛还缭绕着清冷的山岚,泉声依稀可闻。就在画作被稳稳托起,即将移向后台进行交割的流程时——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像冰凌在极致的寂静中骤然断裂。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喧嚣。
托着画作的工作人员身体猛地一僵,脸色唰地褪尽了血色,惊惶地低头看去。
只见那承载着乾隆御笔的古老绢帛中央,一道狰狞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它像一道丑陋的闪电,劈开了苍劲的古松枝干,撕裂了潺潺流过的清泉,无情地贯穿了整幅画面,将凝聚了时光与技艺的珍品,粗暴地一分为二!
啊——!有人失声尖叫。
天哪!裂了!画裂开了!
怎么会这样刚才还好好的!
完了……这可是八千多万啊……
整个拍卖厅彻底炸了锅。震惊、惋惜、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轰然掀起,几乎要掀翻华丽的水晶吊灯。镁光灯疯了似的闪烁,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拼命往前挤,试图捕捉这戏剧性灾难的每一个细节。保安们手忙脚乱地试图维持秩序,场面一片混乱。
沈砚白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方才落槌时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胜利者的松弛感早已消失殆尽。他深邃的眼眸死死锁定在那道狰狞的裂痕上,瞳孔深处像是瞬间冻结的寒潭,冰冷刺骨。那裂痕,仿佛也同时撕裂了他精心构筑的某种东西。他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然的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像盘踞的毒蛇。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以他为中心,迅速弥漫开来,让靠近他几排座位的人下意识地噤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片混乱的漩涡中心,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从后排角落的位置站了起来。
温瓷的脸色惨白如纸,比那工作人员更甚。她那双总是沉静专注、如同浸润在古物光泽中的眼眸,此刻被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痛苦填满。那道撕裂古画的裂痕,仿佛也同时狠狠撕裂了她的心脏。她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她像一只被利箭射中的惊鸟,拨开身前混乱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着展台冲去。
让开!让我看看!快!保护画芯!她嘶哑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又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尖锐穿透力。
她扑到展台边,指尖颤抖着,本能地伸向那幅破碎的珍宝,眼中只剩下那道狰狞的伤口和它背后代表的、无可挽回的毁灭。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画框边缘的刹那——
一只骨节分明、力量惊人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像冰冷的铁钳骤然收紧,瞬间阻断了她所有的动作,也几乎捏碎了她的骨头。
温瓷痛得闷哼一声,被迫停住所有动作。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里。
沈砚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他俯视着她,那张冷峻如冰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神锐利得可怕,像淬了毒的刀锋,直直刺向她眼底的惊惶与痛楚。
看清楚,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字字带着冰碴,清晰地砸在温瓷耳边,也砸在周围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这幅画,现在是我沈氏的资产。
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微微收紧,像是在无声地宣示主权,也像在提醒她此刻的僭越。温瓷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腹传来的、属于上位者的、绝对掌控的温度和力量。她纤细的手腕在他掌中脆弱得像一折就断的枯枝,痛楚和一种被彻底压制的屈辱感瞬间席卷了她。
谁允许你碰它沈砚白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审视的意味,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温瓷紧绷的神经上。
温瓷被迫仰视着他,手腕传来的剧痛让她眼眶瞬间涌上生理性的泪水,视线一片模糊。可就在这模糊的视野里,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沈砚白深沉的眼底。
那双眼睛,锐利依旧,冰寒依旧,但在那冻结的寒潭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碎裂了一下。一丝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倏然掠过——是惊愕是探究还是……一丝深埋的、被强行唤醒的痛楚
这眼神……这眼神……
温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不是因为此刻的压迫,而是因为这眼神深处那转瞬即逝的东西,像一根烧红的针,毫无预兆地刺破了她尘封的记忆。她曾在另一双相似的眼睛里,看到过同样深沉的、被病痛折磨却依旧带着温柔的光……
