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在宽敞奢华的会客室里凝滞,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昂贵雪松香气,却丝毫无法驱散我骨子里渗出的寒意。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编织着一张璀璨又冷漠的网。我坐在这张价值不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指尖却冷得像浸在冰水里,无意识地蜷缩着。
对面,江屿。云巅科技的掌舵人,这座城市最年轻也最冷酷的猎食者。此刻,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推过一份文件。纸张边缘锋利如刀,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
林薇,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商业并购,签了它。未来三年,做苏晚的影子。
苏晚。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悄无声息地刺进我的耳膜。我早就知道她,那个占据了江屿整个青春和所有心尖柔软的女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她鲜活的生命,也带走了江屿世界里所有的光,只留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他需要一道影子,一道能暂时填补那巨大空洞的影子。而我,因为一个近乎荒谬的角度——我的侧脸轮廓,据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像极了她。
他需要这道影子来止痛,或者说,来维持他继续像个活人一样呼吸和运转。
我没有立刻去看那份摊开的文件,目光反而落在江屿低垂的眉眼上。他正拿起他那支私人定制的钢笔,旋开笔帽,准备在甲方签名处落下他的名字。笔尖悬停在昂贵的纸张上方,他微微低头,额前几缕墨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过于锐利的眼神,只留下一个专注的侧影。那线条,从挺直的鼻梁到紧抿的薄唇,再到线条清晰的下颌……
像。太像了。
像极了陆沉。那个在我人生最绚烂的顶点,用最残忍的背叛将我推入深渊,然后卷走我所有积蓄、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人。陆沉签下那张让我倾家荡产的投资协议时,也是这样微微低着头,专注得仿佛在书写情书。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痛楚和一种荒诞绝伦的兴奋。陆沉,你给我的痛,我似乎找到了一种扭曲的偿还方式。在这个叫江屿的男人身上。
我抬起头,迎上江屿的目光。他果然在看我,不,更准确地说,是在审视我的侧脸。他的眼神专注而冰冷,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购入的艺术品的瑕疵。那里面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丈量,在寻找着与他记忆中那个完美影像重叠的部分。
条件很优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我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拿起他刚刚放下的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我翻到文件末尾,找到乙方签名处,笔尖悬停。
江屿似乎没料到我如此干脆,深邃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我继续。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所有情绪,落笔。黑色的墨水在雪白的纸上游走,留下林薇两个字。笔迹很稳,没有一丝颤抖。签完,我甚至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堪称得体的、职业化的微笑。
很好。江屿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他收回钢笔,旋上笔帽的动作优雅而利落。随即,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支票夹,动作流畅地抽出一张,推到我的面前。薄薄的纸片,承载着普通人或许奋斗一生也难以企及的数字。
这是预付款。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施舍,也没有轻蔑,只有纯粹的、冰冷的交易,做她的影子,我会给你一切物质上的满足。记住你的本分。
一切物质上的满足我轻声重复,指尖捻起那张支票。纸张边缘很薄,有点割手。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那片骤然翻涌的冰海。然后,我抬起头,再次对他笑了笑,笑容里多了几分刻意的温顺和感激,谢谢江总,我会记住的。
我小心翼翼地将支票对折,再对折,放进我随身携带的手包最内侧的夹层里。就在这个动作间,我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镶嵌着碎钻的戒指在奢华的灯光下极快地掠过一道细碎的光芒。那是陆沉送的,在我们最浓情蜜意的时刻,他信誓旦旦套在我手上的永恒。冰冷的钻石贴着我的皮肤,像一枚嵌入血肉的耻辱烙印。
我迅速放下手,用右手的手包自然地搭在左手背上,遮住了那点刺眼的光。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包带。
江屿的目光似乎在我手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又似乎根本没有。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明天下午,司机会去接你。你的东西,只带必需品,其他的,我会让人准备新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要符合苏晚的风格。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好的,江总。我跟着站起来,温顺地应道。
他没有再看我,径直走向门口,背影挺拔而孤绝,像一座行走的冰山。会客室沉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他,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的世界。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里残留着属于他的雪松冷香和那份契约的油墨气味。我慢慢坐回沙发,身体陷进柔软得过分的皮革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我摊开左手,看着无名指上那枚小小的、冰冷的戒指。
