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茶水间里亮得刺眼,几乎要灼伤我的视网膜。那上面,赫然显示着一张照片——红底,白衬衫,我和身边这个男人,笑得僵硬又陌生,像两个被强行塞进结婚照模板里的提线木偶。
照片下方,是几个明晃晃的大字：结婚证。
而此刻,手机的主人,照片上的男主角,正用他那双据说在谈判桌上能轻易碾碎对手心理防线的深邃眼眸,死死地盯着我。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须后水味道,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林晚,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三年零四个月又十五天。这个‘沈知砚’的名字,什么时候才能从你手机通讯录的‘可疑推销号’里,挪到‘家属’那一栏
我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饮水机外壳,退无可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茶水间外,是鼎沸的都市午休喧嚣,隔壁工位同事讨论外卖的嬉笑声清晰可闻。而门内,是云腾集团说一不二的年轻总裁,我的法定丈夫,堵着我,在线卑微求名分。
荒谬得我想笑,又紧张得想哭。
沈…沈总,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维持下属对上司应有的恭敬和距离,现在是上班时间,您这样…不太合适吧万一有人进来……
不合适沈知砚的眉峰危险地挑高,那张被财经杂志誉为行走的奢侈品广告的俊脸又逼近了几分,几乎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我合法配偶把我备注成‘卖保险的张经理’,在公司里连个正眼都不敢给我,我跟你讨论合不合适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上那张刺眼的结婚证照片,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控诉：林晚,我是你老公！不是你的地下情夫,更不是见不得光的商业间谍！
嘘！小声点！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伸手想去捂他的嘴,指尖却在触碰到他温热的唇瓣前猛地缩了回来,像被烫到一样。掌心瞬间沁出一层薄汗。当初…当初不是说好了吗隐婚！低调！绝对不影响工作！
是,说好了。沈知砚的眼神黯了黯,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我心惊,有委屈,有怒意,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执拗。可没人说过,这‘隐婚’是把我彻底隐形！林晚,我的存在就这么让你丢脸
不是丢脸！我急急辩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是…是现实！你是云腾总裁,沈家继承人,天之骄子。我呢我只是个靠奖学金读完大学,好不容易才挤进云腾总部的小透明策划专员。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你比我清楚！要是公开了,别人会怎么说我说我攀高枝,说我心机深,说我所有努力都是靠睡老板换来的！唾沫星子能淹死我！我还怎么在公司待下去怎么实现我自己的价值
这些话憋在我心里三年多了,像沉重的石头。今天被他这么一逼,终于不管不顾地倒了出来。
沈知砚沉默了。茶水间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眼底翻腾的怒意似乎慢慢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沉甸甸的东西,看得我心里莫名发堵。
所以,在你眼里,他开口,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我们的关系,就只是见不得光的负担我的存在,只会阻碍你,玷污你的努力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慌,他的眼神让我感到一种陌生的刺痛。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追问,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执着,林晚,我需要一个名分。一个光明正大的,可以站在你身边的名分。哪怕只是在你的手机里,从‘可疑推销号’变成‘家属’。这要求很过分吗
茶水间的门把手突然被人从外面拧动了一下！
我和沈知砚同时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分开,各自后退一步,拉开一个正常总裁与普通下属讨论工作的安全距离。
门开了,是隔壁部门的苏晓柔,端着一个精致的咖啡杯。她目光状似无意地在我和沈知砚之间飞快地扫了一圈,脸上挂着甜美无害的笑容：沈总林晚你们在讨论下午的项目方案吗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沈知砚瞬间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矜贵疏离的总裁模样,声音冷淡得像淬了冰,林专员,下午三点,把南城地块的竞标最终方案送到我办公室。我要最详细的成本核算和风险评估。
好的,沈总。我垂着眼,恭敬地回答,手心还在冒汗。
苏晓柔的目光在我低垂的头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沈知砚,笑容更加甜美：沈总辛苦了。我刚煮了手冲瑰夏,要不要尝尝
不必。沈知砚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拉开茶水间的门走了出去,挺拔的背影带着一股生硬的冷气。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嘈杂的世界。茶水间里只剩下我和苏晓柔,还有那杯冒着热气的瑰夏咖啡。
苏晓柔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走到我旁边的咖啡机前,慢条斯理地冲洗着杯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林晚,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总能‘恰好’遇到沈总单独布置任务呢。不像我们,想跟沈总汇报点工作,都得排长队预约。
她话里的刺,扎得我浑身不舒服。苏晓柔是集团副总苏明远的侄女,家境优渥,名校毕业,进公司就是主管级别。她喜欢沈知砚,在整个集团都不是秘密,看我的眼神也向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敌意。
苏主管说笑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沈总只是对项目要求严格。
是吗苏晓柔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那沈总对你的要求,还真是格外‘细致入微’呢。不过也是,林专员你……确实很能吃苦耐劳。她刻意在吃苦耐劳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然后端着洗好的杯子,摇曳生姿地走了出去。
茶水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饮水机单调的嗡鸣。刚才沈知砚逼问带来的心悸还没完全平复,又被苏晓柔的话添了一层堵。我靠在饮水机上,疲惫地闭上眼。