沈砚白盯着她通红的眼眶,那里面盛满了破碎的泪光和纯粹的、为古物而生的痛惜。这份毫不作伪的痛惜,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一圈混乱而陌生的涟漪。那涟漪深处,无可避免地映照出另一张苍白的小脸——同样清澈的眼眸,同样倔强地含着泪,却最终被无情的病魔吞噬了所有光亮。那个蜷缩在冰冷病床上,瘦骨嶙峋,连呼吸都带着破碎声响的小小身影,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唯一紧紧攥在手里、汲取着微弱慰藉的,就是一本翻得卷了边、被泪水浸染过的旧书册。
封面上,娟秀的字体写着:《温瓷古书画修复实录》。
这个名字,这个身影,此刻正被自己牢牢攥在掌中,手腕纤细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她眼底那份为古物而生的纯粹痛惜,与他记忆中妹妹对那本册子近乎偏执的珍视,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形成一种尖锐的、令人窒息的拷问。
妹妹望着那本册子时,眼中也曾有过这样微弱却执着的光,仿佛那是她对抗无边黑暗的唯一稻草。而此刻,眼前这个女人眼中的光,却因为自己手掌的禁锢,正一点点熄灭。
这个认知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他冷硬的心防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楚。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松动了半分。那冰封的眼神深处,仿佛有坚冰悄然开裂,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动摇。
沈先生!沈先生!这…这绝对是意外!我们拍卖行会负全责!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拍卖行的经理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沈砚白面前,额头上冷汗涔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堆满了惊惧和讨好。
沈砚白的目光从温瓷脸上移开,那瞬间的动摇被重新冻结,只剩下迫人的寒霜。他扫了一眼经理,那眼神没有丝毫温度:交代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这幅画,现在一文不值。他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回温瓷身上,像在评估一件物品最后的利用价值,或者说,它的价值,只剩下修复的可能性。
温瓷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果然,沈砚白的视线牢牢锁住她,不容置疑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温瓷,温小姐,业内顶级的书画修复师,对吗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显然早有了解。
温瓷身体一僵,戒备地看着他。
想救它沈砚白微微倾身,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盯着她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提出了条件,签协议,做我的私人修复师。直到这幅画恢复原状,或者……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直到我确认它彻底失去修复价值为止。
私人修复师温瓷的呼吸瞬间窒住。这不仅仅是工作,这是近乎卖身的契约!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只依旧扣在她手腕上的铁钳:沈先生,这不合规矩!我可以……
规矩沈砚白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力,现在,我的规矩就是规矩。你只有两个选择,签,或者看着它彻底毁掉。你的犹豫,只会加速它的消亡。
他的目光扫过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又落回温瓷惨白的脸上,无声地施加着压力。拍卖行经理在一旁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空间仿佛只剩下沈砚白冰冷的声音和温瓷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
温瓷的目光死死胶着在那幅碎裂的《松壑听泉图》上。那道狰狞的裂痕,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坚守的世界。八千六百万的天价,此刻化为沉重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她单薄的肩上。拒绝她毫不怀疑沈砚白话语的真实性。他眼底的冷漠如同万年冰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这幅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瑰宝,会因为她此刻的不识抬举,在他手中化为真正的尘埃。
她不能赌。
胸腔里翻涌着屈辱和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可当目光再次触及那道裂痕时,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镇压下去——那是修复师刻入骨髓的本能,是对承载着时光与文明的脆弱古物无法割舍的责任。指尖因用力而深深掐入掌心,细微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被逼至悬崖边的平静。
……我签。两个字,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沈砚白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他松开了钳制温瓷手腕的手。那只白皙的手腕上,赫然留下了一圈清晰刺目的红痕,如同屈辱的烙印。
很好。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随即转向一旁面如土色的拍卖行经理,后续的手续,你负责和温小姐对接。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经理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沈先生放心!温小姐,这边请!我们马上处理!