陆沉的脸,江屿低头签名的侧影,还有那个从未谋面却已如影随形的苏晚……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发出尖锐的嘶鸣。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和冰冷笑意的气音从我唇边溢出,消散在空旷冰冷的空气里。影子谁是谁的影子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落子。只是执棋者,未必只有他江屿一人。我缓缓收紧手指,戒指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痛,有时是最好的清醒剂。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入半山别墅区,最终停在一座现代极简风格的建筑前。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午后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线条干净利落,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却也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笼。
司机恭敬地为我拉开车门。脚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一个穿着得体管家制服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门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锐利而疏离。
林小姐,欢迎。我是管家陈伯。先生交代了,您的房间在二楼东侧。请跟我来。
别墅内部延续了外部的风格,开阔、冷硬、一尘不染。昂贵的家具和艺术品陈列其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烟火气,只有一种博物馆般的冰冷秩序感。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高级香氛混合的味道,干净得让人窒息。
陈伯的步伐不快不慢,皮鞋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他推开二楼东侧一间卧室的门:这是您的房间。先生吩咐,衣帽间里已经为您准备了一些衣物和用品,您可以先看看是否合意。如果有其他需要,请随时告诉我。
房间很大,同样是极简的灰白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庭院景观。一张宽大的床,一个梳妆台,一个单人沙发,再无多余赘物。衣帽间的门敞开着,里面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衣裙,标签都还未拆。风格无一例外,都是素雅、柔美、仙气飘飘——那是苏晚的风格。梳妆台上,摆放着全套顶级护肤品和化妆品,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里面是几件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珠宝。
我走到梳妆台前,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奢侈品,落在巨大的镜子里。镜中的女人,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冷硬,与这房间刻意营造的柔美氛围格格不入。我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镜面,指尖冰凉。
谢谢陈伯。我转过身,脸上挂起温顺的笑容,已经很好了。
陈伯微微躬身:您先休息。晚餐会在七点准备好。先生今晚有应酬,不回来用餐。说完,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锁合拢的轻微咔哒声,像是一个仪式完成的信号。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无处不在的、属于苏晚的隐形规则。
我走到衣帽间,指尖拂过那些柔软昂贵的面料。然后,我打开了衣柜最底层的一个抽屉。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件衣物,风格……与我过去的喜好截然不同,更偏向苏晚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我拿起一件米白色的真丝连衣裙,布料滑腻冰凉。我走到穿衣镜前,将裙子在自己身前比划着。
镜子里,我的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线条似乎真的与照片里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有了几分模糊的重叠。我微微偏过头,模仿着记忆中照片里苏晚的某个角度。
苏晚……我对着镜子,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镜中的影像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藏着一丝冰冷的审视。扮演她不难。只要足够安静,足够柔顺,足够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美丽人偶。
晚餐是精致而沉默的。长长的餐桌上只有我一个人,面前摆放着几道摆盘精美如同艺术品的菜肴。刀叉触碰骨瓷盘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异常清晰。陈伯和训练有素的佣人如同幽灵般安静地侍立,视线低垂,绝不与我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夜晚降临,巨大的别墅更像一座寂静的坟墓。我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望着山下城市璀璨的灯火海洋。那繁华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陆沉最后发来的那条信息,时间停留在一年前:薇薇,等我安顿好就接你过去。爱你。下面紧接着,是无数个再也无法拨通的电话记录。
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最终停在删除键上。犹豫片刻,还是退了出来。留着吧,留着这耻辱的证据,提醒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
不知站了多久,走廊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是江屿回来了。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倾听里面的动静。几秒钟后,脚步声继续,走向走廊尽头他自己的主卧方向。
我没有动,依旧背对着门,望着窗外那片虚假的热闹。直到听到主卧房门关上的声音,我才缓缓转过身。
这一夜,睡得很浅。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还有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无形气息,都让人无法真正安眠。半梦半醒间,似乎总有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自己。是江屿还是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苏晚
