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萧景珩,是在父亲精心安排的那场赏梅宴上。
冬日的梅园里,白雪覆枝,红梅点点。我裹着狐裘站在廊下,看着那个从梅林深处走来的身影,一瞬间恍惚以为时光倒流。
昭儿,这是宁远将军萧景珩。父亲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刻意的热络,萧将军刚从北疆凯旋,皇上特意恩准他参加今日的宴会。
我眨了眨眼,强迫自己从恍惚中回神。
不是他,当然不是他。
那个人七年前就已经消失在皇城那场大火中,尸骨无存。
沈小姐。萧景珩向我行礼,声音低沉如冬日里的一缕暖阳。
我抬眼看他,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太像了——那眉眼,那轮廓,甚至连低头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如出一辙。
若非他眼角那道浅浅的疤痕和略深的肤色,我几乎要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七年前的太子殿下。
萧将军。我微微颔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听闻将军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昭儿佩服。
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沈小姐过誉了。不过是尽臣子本分。
父亲适时地插话:萧将军初回京城,想必对许多地方都不熟悉。昭儿自幼在京城长大,不如由她带将军四处走走
我瞥了父亲一眼,心下了然。
这又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政治相亲。
自从太子死后,父亲便一直试图为我寻找新的政治联姻对象,以巩固他在朝中的地位。
而这位新晋的宁远将军,无疑是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荣幸之至。我听见自己说。
萧景珩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迈步向前,与他并肩走在梅园小径上。雪地上留下两排脚印,一深一浅。
沈小姐似乎有心事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突然开口。
我侧目看他:将军何出此言
你的手,他目光落在我的袖口,一直在无意识地摩挲袖中的玉佩。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立刻停下。
那是太子当年赠我的玉佩,七年来已成习惯性动作。
将军观察入微。我勉强笑道,只是想起一位故人罢了。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能看透我的心思:是因为我长得像他
我脚步一顿,惊讶于他的直白。
雪花落在我们之间的空隙,短暂地隔断了视线。
将军多虑了。我最终说道,继续向前走,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
他轻笑一声,没再追问。我们沉默地走完剩下的路,回到宴会厅时,父亲投来询问的目光,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当晚,父亲来到我的闺房。
如何他开门见山。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父亲为何选中他
皇上近来对萧景珩青睐有加。父亲在桌前坐下,手指轻叩桌面,他出身寒门,无家族势力,正适合我们拉拢。
因为他像太子我直视父亲的眼睛。
父亲神色不变:那是意外之喜。你与太子曾有婚约,若新夫婿与他相似,朝中旧势力更易接受。
我胸口一阵刺痛。七年过去,我仍是父亲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他同意了吗
尚未明确表态,但他不傻。父亲眼中闪过精明的光,一个毫无背景的武将,能攀上当朝丞相之女,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我望向窗外,月光下的雪地泛着冷光。七年前,我也曾这样站在窗前,看着东宫的方向燃起冲天大火。那晚之后,我的婚约、我的爱情,都随着太子的死化为灰烬。
好。我听见自己说,我嫁。
婚事定在三个月后。期间,萧景珩时常来府上拜访,每次都会带些小礼物——有时是一卷孤本,有时是边疆的奇珍。他记得我随口提过的喜好,这份用心让我既感动又警惕。
一个雪后初晴的下午,我们在后花园的亭子里下棋。
将军棋风凌厉,与外表不符。我落下一子,封住他的攻势。
他唇角微扬:沈小姐不也是看似温婉,实则步步为营。
我抬眼看他:我们何必互相试探这场婚事本就是各取所需。
萧景珩执棋的手停在半空,随后缓缓放下:沈小姐果然通透。
我嫁你,是因父亲需要拉拢新贵;你娶我,是为借丞相之势在朝中立足。我直视他的眼睛,我们做一对表面夫妻即可,互不干涉内里。
他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拂去落在我肩头的一片梅花瓣。那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武将应有的。
沈小姐,他声音低沉,若我说,我娶你不全为权势呢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那为什么
他凝视我的眼睛,那一刻我几乎要相信他的真诚:因为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我的心脏。七年来,我第一次感到眼眶发热。我猛地起身,棋盘被撞翻,黑白棋子洒落一地。
别假装深情,我声音颤抖,你不是他,永远不可能是。
婚期如约而至。大婚当日,我穿着繁复的嫁衣,像个精致的傀儡完成所有仪式。当萧景珩掀起我的盖头时,我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惊艳,随即是复杂的情绪。
夫人今日很美。他轻声说。
宾客散去后,我们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桌酒菜。
按照约定,我打破沉默,我们只需在人前做恩爱夫妻,私下各不相扰。你的书房我已命人收拾妥当。
萧景珩给自己斟了杯酒:夫人如此迫不及待要赶我走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我取下沉重的凤冠,这场婚姻本就是交易。
他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若我不想只做交易呢
我僵在原地。他的手掌温热粗糙,是常年握剑留下的茧。这触感陌生又熟悉,让我想起多年前另一个人也曾这样握过我的手——那人手掌细腻,是养尊处优的证明。
放开。我冷声道。
萧景珩却握得更紧,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脸:沈昭,看着我。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就是我。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酒香。
在那一刻,我几乎要沉溺在这错觉中。但理智很快回笼,我猛地推开他。
够了!我站起身,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以为模仿他的言行举止就能取代他萧景珩,你不过是我父亲选中的傀儡!