温瓷麻木地被经理引着,走向拍卖行临时安排的办公室。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刀锋上。身后,沈砚白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一直黏在她的背上,直到厚重的办公室门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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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慕尚,碾过梧桐落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一处闹中取静、守卫森严的别墅区深处。雕花的黑色铁艺大门缓缓滑开,车子驶入,最终停在一栋极具现代感的灰白色建筑前。
司机下车,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温瓷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走了出来。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卷起她米色风衣的衣角。她抬头,望着眼前这座庞大、冰冷、线条硬朗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建筑,它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将她渺小的身影完全吞噬。沈砚白的家,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牢笼。
一位穿着得体、面无表情的中年管家早已候在门口。温小姐,请跟我来。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做了个请的手势。
温瓷沉默地跟随着。管家带着她绕过灯火通明、挑高惊人的奢华主客厅,走过铺着厚厚地毯、陈列着价值不菲艺术品的冗长走廊,最终,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通向地下的厚重木门前。
您的住处和工作间安排在这里。管家推开木门,一股混合着旧纸张、矿物颜料、天然胶液以及地下室特有的、淡淡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门后是一道向下的水泥阶梯。
温瓷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地下室。
她跟着管家走下楼梯。出乎意料,地下室并非想象中那般阴暗逼仄。空间很大,被精心改造过。顶部嵌入了模拟自然光的专业照明系统,光线明亮而均匀。恒温恒湿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维持着最适宜保存古物的环境。中央区域被布置成了一个专业级的书画修复工作台,各种精密的工具、放大镜、特制的绷架一应俱全,甚至比她原先工作室的配置还要高级几分。靠墙是一排排高大的、温湿度可控的储藏柜。生活区域则被巧妙地隔开,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衣柜,一套小桌椅,虽然简单,倒也干净整洁。
然而,当温瓷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四周墙壁时,她的呼吸猛地一窒,脚步钉在了原地,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狠狠钉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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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
环绕着整个工作区和部分生活区的墙壁上,几乎被密密麻麻的照片和打印资料覆盖了!
那些照片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她!
有她穿着白大褂,在博物馆修复室里伏案工作的侧影,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轮廓;有她戴着特制眼镜,手持细如牛毛的修复针,正在处理一幅古画破洞的特写,眼神沉静得如同古井;有她在某个学术研讨会上发言的瞬间,神情严肃而认真;甚至还有几张模糊的、明显是偷拍的,她在工作室外小院中给绿植浇水的日常画面……
而混杂在这些照片之间的,是大量打印出来的资料。是她发表在各种专业期刊上的修复技术论文摘要,是她参与过的重大修复项目报告节选,是她获得奖项的报道……详尽得可怕,几乎囊括了她职业生涯的所有重要节点!
这不是欣赏,这是赤裸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监控!是把她当成一件物品,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剖析、研究、掌控!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温瓷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储藏柜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这些是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猛地转头看向旁边依旧面无表情的管家。
管家似乎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这是沈先生吩咐布置的。沈先生说,这样有助于您更快地适应环境,专注于修复工作。他微微躬身,您需要任何工具或材料,请随时告诉我。沈先生要求您尽快开始工作。那幅《松壑听泉图》,已经安全送达,存放在A区一号恒湿柜内。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踏上阶梯,离开了地下室。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下来。只剩下恒温恒湿设备低沉的嗡鸣,以及温瓷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她靠在冰冷的金属柜上,身体微微发抖,目光却无法从那些铺天盖地的自己身上移开。每一张照片,每一行打印的文字,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捆缚。沈砚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监控一个修复师的工作还是……另有所图
恐惧和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地冲击着她的理智。她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地下室特有的阴冷气息包裹着她,那满墙无声的注视,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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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恒温恒湿设备发出持续的、低沉的白噪音,像某种催眠的咒语。温瓷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寒意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才挣扎着站起来。目光掠过那满墙令人窒息的影像,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落在了A区那个标注着1号的恒湿储藏柜上。
那里面,锁着她的卖身契,锁着她无法逃离的囚笼,也锁着她作为修复师无法推卸的使命。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走到柜前,输入管家离开前告知的密码。柜门无声滑开,一股更浓郁的、属于古旧绢帛和矿物颜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幅被小心放置在内胆箱中的《松壑听泉图》赫然在目。那道狰狞的裂痕,在专业冷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愈发刺眼,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温瓷戴上手套,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小心翼翼地取出画作内胆箱,将它转移到中央巨大的修复工作台上。当明亮的无影灯精准地打在画面上时,她的呼吸瞬间屏住了,所有的杂念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修复师面对损伤时本能的专注与凝重。
裂痕比在拍卖厅惊鸿一瞥时更加触目惊心。绢丝纤维断裂的茬口清晰可见,沿着御笔的墨迹走向撕裂,边缘甚至有些微的卷翘和污损。这绝非简单的意外磕碰!温瓷的心猛地一沉。她凑近,借助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裂痕边缘的细节。在靠近画芯右上角一处山石皴擦的墨色深处,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矿物颜料和古旧绢帛的化学气味残留。那气味淡得几乎被掩盖,却像一根尖锐的针,瞬间刺破了她的怀疑——人为破坏!而且手段极其隐蔽专业!