接下来的日子,像设定好的精密程序。江屿很忙,早出晚归,即使在家,也多半在书房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我们碰面的机会不多,偶尔在餐厅或者走廊遇见,也只是简单地点头示意。他看我的眼神,始终带着那种评估和审视,仿佛在确认一件昂贵物品的保养状况是否良好。他要求我穿苏晚风格的衣服,用苏晚喜欢的香水(一种清冷的白花香),甚至在晚餐时,会偶尔建议我尝试某道苏晚偏爱的菜肴。
我像一个最敬业的演员,完美地执行着剧本。换上他指定的柔美长裙,喷上那款名为晨露的清冷香水,安静地坐在餐桌对面,小口吃着那道我并不喜欢的清蒸鲈鱼。我的表情温顺,眼神低垂,极少主动说话。只有在某些他背对着我,或者低头看文件的瞬间,我的目光才会短暂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如同研究一件复杂的标本。
扮演一个影子,并不需要太多的表情和言语。沉默和模仿,就是最好的伪装。
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我谨慎地观察着这座房子,观察着江屿的习惯。他的书房是绝对的禁地,陈伯曾委婉但不容置疑地提醒过。我从未试图靠近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但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那里。
机会出现在一个周六的午后。江屿难得没有去公司,而是在后院的泳池边处理邮件。阳光很好,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洒进来。陈伯似乎去处理一些园艺上的事情了,别墅里异常安静。
我端着一杯水,状似无意地在二楼走廊踱步。经过书房门口时,脚步顿住了。门……竟然虚掩着一条缝。大概是刚才送文件的佣人离开时没有关严。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撞击了一下。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攫住了我。那里面,藏着关于苏晚的一切,或许也藏着江屿最真实的、不为人知的脆弱。更重要的是,那里面,会不会也有某些东西,能解释他低头时那该死的、与陆沉如此相像的神态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楼下隐约传来泳池水波荡漾的声音。四周一片寂静。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那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疯狂缠绕着我——看看,就一眼。
我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将那条门缝推大了一些。足够我侧身挤进去。
书房内部比想象中更为冷硬。巨大的深色实木书桌,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厚重的书籍和文件。空气里是纸张、墨水和雪茄混合的冷冽气味。
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快速扫过桌面。电脑关闭着,文件整齐。然后,落在了书桌侧面一个不起眼的三层抽屉上。最上面两层是普通的文件抽屉,而第三层……它看起来更厚实一些,而且,上面安装着一个密码锁。
就是它了。
抽屉锁着,密码是什么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书桌桌面。一个黑色的皮质桌垫,一个笔筒,一个造型简洁的金属台历……台历翻到今天的日期。我的视线落在那个日期数字上。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苏晚的忌日不,那个日子我记得,在深秋,不是现在。生日我努力回忆着资料上看到的那个日期……似乎也不是。
等等……我忽然记起,在签署那份契约后,我曾在网上搜索过江屿和苏晚为数不多的公开信息碎片。在一篇极其简短的、关于云巅科技早期融资成功的财经报道配图里,角落里有一张江屿和苏晚的合影。照片像素不高,但能看到他们背后有一块白板,上面似乎写着一串数字,像是一个日期……
我竭力回忆着。那个数字……好像……是
0507
心跳如擂鼓。我蹲下身,手指试探性地在那个小巧的密码锁上输入:0-5-0-7。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弹响。锁,开了。
一股混杂着尘埃和纸张陈旧气息的味道从抽屉里涌出。我屏住呼吸,轻轻拉开了抽屉。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机密。只有照片。满满一抽屉的照片。
全是苏晚。
不同年龄,不同场景。有她少女时期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的明媚笑容;有她在大学校园樱花树下回眸的瞬间;有她穿着学士服,依偎在年轻许多的江屿身边,笑容灿烂得晃眼;还有她穿着米白色的长裙,坐在一架白色钢琴前,侧脸温柔宁静……照片有些是彩色的,有些是黑白的,有些边角已经微微泛黄卷曲。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束凝固的阳光,照亮了这个冰冷房间的一角,也照亮了江屿心底那片永远无法愈合的黑暗。照片里的苏晚,鲜活,明媚,带着不谙世事的美好,像从未被世俗沾染过的精灵。她看镜头的眼神总是那么清澈,笑容总是那么毫无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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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被钉在那些照片上。尤其是那些侧脸的特写。鼻子小巧挺直,下巴的线条流畅柔和,睫毛纤长浓密……难怪江屿会选中我。在某些特定的角度和光影下,我们的轮廓确实有几分神似。但这神似,此刻只让我感到一种冰冷的讽刺。
就在我准备合上抽屉的瞬间,目光扫到抽屉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压着几张似乎不太一样的照片。我小心翼翼地拨开上面那些苏晚的单人照。
下面几张,是合影。苏晚和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件深色的机车夹克,头发微长,有几缕不羁地垂在额前。他微微侧着头,嘴角勾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锐利。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苏晚的肩上,姿态亲昵而放松。苏晚则微微靠向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依赖和崇拜的笑容,那笑容……似乎比她和江屿在一起时更显得放松和明媚。
我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男人的脸。英俊,张扬,眉眼间带着一股邪气的吸引力。这张脸……这张脸!
即使隔了经年的岁月风霜,即使照片有些模糊,即使他年轻了许多……我也绝不会认错!
陆沉!
