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没有一个好人 > 第一章

空气粘稠得能拧出血来。
铁锈味、廉价香水刺鼻的甜腻,还有……浓烈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剁椒鱼头调料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王满囤佝偻着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坐在那片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沼泽里。他粗糙、沾满油污的手指,神经质地捻着一块同样浸透了血污的抹布,徒劳地在同样猩红的地板上划着圈,仿佛要擦掉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干裂的嘴唇翕动,反复呢喃,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刮过朽木:
那把刀…昨天还切过青椒…给客人做…小炒肉…
这是我老婆啊…乐婷…为啥啊…为啥要这样…
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嗡嗡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我费力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城东分局的字样。
陈婉茹温热的身体正靠在我怀里,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我胸前那道早已结痂的旧疤——那是周莉在一次歇斯底里的争吵中留下的杰作。
喂我的声音干涩。
是赵斌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公式化,不带一丝波澜,这里是城东分局刑侦大队。请立即到分局来一趟,配合认领…你妻子周莉的遗体。她在一起凶杀案中遇害身亡。
遇害…身亡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瞬间捅穿了我扭曲的、刚刚获得一丝病态慰藉的温存。周莉死了在我的房子里
陈婉茹显然听到了,她从我怀里抬起头,嘴角下意识地想要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眼神里甚至闪过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
但那笑容还未成型,她自己的手机便尖锐地嘶鸣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王明阳。她的表情瞬间凝固,血色从脸上褪尽,接起电话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喂…什么!…在哪!…不可能!…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随即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屏幕碎裂。
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我,嘴唇哆嗦着:明阳…明阳也死了…同一个地方…
巨大的水晶吊灯在王明阳豪宅客厅的上方,散发着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将我们两人脸上劫后余生般的茫然、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那迅速弥漫开来的、无边无际的空洞,映照得无所遁形。
复仇快感没有。只有一种沉入冰海的窒息感,和一种荒诞绝伦的、宿命般的冰冷。
一切,都始于那场猝不及防的优化,以及随之彻底崩塌的、名为体面的沙堡。
1
被企鹅扫地出门
被企鹅科技扫地出门那天,阳光刺眼得讽刺。HR总监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堆着程式化的惋惜,递过来的不是象征性的毕业证书,而是一张薄薄的、冰冷的人员优化通知书。赵主管,公司非常感谢您过去二十年来的卓越贡献。但您也理解,时代在飞速变革,我们需要注入更多…年轻的思维活力来驱动未来…
他语调平稳,措辞委婉,但眼神里那种对过期货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像针一样扎人。
四十二岁,名校光环,二十年互联网大厂核心部门主管的履历,一夜之间,成了简历上最刺眼的负资产,是各大招聘平台上HR们心照不宣的过滤关键词——35岁以上慎投。
接下来的几个月,是尊严被反复碾磨的过程。面试官们或年轻气盛,或老练世故,或委婉含蓄,或直白伤人:
赵先生,您的履历确实辉煌,但坦白说,我们这个岗位需要的是能适应高强度、快节奏、能随时加班的年轻人…
赵主管,您的管理经验非常宝贵,但我们更倾向于寻找在新技术领域有前沿实践经验的候选人…
您的期望薪资…嗯,这个水平我们通常会考虑更…有冲劲的年轻管理者。
每一次被拒,都像在心脏上剜掉一块肉。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厂主管头衔,成了压垮自信的巨石。
不甘心就此沉沦,我押上了前半生所有的积累——143万,孤注一掷地投入了好一鸣零食店。开业头一个月,线上线下50万的营业额让我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连周莉的脸上也重现了久违的笑意,甚至主动提出晚上去庆祝。
然而,现实冷酷得像寒冬。第二个月,销售额断崖式跌到27万。第三个月,只剩下可怜的13万。高昂的租金、沉重的人工成本、电商巨头无孔不入的价格战、加盟总部苛刻的配货要求……像一张无形的巨网,越收越紧。账面上的数字像融化的冰山,每天都在加速下滑。
失眠成了常态。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袋深重、头发稀疏、面容浮肿疲惫的男人,我感到一阵阵的陌生和恐惧。这真的是我吗那个曾经在会议室里挥斥方遒、年薪百万的赵斌
周莉的目光,也从最初的同情、支持,变成了日益尖锐的审视、不耐,最终凝结成无声的鄙夷。家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她开始频繁加班,回家越来越晚,身上的香水味也换了牌子,更浓郁,更陌生。
引爆点在一个沉闷的晚饭后。
你听听楼上的动静!这才叫男人!天天生龙活虎的!