这个认知让她脊背一阵发凉。是谁为什么要毁掉这样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是针对沈砚白还是……针对这幅画本身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突兀地打破了地下室的寂静,由远及近,沿着楼梯走了下来。
温瓷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脚步声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上位者的节奏和重量感,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神经上。
沈砚白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换下了拍卖会那身笔挺的西装,穿着深灰色的羊绒衫和同色系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深沉。然而,那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掌控一切的冰冷。他一步步走下阶梯,目光先是扫过整个地下室,掠过那些满墙的照片资料时没有丝毫停留,仿佛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壁纸。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工作台上那幅破损的古画,以及站在画前、身体僵直的温瓷身上。
他走到工作台另一端,停下。两人之间隔着那幅破碎的《松壑听泉图》,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无形的压力。
温瓷感到自己几乎要在这种沉默的注视下窒息。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地下室明亮的灯光下,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荒原,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评估物品般的冷漠。这眼神让她刚刚因发现人为破坏而产生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有进展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在地下室空旷的空间里带着冰冷的回响。
温瓷的喉咙有些发干。她下意识地想攥紧拳头,指尖却触碰到冰凉的手套。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竭力维持的平稳:初步观察……裂痕严重,边缘有污损和纤维卷翘。需要……需要进一步检测断裂面的微观结构和残留物成分。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无法忽略那个可怕的发现,声音艰涩地补充,而且……我怀疑,这不是意外。
她紧紧盯着沈砚白的脸,试图捕捉一丝一毫的波动。然而,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微微眯了下眼,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移向画上的裂痕。
怀疑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证据呢
温瓷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知道还是根本不在意她指向放大镜下那处微不可察的痕迹:这里……有化学试剂残留的微弱气味。很淡,需要精密仪器分析确认,但……
知道了。沈砚白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意外,仿佛她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温瓷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温小姐,你的职责是修复它。找出它受损的原因,或者追查破坏者,他微微倾身,隔着工作台,那强大的压迫感再次笼罩过来,那是我的事情。你只需要专注于你的修复方案,告诉我,多久能复原
他轻描淡写地将她发现的重大线索划归己有,再次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她只是工具,一件被买来修复物品的工具,无权过问其他。
温瓷感到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脸颊因屈辱而微微发烫。她咬紧了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回答:这种程度的撕裂,需要……需要极其漫长的过程。清洗、拼接、加固、补绢、全色……每一个环节都不能有丝毫差错。保守估计……至少两年。
两年沈砚白低低重复,听不出情绪。他的目光掠过温瓷倔强却难掩苍白疲惫的脸,最后落在她因长时间工作而微微蜷曲的手指上。那双手,此刻正无意识地按压在冰冷的修复台边缘。
时间,不是问题。他缓缓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质量,是唯一的标准。他顿了顿,像是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全部世界。你需要什么,开口。但修复进度,每周向我汇报一次。
说完,他不再看她,仿佛已经完成了对一件物品的例行检视。他转身,迈开长腿,沿着来时的楼梯,一步步走了上去。脚步声沉稳而冷漠,最终消失在厚重的木门之后。
地下室里只剩下温瓷一人,还有那满墙无声注视着她的照片,以及工作台上那道冰冷刺目的裂痕。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种冷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温瓷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楼梯上方传来咔哒一声门锁闭合的轻响,才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工作台边。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两年在这冰冷的地下室,在这无处不在的监控下,在沈砚白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注视下……她真的能撑到那一天吗人为破坏的阴影,沈砚白讳莫如深的态度,像两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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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地下室失去了明确的刻度。只有恒温恒湿设备规律的嗡鸣,修复台上精密钟表的滴答声,以及温瓷伏案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织成一种单调而压抑的背景音。