三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那时我还在读研,为了凑足最后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在一家高级会所做兼职服务生。那晚,我被一个喝醉的油腻客户纠缠,慌乱逃跑时撞进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他就是沈知砚。他帮我解了围,我惊魂未定,连声道谢。后来不知怎么,也许是气氛使然,也许是他当时看向我的眼神太过复杂难辨,也许是我被酒精和惊吓弄得晕头转向……总之,阴差阳错,我们去了酒店。
第二天醒来,看着凌乱的床铺和身边沉睡的俊美男人,我吓得魂飞魄散,只想立刻逃离这荒唐的一夜情现场。可我刚蹑手蹑脚穿好衣服,就被他醒了。他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或鄙夷,反而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宿命般的了然
然后,他提出结婚。用他那冷静得近乎冷酷的谈判口吻,罗列了一堆理由：家族催婚压力巨大,需要一个背景干净的妻子省去麻烦；他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伴侣来隔绝不必要的桃花；而我,他能提供我难以想象的优渥生活,解决我所有经济困境,甚至能让我毕业后直接进入云腾总部核心部门。
签了它,昨晚就当没发生过。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私生活。他把一份婚前协议推到我面前,条款清晰,财产分割明确,唯独没有感情。
那时的我,被天价的学费债务压得喘不过气,面对一个能瞬间解决所有现实困境的诱惑,还有那晚的混乱带来的巨大羞耻感,我鬼使神差地签了字。然后,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被他的司机接到民政局,拍了那张毫无幸福感的结婚照。
从此,我成了沈太太。一个只存在于法律文件和沈知砚主卧隔壁客房里的影子妻子。
这三年来,我们默契地扮演着陌生人。在公司,他是高高在上的沈总,我是谨小慎微的小职员林晚。在家里,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像两个严格遵守条约的租客,交流仅限于水电费交了、阿姨明天来打扫这种机械的告知。他遵守承诺,给了我优渥的物质条件,帮我解决了所有债务,甚至不动声色地为我铺平了在云腾的职业道路,虽然是以一种恰好被总裁赏识能力的隐形方式。
我努力地工作,拼命地想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份工作,想证明我林晚的价值不是靠那张结婚证换来的。我把隐婚当作保护自己尊严和事业前途的盔甲。可沈知砚今天突然的爆发,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了我这层自以为坚固的盔甲上,震得我心神不宁。
他为什么突然在意这个名分难道仅仅是因为被备注成了可疑推销号伤了他大总裁的自尊心
下午三点,我拿着精心准备的南城地块竞标方案,硬着头皮敲响了总裁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进。里面传来沈知砚毫无温度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俯瞰着脚下繁华的都市丛林。阳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已不见茶水间里的失控,只剩下惯常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总,这是您要的南城地块最终方案。我把文件放在他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平稳。
他没有立刻去看文件,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林晚,上午的话,我还没说完。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沈总,现在是工作时间……
那就谈工作。他打断我,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方案,这个项目,你全程跟进的。说说看,核心优势在哪风险点怎么规避
我暗暗松了口气,立刻进入工作状态,条理清晰地阐述起来。说到关键的数据支撑和创新的社区融合概念时,我看到沈知砚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这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至少在工作能力上,我是有底气的。
然而,就在我汇报接近尾声时,沈知砚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我站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发送人的名字——苏晓柔。
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却像根针一样扎进我的眼里：
【知砚哥,晚上有空吗城西新开了家日料,食材空运的,我记得你最爱吃海胆。】
我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苏晓柔叫他知砚哥这么亲密的称呼而且,她知道他爱吃海胆
沈知砚似乎也瞥到了那条信息,但他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立刻去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被打扰的不悦,只是淡淡地对我说：继续。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把剩下的部分说完。但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底气,莫名地泄了下去。苏晓柔的短信像一个刺眼的提示符,提醒着我,我和沈知砚之间,除了那张冰冷的结婚证和一纸协议,什么都没有。他甚至可能,从未停止过他正常的生活和社交,包括……接受其他女人的邀约。
……汇报完了,沈总。我垂下眼睑,结束陈述。
嗯。沈知砚拿起方案翻看着,语气听不出情绪,整体思路可以,但成本核算这里,第三方监理的费用预算偏低,容易在后期扯皮,再核实一下。另外,风险评估里对周边居民拆迁意愿的预判过于乐观,补充一个更详尽的民意调查数据支撑。
他的意见一针见血,专业而犀利。我点头记下：好的,沈总,我马上去修改。
还有,他合上文件夹,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探究,方案修改好发我邮箱。今晚……我有个应酬,不回去吃饭了。
知道了。我平静地应道,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是苏晓柔约的那家日料店吗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我努力压下它,告诉自己：林晚,清醒点,你们只是协议夫妻,他没义务跟你报备行踪,你也没资格过问。
转身离开总裁办公室时,我刻意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关上门,隔绝了那个充满压迫感的空间,我才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白天要应付高强度的工作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晚上还要在那个空旷冰冷的家里,面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丈夫。这种分裂的生活,快把我榨干了。