那个骗光我所有积蓄、让我从云端跌入泥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陆沉!他竟然和苏晚认识而且看起来关系匪浅!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我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书桌边缘,指尖用力到发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无数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他们是什么关系江屿知道吗陆沉的消失,和苏晚的车祸……有没有关联
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我猛地将那些照片塞回原位,手忙脚乱地合上抽屉,颤抖的手指用力将密码锁旋回原位。做完这一切,我靠在书桌旁,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门外走廊似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我浑身一激灵,像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尖叫出声。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无声而迅速地溜出书房,反手极其小心地将门恢复到虚掩一条缝的状态。
刚在走廊上站稳,心脏还在疯狂地撞击着胸腔,陈伯的身影就出现在楼梯口。他看到我站在书房门外,眼神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度的警惕和审视。
林小姐您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管家的礼节,但那份锐利的探究感几乎化为实质。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脸上却迅速堆起一个有些慌乱和不好意思的笑容,同时扬了扬手中空空的水杯:啊,陈伯。我刚下楼倒了杯水,回来路过书房,好像……好像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像是……老鼠我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惶,这房子……不会有老鼠吧
陈伯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和手中的水杯上来回扫视了几遍,又警惕地看了一眼书房虚掩的门缝。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微微绷紧了一下。
林小姐多虑了。他微微躬身,语气恢复了那种刻板的恭敬,但眼神深处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这栋房子的日常维护非常严格,绝不可能有老鼠之类的东西。大概是风声或者其他管道的声音。您听错了。请回房休息吧。
哦,这样啊……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我松了一口气般地拍了拍胸口,脸上露出一个释然又带着点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陈伯,打扰你了。说完,我端着水杯,脚步略显急促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刻意表现出一点被自己臆想吓到的样子。
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才敢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像是要挣脱束缚蹦出来。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险,几乎让我窒息。
陆沉……苏晚……江屿……这三个名字如同被看不见的线疯狂缠绕在一起,打成了一个巨大而混乱的死结。这盘我以为自己至少看清了部分规则的棋局,骤然变得迷雾重重,深不见底。陆沉为什么会出现在苏晚的生活里他和苏晚的死,有没有关系江屿知道这一切吗他抽屉里留着这些照片,是出于怀念,还是……刻骨的仇恨
无数的问题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我的脑海,带来尖锐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我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抱着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潭水,远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冷得多。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下流淌。自从书房那次惊魂事件后,我更加谨小慎微,扮演着苏晚的影子,安静得近乎透明。江屿似乎并未察觉那日的异样,或者他察觉了,但选择了不动声色。他依旧早出晚归,偶尔回来用餐,看我的眼神依旧带着那种评估商品的冰冷审视。
只是,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悄然滋长。像一根看不见的弦,被越绷越紧,等待着断裂的那一刻。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城市上空呜咽。日历翻到了那个沉重的日子——苏晚的周年祭。
这天清晨,别墅里的气氛就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惨白地透过玻璃幕墙。江屿没有去公司。他穿着肃穆的黑色西装,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侧影僵硬得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浓重的悲伤和一种近乎死寂的绝望感,如同实质的雾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空间。
陈伯和佣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出。
我换上了一件江屿让人送来的黑色长裙,款式简单得近乎肃穆。我安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沉重得足以压垮灵魂的悲伤,那悲伤像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延过来,几乎要将我吞没。有那么一瞬间,看着他那僵直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背影,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同情心,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下午,江屿独自开车出去了。我知道他去了哪里——城郊那处俯瞰着整座城市的静谧墓园,苏晚长眠的地方。
暮色四合时,他才回来。浓烈的酒气隔着几米远就扑面而来,像一层污浊的雾气。他脚步虚浮,踉跄着走进来,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带扯得歪斜。那张平日里冷峻如冰雕的脸,此刻被酒精烧得通红,眼底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神涣散而混乱,带着一种被巨大痛苦撕裂后的疯狂。
陈伯连忙上前想搀扶:先生……
滚开!江屿猛地挥开陈伯的手,力道之大让陈伯都踉跄了一下。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暴戾。他猩红的眼睛在空旷的客厅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直直地钉在了坐在沙发角落、穿着黑色长裙的我身上。
晚晚……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咕哝,踉跄着朝我扑过来。浓烈的酒气和一种绝望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他滚烫的手掌带着蛮力,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晚晚……别走……别离开我……他含混不清地低吼着,滚烫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激起我一阵剧烈的战栗。他的另一只手试图去抚摸我的脸颊,动作笨拙而粗鲁。
江屿!你看清楚!我不是苏晚!我猛地挣扎起来,用力想要甩开他铁钳般的手,声音因为惊怒和一种被冒犯的恶心感而拔高。
你就是晚晚!他执拗地低吼,眼神混乱地聚焦在我的侧脸上,仿佛透过我的皮相,在疯狂地确认着他记忆里的幻影,你看……你的侧脸……一模一样……晚晚,我知道是你回来了……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哀求,别离开我……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整个人向我压过来,沉重的身体带着绝望的力量,试图将我禁锢在沙发上。那股混合着酒气、汗水和浓烈悲伤的男性气息,如同令人窒息的沼泽,瞬间将我淹没。恐惧和一种尖锐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放开我!我几乎是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他推开。他猝不及防,高大的身躯向后踉跄了几步,撞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我自己同样急促的心跳声。
我站在几步之外,胸口剧烈起伏,黑色的裙摆因为我急促的动作还在微微晃动。手腕上被他抓过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疼痛,皮肤上留下了几道刺眼的红痕。
我看着他那张被酒精和痛苦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混乱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痴狂。一股积蓄了太久的冰冷怒火,混合着书房抽屉里那些照片带来的刺骨寒意,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熔岩,猛地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我抬起手,指尖带着毫不掩饰的颤抖和极致的冰冷,笔直地指向二楼书房的方向。声音尖锐得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回响,狠狠砸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
江屿!你清醒一点!看看我是谁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书房抽屉第三层!锁着的那个!里面装的是什么!全是她的照片!一张一张!都是苏晚!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江屿脸上的醉意和疯狂,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潮水,迅速褪去。他踉跄的身体猛地僵住,涣散的眼神在极短的时间内聚焦,那猩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震惊到极致的、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的清醒!那清醒里,迅速弥漫开一种被彻底看穿、被赤裸裸剥开的暴怒!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替身,而是看一个胆大包天、触及了他绝对逆鳞的敌人!冰冷、锐利、充满了毁灭性的危险气息!