温瓷将自己彻底沉入了修复的世界,如同沉入一片隔绝外界的深海。只有在那片微观的、需要倾注全部心神与古物对话的领域里,她才能暂时忘却满墙的窥视和沈砚白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她像对待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对《松壑听泉图》进行了最彻底的诊断。高倍显微镜下,断裂的绢丝纤维像被战火蹂躏过的焦土;精密的成分分析仪确认了那丝微弱的异常气味,是一种高挥发性、能瞬间脆化天然蛋白纤维的特殊溶剂残留——人为破坏的证据确凿无疑。这个发现让温瓷脊背发凉,却也更加坚定了她必须守护这幅画的决心。她开始设计最稳妥、最尊重原作的修复方案,每一步都反复推演,如同在悬崖峭壁上行走。
每周一次的汇报,成了她必须面对的酷刑。
沈砚白总是在固定的时间出现,悄无声息,如同一个没有温度的幽灵。他会站在工作台的另一端,目光掠过修复台上复杂的图表、显微镜、以及画作上被小心翼翼处理过的局部区域。他的问题精准而冰冷,直指核心技术难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只是在评估一项工程的进度报告。
断裂面的纤维活化处理,成功率测算
补绢的染色试样,色差能否控制在肉眼不可辨别的范围
全色环节对矿物颜料稳定性的影响评估
温瓷只能强迫自己以最专业、最冷静的态度应对,将每一个技术细节和数据清晰呈现。她刻意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修复方案和眼前的画作上。两人之间隔着工作台,也隔着无形的冰墙。他问,她答。除了修复,再无他言。空气里弥漫着沉默的硝烟和冰冷的距离感。
沈砚白似乎也完全沉浸在这个修复工程总监的角色里。他对温瓷展现出的精湛技艺和严谨态度没有流露出丝毫赞赏,仿佛那是她理所当然该做到的。他只是确认进度,提出要求,然后离开。每一次他转身踏上楼梯的背影,都让温瓷紧绷的神经得以片刻的松弛,随后又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淹没。
然而,就在这片冰冷沉寂的深海之下,某些极其微小的变化,如同海底悄然滋生的珊瑚,正在不为人知地发生。
有时,当温瓷因为一个技术难点而长时间凝神思考,无意识地咬着下唇,眉头紧锁时,她会偶尔捕捉到沈砚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评估工作进度所需的更长那么零点几秒。那目光依旧深沉难辨,但其中那种纯粹的、评估物品的冰冷锐利,似乎被某种更复杂的东西模糊了边缘。
还有一次,她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疲惫不堪,在清洗一幅用于补绢的试样时,手指因为酸痛而微微颤抖了一下,一滴特制的清洗液险些溅落到珍贵的试样上。她惊得瞬间屏住呼吸。就在那一刻,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砚白垂在身侧的手指,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要抬起,却又在瞬间克制住了,重新恢复成那个冷硬的姿态。
最明显的一次,是在她汇报关于矿物颜料层加固的进展时。她提到了一种极其罕见的、产自西域古矿脉的天然植物胶,是加固脆弱矿物层的理想材料,但早已绝迹,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她只是陈述困难,并未抱任何希望。然而,就在下一次汇报日的前一天,管家面无表情地将一个密封严实、没有任何标签的小玻璃瓶放在了她工作台上。
瓶子里,是淡金色的、质地纯净的粘稠液体。温瓷打开瓶塞,那股独特而微弱的、混合着古老植物气息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正是她提到的那种失传已久的西域植物胶!
她愕然地看向管家。管家只是微微躬身:沈先生吩咐送来的。语气平淡无波。
温瓷握着那冰凉的小瓶子,心绪翻腾。这绝不可能是临时能找到的东西。这需要庞大的资源、精准的信息渠道,甚至……需要提前很久很久就开始留意和搜寻。沈砚白……他到底在图谋什么这幅画真的值得他投入如此巨大、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资源还是……另有所图
这些微小的发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她试图用为了确保修复成功、资本家对投资的极致维护来解释,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隐隐质疑。沈砚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比这八千六百万更沉重、也更隐秘的东西。
日子在这种表面的冰冷对峙和暗流涌动的猜疑中一天天滑过。温瓷强迫自己不去深究,将所有的心力都投入到那幅伤痕累累的古画上。清洗污损、软化卷翘的纤维、小心翼翼地尝试将断裂的绢丝初步归位……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耗费着巨大的心神。只有在全身心投入修复时,她才能暂时忘却身处囚笼的窒息感,忘却沈砚白那双时而冰冷、时而复杂难辨的眼睛。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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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如同失控的巨兽,在别墅区上空疯狂咆哮,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狠狠摔打在冰冷的建筑外墙上,发出噼啪的爆响。紧接着,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墨汁般浓重的夜幕,瞬间将窗外狰狞摇晃的树影映得如同鬼魅。几秒钟后,震耳欲聋的炸雷轰然滚过天际,仿佛要将整个大地劈开!