更让我心烦的是,我抽屉最深处,那部早已关机的旧手机。里面存着一些东西,一些关于三年前那个混乱夜晚之前,更久远的、我拼命想要埋葬的过去。那是另一个沉重的秘密,像定时炸弹一样,让我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都难以安眠。沈知砚知道吗他如果知道了,会怎么看我这个名分,他还敢要吗
我不敢想。
几天后,集团一年一度的盛大年会如期而至。地点选在了本市最顶级的七星级酒店宴会厅。水晶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云腾集团的高管、核心员工、重要合作伙伴济济一堂,场面奢华而热闹。
我穿着一条中规中矩的香槟色小礼服裙,混在策划部的同事中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种场合,对我来说更多的是任务——维系客户关系,观察行业动态。我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人群的中心。
沈知砚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墨黑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在一群同样衣冠楚楚的精英中,依然有种鹤立鸡群的矜贵气场。他端着酒杯,从容地应对着各方的寒暄和恭维,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游刃有余,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样的聚光灯下。
而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背景板。我们之间隔着喧嚣的人群和巨大的身份鸿沟,像两个世界的人。这画面,无比清晰地印证了我坚持隐婚的理由是多么正确。
林晚,发什么呆呢沈总那边好像在找你部门王总监。同事小赵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猛地回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沈知砚正和我们部门的王总监说着什么。王总监频频点头,然后转身似乎在寻找什么,目光很快锁定在我身上,朝我招了招手。
我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沈总,王总监。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得体。
王总监笑着对沈知砚说：沈总,您刚才提到的那个关于线上社区运营的细节优化想法,正好是我们小林负责的模块,她最清楚。小林,你跟沈总详细汇报一下
沈知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静无波,仿佛我们只是最普通的上司和下属。嗯,林专员,说说看。
众目睽睽之下,我不得不集中精神,开始阐述我们在用户黏性提升方面的一些新尝试。沈知砚听得很专注,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引导着我的思路。在外人看来,这俨然是一副总裁慧眼识才、下属认真汇报的和谐画面。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他深邃目光的注视下,我的后背绷得有多紧,心跳得有多快。他那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在这浮华的空气里,对我而言却像一种无声的侵略。
汇报完毕,沈知砚微微颔首：思路不错,落地性还需要更细致的方案支撑。王总监,这个方向可以继续深挖。
好的好的,沈总放心！王总监连忙应承。
沈知砚的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多停留了一秒,才转向其他围拢过来的高管。我如蒙大赦,正要退开,一个娇柔的声音插了进来。
知砚哥！苏晓柔端着一杯红酒,巧笑嫣然地挤到了沈知砚身边,她今天穿了一条极其耀眼的酒红色深V礼服,妆容精致,艳光四射。刚才看你和王总监聊得那么投入,是在谈南城的项目吗我叔叔昨天还跟我提了一嘴,说那个位置潜力无限呢。
她说着,身体有意无意地向沈知砚那边倾斜,丰满的胸脯几乎要蹭到他的手臂,姿态亲昵无比。周围几位高管的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沈知砚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身体微微侧开半步,拉开了距离,语气疏离：苏副总的消息很灵通。项目还在推进中。
哎呀,知砚哥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眼光最毒了。苏晓柔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冷淡,继续娇笑着,对了,上次那家日料怎么样海胆新鲜吧老板是我朋友,特意给你留了最好的马粪海胆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那晚他是和苏晓柔一起吃的饭。虽然明知自己没资格在意,但一股酸涩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口。
沈知砚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目光越过苏晓柔的肩膀,似乎又朝我这边扫了一眼,快得让人抓不住。
苏晓柔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我,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轻蔑,随即笑容更加甜美,声音也拔高了一些,带着刻意的亲昵：说起来,知砚哥,你单身这么久,眼光又那么高,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给我们这些好奇的群众透露一下呗你看今晚这么多名媛淑女,就没一个入得了你的眼
她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刁钻,又带着明显的试探和挑逗意味,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力。连正在交谈的其他高管都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毕竟,年轻英俊、身价不菲的沈知砚的择偶标准,绝对是今晚最劲爆的话题之一。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沈知砚身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也屏住了呼吸。他会怎么回答是官方地打太极还是……会说出某个具体的标准虽然明知与我无关,但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悬了起来。
沈知砚端着酒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幽深难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用一句工作为重搪塞过去时,他却缓缓开了口。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
我喜欢……努力的人。
周围安静了一瞬,似乎对这个过于朴实甚至有点土的答案感到意外。
苏晓柔显然也没料到,愣了一下,随即掩嘴笑起来：哎呀,知砚哥你真会开玩笑！在座的谁不努力呀这算什么标准嘛！再具体点比如长相啊,家世啊,性格啊