她穿着紧绷的Lululemon瑜伽服,汗水浸湿了布料,勾勒出依旧紧致、充满活力的曲线。她对着iPad屏幕里那个肌肉贲张、荷尔蒙爆棚的健身主播,卖力地跟练着深蹲,每一个充满弹性的动作,都像在无声地抽打我的脸。她眼神里的光,那种专注和投入,早已不在我身上。
失业像一把锈蚀的钝刀,缓慢而痛苦地切割着我作为男人的脊梁和这个家赖以维系的根基。争吵不可避免地爆发了。积蓄已久的怨气如同火山喷发。
赵斌!睁开眼看看你自己!你现在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赵主管’了!
周莉的声音尖利刺耳,淬毒的言语精准地刺向我最深的伤口,你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负担!一个连自己店面房租都交不起的废物!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她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失望和厌恶。
离婚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从她涂着鲜亮口红的唇间射出,带着最后的决绝和宣判意味。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某根弦彻底崩断的声音。绝望、屈辱、愤怒和不甘,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为了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为了那点可怜兮兮的、证明自己还能养家的可能性,我别无选择,只能闭着眼,纵身跳进了周莉不经意间提起的那个漩涡——那个叫王明阳的男人,和他那套散发着危险诱惑的低风险高回报担保游戏。
2
王明阳的诱饵
王明阳像个嗅觉极其灵敏的猎手,精准地捕捉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绝望与贪婪的气息。在一家格调暧昧的咖啡馆里,他热情洋溢地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有些夸张:赵哥!久仰大名啊!莉姐的老公,那就是自家人!放心,有莉姐这层关系在,我王明阳坑谁也不能坑自家人,对吧
他笑容满面,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扫视,带着黏腻的算计。
他熟练地展开PPT,描绘着诱人的蓝图:我们这行,说白了就是信息差和资源整合!借贷人有项目缺资金,银行有钱缺可靠抵押物,我们呢,就是那关键的桥梁!提供抵押物过个手,钱从银行安全地贷出来,我们稳收佣金!风险几乎为零!银行的风控是吃素的我们只做优质项目!
他刻意描绘的钱景——月入几万不是梦,年底换车换房——像沙漠中出现的海市蜃楼,而我,渴得要命。
当他拍着我的肩,身体前倾,刻意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感说:赵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行水深,但咱自己人不一样!项目你自己也能去把关,觉得不稳的,不接就是了!主动权在你手里!
这句话,像一道精心设计的符咒,瞬间麻痹了我残存的警惕和理智。它巧妙地给了我一种虚假的掌控感,让我在自欺欺人中找到了踏入深渊的借口。
第一单项目:李成乐,一个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眼神透着疲惫与渴望的大货司机。他想贷款35万买一辆二手重挂车头,结束给人打工的日子。王明阳给的资料很全,还款计划也清晰。我带着强烈的不安,驱车几百公里去了李成乐的老家。一个典型的城乡结合部,破旧但还算整洁的院子,妻子在院子里洗衣服,两个孩子趴在小桌上写作业。李成乐搓着手,有些局促,但言语朴实,对未来的规划清晰而实在。他拿出厚厚一沓运输合同和旧车的维修记录,证明他的还款能力。赵老板,你放心,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按时还上!这车就是我的命!
他眼中的恳切打动了我。实地考察的结果让我稍感安心。合作顺利,两周后,17500元佣金打到了我账上。这笔钱像一剂强效的肾上腺素,瞬间驱散了心头的阴霾,带来了短暂的狂喜和虚假的信心。原来钱可以来得这么容易
第二单来得很快: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女孩,李乐婷。资料显示她想贷款10万买辆代步车,方便通勤和社交。王明阳在电话里语气轻快:小单子,简单!赵哥你随便看看签个字就行,佣金5000,蚊子腿也是肉嘛!