你……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你怎么知道!你进去过!
下一秒,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带着骇人的气势,一步就跨到了我的面前。浓重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我甚至来不及后退一步,他滚烫粗糙的大手就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猛地抓住了我连衣裙的前襟!
嘶啦——!
一声清脆刺耳的布料撕裂声,在死寂的客厅里骤然炸响!
我胸前一凉。薄薄的黑色衣料被他暴怒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锁骨下方的一片肌肤。而就在那片肌肤上,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垂落下来,项链的坠子,赫然是一枚小巧精致、在惨白灯光下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钻戒!
那是我一直贴身藏在衣服里,从未取下过的戒指!陆沉送的戒指!
江屿的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瞬间死死钉在了那枚戒指上!他脸上的暴怒和震惊,在看清那枚戒指的瞬间,骤然凝固,随即扭曲成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可怖的神情——难以置信、被愚弄的狂怒、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讽刺!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还因醉意和悲伤而猩红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死死地盯住我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尖锐的嘲弄,狠狠刺向我:
那你呢!林薇!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戳向我胸前那枚冰冷的钻戒,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它按进我的皮肉里!
你还戴着它!还贴身戴着陆沉送你的戒指!
你他妈到底是谁的影子!嗯!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最后那句冰冷的、带着无尽嘲弄和尖锐质问的话,在我耳边疯狂地回荡,震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你他妈到底是谁的影子!
空气凝固成了坚冰。他戳在戒指上的手指,像一根烧红的钢钎,烫得我心脏骤缩。钻戒冰冷的触感和那指尖的灼热,形成一种撕裂般的痛楚。我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寒意瞬间透骨而入。
江屿没有逼近,他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死死钉在我胸前那点刺目的闪光上。那枚戒指,此刻成了一个耻辱的烙印,一个昭然若揭的谎言证据,赤裸裸地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难堪的真相。
我……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解释否认都显得无比苍白可笑。在他那双洞穿一切、燃烧着愤怒和冰冷讽刺的眼睛注视下,任何言语都成了徒劳的挣扎。
我猛地抬手,用力攥住了胸前那枚冰冷的戒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指尖的冰凉稍微压下了一点胸口的灼痛和翻涌的屈辱。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愤怒、难堪、还有一种被彻底掀开面具的狼狈,在我眼中交织燃烧,最终化为一片同样冰冷的、带着豁出去般狠戾的光芒。
是!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没有颤抖,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锐,我戴着它!怎么了江屿!
我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他,逼视着他猩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棱:
你把我当成苏晚的影子锁在这座金丝笼里,时时刻刻提醒我模仿她,复制她!你书房里锁着的是谁是她!你醉醺醺抱着喊的是谁是她!你活在过去!活在一个死人身上!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指控:
那你呢江屿!你敢说你看我的眼神,仅仅是在看一个‘影子’吗!
我的指尖猛地指向他,带着凌厉的恨意,你每次看我低头!看我签字!看我沉默的时候……你他妈又在透过我的脸,看谁的影子!
陆沉!
这个名字,如同禁忌的咒语,被我带着无尽的恨意和冰冷的嘲弄,狠狠砸向他!
你恨他!是不是!恨他当年带走了苏晚的心!恨他像个幽灵一样盘踞在你们之间!所以你看着我这张和他有几分相像的脸!你把我困在这里,是不是也想从我身上找到报复他的快感!嗯!
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每一个字都耗尽了我的力气,也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剜开了我们之间那层早已千疮百孔的遮羞布。把他不敢承认的,把我深埋心底的,全都血淋淋地摊开在灯光下。
江屿的脸色,在我喊出陆沉这个名字的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是一种被最深的疮疤被骤然揭开的剧痛和暴怒!他眼底的寒意瞬间凝结成冰刃,下颌线绷紧如刀锋,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掐住我的脖子,动作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
但他那只手,最终只是狠狠地握成了拳,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悬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杀意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痛苦那痛苦如此浓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滚。
一个单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嘶哑低沉,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给我滚出去!
他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他抬手指向大门的方向,手臂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现在!立刻!滚出我的房子!别再让我看见你!