温瓷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坐起身,地下室的恒温系统隔绝了大部分风雨声,但那种天地震怒的狂暴威势依旧透过厚重的墙体隐隐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就在这雷声的余威中,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画!那幅《松壑听泉图》的主体部分,经过初步的清洗和纤维软化处理,正绷在一个巨大的、特制的木质绷架上,进行缓慢而关键的阴干定型!这个环节对环境湿度的稳定性要求极高!而绷架……为了获取最均匀稳定的微气流,被她安置在了……
后院那个半封闭式的玻璃花廊里!
那个花廊虽然装有自动遮阳帘和基础的温湿度调节,但面对如此狂暴的疾风骤雨……万一有窗户没关严万一雨水倒灌万一……
温瓷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从床上翻下来,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冲向通往一楼的楼梯。冰冷的石阶硌着她的脚心,她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快!快!那幅画不能淋雨!一旦被雨水浸透,所有前期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那脆弱无比的绢帛和矿物颜料层,会在瞬间彻底崩溃!
她猛地拉开地下室那扇厚重的木门,一股带着湿冷泥土气息的狂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一个趔趄。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不断闪烁的惨白电光,将空旷奢华的家具映照出短暂而扭曲的轮廓。
温瓷没有丝毫犹豫,凭着记忆,跌跌撞撞地穿过黑暗的客厅,冲向通往后院的那扇落地玻璃门。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门上,发出密集的、令人心慌的啪啪声,整扇门都在微微震颤。
她猛地拉开沉重的门栓,一把推开玻璃门——
瞬间,狂暴的风雨如同决堤的洪水,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和飞溅的冰冷水珠,劈头盖脸地砸在她身上!单薄的睡衣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冻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眼前一片模糊,只有肆虐的雨幕和狂舞的树影。
她眯起被雨水糊住的眼睛,不顾一切地冲向花廊的方向!
花廊在别墅的侧后方。温瓷赤着脚,踩在冰冷湿滑、满是积水和水洼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踉跄得几乎摔倒。狂风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拼命地撕扯着她的身体,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刺得她裸露的皮肤生疼。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逆着风雨奔跑,心中只有那个绷着古画的巨大木架。
终于,透过迷蒙的雨幕,她看到了那个半透明的玻璃花廊轮廓。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猛地刹住了脚步,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在了滂沱大雨之中!
花廊内,灯光昏暗。
就在那巨大的、绷着《松壑听泉图》的木质绷架前,赫然矗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是沈砚白!
他背对着温瓷的方向,只穿着单薄的深色衬衫和西裤,此刻早已被狂风卷进来的雨水彻底浇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宽阔而紧绷的肩背线条。他像一尊沉默的礁石,用身体死死地挡在绷架和花廊一侧被狂风吹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之间!