见面安排在王明阳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李乐婷本人比照片更亮眼,穿着当季流行的时装,妆容精致,带着初入社会的青涩和对物质的毫不掩饰的渴望。她签合同时,纤细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我。问及工作单位和具体还款来源时,她的回答有些含糊其辞。我心里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这女孩不像李成乐那样踏实。但想到王明阳说的小单子、简单,以及那即将到账的5000块,再想到周莉冰冷的脸和催缴房租的短信,我犹豫了。最终,在女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怯懦的目光中,我在担保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月下来,账户里竟多了12万!远超我当初在企鹅的税后月薪!最初的疑虑在金钱的光芒下迅速烟消云散。更让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期困扰我的失眠不药而愈,萎靡的精神状态也一扫而空,甚至感觉身体都轻盈有力了许多。
然而,家里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周莉的反应异常冷淡,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她不再穿那些性感的家居服,在家也裹得严严实实,刻意避免和我有任何肢体接触。当我试图靠近她时,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疏离。更反常的是,她开始关心起我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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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斌,你…还在做那个担保的事
一次晚饭时,她看似随意地问,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米饭。
是啊,还得感谢你给我介绍了王明阳这条财路,
我兴致勃勃地展示着手机银行的入账短信,你看,这个月就这么多!比在企鹅强多了!以后我养你!
她却像没看见那些数字,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担忧:这…真的稳吗我最近听人说,这种担保…风险挺大的。要不…还是找份正经工作吧哪怕工资低点,踏实。
那种闪烁其词和莫名的慌乱,像细小的冰裂纹,在我刚刚被金钱粘合起来的心里迅速蔓延、扩散。
3
湘满情暗涌
改天请王明阳来家里吃顿饭吧,好好谢谢他。
我提议,想试探她的反应。
他不喜欢来家里吃饭!
周莉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急促,随即意识到失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躲闪。
哦那…去外面湘满情怎么样我记得你以前还挺喜欢他家…的剁椒鱼头
我盯着她的眼睛,捕捉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湘满情,承载着我们太多回忆的地方,第一次约会,庆祝升职,结婚纪念日…
周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湘满情也行…他,他也爱吃辣。
她掩饰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喉头滚动,带着明显的紧张。
湘满情,依旧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刚走到门口,一个面生的年轻服务员就热情地迎了上来,目光直接越过我,熟稔地招呼:莉姐,您来了!还是老位置302给您留着呢!
声音清脆响亮。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一块冰。
你常来
我侧头看向周莉,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
周莉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啊没…没有!就…公司部门聚会来过几次,可能…可能这服务员记性好…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几乎是推搡着我快步走向包厢,仿佛想逃离这尴尬的现场。
302包厢。奢华的装修,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王明阳已经到了,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到我们进来,立刻起身,笑容满面,但眼神在与周莉交汇的瞬间,闪过一丝只有他们才懂的心照不宣。席间,王明阳妙语连珠,主导着话题,殷勤地给周莉夹菜,甚至自然地用公筷剔掉鱼刺才放到她碟子里。周莉虽然努力保持着矜持,但偶尔回应王明阳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和…依赖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流淌的暗涌,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强压着翻腾的怒火和屈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为了撕开这层虚伪的面纱,我故意提起一件旧事:
莉莉,还记得去年我生日那天吗你说公司临时加班,回来都半夜了,给我带了个小蛋糕
我盯着周莉,后来我在你手机里看到那天下午在‘云顶温泉’的消费记录…是和同事一起去的
周莉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穿的惊怒:赵斌!你翻我手机!你什么意思!那…那是公司团建!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王明阳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试图打圆场,言辞却变得闪烁不清:赵哥…你…你误会了,那天…那天确实是…哎呀,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喝酒喝酒…
就在这时,王明阳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神色微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莉莉,我接个电…
话字还没出口,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失言,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一样僵住,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冻结到了冰点。
周莉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含着屈辱的泪光,狠狠瞪了我一眼,又扫过王明阳,抓起包,一句话没说,转身冲出了包厢。
赵哥!误会!天大的误会!
王明阳慌忙起身解释,脸涨成了猪肝色,我…我刚才想喊‘莉姐’,一着急嘴瓢了!真的!你相信我!我和莉姐就是合作关系,清清白白…
一个称呼而已,阳明老弟,别紧张。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端起酒杯,来,喝酒。
这顿饭最终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虚伪的客套中不欢而散。
4
离婚倒计时
回到家,卧室门紧闭。我推门进去,周莉已经背对着我躺下。我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期望和无处发泄的屈辱感,试图靠近她,想从身体上找回一点曾经亲密的证明,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我的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她就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弹开,翻身坐起,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别碰我!赵斌!你让我觉得恶心!