沈知砚的目光,这一次,没有任何遮掩地、直直地越过人群,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长相,顺眼就行。他看着我说,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家世,不重要。性格……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要强,有点倔,认定的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明明很辛苦,却总咬着牙自己扛。明明很害怕,却装得比谁都镇定。
宴会厅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消失了。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描述的那个人……是我吗那个在学业和债务双重压力下拼命打工、从不喊累的我那个在公司遇到刁难也咬牙硬撑、不肯服输的我那个在他面前,明明紧张得要死,却总强装镇定的我
周围人的目光,随着沈知砚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我身上。那里面有惊讶,有探究,有不解,甚至……有苏晓柔瞬间变得阴鸷的嫉恨。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手足无措,只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沈知砚他疯了吗！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我陷入巨大的尴尬和恐慌,恨不得原地消失时,宴会厅前方巨大的LED屏幕突然闪烁了几下,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
各位尊贵的来宾！今晚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我们即将通过大屏幕,随机抽取十位幸运员工,由我们的沈知砚总裁亲自颁发‘年度飞跃之星’大奖！让我们看看,幸运会降临到谁的身上
主持人的话暂时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终于散开了一些。我趁机后退几步,几乎要躲到巨大的罗马柱后面去,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沈知砚！他绝对是故意的！他想用这种方式逼宫吗在众目睽睽之下！
巨大的屏幕上,开始快速滚动所有员工的名字和工号。炫目的灯光和激昂的音乐营造着紧张刺激的氛围。同事们都在兴奋地盯着屏幕,期待好运降临。
我的工号是：PT0907。
滚动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第一个名字定格：销售部XXX。
第二个：研发部XXX。
……
第九个：财务部XXX。
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幕上的名字再次飞速滚动起来。
我的心跳如擂鼓,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千万别是我！千万别是我！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气氛下,如果被抽中,还要走到聚光灯下,从沈知砚手里接过奖杯……那场面,光是想象就让我窒息！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和我开一个残酷的玩笑。
滚动条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终,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清晰地定格在三个字符上——
PT0907
林晚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掌声、欢呼声、同事推搡祝贺的声音,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聚光灯,毫不留情地打在了我的身上,将我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恭喜我们策划部的林晚！有请林晚上台！主持人的声音热情洋溢。
我僵在原地,双脚像灌了铅,动弹不得。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过来,比刚才更加灼热。我能感觉到苏晓柔那淬了毒般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我背上。
林晚林晚请上台领奖！主持人又喊了一遍。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林晚,这只是领个奖而已,公事公办！就当他是普通上司！我努力挺直脊背,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一步一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向那个光芒万丈的舞台中心。
沈知砚已经站在了舞台中央,手里拿着一个水晶奖杯和一张象征性的巨额支票模型。他看着我一步步走近,深邃的眼眸在舞台强光下,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复杂光芒,有期待,有鼓励,或许……还有一丝紧张
我走到他面前,隔着一米的距离站定。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主持人将话筒递给我,示意我说两句获奖感言。
我接过话筒,指尖冰凉。努力忽略掉身旁沈知砚那存在感极强的气息,用最公式化、最简短的语言表达感谢：感谢集团,感谢领导认可,感谢团队伙伴。我会继续努力。
说完,就想把话筒还给主持人,赶紧结束这场煎熬。
主持人却笑着拦住了我：林晚太谦虚了！沈总亲自颁奖,这可是莫大的荣幸啊！来,沈总,请为我们这位优秀的‘飞跃之星’颁奖！
沈知砚上前一步,将那个沉甸甸的水晶奖杯递向我。我伸手去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温热的手掌。那一瞬间的接触,像电流一样窜过我的手臂,让我差点没拿稳奖杯。
他却没有立刻松手,反而借着递奖杯的动作,微微倾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我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
林晚,你看,聚光灯下,也没那么可怕,对不对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果然是故意的！从之前的择偶标准暗示,到现在的当众颁奖,他步步为营,就是要撕开我隐婚的保护壳,把我推到阳光下！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巨大的恐慌瞬间冲上我的头顶。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深眸里,那里面的笃定和隐隐的期待,像火星一样点燃了我压抑已久的情绪。
沈知砚！我失声低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带着一丝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情急之下,我甚至忘了用敬称。