吼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震得水晶吊灯都似乎微微晃动。陈伯和几个佣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客厅入口,一个个脸色煞白,噤若寒蝉,惊恐地看着这失控的一幕。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那个站在冰冷灯光下,西装凌乱,双眼赤红,浑身散发着暴戾和浓重绝望气息的男人。他像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又像一头被拔光了所有利齿、只能绝望嘶吼的困兽。
没有犹豫,没有留恋,甚至没有再看这间囚禁了我数月的华丽牢笼一眼。我猛地转身,攥着胸前那枚冰冷的戒指,挺直了背脊,大步冲向楼梯。
脚步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急促而空洞的回响。冲进房间,我的动作快得像是在逃离地狱。那个巨大的衣帽间,那些价值连城的苏晚风格的衣物,那些珠宝首饰……我一眼都没看。只抓起了自己当初带来的那个最简单的行李箱,飞快地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真正属于林薇的衣物塞了进去——几件简单的T恤牛仔裤,一件旧外套。
动作快得近乎粗暴,仿佛在丢弃什么肮脏的东西。
当我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再次出现在楼下客厅时,江屿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我,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点密集地敲打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浑浊的泪痕。他僵硬的背影在惨白的光线下,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孤绝和死寂。仿佛刚才那场歇斯底里的爆发,已经彻底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客厅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单调地敲打着。
我没有停留,拖着行李箱,径直走向大门。冰冷的金属门把手触手生寒。就在我用力拉开大门,冰冷的夜风和潮湿的雨气瞬间涌入的刹那——
身后传来他嘶哑的声音。那声音疲惫到了极点,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带着一种被雨水浸透的、沉重的湿意,穿透雨幕,砸在我的背脊上:
林薇……
我的脚步,在门槛处,硬生生地顿住。雨水的气息夹杂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惨白的灯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没有了刚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碎的灰败和茫然。那双曾经锐利逼人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空洞地望着我,像一个迷途在无尽荒原上的旅人。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滑过他毫无血色的脸颊。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墨海,里面有未散的愤怒,有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种……近乎卑微的、绝望的求证。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微弱而清晰的祈求:
这些年……你待在我身边……
有没有一刻……是真的
雨声哗哗,冰冷地敲打着门廊的顶棚,也敲打着这死寂的空间。夜风卷着湿冷的寒意,灌进我单薄的衣衫,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站在门内与门外交界的阴影里,背对着他,手指紧紧攥着冰凉的行李箱拉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嘶哑的、带着绝望求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身后凝滞的空气,也狠狠刺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真的
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抽搐。那些戴着苏晚面具强颜欢笑的日子,那些在他审视目光下如履薄冰的时刻,那些午夜梦回被陆沉背叛的噩梦惊醒的冷汗……哪一分,哪一秒,是真的
一股冰冷的、带着自嘲和尖锐恨意的气流猛地冲上喉咙。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但最终,我没有回头。没有去看他此刻脸上究竟是何种破碎的表情。我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拉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清晰的痛感压下喉头翻涌的所有情绪。
然后,我拖着那个轻飘飘的、只装着林薇的行李箱,一步踏入了门外冰冷滂沱的雨幕之中。
砰——!
身后,那扇沉重的、象征着囚笼与交易的胡桃木大门,被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上。巨大的撞击声在雨夜里回荡,瞬间被哗哗的雨声吞没,仿佛从未响起。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我浇透。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皮肤。雨水顺着发梢、脸颊疯狂流淌,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身后那座灯火通明却冰冷彻骨的巨大牢笼。我拖着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雨夜深处,每一步都溅起冰冷的水花。
去哪里不知道。这座城市很大,却没有一个角落真正属于我。陆沉卷走了一切,包括我对家的最后一点念想。
最终,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浑身湿透、形容狼狈的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戒备。我报出一个廉价连锁酒店的名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好的。司机应了一声,没有再问,默默启动了车子。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左右摇摆,刮开一片片模糊的水幕,映照着外面光怪陆离、被雨水扭曲的城市霓虹。车窗紧闭着,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车厢里只剩下沉闷的引擎声和我自己压抑的、带着水汽的呼吸。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廉价的座椅布面上洇开深色的水渍。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我闭上眼,江屿最后那个绝望求证的眼神,和他书房抽屉里陆沉与苏晚亲昵的合影,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交替着在我脑海中灼烧。
为什么陆沉,你到底做了什么
一连几天,我都把自己关在那个狭小、散发着淡淡霉味的酒店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需要时间,需要理清这团混乱到极致的乱麻,更需要……一个答案。
那个答案,指向江屿书房抽屉里,苏晚留下的东西。直觉像冰冷的蛇,紧紧缠绕着我的心脏,告诉我那里藏着关键。但怎么回去江屿现在恐怕恨不得杀了我。硬闯无疑是自寻死路。
机会,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第五天清晨,我犹豫再三,终于打开了那部旧手机。屏幕亮起,瞬间涌入了无数条信息和未接来电提醒。大部分是陌生号码,还有一些是……江屿的号码。信息内容千篇一律,冰冷简洁:接电话。回电。你在哪最后一条,发送于凌晨三点,只有两个字:说话。
指尖划过那些信息,心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麻木。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打了进来。我迟疑了一下,接通。
请问是林薇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带着职业化的干练。
我是。哪位
林小姐您好,我是云巅科技总裁办的周秘书。之前您在我们这里登记过一份紧急联络人信息,作为江总的备用联系人之一。很抱歉打扰您,江总他……突发急性胃出血,昨晚入院了,现在还在观察室,情况暂时稳定,但需要人……
周秘书后面的话,我有些听不清了。胃出血江屿
那个永远站得笔直、像钢铁铸造般的男人……倒下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但很快,这涟漪就被更强烈的念头覆盖了——机会!