压抑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谁让你不恶心王明阳吗!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再无挽回余地。
你!
周莉气得浑身发抖,你还是个男人吗!除了疑神疑鬼、无能狂怒,你还会什么!
我是不是男人,你随时可以试试!
积压已久的屈辱和雄性本能被彻底点燃,我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
滚开!你这是强迫!!
她嘶喊着,拼命挣扎,指甲在我手臂上抓出深深的血痕。
强迫笑话!婚内的,法律管不着!
我压抑着毁灭一切的冲动,用身体将她压制住。
好!好!赵斌!明天!明天我们就去离婚!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看到你这张恶心的脸!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调,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离婚
我冷笑,眼神冰冷,行啊!你去起诉!我告诉你,我不签字,你至少得等半年!理由呢说我强迫你证据呢谁信!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周莉眼中闪过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她停止了挣扎,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好。赵斌,你有种。这个家,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我明天就搬走。
搬走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如果她走了,这个承载了半生回忆、曾被我视为港湾的地方,就彻底成了一座冰冷的坟墓。沉默在死寂的房间里蔓延,像浓稠的墨汁。过了许久,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认命:如果一定要有人走…那是我。明天我来拿东西。
我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愤怒、屈辱、痛苦,以及最后一丝微弱的、祈求解释的期盼。但她最终,只是闭上了眼睛,沉默以对。那沉默,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伤人。
第二天,趁她上班,我回到那个曾经的家。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惯用的香水味,但现在闻起来只觉得讽刺。我快速地收拾了必要的衣物和证件,像一个仓皇逃离的窃贼。在离开前,我像个幽灵一样在房间里游荡,最后,在客厅电视柜上一个不起眼的装饰摆件内部,以及卧室空调出风口的缝隙里,极其隐蔽地安装了两个微型高清摄像头。连接手机APP,调试好。看着屏幕上清晰的实时画面,我的心中没有一丝愧疚,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半个月过去了,监控画面里只有周莉偶尔独自回家,神色疲惫,或者对着手机发呆、落泪。王明阳并未出现。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我决定主动出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5
陈婉茹的复仇
突破口在王明阳的妻子——陈婉茹。第一次电话约见,被对方以不方便为由冰冷拒绝。我编辑了一条短信,只有六个字:湘满情。302。莉莉。
不到十秒,电话就回了过来。听筒里传来一个极力压抑着颤抖的女声: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陈婉茹女士我是赵斌。莉莉的老公。王明阳搞了我老婆周莉。‘莉莉’。
我刻意加重了那个亲昵的称呼,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直刺要害。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能听到压抑的呼吸声。半晌,一个带着玉石俱焚般狠绝的声音响起:…证据
302包厢。他们常去。还需要更多吗
我暗示着监控的存在,语气冰冷,也许,我们该见面聊聊绿茶吧,下午三点。
绿茶吧里,陈婉茹比我想象中更年轻,也更憔悴。人如其名,婉约清丽,但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愁绪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血丝。她在我对面坐下,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像绷紧的琴弦:证据呢拿出来。
没有直接的影像证据。
我坦然承认,带着同病相怜的苦笑,但你觉得,一个男人,会拿自己老婆出轨这种事,当笑话讲给你听吗尤其是,对象还是王明阳的妻子你可以不信,但你可以去查查王明阳的信用卡账单,查查湘满情302的预订记录,或者…直接去问问那个热情招呼‘莉姐’的服务员。
陈婉茹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试图分辨我话里的真假。她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充满了戒备、痛苦和一丝被点燃的疯狂火苗。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突然凝固,直直地看向我身后的窗外,瞳孔骤然收缩,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只见湘满情灯火辉煌的门口,王明阳正搂着周莉纤细的腰肢,姿态亲昵地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周莉的脸上,竟带着一丝久违的、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明媚的笑意。两人如同一对璧人,旁若无人地走进了那扇吞噬了我婚姻的大门。
证据,不言自明,赤裸而残酷。
陈婉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收回目光,看向我,那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审视,而是燃烧着地狱之火般的恨意和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你就这样看着像个懦夫一样坐在这里
我被她的眼神刺痛,也激起了心底最深的兽性:不然呢冲进去打一架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你可以报复!
她猛地倾身向前,压低的声音像毒蛇的嘶嘶声,带着赤裸裸的、毁灭性的诱惑,搞他的老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敢吗赵斌!