这声带着质问的低喊,在安静下来的颁奖时刻,通过我忘记放下的、离嘴唇很近的话筒,被无限放大,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嗡——！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一个普通的小职员,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呼总裁大名,还带着明显的质问和怒意！这简直是年度魔幻现场！
沈知砚似乎也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我会在话筒前失控喊出来。他看着我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和倔强抿紧的唇,眼神变幻莫测。
舞台侧方,一直冷眼旁观的苏晓柔,嘴角勾起了一抹得逞的冷笑。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只见她迅速地对旁边一个负责直播的技术人员使了个眼色。那技术人员犹豫了一下,在苏晓柔严厉目光的逼视下,还是偷偷按下了某个按钮。
原本只对着舞台的直播镜头,悄无声息地调整了焦距,精准地锁定了台上僵持的我和沈知砚。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被实时推送到了集团内网的年会直播页面！瞬间,在线观看人数暴增！弹幕开始疯狂滚动：
【卧槽我听到了什么林晚喊沈总全名】
【惊天大瓜！小职员怒怼总裁现场直播！】
【什么情况年度大戏】
【那个林晚疯了吗】
【沈总脸色好可怕……】
【快看快看！镜头拉近了！】
台上,我喊出那句话后就后悔了。巨大的恐慌淹没了我,看着台下无数震惊、鄙夷、看好戏的目光,还有沈知砚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冰凉。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的工作,我的名声,我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切……全都毁了！
我下意识地就想逃离这个可怕的舞台,像个可耻的逃兵。我转身,想把手里的奖杯塞给旁边已经石化的主持人,然后冲下台。
站住！
一声低沉冷冽的喝止,如同惊雷在我身后炸响。
我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沈知砚几步就跨到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也挡住了台下那些刺人的目光。他离我极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或期待,而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混杂着怒意、失望和某种破釜沉舟决心的风暴！
他猛地伸出手,却不是抓我,而是一把扯开了自己那束缚得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带！昂贵的真丝领带被他扯得松散,随意地挂在颈间,甚至崩掉了一颗水晶袖扣。这个动作充满了野性和失控感,与他平时严谨矜贵的形象判若两人！瞬间引爆了全场的惊呼和直播弹幕的疯狂！
【啊啊啊啊沈总扯领带！帅炸了！！！】
【卧槽！这什么霸总行为艺术！】
【疯了疯了！今晚都疯了！】
【沈总眼神好凶！要吃人吗！】
【林晚到底怎么惹到他了！】
他紧紧盯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发红,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通过我手中还紧握着的话筒,传遍了整个寂静的宴会厅,也传到了每一个观看直播的屏幕前：
林晚,你问我到底想干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我只是想问问你！
我这个合法的丈夫——
到底是有多见不得光！
轰隆隆——！！！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了。
丈夫……
合法的……丈夫！
沈知砚……和林晚！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无异于在宴会厅和所有观看直播的电脑手机前,投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核弹！
死寂。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台下所有人都保持着上一秒的姿势,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茫然。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无数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在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直播弹幕,在短暂的空白之后,彻底爆炸了：
【】
【我聋了丈夫】
【沈总说啥合法丈夫林晚】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惊天巨瓜！！！！！！】
【总裁夫人林晚那个策划部的小透明】
【我他妈在做梦吧快掐我一把！！】
【隐婚！！！！！】
【所以之前沈总说的‘喜欢努力的人’……是在当众表白老婆！！！】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偶像剧照进现实！！！】
【救命！沈总那委屈又愤怒的眼神！我人没了！】
【‘见不得光’……信息量巨大！所以是林晚不愿意公开】
【难怪备注是‘可疑推销号’！沈总实惨！】
【在线求名分石锤了！小说照进现实啊家人们！】
台上,聚光灯炙热得如同熔炉。我像是被剥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又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沈知砚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和脸上。巨大的羞耻、恐慌、愤怒和被强行撕开伪装的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睛,那里面的风暴几乎要将我吞噬。委屈、愤怒、还有那该死的、让我心慌意乱的执拗！凭什么凭什么他要用这种方式毁掉我小心翼翼守护的一切！
沈知砚！
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尖锐得刺破了自己的耳膜,也通过话筒清晰地传了出去,你混蛋！
吼出这句话,我再也无法承受任何一秒。巨大的崩溃感让我彻底失去了理智,只剩下逃离的本能。我狠狠地将手中那个沉重的水晶奖杯塞进旁边彻底石化、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的主持人怀里,然后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沈知砚,跌跌撞撞地冲下舞台！
高跟鞋崴了一下,我踉跄一步,却顾不上疼痛,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狱！
林晚！
身后传来沈知砚急切的呼喊。
但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拨开人群,无视那些惊愕、探究、如同看怪物一样的目光,拼命地朝着宴会厅侧门的方向跑去。身后似乎有骚动,有脚步声追来,但我不管不顾,只想逃离！
冲出侧门,外面是相对安静的酒店走廊。冷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我脸上滚烫的温度和混乱的头脑。我辨不清方向,只是凭着本能向前跑,拐过一个弯,冲进了光线昏暗的安全通道。