医院。混乱。江屿自顾不暇。别墅……陈伯必然要跟去医院照顾。那个书房……
林小姐您在听吗周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我猛地回过神,压下狂跳的心脏,声音尽量维持着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苏晚式的担忧:啊,在听!江总他……怎么会这样在哪家医院情况严重吗
在仁和医院VIP特护区。情况暂时稳定了,但需要静养观察。江总他……这几天状态很不好,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又喝了太多酒……周秘书的声音里也透着一丝无奈和疲惫。
我知道了,谢谢周秘书。我迅速说道,我……我这边有点事,处理完会尽快过去看看江总。
挂断电话,手心已是一片湿冷的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一个疯狂的计划在脑中瞬间成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我强迫自己冷静,计算着时间。上午十点,这个时间,陈伯应该已经在医院了。周秘书刚刚打过电话,确认了我的知情,暂时不会再联系。
我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色运动服,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将帽檐压得极低。镜子里的我,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神冰冷而决绝。
再次站在半山别墅区外,熟悉的冰冷压迫感再次袭来。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湿冷的空气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绕到别墅后侧,避开主路和正门监控的覆盖范围。这里有一片相对茂密的景观灌木丛,紧挨着别墅的侧墙。
我躲在灌木丛的阴影里,像潜伏的猎豹,一动不动。目光紧紧锁定着别墅的车库出口方向。
大约等了四十分钟。车库门缓缓升起,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商务车驶了出来。透过半开的车窗,我清晰地看到了驾驶座上陈伯那张刻板严肃的侧脸,副驾驶上似乎还坐着另一个佣人。
车子平稳地驶向山下,消失在蜿蜒的道路尽头。
别墅彻底安静下来。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猫着腰,利用灌木的掩护,快速而无声地移动到别墅侧面的一个小型工具间门口。这里位置隐蔽,是监控的死角。我蹲下身,手指在工具间门框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摸索着。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把备用钥匙。这是我住在这里时,有一次偶然看到陈伯藏在这里的。
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泥土和园艺工具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空间不大,堆放着修剪工具、水管和一些杂物。我的目标很明确——工具间最里面墙上,挂着一排钥匙板。上面有几把不同区域的门禁卡和钥匙。
我的目光迅速扫过,最终停留在那把样式古老、带着明显手工痕迹的黄铜钥匙上。那是……通往别墅内部一个古老货运通道的钥匙!那个通道直通地下室,早已废弃不用,但我曾听陈伯无意间提起过,是以前运送大型家具用的。
就是它!
抓起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我像幽灵一样闪出工具间,再次隐入灌木丛的阴影。沿着别墅侧墙根快速移动,在一个被藤蔓植物几乎完全覆盖的角落,我找到了那个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
钥匙插进去,有些滞涩。我用力转动,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向内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陈腐的、带着浓重灰尘和霉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里面漆黑一片,只有门口透进的一点微光。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一束微弱的光柱刺破了黑暗。眼前是一条狭窄、陡峭向下的混凝土台阶,台阶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没有犹豫,我侧身挤了进去,反手轻轻合上铁门,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光线。黑暗和浓重的霉味瞬间将我包裹。我屏住呼吸,扶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台阶向下走去。每一步都踏起细小的灰尘,在手机光束里飞舞。
台阶不长,很快下到底部。眼前是一个不大的、空荡荡的地下室。空气更加浑浊寒冷。对面墙上,有一扇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门。我走过去,握住冰冷的门把手,轻轻一旋。
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雪松香氛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手电光柱扫过,我看到了熟悉的洗衣房一角。成功了!
我关掉手电,迅速闪身进入洗衣房,反手关好身后的铁门。洗衣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烘干机发出低沉的嗡鸣。我侧耳倾听,整栋别墅死一般的寂静。陈伯他们果然都去医院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我脱下沾满灰尘的运动外套和鞋子,只穿着袜子,像一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旷的洗衣间,拉开通往一楼走廊的门。
走廊里光线昏暗。我贴着墙壁,屏住呼吸,快速移动。目标明确——二楼书房。
厚重的胡桃木书房门紧闭着。我停在门前,再次确认四周无人,然后伸出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轻轻下压。
门……开了。
没有锁!大概陈伯走得匆忙,或者江屿入院突然,根本没人顾得上这里。
我闪身进去,迅速反手关上门。熟悉的雪松冷香和纸张油墨的气味瞬间将我包围。巨大的书桌、顶天的书架,一切如旧,像一座沉默的坟墓。
没有时间去感慨或恐惧。我的目标只有一个——书桌侧面,那个带密码锁的三层抽屉!