被彻底激将的我,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有什么不敢!
那就去我家!
陈婉茹的眼神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疯狂光芒,就在302!在他睡我的床上!在他挂着他家门牌号‘302’的房子里!把他加诸在你我身上的耻辱,加倍还给他!你敢不敢!
她的提议疯狂而充满仪式感,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快意。
6
的背叛
王明阳和陈婉茹的家,位于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厚重的防盗门上,黄铜的门牌号302在楼道感应灯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像一个巨大的讽刺。走进门,是宽敞奢华的客厅,装修风格现代而冷硬,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却丝毫照不进我心里的冰冷。
卧室在这边。
陈婉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她推开主卧的门。一张巨大的、铺着深色丝绒床品的床占据了视觉中心。
空气里弥漫着王明阳惯用的古龙水味和周莉身上那款我熟悉的香水味——这味道像毒气一样瞬间侵蚀了我的神经。
没有多余的话语。仇恨、屈辱、报复的火焰,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将我们两人紧紧捆绑。在王明阳的婚床上,在印着302门牌的卧室里,我们怀着最深沉的恨意和最扭曲的快感,完成了对背叛者最直接、最彻底的亵渎。整个过程更像一场血腥的仪式,充满了发泄和毁灭的气息,没有温情,只有冰冷的碰撞和相互撕咬般的痛楚。
事后,陈婉茹没有去浴室冲洗,甚至没有整理凌乱的衣衫。她慵懒地靠在床头,点燃一支女士香烟,任由那些刺目的痕迹暴露在灯光下,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
不怕他看到
我指着那些痕迹,声音沙哑。
他不知道,报复还有什么意思
她吐出一口烟圈,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我要他亲眼看到,他珍视的一切,是怎么被践踏的。这才算…礼尚往来。
那我也不该走
当然。
她瞥了我一眼,好戏,才刚刚开始。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当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时,我和陈婉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门开了,王明阳哼着小曲走进来,当他的目光触及客厅沙发上衣衫不整、颈间吻痕刺目的我们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极致,血丝迅速爬满眼白,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你…你们…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
他目眦欲裂,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浑身散发着狂暴的气息,猛地向我冲来。
我抢先一步站起身,脸上堆起一个极其热情、极其虚伪的笑容,主动迎上去,一把紧紧握住他因愤怒而颤抖的手:阳明老弟!回来啦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婉茹…太热情了,非拉着我叙叙旧,聊聊…你和莉莉的事,一不小心就聊得…深入了点!
我故意加重莉莉和深入这两个词。
滚!你给我滚出去!
王明阳像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甩开我的手,咆哮着指向大门,额头青筋暴跳。
陈婉茹却在这时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故意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露出更多暧昧的痕迹,然后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身体软软地靠在我身上,声音甜得发腻:斌哥~阳明回来了,是不太方便了。改天…等他不在家,你再来找我,嗯
她完全无视王明阳那几乎要喷出火的、充满杀意的目光,旁若无人地送我向门口走去。
门外,冰冷的楼道灯下。陈婉茹脸上的媚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她仰头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脆弱的祈求:斌哥,我…没地方去了。他看到了,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你会…收留我的,对吧
看着她苍白而美丽的脸,想起周莉和王明阳亲昵的画面,一种扭曲的报复感和同病相怜的占有欲涌上心头。我伸手揽住她冰冷的腰肢:走,回‘我们’的家。
当晚,通过手机的监控APP,我们清晰地看到,王明阳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疯兽,红着眼,砸碎了一个花瓶,然后冲出了家门。不用猜,他的目的地——是我和周莉曾经的家,去找周莉寻求慰藉,或者…质问发泄
陈婉茹依偎在我怀里,看着屏幕上代表我旧家的那个窗口,幽幽地、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说:看,多公平。我们…交换了。
我面无表情地关掉了屏幕,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几乎将我淹没。