那道缝隙外,是疯狂倒灌的风雨!沈砚白一只手用力地抵着那扇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随时可能彻底洞开的窗户边框,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护在绷架上方,用自己的手臂和脊背,为那幅脆弱至极的古画,硬生生筑起了一道血肉屏障!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在他身上、脸上,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淌下。他的背影绷得极紧,每一块肌肉都在与那狂暴的自然之力对抗,透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孤注一掷的力量感。他护着绷架的手臂,衣袖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隐约可见一道被尖锐窗框边缘划破的、长长的血痕,鲜红的血混着雨水,在他手臂上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被更多的雨水冲淡。
温瓷站在花廊入口的瓢泼大雨中,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可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维,都被眼前这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一幕死死攫住!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在……保护这幅画
用他的身体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温瓷。她呆呆地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无法模糊花廊内那个在风雨中屹立的身影。那道被撕裂的衣袖,那道刺目的血痕,像烙印一样刻进她的眼底,烫得她心脏一阵阵紧缩。
就在这时,沈砚白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身。
惨白的闪电再次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花廊内的一切,也照亮了沈砚白的脸。
雨水顺着他冷硬的脸部轮廓不断滑落,几缕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他的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然而,最让温瓷灵魂震颤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如同冰封寒潭的眼眸,此刻被一种极其复杂汹涌的情绪彻底冲垮了!不再是冰冷,不再是审视,不再是掌控一切的漠然。那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一种近乎虚脱的松懈,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种……一种温瓷从未见过、也无法解读的、深沉的痛楚和……脆弱
他的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幕,牢牢地锁定了站在花廊入口、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温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风声、雨声、雷声,似乎都退到了遥远的地方。整个世界只剩下花廊内昏暗的灯光,绷架上安然无恙的古画,沈砚白手臂上那道刺目的伤口,和他那双仿佛被彻底击碎、流露出所有真实情绪的眼睛。
温瓷看着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护着绷架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不是指向画,而是指向她。
下一秒,在温瓷还未从巨大的震撼中回神时,沈砚白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
沈砚白!温瓷失声惊呼,那声嘶哑的呼唤瞬间被狂暴的风雨吞没。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她不顾一切地冲进了花廊!
花廊里一片狼藉。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从沈砚白未能完全堵住的窗缝里持续地灌入,在地上积起一滩滩水洼。温瓷赤着脚踩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每一步都溅起冰冷的水花。她扑到沈砚白身边,他高大的身躯倒伏在地,侧着脸,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流淌,紧闭的双眼下是浓重的阴影,手臂上那道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刺目,鲜血混着雨水,还在缓慢地渗出。
绷架上,《松壑听泉图》被保护得很好,只有边缘溅上了一些细小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这幅价值连城的古物安然无恙,而它的守护者却倒下了。
沈砚白!醒醒!温瓷跪坐在他身边,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膝盖。她颤抖着手,轻轻拍打他冰冷的脸颊,触手一片湿漉和异常的低温。恐惧攫住了她,她环顾四周,花廊里空空荡荡,只有风雨的咆哮。她必须把他弄回屋里去!地下室有她备用的紧急药箱!
温瓷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去搀扶沈砚白沉重的身躯。他比她想象中还要重得多。她架起他的一条手臂环过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死死搂住他的腰,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作为支撑,踉踉跄跄地试图将他架起来。他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温瓷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摇摇晃晃,好几次都差点两人一起摔倒。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衣服不断滴落,在通往客厅的石板路上蜿蜒出长长的水痕。狂风依旧在身后怒吼,每一次闪电亮起,都映照出两人在风雨中相互依偎(或者说,是温瓷拼命支撑)的狼狈剪影。
这段短短的距离,仿佛耗尽了温瓷所有的力气。当她终于架着沈砚白,跌跌撞撞地穿过客厅,回到相对干燥温暖的地下室入口时,几乎虚脱。她顾不上满地的水渍,也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冷得发抖,小心翼翼地将沈砚白安置在她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他的身体接触到干燥的床单,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但依旧没有醒来。手臂上的伤口因为方才的拖拽,似乎又渗出了更多的血,染红了浅色的床单。
温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冲到工作台旁,一把拉开存放紧急药品和器械的抽屉,手忙脚乱地翻找出消毒碘伏、无菌纱布、绷带、剪刀,还有一支强效的止血凝胶。她端着托盘快步回到床边,拧亮床头一盏明亮的台灯。
灯光下,沈砚白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微微泛着青紫。手臂上那道伤口彻底暴露出来——足有十几厘米长,不算很深,但边缘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外翻,看起来触目惊心。温瓷的心揪紧了,她深吸一口气,戴上无菌手套,动作尽量轻柔地剪开他被撕裂、黏在伤口上的湿透的衬衫袖口。
冰冷的消毒棉球触碰到伤口的瞬间,昏迷中的沈砚白身体猛地一颤,眉头紧紧蹙起,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忍一下,很快就好。温瓷的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和一丝安抚的意味。她加快动作,仔细地用碘伏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可能存在的污物,冰冷的液体刺激着伤口,沈砚白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温瓷迅速挤出止血凝胶,均匀地涂抹在创面上,凝胶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后,出血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她动作麻利地用无菌纱布覆盖好,再用绷带一圈圈缠绕固定。