他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傀儡沈昭,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夜之后,我们陷入冷战。
白天在人前扮演恩爱夫妻,夜里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朝中众人羡慕丞相得此佳婿,谁也不知道这段婚姻背后的真相。
直到一个月后,宫中设宴庆祝边疆大捷。
宴会上,皇上特意召萧景珩上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加赞赏,甚至赐下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佩戴的龙纹玉佩。
我站在女眷席中,看着萧景珩跪拜谢恩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后颈处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那形状我再熟悉不过,是幼时太子为救我留下的。
手中的酒杯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太多巧合了——相似的面容、相同的疤痕、皇上反常的恩宠...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心中成形:如果萧景珩就是当年死去的太子呢
宴会结束后,我故意拖延时间,等所有人都离开才走向宫门。不出所料,萧景珩在马车旁等我。
夫人今日似乎心不在焉。他伸手扶我上马车。
我避开他的触碰,直视他的眼睛:将军后颈的疤痕,是如何来的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战场上的旧伤罢了。
是吗我压低声音,可那分明是烧伤,而且形状与太子当年的一模一样。
马车内狭小的空间突然变得令人窒息。萧景珩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
夫人想说什么
你是谁我一字一顿地问,真的只是寒门出身的萧景珩吗
他沉默良久,突然笑了:沈昭,你终于开始怀疑了。
我的心沉到谷底:所以真的是你...你没死
七年前那场大火不是意外。他的声音忽然变了,带着我记忆中的那种矜贵,我不得不假死脱身,以新的身份回来。
为什么我声音颤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接近我
因为我要确认,他伸手抚上我的脸,这次我没有躲开,七年后,你的心是否还向着我。
我猛地打掉他的手:你利用我利用我父亲
我需要丞相的势力。他坦然承认,但我也需要你,昭儿。七年了,我从未忘记过你。
马车在丞相府前停下。我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冲进府中,泪水模糊了视线。七年的思念、痛苦、挣扎,原来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那晚,我在房中枯坐到天明。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时,我做出了决定。
萧景珩——或者说太子——想要利用我和父亲夺回皇位。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我要让他知道,沈昭早已不是七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
我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眼下泛青的自己。一整夜未眠,思绪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佩——七年来,这已成为我安抚心绪的习惯。
小姐,将军...不,姑爷派人来问,您是否要一同用早膳。丫鬟绿竹在门外轻声询问。
我指尖一顿,玉佩滑入袖中深处。告诉他,我身体不适。
镜中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萧景珩,或者说太子殿下,现在终于愿意展现他的真面目了七年前那场大火后,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死于非命,连尸骨都难以辨认。谁能想到,他会以边关将领的身份归来,还成了我的夫君
小姐...绿竹的声音更低了,姑爷说,若您不适,他晚些时候亲自来看您。
我猛地站起身,衣袖带倒了妆台上的胭脂盒,殷红的粉末洒在桌面上,像极了七年前东宫大火映红的夜空。不必了!告诉他,我要回相府探望父亲。
相府的马车比将军府的更为宽敞,却让我感到窒息。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一如我脑海中闪回的片段——少年太子将玉佩放入我手心时微凉的指尖;大火后我在废墟中找到的半块烧焦的玉佩;昨日宴会上萧景珩颈后那道熟悉的疤痕...
昭儿怎么突然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拽出。他站在书房门口,眉头微蹙,显然对我的突然到访感到意外。
我径直走入书房,关紧房门。父亲知道萧景珩是谁吗
父亲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走向书桌,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的公文。为父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是太子。我盯着父亲的后背,七年前本该死去的那位。
父亲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整理文件。进来说话。
我跟着父亲进入书房内室,这里四面石墙,是父亲商议机密要事的地方。他亲手为我斟了杯茶,动作从容不迫。
什么时候发现的
父亲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我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昨日宫中宴会。他颈后的疤痕,还有皇上赐的龙纹玉佩...我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您一直都知道
父亲啜了一口茶,神色莫测。昭儿,朝堂如棋局,每个人都是棋子,也都可以是棋手。
所以您把我当作拉拢太子的棋子声音从我牙缝中挤出。
太子假死七年,暗中培植势力,如今以军功回朝,正是最需要助力的时候。父亲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而我们沈家,需要一个更稳固的靠山。
我胸口剧烈起伏。七年前太子死后,父亲迅速转向支持二皇子,如今见太子归来,又毫不犹豫地改换阵营。而我,永远是这盘棋上任人摆布的一子。
他知道您的打算吗
父亲笑了,那种老谋深算的笑。太子殿下比你想象的更精明。这桩婚事,本就是他的提议。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直插心口。我原以为至少萧景珩对我的些许温柔是真实的,没想到连这场婚姻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局。
为什么是我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因为你们曾有婚约,因为你是丞相之女...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更因为,他相信你对他的感情从未改变。
我猛地站起身,茶盏翻倒,深色茶汤在桌面上蔓延。七年了!父亲,七年足够改变一切!