厚重的防火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冰冷的楼梯间里,只有我急促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最终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
眼泪,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努力搭建了三年、却在瞬间被彻底摧毁的巨大无力感和愤怒。我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肩膀剧烈地耸动,无声地痛哭。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的工作,我的同事关系,我在公司立足的根基……全都被沈知砚那两句话炸得粉碎。明天,不,也许现在,整个云腾集团,甚至整个圈子,都会知道,那个不起眼的林晚,是总裁见不得光的隐婚妻子。所有的努力都会被贴上靠男人的标签。我还能怎么待下去
抽屉里那部旧手机……那个更深的秘密……会不会也被挖出来沈知砚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厌恶鄙夷还是像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安全通道的门被猛地推开,发出沉重的声响。
我惊恐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沈知砚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存在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喘息,显然是一路追过来的。
滚！我像只受惊的刺猬,猛地缩紧身体,声音嘶哑地尖叫,你滚开！沈知砚！我恨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他高大的身影僵在门口,似乎被我这充满恨意的嘶吼震住了。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沉默了几秒,那沉默沉重得让人窒息。
最终,他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看守者）,隔着一扇敞开的门,守着楼梯间里崩溃痛哭的我。
走廊外似乎有脚步声和隐约的议论声传来,但都被他挡在了身后。这个小小的、冰冷的楼梯间,成了我此刻唯一能藏匿狼狈的角落。
宴会厅里早已炸开了锅。
台上的主持人拿着那个烫手山芋般的水晶奖杯,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该怎么办的懵逼表情。
台下的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比之前任何抽奖环节都要热烈百倍的嗡嗡议论声。震惊、八卦、兴奋、不解、羡慕嫉妒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掀翻宴会厅的屋顶。
我的天！真的假的林晚是沈总老婆！
隐婚三年！藏得也太深了吧！
怪不得沈总今天那么反常！又是说择偶标准又是亲自颁奖的,合着是逼宫啊！
在线求名分……沈总也太卑微了哈哈哈！
林晚胆子也太大了吧敢骂沈总混蛋还让他滚
换你被当众扒了马甲,你不炸换我我也跑！
沈总刚才追出去那样子……啧啧,活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
所以重点是,林晚为什么不愿意公开啊沈总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好吗
谁知道呢没听沈总委屈巴巴地说自己‘见不得光’吗豪门秘辛呗！
高管们面面相觑,表情管理彻底失控。王总监更是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想到自己以前可能对总裁夫人说过的话、安排过的工作,腿肚子都在转筋。
而人群中的苏晓柔,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精心描绘的五官因为极致的嫉恨和羞辱而扭曲变形,酒红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她死死盯着安全通道的方向,眼神怨毒得淬了冰。她处心积虑想接近的男人,竟然早就娶了她最看不起的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还如此不识抬举！巨大的落差和羞耻感让她几乎发狂。她猛地将手中的红酒杯摔在地上,昂贵的液体和碎片四溅,引来周围一片惊呼。她却看也不看,推开人群,带着一身戾气冲出了宴会厅。
内网的直播页面,更是彻底瘫痪了。
弹幕疯狂刷屏,服务器不堪重负：
【卧槽！沈总追出去了！】
【啊啊啊啊追妻火葬场现场直播（虽然没画面）！】
【沈总那句‘见不得光’太戳我了！卑微总裁在线求名分！】
【林晚那句‘我恨你’……感觉好真啊,不像演的。】
【所以是总裁爱而不得强制爱先婚后爱隐婚梗要素过多！】
【求后续！求沈总把夫人哄回来！】
【技术部！快派人去安全通道门口装摄像头啊！加鸡腿！】
【我宣布,今晚是云腾吃瓜元年！】
【所以……年会还继续吗奖还发吗】
【发什么奖！看总裁追老婆不比抽奖刺激一万倍！】
冰冷的水泥台阶硌得我生疼,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混乱和绝望。眼泪流干了,只剩下麻木和一阵阵发冷。安全通道外,沈知砚沉默的身影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我知道他还在那里,像一堵墙,堵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梯间里的寂静几乎要将人逼疯。外面的喧嚣似乎也渐渐平息了一些,或许是年会草草收场,或许是人群散去了。
终于,门外传来了动静。不是沈知砚,而是另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声音：沈总
是沈知砚的特助,陈默。一个像他名字一样沉默寡言却极其高效可靠的人。
我听到沈知砚低沉地应了一声。
现场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媒体那边也打了招呼,暂时不会外泄。直播信号在…在夫人跑掉之后就第一时间切断了,技术部在处理回放。苏副总那边…情绪很激动,被苏明远副总劝回去了。王总监和其他几位高管想找您……陈默语速很快地汇报着。
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让司机把车开到酒店后门。沈知砚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现在,清场。
是,沈总。陈默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清场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要干什么
很快,外面走廊里传来安保人员礼貌但强硬地请离剩余人员的声音。脚步声和人声渐渐远去,最终归于一片彻底的寂静。
安全通道的门,被缓缓推开了。
沈知砚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源,楼梯间里只剩下安全出口指示牌幽幽的绿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神情晦暗不明。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我面前。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我蜷缩着,把头埋在膝盖里,拒绝看他,也拒绝交流。