7
王满囤的绝望
王明阳的报复电话来得比预想的更快,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得意和残忍的亢奋:赵哥!出事了!天大的事!你担保的那两单,全爆雷了!李成乐那王八蛋拉着一车货跑路了!欠了一屁股债!那个李乐婷根本不是什么刚毕业的!就是个混夜场的,钱到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按合同,你那套抵押的房子,现在归我们处置了!等着收法院传票吧!哈哈哈…
电话那头的笑声刺耳而猖狂。
我握着手机,站在空旷的王明阳豪宅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在湘满情那晚,我借口去洗手间,在隔间里清楚地听到了王明阳压低声音的电话:…放心,老赵那套房子吃定了!合同做得天衣无缝,神仙也挑不出毛病!周莉那边稳得很,她只想要钱脱身,不会管他死活…对,那个李乐婷也是我们的人,演得不错吧…放心,钱到手少不了你的…
那一刻,所有的谜底都已揭开。咨询了相熟的律师,对方仔细研究了那份我当初被高回报冲昏头脑签下的担保合同后,沉重地摇头:老赵,这合同…条款非常‘专业’,把所有风险都转嫁到你个人和抵押物上了。对方有备而来,打官司…胜算渺茫,房子…恐怕保不住了。
看着监控APP里,王明阳、周莉,甚至那个湘满情的服务员李乐婷,在我倾注了半生心血、如今却即将沦为他人战利品的房子里肆意调笑、推杯换盏的画面,我心中最后一点属于赵斌的温度也彻底消失了。陈婉茹成了这冰冷废墟里唯一的、扭曲的、同样沾满仇恨泥泞的浮木。
但还不够。毁灭的火焰需要更彻底的燃烧。我找到了李乐婷的丈夫,湘满情后厨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永远佝偻着背的厨师——王满囤。在弥漫着油烟和廉价洗涤剂气味的后巷,我把手机推到他面前,屏幕上是他年轻妻子李乐婷在王明阳身下承欢的、不堪入目的视频截图。
他布满老茧、沾着油污的大手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才接过手机。他盯着屏幕,没有怒吼,没有质问,甚至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只有那双原本就浑浊的眼睛,像烧尽的炭火,一点点、一点点地彻底熄灭,变成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潭。他佝偻的背似乎被无形的重担压得更弯了,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很久。他终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我,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
地址
城阳区溧阳花园19号一单元901。
我清晰地报出那个地狱般的地址。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把手机塞回我手里,转身,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消失在昏暗、油腻的后巷尽头。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在失业和背叛双重打击下走投无路的自己。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巨大的悲凉扼住了我的喉咙。也许,该给周莉,也给我自己,一个彻底的了断了。我拿出手机,准备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然而,没等我按下拨号键,手机却先一步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城东分局的号码。
8
血色终结
空气粘稠得能拧出血来……王满囤佝偻着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坐在那片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沼泽里……这是我老婆啊…乐婷…为啥啊…为啥要这样…
在派出所冰冷的长椅上,真相如同锋利的碎玻璃,一片片割裂着我们的神经。王满囤,那个被所有人忽视、遗忘在油烟和汗水中的老实人,在收到地址后,像个幽灵一样潜入了溧阳花园19号楼。他或许只是想质问,想挽回。然而,当他用偷偷配的钥匙打开901的房门时,看到的却是足以摧毁任何理智的地狱景象:他的妻子李乐婷,与王明阳、周莉三人,在那间弥漫着背叛与罪恶气息的客厅里,上演着更加不堪、更加荒淫的一幕。酒精、欲望和金钱扭曲了他们面孔。极致的耻辱和绝望,瞬间压垮了这个沉默男人最后一丝理智的弦。
他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只是默默地,像走向灶台一样,走进了厨房。抄起了那把厚重、锋利、昨天还被他用来为无数食客烹制美味佳肴的钢制菜刀——刀柄上甚至还沾着几粒新鲜的、暗红色的辣椒籽。
惨剧在瞬间发生,又在瞬间结束。现场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屠宰场,喷溅的血迹在墙壁、天花板、昂贵的家具上描绘出狰狞恐怖的抽象画。法医初步勘验,王明阳和周莉几乎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从背后袭击致死,李乐婷则经历了更长时间的痛苦挣扎……行凶后,王满囤没有逃跑。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片由他亲手制造的血泊中,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原本用来擦拭灶台的、此刻已浸透血污的黄色抹布,徒劳地在同样猩红的地板上划着圈,反复呢喃着那句穿透灵魂的绝望之问:这是我老婆啊…乐婷…为啥啊…为啥…