是吗父亲的目光落在我紧握的右手上——那里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佩。
我如触电般松开手,转身向门口走去。
昭儿,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无论你多么愤怒,记住一件事:沈家的兴衰,如今系于你一人之手。
走出相府大门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我没有叫马车,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雨中,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衣衫。街上的行人匆匆撑起油纸伞,无人注意这个失魂落魄的贵妇人。
夫人似乎很喜欢淋雨。
一把青竹油纸伞突然出现在头顶,遮住了绵绵细雨。我转头,看见萧景珩——不,太子李景琰棱角分明的侧脸。他今日穿着常服,没有往日的武将英气,反倒多了几分书卷气,更像七年前我认识的那个太子。
殿下何必亲自来寻一枚棋子我向旁边跨了一步,离开伞的遮蔽范围。
雨水立刻打湿了我的脸颊,与温热的泪水混在一起。
李景琰眉头微蹙,上前一步重新为我遮雨。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不等我回应,他一手撑伞,一手环住我的肩膀,半强迫地带着我走向街角一家不起眼的茶楼。店小二显然认识他,二话不说将我们引至二楼最里间的雅室。
雅室内陈设简单,却处处精致。窗边的小几上摆着一局残棋,黑白交错,胜负难分。李景琰收起伞,示意我坐下。
这是你的地方我问。
他点头,亲手为我斟了杯热茶。偶尔需要私下见人时用的。
我冷笑:就像私下见我的父亲,商议如何利用我
李景琰放下茶壶,直视我的眼睛。昭儿,我承认最初接近你确有政治考量。但你我相处的这几个月,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发自真心。
真心我攥紧了手中的茶杯,热度透过瓷器灼痛我的掌心,七年前你假死脱身,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为你守丧三月,几乎哭瞎了眼睛!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伸手想握住我的手,又在半途停住。当时情况危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是有人要置我于死地。
谁
我花了七年时间调查,证据指向二皇弟。他声音低沉,但幕后还有黑手,可能是...你父亲。
我猛地抬头:荒谬!
昭儿,想想看。当年我若死了,谁受益最大二皇弟成了太子,而你父亲迅速转向支持他。李景琰目光如炬,如今我以军功回朝,威胁到二皇弟的地位,你父亲又立刻安排你我的婚事...
我脑中嗡嗡作响。父亲确实是个精于算计的政客,但谋害太子你有什么证据
暂时没有确凿证据。他坦然承认,这也是我需要你帮助的原因。
我站起身,茶盏在桌上晃动,溅出几滴茶水。所以你娶我,是为了让我帮你调查我父亲
李景琰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我娶你,是因为七年来我从未忘记过你。他抬手轻触我的脸颊,边关的每个夜晚,我都在想,我的昭儿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已经嫁作人妇是否...已经忘了我
他的指尖冰凉,却让我脸颊发烫。我该推开他,该愤怒地离开,可双腿像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
当我得知你仍未嫁人,当我看到你仍戴着那枚玉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昭儿,政治联姻只是借口。我想要你,从来都是因为你只是你。
雨声渐大,敲打着窗棂。我闭上眼,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七年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但理智很快浮出水面——即使他对我有感情,也改变不了利用我的事实。
我后退一步,脱离他的触碰。我需要时间。
李景琰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放下。好。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这是进出此处的凭证。无论你何时想来,或有何需要,出示它即可。
我看了眼令牌,上面刻着精致的梅纹——那是当年我们的暗记。
最后一个问题,我转身向门口走去,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回来
身后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他低沉的声音:因为父皇病重,时日无多。若我再不回来,这江山就要落入他人之手。
回到将军府时,雨已经停了。府中下人告诉我,萧将军——现在我知道他本名是李景琰——接到圣旨入宫去了。我独自坐在卧房的窗前,看着院中积水映出的破碎月光。
父亲可能参与谋害太子...李景琰对我的感情真假参半...皇上病重,朝局即将动荡...这些信息在我脑中纠缠成一团乱麻。
我取出袖中的玉佩——当年李景琰送我的定情信物。月光下,玉佩温润如水,内里的纹路仿佛一幅山水画。我曾无数次对着这块玉佩发誓,若太子还活着,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如今他真的回来了,代价却比我想象的更为沉重。
指尖触到玉佩背面的一道裂痕——那是大火后我在废墟中找到它时留下的。当时我只找到半块玉佩,另外半块不知所踪。我曾以为随着太子一起化为了灰烬。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如果我能找到另外半块玉佩,或许能揭开当年大火的真相
我猛地站起身,走向书房。李景琰说过,他这些年暗中培植势力,必定有关于那场大火的调查记录。既然他怀疑我父亲,那我更要查明真相。
书房门口有侍卫把守,但见到是我,立刻行礼让开。看来李景琰早有吩咐,不限制我在府中的行动。
书房内整洁有序,军事地图与公文分门别类地摆放。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暗格的机关——这是婚后某日我偶然发现的。暗格中放着几封密信和一本薄册子。
我翻开册子,里面记录了李景琰这些年的行踪和调查结果。最后一页上写着几个名字,其中一个被朱笔圈出:沈相门客——周焕。
周焕我皱眉思索。这人确实是父亲的心腹幕僚,专门处理一些...不便公开的事务。若说父亲真有什么秘密,周焕必定知情。
我将册子放回原处,心中已有计较。明日我要回相府一趟,会一会这位周先生。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书房门突然被推开。李景琰站在门口,朝服未换,显然刚从宫中回来。我们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在找什么他最终开口,声音平静。
我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好奇我的夫君到底有多少秘密。
他走进书房,随手关上门。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没有。我直视他的眼睛,但我发现你怀疑我父亲参与谋害你。
李景琰没有否认。只是怀疑,尚无确证。
周焕知道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想到我会看到那个名字。你认识他
父亲的心腹。我向前一步,如果你真的信任我,就该告诉我全部实情。
李景琰沉默良久,走到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与七年前那个少年太子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三日前,我的人跟踪周焕,发现他秘密会见了一个人。他转过身,你猜是谁
我屏住呼吸。
二皇子的贴身太监。李景琰眼中寒光闪烁,而就在他们会面后的第二天,父皇的病情突然加重。
我倒吸一口冷气。你怀疑他们谋害皇上
我怀疑的远不止于此。他一步步走近,昭儿,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明日回相府,想办法接近周焕的书房。他握住我的手,找一个檀木匣子,里面应该有你父亲与二皇子往来的信件。
我抽回手,心跳如鼓。你要我偷我父亲的东西
我要你帮我查明真相。他的目光灼热,若你父亲清白,这些信件就是最好的证明;若他有罪...