处理完伤口,温瓷稍稍松了口气。她拧了一条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沈砚白脸上和脖颈上的雨水和污渍。冰凉的皮肤接触到温热的毛巾,他似乎舒服了一些,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
就在温瓷专注地擦拭着他下颌残留的一抹泥点时,她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灯光清晰地映照着他紧闭的双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薄唇……这一切组合起来的轮廓,此刻卸去了清醒时的所有冰冷防备,竟透出一种惊人的脆弱感,还有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这轮廓……这眉眼间的疲惫和脆弱……
温瓷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极其清晰地闪现在眼前——医院惨白的灯光下,那个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形、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微弱呼吸的女孩……她的妹妹,温念。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是这般,苍白、脆弱,安静地闭着眼睛,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未了的遗憾。
温瓷的手猛地一抖,温热的毛巾从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如同被烫到般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工作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仿佛惊扰了昏迷中的沈砚白。
他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那双深邃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起初,他的眼神是涣散的、茫然的,似乎还沉浸在昏迷的混沌中。他有些迟钝地转动着眼珠,视线掠过地下室熟悉的天花板、明亮的台灯,最后,落在了床边脸色煞白、如同见鬼般僵立着的温瓷身上。
他的目光渐渐聚焦。看到了她湿透的、还在滴水的头发和睡衣,看到了她脸上未干的雨水和惊惶,也看到了自己手臂上被妥善包扎好的白色绷带。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剩下地下室里恒温设备单调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药水、湿衣服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气息。
沈砚白的眼神一点点恢复了清明,但那份清醒中,却少了往日冰封的锐利,多了几分大病初愈般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牵扯到手臂的伤口,痛得闷哼一声,眉头再次蹙紧。
温瓷下意识地想上前搀扶,脚步刚动,却又硬生生顿住。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那双此刻不再冰冷、反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深沉痛楚的眼睛,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那个关于妹妹的联想,像魔咒一样萦绕着她。
沈砚白靠坐在床头,微微喘息着。他没有看温瓷,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前方虚空处,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低沉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画……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没事吧
温瓷喉头哽住,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沈砚白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一点。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地下室的光线明亮而均匀,将他此刻的虚弱和那份卸下盔甲后的真实,暴露无遗。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温瓷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只手,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寒冷,正无意识地微微蜷曲着。手腕纤细,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而在那白皙的手腕内侧,靠近腕骨的地方,一道淡粉色的、长约两三厘米的陈旧疤痕,清晰地显露出来。疤痕很浅,边缘平滑,显然是多年前留下的。
沈砚白的目光,就那样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凝固在了那道浅粉色的疤痕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温瓷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将手藏到身后。
就在她手指微微蜷缩的瞬间,沈砚白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他那条没受伤的手臂。他的动作很吃力,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颤抖。那只骨节分明、曾签下冰冷契约、也曾死死扣住她手腕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虔诚的轻柔,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向温瓷的手腕。
温瓷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忘记了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带着薄茧、此刻却异常苍白的手,一点一点地靠近。
他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最终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落在了那道浅粉色的旧疤上。指腹的触感微凉而粗糙,像一片羽毛,又像一块冰,轻轻拂过她最隐秘的伤痕。
地下室里安静得可怕。恒温设备的嗡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沈砚白低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他的指腹极其轻微地摩挲着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和一种深沉的、仿佛沉淀了漫长岁月的痛楚。
温瓷屏住了呼吸。手腕上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却像带着灼人的温度,沿着她的神经一路烧灼到心脏。她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他指尖下疯狂地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砚白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或复杂难辨,而是像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清晰地映照出温瓷此刻惊惶失措的脸。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太多太多沉重的东西——疲惫、庆幸、深不见底的哀伤,还有一种……一种近乎破碎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积攒着全身的力气。最终,那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隧道才抵达此处的疲惫与痛楚,轻轻地、一字一顿地敲打在温瓷的耳膜上,也狠狠地撞在她灵魂深处:
当年……手腕上的这道伤……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最疼痛的地方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颤抖。
……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