我快步走到书桌前,蹲下身。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密码锁旋钮。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0507。那个我曾在照片背景里看到的模糊数字。
0…5…0…7…
咔哒。
锁开了。熟悉的、带着纸张陈旧气息的味道涌出。
我猛地拉开第三层抽屉!
满满一抽屉苏晚的照片,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像凝固的时光。我的目光没有在那些明媚的笑容上停留一秒,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直接刺向抽屉最深的角落!
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拨开上面那些单人照。下面,那几张合影露了出来。
苏晚,和陆沉。
就是它们!
我一把将这几张照片抓了出来,急切地翻看着。背景各异,有喧闹的街头,有安静的咖啡馆,还有一张像是在某个私人派对上。照片上的两人,姿态一次比一次亲昵。在咖啡馆那张,陆沉甚至侧着头,嘴唇几乎贴在苏晚的耳边说着什么,苏晚则笑得一脸甜蜜和羞涩。
我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照片的边缘被捏得皱起。恨意在胸腔里翻涌,冰冷刺骨。陆沉……你这个骗子!你不仅骗了我,你还……
就在我准备将照片塞进口袋的瞬间,一张夹在最后面的、尺寸略小的拍立得照片,因为我的动作而飘落下来,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了抽屉底部。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照片上是苏晚。只有苏晚。背景似乎是某个布置温馨的房间,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抱着一只巨大的毛绒熊,对着镜头笑得有些腼腆,又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照片的右下角,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屿,今天在家等你,想你。——晚
是苏晚的笔迹。日期……正是她车祸发生的那一天!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看起来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甜蜜留言照片。但直觉告诉我,不对!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单独夹在这里还放在最底下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拍立得照片捡了起来。照片的纸质有些厚实。就在我拿起它的瞬间,我的指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照片的背面……触感有些不对!似乎比一般的拍立得照片略厚一些,而且……背面好像还贴着什么东西
我飞快地将照片翻转过来!
照片的背面,竟然粘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纸条的边缘有些毛糙,像是从什么本子上匆匆撕下来的。纸条被透明胶带小心地粘在照片背面的中央。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是谁粘的苏晚还是……江屿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我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沿着透明胶带的边缘,试图将那张纸条剥离下来。胶带粘得很牢,我费了点力气,才将它完整地取下。
展开那张被折叠得小小的纸条。
上面是字!
不是苏晚那娟秀的字体。而是另一种字迹!飞扬、潦草、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狠劲,每一个转折都像一把出鞘的刀!这字迹……我太熟悉了!刻骨铭心的熟悉!
是陆沉!
纸条上只有短短两行字,却像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眼前:
计划顺利,晚晚。等他车祸死了,我们就自由。
沉。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纸条从我瞬间失力的指尖滑落,轻飘飘地掉在铺着厚地毯的地板上,无声无息。
计划车祸自由
陆沉的字迹!苏晚的照片!粘在一起!
等他车祸死了……
这个他……是谁!
江屿!
一个冰冷到极致、恐怖到极致的猜测,如同地狱里伸出的鬼爪,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狠狠攥紧!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四肢百骸都浸透了刺骨的寒意!
苏晚的车祸……不是意外!
陆沉……和苏晚!
他们……他们想害死江屿!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桌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声。
真相……竟然是这样
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我失控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擂动,震耳欲聋。冰冷的空气如同实质的冰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灌入我的肺腑,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视线死死钉在地板上那张小小的纸条上,陆沉那飞扬跋扈的字迹,此刻却像一条条狰狞扭曲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等他车祸死了,我们就自由。
沉。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在我的灵魂深处。恨意、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巨大荒谬感,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我撕裂!
陆沉!苏晚!他们竟然……竟然……
砰!
一声突兀的巨响,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书房里炸开!
厚重的胡桃木书房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大的力量猛地踹开!门板重重地砸在墙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我像受惊的兔子,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
门口,逆着走廊惨白的光线,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江屿!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额头上还贴着醒目的白色纱布,隐隐透出血迹。那身医院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套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宽大而刺眼。他一手死死捂着腹部,身体因为疼痛和剧烈的动作而微微佝偻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冰冷的嘲讽,还有一种……洞悉一切、被彻底背叛后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绝望!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先是在我因惊骇而失血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令人窒息的冰冷。随即,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子弹,瞬间钉在了我脚边——那张静静躺在地毯上的纸条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无法呼吸。只有我和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空间里交错。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条,眼神里的风暴在疯狂酝酿。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回到我身上。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能将人凌迟的审视。
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林薇……
他顿了顿,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弧度。那笑容,比暴怒更让人胆寒。
原来如此……
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地、极其清晰地移向我的左手——那只因为巨大的惊骇而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
我的手里,正紧紧攥着那张从苏晚照片背后撕下来的、陆沉亲笔写下的纸条!
江屿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紧握的拳头上。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恶魔的微笑,一点点加深。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尖锐的嘲弄和了然,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也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你接近我……
费尽心机回来……
就是为了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