那我就是亲手将父亲推向死路的罪人。我声音颤抖。
李景琰没有反驳。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房间陷入黑暗。在这黑暗中,我听见他说:
昭儿,七年前那场大火不仅夺走了我的身份,也夺走了我们的未来。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你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让我们分离七年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父亲书房中那个密室,想起他说朝堂如棋局时的冷漠表情。然后我睁开眼,做出了决定。
我会去找那个匣子。但无论结果如何,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
若我父亲真有参与,留他性命。我声音坚定,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黑暗中,李景琰的气息靠近,他的唇轻轻擦过我的额头。我答应你。
这个吻轻如鸿毛,却重若千钧。我知道,从此刻起,我已不再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主动入局的玩家。
明日回到相府,无论找到什么,都将彻底改变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相府的花园依旧如记忆中一般精致,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每一处景致都经过精心设计。我缓步走在鹅卵石小径上,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往日熟悉的景致今日看来却处处透着陌生,仿佛每一块石头后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姐回来了!绿竹从回廊尽头小跑过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老爷今早还念叨您呢。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父亲在何处
在书房见客呢。绿竹接过我手中的锦帕,周先生一早就来了,两人关在书房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周焕我心头一紧。来得正好,省得我特意寻他。
我去给父亲请安。我整了整衣袖,绿竹,你去厨房吩咐一声,午膳多加一道父亲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支开绿竹后,我径直向父亲书房走去。转过两道回廊,远远便看见书房外站着两名侍卫。见我走近,他们躬身行礼,却并未让开。
我要见父亲。
小姐恕罪,其中一名侍卫低声道,相爷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挑眉:连我也不行
侍卫面露难色,却仍坚定地挡在门前。看来父亲与周焕的谈话确实机密。我故作不悦地冷哼一声:罢了,告诉父亲我来过。
转身离开时,我耳尖地捕捉到书房内传出的只言片语——二殿下...今夜...行动...声音戛然而止,似是里面的人意识到隔墙有耳。
我心跳加速,脚步却丝毫未乱。今夜行动李景琰的猜测恐怕是对的,父亲与二皇子确实在谋划什么。我需得尽快找到那个檀木匣子。
绕到书房后侧,我确认四下无人后,轻车熟路地找到那扇隐蔽的小窗——儿时顽皮,我常从这里偷看父亲办公。窗缝恰好留有一线空隙,足够我看到里面的情形。
父亲背对窗户而立,周焕正恭敬地递上一封信函。周焕年约四十,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此刻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相爷,二殿下已经安排妥当,只要今夜太子一现身,必叫他插翅难飞。
太子我屏住呼吸。他们知道李景琰的真实身份了
父亲接过信函,声音低沉:景仁寺的布置可周全
万无一失。周焕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七年前他能侥幸逃脱,这次定叫他尸骨无存。
我死死咬住下唇,才忍住惊叫的冲动。景仁寺...今夜...他们要再次谋杀李景琰!
父亲将信函凑近烛火,火舌瞬间吞噬了纸张。告诉二殿下,老夫静候佳音。
周焕躬身退出。我急忙闪身躲入一旁的假山后,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脑中飞速运转。景仁寺是城郊的皇家寺院,李景琰为何要去那里除非...
除非是皇上召见。李景琰说过皇上病重,若皇上要在寺中秘密见太子...这就能解释为何父亲和二皇子会知道他的行踪。
待周焕走远,我立刻返回书房正门。那两名侍卫见我折返,面露诧异。
小姐
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必须立刻见父亲。我不容置疑地说,让开。
或许是我眼中的决绝震慑了他们,两人犹豫片刻,终于侧身让路。我推门而入,父亲正站在书架前,闻声回头,眉头微蹙。
昭儿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强自镇定,缓步上前:想父亲了,回来看看。
父亲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在判断我是否听到了什么。最终,他微微颔首:正好,为父也有事与你商量。
他走向书桌,我趁机环顾四周,寻找那个檀木匣子。书房陈设如常,看不出哪里能藏东西。
昨夜萧景珩入宫,皇上病情如何父亲突然问道。
我心头一跳。父亲在试探我是否知道李景琰的真实身份夫君未与我细说,只道圣体违和。
是吗父亲手指轻叩桌面,昭儿,你我父女,不必如此生分。为父知道你已经发现萧景珩的真实身份。
我呼吸一滞,却见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既然知道,父亲为何还同意我们的婚事我反问。
父亲起身,走向那个我从未被允许靠近的书架暗格:因为为父需要确认一件事。他转动机关,暗格无声滑开,过来。
我缓步上前,只见暗格中赫然放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正是李景琰描述的那个!