9
余生废墟
走出派出所,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随时要塌下来。深秋的寒风卷起枯叶,刮在脸上生疼。陈婉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破碎的叶子,她猛地扑进我怀里,失声痛哭,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我胸前的衣襟。我僵硬地抬起手臂,搂住她瘦削的肩膀,手掌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凸起的肩胛骨和无法抑制的冰冷颤抖。我们没有说话,巨大的空洞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吞噬了所有语言。
我们回到了那栋曾属于王明阳、现在属于我们的豪宅。指纹锁嘀的一声轻响,厚重的门打开,水晶吊灯感应亮起,璀璨的光芒倾泻而下,照亮了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空间。每一件昂贵的家具,每一寸光洁的地板,似乎都残留着王明阳的气息。玄关处,一双他常穿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还随意地摆放着;吧台上,半瓶他钟爱的威士忌闪着琥珀色的光;书房里,巨大的老板椅空荡荡地对着窗外……这里不再是一个家,而是一座华丽、冰冷、充满亡者阴影的墓穴。
而我的房子,溧阳花园901,则彻底沦为了一座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凶宅,门上贴着刺眼的黄色封条,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的疮疤,无言地诉说着里面发生过的所有贪婪、背叛、扭曲的报复与最终的、血色的毁灭。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将我彻底淹没。我低头看着怀中仍在啜泣的陈婉茹,她苍白而美丽的脸庞上泪痕交错。为了报复背叛,我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房子、失去了最后一点作为人的尊严,手上也间接沾满了无法洗刷的鲜血。
我变成了什么一个用更卑劣、更下作的手段去报复卑劣的可怜虫一个在仇人的尸体上搭建扭曲爱巢的怪物一个与同样沾满仇恨的盟友在深渊中相互撕咬、相互取暖的孤魂野鬼
周莉那句淬毒的咒骂——赵斌,你真不像个男人!——此刻像淬毒的冰针,反复地、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最深处。讽刺的是,我最终,竟然真的活成了她口中、也是我自己曾经最痛恨、最鄙视的那种人:懦弱、卑劣、满心仇恨、不择手段。
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五光十色,映在光洁如镜的落地窗上,扭曲成一片虚幻迷离的光影。怀里的陈婉茹渐渐止住了哭泣,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有劫后余生的依赖,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有对未来的茫然与绝望,或许……也有一丝和我同样的、无法摆脱的自我厌弃。
我们紧紧相拥,像两只在惊涛骇浪中侥幸爬上同一块冰冷礁石的水鬼。身下,是吞噬了四条生命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大海。而前方,所谓的岸,不过是另一片更广阔、更绝望的、名为余生的苦海。
10
永恒沉沦
新闻报道对这起因复杂情感纠纷引发的恶性凶杀案轻描淡写。王满囤经过精神鉴定,被认定为作案时处于急性应激反应状态,有限定刑事责任能力。我和陈婉茹,作为这场惨剧中幸存的关联者,在无数探究、鄙夷、猎奇或怜悯的目光中,继续着这段被共同的秘密、无法言说的创伤和深入骨髓的孤独捆绑在一起的畸形关系。我们像两个被诅咒的灵魂,在亡者的豪宅里游荡,睡在仇人的床上,呼吸着充满罪恶回忆的空气。
那套溧阳花园901的凶宅,彻底成了无人问津的禁忌之地。门上交叉的封条在风吹雨打下变得破败,像一个巨大而丑陋的疮疤,无言地矗立在城市的角落,无声地诉说着里面发生过的所有贪婪、背叛、扭曲的报复与最终的、血色的毁灭。偶尔有不知情的房产中介带着好奇的客户远远观望,也会被附近居民讳莫如深的眼神和低语劝退。
深夜,我总会被噩梦惊醒。有时是王满囤那双死寂绝望的眼睛,有时是周莉最后看我时那冰冷厌恶的眼神,有时是王明阳临死前那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耳边似乎永远回荡着王满囤那穿透灵魂的绝望呢喃:这是我老婆啊…为啥啊…
冷汗浸透睡衣。身旁,陈婉茹也总是眉头紧锁,呼吸急促,深陷在同样的梦魇里。我们会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对方的手,冰冷、汗湿,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却又深知,对方和自己一样,正在沉没。
复仇的终点,不是解脱,不是新生,而是永恒的沉沦。那把沾着新鲜辣椒籽和凝固人血的厚重菜刀,不仅终结了四条年轻或不再年轻的生命,也彻底斩断了所有生者通往光明的路径。剩下的,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名为余生的荒芜废墟。我们被困其中,谁也救不了谁,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此的灵魂,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慢慢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