他蹲了下来。视线与我齐平。即使隔着膝盖,我也能感受到他那灼人的目光。
哭够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楼梯间里响起,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没说话,只是把身体缩得更紧。
抬头,林晚。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命令。
我依旧不动。
一只微凉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手,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下,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未消的余怒,有深沉的疲惫,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近乎痛楚的东西这眼神让我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想躲开。
看着我。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不让我逃避,告诉我,我到底哪里见不得光让你宁愿把我备注成卖保险的,宁愿在公司里当陌生人,宁愿忍受别人的风言风语和苏晓柔那种人的挑衅,也不愿意承认我的存在
他的质问像刀子一样扎过来。我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愤怒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承认你！我猛地挥开他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破音,沈知砚！你凭什么问我！你高高在上,你是云腾的总裁！你知不知道‘沈太太’这个头衔对我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我所有的努力都会被否定！意味着我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我是靠睡老板上位的！意味着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攀附’你的标签！我林晚,不是你们豪门圈子里养的金丝雀！我有手有脚有脑子,我想靠我自己！我不想活在你的阴影下！这有错吗！
我吼得声嘶力竭,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沈知砚被我吼得愣住了。他看着我歇斯底里的样子,看着我眼中滚落的泪水和深切的恐惧,他眼中翻腾的怒意,一点点被一种沉痛的愕然取代。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抬起手,似乎想替我擦掉眼泪,却在半空中顿住,又缓缓放下。
所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和疲惫,这三年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觉得我是你的阴影觉得‘沈太太’的身份,会玷污了你的努力
难道不是吗！我哽咽着反问,我们怎么开始的,你忘了吗那份婚前协议,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互不干涉私生活’！‘名义伴侣’！‘各取所需’！现在你反过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公开沈知砚,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当初需要‘隐婚’的是你！现在需要‘名分’的也是你！你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吗！
我一股脑地把积压了三年的怨气、不安和那份协议带来的屈辱感,全都砸向了他。
沈知砚的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变得极其难看。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艰涩的声音开口：
那份协议…是开始。但人是会变的,林晚。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要把我穿透：你说你怕被否定努力。好,我问你,这三年,你在策划部的每一次晋升,经手的每一个重要项目,哪一次是靠‘沈太太’的身份得来的哪一次,不是我亲眼看着你熬夜做方案,顶着压力跟客户沟通,一次次修改优化,用实力和数据拼出来的我承认,我为你扫清过一些不必要的障碍,但那只是把路铺平,让你能更专注地奔跑！我从未插手过对你能力的评判！王总监对你的赏识,难道是假的南城地块的方案,你的核心思路和创新点,难道是假的
他的话,像重锤,一下下敲在我自认为坚固的壁垒上。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是的,王总监的认可是真的,同事们对我能力的认可是真的,那些项目成功的喜悦也是真的。沈知砚确实…没有干涉过我的工作本身。
至于别人的看法…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自嘲和冰冷的弧度,林晚,你活得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怎么做,都堵不住悠悠众口！你优秀,会有人说你靠男人；你平庸,会有人说你配不上。难道因为怕被说,你就要永远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否定自己,也否定…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停顿了一下,那个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得异常艰难,仿佛这个词对他而言也无比沉重。
那晚在会所,撞进我怀里的,是一个惊慌失措却眼神倔强的女孩。我提出结婚,是权衡利弊,也是…一种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鬼使神差。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似乎在回忆,这三年,我看着你为了一个项目熬通宵,看着你在茶水间偷偷揉发酸的肩膀,看着你被客户刁难后躲在洗手间里红着眼眶却很快擦干眼泪出来继续战斗……林晚,你不是活在我的阴影下,你本身就是光！努力、坚韧、不肯服输的光！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狠狠撞进我的心底。我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忘了流。
那份协议,是开始的约定。但它困住的,从来就不只是你一个人。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眼底深处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情愫,林晚,我不是在求一个‘沈太太’的名分。我是在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的机会。一个…不再是‘可疑推销号’,而是能名正言顺地关心你、心疼你、在你累的时候告诉你‘别硬撑’的机会！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强迫,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轻轻拂去我脸颊上残留的泪痕。指尖的温热,与他此刻眼中流露出的脆弱和恳求,形成巨大的反差,让我心神剧震。