父亲取出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它。
手指微微发抖,我掀开匣盖。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封信件,最上面那封的蜡封上赫然是二皇子的私印!而信件旁边,竟躺着半块玉佩——那纹路我再熟悉不过,正是与我袖中玉佩原为一对的另一半!
这是...我拿起那半块玉佩,脑中一片空白。
七年前东宫大火后,为父的人在废墟中找到了它。父亲声音平静得可怕,当时为父就怀疑太子未死,这半块玉佩就是证据——它被人故意从你送太子的那块上掰断带走。
我死死盯着手中的玉佩,它背面的断口与我那块完美吻合。为什么父亲要收藏这半块玉佩为什么他会有与二皇子的密信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心中成形...
父亲,我声音颤抖,当年那场大火...您参与了吗
书房内一时寂静得可怕。父亲的目光落在那半块玉佩上,久久不语。
朝堂之上,没有对错,只有成败。最终,他缓缓开口,太子若登基,我沈家必遭清算。二皇子答应保我沈家三代富贵。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将我最后一丝侥幸击得粉碎。我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书架,几本书籍应声落地。
所以您真的...要杀他两次泪水模糊了视线,就为了沈家的富贵
父亲面色一沉:昭儿,你太感情用事了。身为沈家女儿,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那我的幸福呢我哽咽道,七年前您毁了我的婚约,如今又要杀我的丈夫
丈夫父亲冷笑,你以为太子真对你情深义重他娶你不过是为了利用沈家的势力!昭儿,醒醒吧,政治联姻哪来的真情实感
我擦去泪水,挺直腰背:父亲错了。至少我对他,从来都是真心。
趁父亲愣神之际,我猛地抓起匣中信件和那半块玉佩,转身就跑。
拦住她!父亲在身后怒吼。
书房门被撞开,两名侍卫冲了进来。我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一把香灰撒向他们眼睛——这是李景琰今早塞给我的防身之物。趁着侍卫捂眼痛呼的空档,我冲出书房,向府外狂奔。
身后传来父亲的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我心跳如鼓,却异常清醒。前院的侧门少有人走,是我唯一的出路。
冲出相府,我跳上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这也是李景琰安排的。车夫不等吩咐,扬鞭催马,马车疾驰而去。
去景仁寺!快!我喘着气说,有人要刺杀太子!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我颤抖着展开那些信件。越读心越凉——信中详细记录了父亲与二皇子密谋在景仁寺设伏的计划,时间就在今晚子时。而最令我胆寒的是,信中提及皇上召见太子一事竟是父亲精心设计的陷阱,目的就是引李景琰现身。
我将信件和两半玉佩紧紧攥在胸前,泪水无声滑落。父亲背叛了我,背叛了皇上,更背叛了为人臣子的本分。而我,必须阻止这场谋杀,即使代价是与家族决裂。
马车突然一个急停,我险些撞上前壁。车帘被掀开,李景琰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眉头紧锁:昭儿你怎么——
他们要杀你!我抓住他的手臂,今夜景仁寺是个陷阱!我父亲和二皇子...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了!
李景琰面色骤变,迅速上车坐在我身旁:慢慢说,怎么回事
我将偷听到的对话和匣中发现的证据一一道来。当看到那半块玉佩时,李景琰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他轻轻抚过玉佩的断口,声音沙哑:当年大火中,我唯一带走的就只有这半块玉佩...后来辗转流离时遗失了,没想到竟在你父亲手中。
还有这些。我展开那些信件,他们计划在你去景仁寺的路上设伏。
李景琰快速浏览信件,面色越来越沉:皇上确实密召我今夜去景仁寺相见...看来宫中也有二皇子的人。
你不能去。我抓住他的手,太危险了。
我必须去。他坚定地说,父皇病重,此次密会关系重大。况且...他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这也是我们反击的好机会。
我们
昭儿,你带来的这些证据足以定二皇子谋逆之罪。他握紧我的手,但需要更多证据,证明你父亲也参与其中。
我胸口一阵刺痛,却坚定地点头:我明白。需要我做什么
李景琰凝视着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你确定要站在我这边即使这意味着与你父亲为敌
我拿起那两半终于合为一体的玉佩,轻声道:七年前他们分开我们,七年后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分开我们。父亲选择了他的路,我也选择了我的。
李景琰突然将我拉入怀中,他的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又快又重。昭儿,我发誓,此生绝不负你。
我仰头看他,七年的思念与痛苦在这一刻决堤。我主动吻上他的唇,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水和七年等待的苦涩。他回应着我的吻,手臂收紧,仿佛要将我揉入骨髓。
我有一个计划。分开后,我拭去泪水,声音恢复冷静,既然父亲不知道我已经向你告密,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我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我假装与父亲站在一起,获取更多二皇子谋反的证据;李景琰则安排替身前往景仁寺,引蛇出洞。
太危险了。李景琰眉头紧锁,若你父亲发现你在骗他...
他不会。我苦笑,在他眼中,我永远都是那个听话的棋子。
李景琰还想反对,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我们同时转头,只见一队人马正向我们奔来,为首的赫然是周焕!
不好!李景琰立刻护在我身前,走!
车夫扬鞭催马,马车再次疾驰。周焕的人在后面紧追不舍,箭矢破空而来,钉在车壁上。
低头!李景琰按下我的头,同时从车座下抽出一把长剑,我的人在前面的树林接应,到那里就安全了。
马车剧烈颠簸,我死死抓住座椅,另一只手护着那些信件。突然,一支箭射穿车帘,擦过我的手臂,顿时鲜血直流。
昭儿!李景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掀开车帘,精准地掷出长剑,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周焕应声落马。
马车冲入树林,数名黑衣人从树梢跃下,拦住追兵。李景琰趁机抱起我,跳下马车,向林深处奔去。
放我下来,你的伤...我注意到他肩膀渗出的血迹——昨夜的旧伤又裂开了。
别动。他声音紧绷,前面有座猎户小屋,我们先去那里包扎。
小屋隐蔽在密林深处,简陋却整洁。李景琰小心地为我清理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疼吗他低声问。
我摇头,目光落在他肩上的血迹上:你的伤更重。
习惯了。他扯了扯嘴角,边关七年,比这重的伤不知受过多少。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酸。我伸手轻触他的伤处:这七年...很辛苦吧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脸颊:每当撑不下去时,我就想起你。想起你说要等我回来娶你。
我记得那个承诺——在他出征北境前夜,我在宫墙下偷偷见他,将半块玉佩塞入他手中,说会等他凯旋。谁知等来的却是东宫大火和太子薨逝的消息。
这次换我等你。我轻声说,按计划行事,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哨子:若有危险,吹响它。我的人会立刻赶到。
我接过哨子,同时将那些信件和完整的玉佩交给他:这些足以证明二皇子的阴谋,但还不足以牵连我父亲。我会回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设法获取更多证据。
一定要小心。他紧紧抱住我,若情况有变,立刻撤离。你的安全比任何证据都重要。
我们在小屋中短暂相拥,然后分头行动——他前往安排景仁寺的陷阱,我则返回将军府,装作无事发生。
当我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晚。府中出奇地安静,连平日忙碌的仆役都不见踪影。我警觉地放慢脚步,手悄悄摸向袖中的哨子。
夫人终于回来了。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我猛地转身,只见周焕从廊柱后走出,脸上带着狰狞的笑,额角还残留着血迹——那是李景琰掷剑所伤。
周先生怎会在我的府上我强作镇定。
相爷担心小姐安危,特命我来看看。他一步步逼近,小姐今日在相府...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我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周焕突然出手,一把抓住我受伤的手臂,剧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那这些是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是我匆忙中遗漏在马车上的几封密信!
偷看朝廷机密,可是死罪。他凑近我,气息喷在我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酒臭,小姐最好老实交代,太子现在何处
我咬紧牙关:我不知道什么太子。
嘴硬周焕狞笑,手上力道加重,我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你以为萧景珩能保护你他自身难保!今夜景仁寺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疼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我仍挤出一个冷笑:周先生如此忠心二皇子,不知我父亲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周焕脸色微变,随即恢复:相爷他不过是个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等二殿下登基,第一个清算的就是他!
这句话证实了我的猜测——周焕表面效忠父亲,实则是二皇子的死士。
原来如此。我强忍疼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周先生是二皇子的人。那我父亲知道您今日来威胁我吗
周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手上的力道松了松:相爷不需要知道细节,只要结果。
趁他分神之际,我猛地抬膝击中他胯下,同时掏出哨子吹响。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周焕痛呼一声,却仍死死抓住我。
贱人!他抽出匕首抵在我喉间,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冰冷的刀刃贴上皮肤,我闭上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景琰,对不起,我可能等不到你回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屋檐飞掠而下,剑光闪过,周焕的匕首应声落地。他捂着手腕惨叫后退,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脚踹中心口,重重撞在墙上。
动她者,死。
这个冰冷的声音让我睁开眼——李景琰手持滴血的长剑站在我面前,眼中杀意凛然。他不是去安排景仁寺的事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周焕面如土色,却仍嘴硬:太子殿下好身手...可惜晚了!此刻景仁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的人去了就是送死!
李景琰冷笑一声:是吗那恐怕要让二皇子失望了。我的人刚刚回报,景仁寺的伏兵已经全部落网,包括你派去报信的那个心腹。
周焕脸色瞬间惨白:不可能!
不仅可能,而且他们已经招供了。李景琰从怀中取出一份供词,二皇子谋害皇上、构陷太子的罪证确凿,此刻禁军正在抄查二皇子府。
周焕如遭雷击,瘫软在地。李景琰示意随后赶来的侍卫将他押下,然后转身将我紧紧搂入怀中。
你怎么来了我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我不放心你。他轻吻我的发顶,景仁寺的事我交给副将处理,自己赶回来保护你。幸好...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手臂微微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恐惧。我抬头看他,发现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此刻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我没事。我轻抚他的脸颊,周焕的话你听到了二皇子要对付我父亲...
李景琰神色复杂:昭儿,你父亲牵涉太深,恐怕...
我知道。我打断他,声音坚定,按律处置即可。我只求一件事——留他性命。
李景琰凝视我片刻,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马蹄声,禁军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李景琰牵着我的手走出府门,看向皇城的方向。
要变天了。他轻声说。
我握紧他的手,看向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是的,天要变了。但无论风雨多大,这一次,我们将并肩而立,不再分离。
金銮殿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站在殿中央,脚下是绣着金龙的猩红地毯,两侧文武百官的目光如针般刺在我背上。而在我面前,九级玉阶之上,李景琰——不,现在应该称他为皇上——端坐在龙椅中,冕旒下的面容冷峻如冰。
七天。仅仅七天时间,整个皇城天翻地覆。二皇子谋反事败,被囚禁在天牢;皇上驾崩,临终前公布太子未死的真相,命李景琰即刻继位;而我父亲,作为谋逆同党,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等候发落。
沈氏昭儿,你有何本奏李景琰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威严而疏离。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那张我深爱却突然陌生的脸。自那夜分别后,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相见。他穿着明黄龙袍,腰间玉带璀璨,与记忆中那个在边关风尘仆仆的将军判若两人。
臣女有要事禀报。我声音清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关于七年前东宫大火及近日二皇子谋逆一案。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低语。李景琰抬手示意肃静,目光却未从我脸上移开:讲。
我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双手奉上:这是臣女在父亲书房找到的密信及证物,请陛下过目。
太监总管快步走下玉阶,接过锦囊呈给李景琰。他解开锦囊,倒出里面的东西——几封密信,以及那块已经完整拼合的玉佩。
当他的手指触到玉佩时,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指尖微微颤抖。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如今却成了指控我父亲的证据。
李景琰一封封翻阅那些信件,面色越来越沉。最后一份是一张名单,上面列着七年前参与东宫大火的所有人——我父亲的名字赫然在列。
沈昭,他突然唤我全名,声音低沉,你可知这些信件意味着什么
臣女知道。我挺直腰背,它们证明我父亲沈相参与谋害先太子,即陛下您。
大殿内一片哗然。几位老臣甚至惊得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沈相之女当朝指控亲生父亲,这在大周历史上闻所未闻。
李景琰的目光如炬,似要看穿我的灵魂: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因为那夜在小屋中,我亲眼看到他为保护我而流的血;因为这七年来,我们都活在别人精心设计的谎言里;更因为,我不想再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无论是父亲的,还是任何人的。
为了真相。我听见自己说,为了正义。
李景琰沉默良久,突然起身走下玉阶。冕旒的珠串在他面前晃动,遮住了他的表情。他在我面前停下,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香气味。
抬头。他命令道。
我仰起脸,与他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依旧如墨般深邃,只是多了几分我读不懂的情绪。
你知道朕可以立刻处死沈相。他声音很低,只有我能听见,谋害太子,罪同弑君,当诛九族。
我胸口一阵刺痛,却倔强地保持直视: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包括你在内,沈家上下三百余口,一个不留。他又近一步,几乎贴在我耳边,即使这样,你也不后悔今日之举
我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父亲书房中那个暗格,闪过他说家族利益高于一切时的冷漠表情,闪过周焕匕首的寒光...然后我睁开眼:不后悔。
李景琰凝视我片刻,突然转身大步走回玉阶。但他没有回到龙椅,而是停在玉阶中段,面对满朝文武。
沈昭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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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下,额头触地。
沈氏昭儿大义灭亲,忠心可鉴。朕念其功,特赦沈相死罪,贬为庶民,流放岭南。沈氏其余人等,不予追究。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竟然饶了我父亲性命
李景琰继续道:至于二皇子李景瑞,谋害太子,毒杀先皇,罪无可赦,赐白绫自尽。其余涉案人等,按律严惩。
他的声音冰冷无情,与那个在小屋中拥抱我的男人判若两人。我该感激他的仁慈,还是该恐惧他此刻展现的帝王心术
沈昭。他又唤我。
臣女在。
上前来。
我起身,一步步走上玉阶。群臣的视线如影随形,但我只看着李景琰。走到他面前时,我再次跪下。
他忽然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动作——单膝跪地,与我平视。
七年前,朕还是太子时,曾与你有婚约。他的声音不再冰冷,带着我熟悉的温度,一场大火,让我们分离七年。如今朕已登基,想问一句:沈昭,你可还愿意做朕的皇后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说什么在满朝文武面前,在刚刚宣判我父亲流放之后,他居然...求婚
陛下...我声音颤抖,这不合礼制...
回答朕。他打断我,目光灼灼,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望向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情感如此赤裸,让我想起七年前那个将玉佩放入我手心的少年。权力改变了许多,但有些东西似乎从未改变。
我愿意。我轻声说。
李景琰笑了,那笑容让他瞬间变回了我认识的李景琰。他站起身,同时拉起我的手,转向满朝文武:即日起,册封沈昭为皇后,择日举行大婚!
群臣如梦初醒,纷纷跪下高呼万岁。在这片欢呼声中,李景琰凑近我耳边:今晚子时,老地方见。
他的手在我掌心轻轻一捏,然后松开,转身走向龙椅,重新变回那个威严的帝王。
当夜子时,我独自来到那座隐蔽的茶楼。店小二见到我,二话不说将我引至二楼雅室。推开门,李景琰已经在那里等候,桌上摆着那局我们未曾下完的棋。
他换下了龙袍,穿着一身素白常服,看上去疲惫却放松。见我进来,他立刻起身相迎:你来了。
陛下相召,臣妾岂敢不来我故意行礼。
他一把拉住我:别这样。在这里,我不是皇上,你也不是什么臣妾。他拉着我坐下,我还是李景琰,你还是沈昭。
我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心中一软:这七日...很辛苦吧
嗯。他揉了揉太阳穴,先皇驾崩,二皇弟谋反,朝堂大清洗...千头万绪。他忽然握住我的手,但最让我担心的是你。那日之后,我一直想见你,却抽不开身。
我理解。我轻声说,你如今是皇上了,万事以朝政为先。
李景琰苦笑: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他深吸一口气,昭儿,做皇后不容易,尤其是做我的皇后。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许多人对你父亲的事耿耿于怀,他们会刁难你、中伤你...
我不怕。我打断他,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却仍摇头:不仅如此。作为皇后,你将失去很多自由。宫墙深深,规矩森严,再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我看着他忧虑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在给我反悔的机会
李景琰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今日在朝堂上,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婚,是不想给你拒绝的余地。但现在,我想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声音低沉,若你不想被困在深宫,我可以取消婚约,给你自由。
我心头一热。这个曾经为了皇位精心谋划的男人,如今却愿意放我走
为什么我问,你费尽心思才登上皇位,需要一个可靠的皇后巩固势力。我父亲虽已倒台,但沈家在朝中的影响力仍在,娶我对你有利无害。
因为我爱你。他简单地说,爱不是占有,而是尊重。若深宫对你而言是牢笼,我宁可放你飞走。
我鼻尖一酸,想起袖中藏着的那样东西——一个小瓷瓶,里面是见血封喉的毒药。父亲被押走前,通过旧部将它交给我,附言只有一句:沈家的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我本该用它毒杀李景琰,为父亲报仇,保全沈家最后的尊严。但现在...
我伸手入袖,掏出那个瓷瓶,放在桌上。李景琰看到它,瞳孔骤缩:这是...
父亲给我的。我苦笑,他大概以为,我会选择做沈家的忠烈女。
李景琰盯着那个瓷瓶,面色凝重:你现在的选择是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茶壶,将里面的茶水全部倒在瓷瓶上,看着它溶解在茶水中。
我的选择是,我抬头看他,与你一起面对未来的风雨。
李景琰眼中似有星光闪烁。他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抱得那么紧,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昭儿,我发誓,此生绝不负你。
我靠在他肩头,轻声道:现在,告诉我全部真相吧。关于七年前那场大火,关于先皇,关于...一切。
他松开我,拉着我坐到窗边。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七年前,二皇弟发现先皇有意提前禅位于我。李景琰声音低沉,他联合你父亲和一些朝臣,策划了那场大火。幸好先皇早有察觉,派人暗中救出了我。
先皇知道我惊讶道。
不仅知道,还是他安排我假死脱身,以萧景珩的身份前往北疆。李景琰苦笑,他说这是对我的考验——若我能靠自己在边关立足,培养自己的势力,才有资格继承大统。
我恍然大悟:所以那些年你在边关的战功...
都是为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回来。他点头,先皇病重后,秘密召我回京,却不想走漏风声,让二皇弟再次起了杀心。
那夜在景仁寺...
是个陷阱,但猎物不是我,而是二皇弟。李景琰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先皇临终前设下此局,就是要让二皇弟自投罗网。
我不寒而栗。先皇为了考验太子,不惜让亲生儿子经历九死一生;又为了铲除威胁,不惜以自己为诱饵...皇家无亲情,此言不虚。
那...我父亲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李景琰神色复杂:你父亲确实参与谋害我,但他不是主谋。先皇临终前特意嘱咐,若有可能,留他一命。
为什么
因为先皇知道,若杀了你父亲,你我之间就再无可能。他轻抚我的脸颊,昭儿,先皇很欣赏你。他说你聪慧果敢,会是位好皇后。
我眼眶发热。那个威严的老人,竟在生命最后时刻还为我考虑...
岭南虽远,但气候宜人。李景琰轻声道,我已命人在那里置办宅院,安排仆人照料你父亲起居。他不会受苦。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然后想起一事:那块玉佩...为什么那么重要
李景琰从怀中取出那块已经完整拼合的玉佩,月光下,它泛着温润的光泽:因为它不仅是我们的定情信物,还藏着一个秘密。
他轻轻扭动玉佩,它竟然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小卷绢纸。李景琰小心翼翼地展开它,上面是几行蝇头小字。
这是先皇的手书,证明我太子身份的密旨。他解释道,当年我将它藏在玉佩里,大火中只带出了半块。另外半块被你父亲得到,但他一直没发现这个秘密。
我接过那卷绢纸,手指微微发抖。这么小的东西,竟承载着如此重大的秘密...
现在,它属于你了。李景琰将玉佩和密旨都放入我手心,我的身份,我的秘密,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保管。
我握紧玉佩,感受着它的温度和重量。七年的分离,无数的阴谋与背叛,最终换来这一刻的相守。值得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的我,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一生与这个复杂的男人绑在一起。
景琰,我轻声唤他的名字,这是七年来第一次,我们会好好的,对吗
他没有用言语回答,而是用一个温柔的吻封住了我的问题。月光洒在我们身上,将两个相依的身影融为一体。
远处传来更鼓声,子时已过。
新的一天开始了,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