我知道,我今天的做法很混蛋,很冲动,把你逼到了绝境。他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深深的自责,对不起,林晚。是我太心急了。我只是……受够了当那个被你隔绝在世界之外的‘陌生人’。看到苏晓柔给你发那种挑衅的信息,看到你明明在意却强装不在乎的样子……我受不了。
他……看到了也……在意了
巨大的冲击让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他那些控诉,那些剖析,那些……近乎表白的话语,像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心防。愤怒在消退,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了上来。
抽屉里……那个旧手机……我看着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你……知道吗
沈知砚的眼神骤然一凝,变得无比锐利和复杂。他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沉默让我几乎窒息。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沉重,在你搬进公寓的第一年,我就查到了。你父亲……林国栋,三年前那场导致他入狱的商业诈骗案,他挪用的那笔关键资金,最初是来自……沈氏旗下一个关联公司失控的项目漏洞,当时的主要负责人,是我二叔沈怀山。
轰——！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他说出来,我还是如遭雷击,浑身冰凉。那个我一直拼命想要埋葬的、羞耻的、让我在沈知砚面前永远抬不起头的过去！我的父亲,一个挪用巨额公款锒铛入狱的罪犯！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和沈家有关！
巨大的羞耻感和自卑感瞬间将我淹没。我猛地想推开他,逃离这让我无地自容的境地。
别动！沈知砚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他的眼神灼灼,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狼狈和逃避。
听着,林晚！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你父亲犯的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沈怀山管理不善造成的漏洞,是他失职！更与你无关！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错误背负枷锁！更不需要因为这个,就觉得在我面前低人一等,觉得不配站在阳光下！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我娶的是林晚！不是林国栋的女儿！我认识的,是那个即使背负着家庭巨变、父亲入狱的巨大压力和旁人异样眼光,依然咬着牙靠自己读完大学、还清助学贷款、努力在云腾站稳脚跟的林晚！你比任何人都干净,都值得被尊重！
他的话语,像利剑劈开了我心中厚重的阴霾。三年了,这个秘密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我心底,日夜啃噬着我的自尊。我以为他知道后会鄙夷,会轻视,会后悔娶了我。却没想到,他查到了,却选择了……理解和维护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愤怒和委屈,而是一种积压太久、骤然释放的酸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所以,他看着我汹涌的泪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一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深藏的期待,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答案了吗林晚,你愿意……让我见光吗
幽暗的楼梯间里,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映照着沈知砚近在咫尺的脸。他眼中的风暴平息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澈,像寒潭深处被月光照亮的水。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有他毫不掩饰的、小心翼翼的期盼。
见光……这两个字像带着电流,从我的耳朵一直麻到心底。
他知道了。知道我父亲的事,知道那是我心底最深的刺和耻辱。他没有鄙夷,没有以此作为筹码,反而用那样斩钉截铁的语气告诉我,我值得被尊重,与他无关。
这三年,他沉默地履行着协议,为我提供庇护,扫清障碍,却又恪守着那条无形的界限,看着我独自挣扎、努力,像在观察一株在石缝里倔强生长的小草。直到今天,他才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蛮横地撕开一切伪装,把那份压抑太久的情感和诉求,血淋淋地摊开在我面前。
愤怒的潮水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沙滩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心防被他的话语冲击得摇摇欲坠,那个名为隐婚的坚硬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有陌生的、带着暖意的光透了进来。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冲撞：公司怎么办流言蜚语怎么办苏晓柔那怨毒的眼神……抽屉里的旧手机……还有那份冰冷的婚前协议……
我……我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协议……
协议作废。沈知砚毫不犹豫地截断我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从此刻起,作废。林晚,我们重新开始。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了几分,以……真正的夫妻关系开始。
真正的……夫妻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不再是冰冷的契约,而是带着温度的关系。
那公司……我还是无法摆脱现实的顾虑。
公司的事,交给我处理。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和掌控力,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你是林晚,是凭实力进入云腾、做出成绩的林晚。这一点,不会因为你是沈知砚的妻子而有任何改变。谁敢乱嚼舌根,质疑你的能力,让他直接来找我。
他语气里的笃定和不容置疑,奇异地抚平了我一部分焦虑。是啊,他是沈知砚,是能在云腾翻云覆雨的人。他说能处理,大概……真的能吧
可是……我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会很麻烦……别人会怎么看我们……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我的手背,阻止了我自虐般的动作。他的掌心带着薄茧,干燥而温暖。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看着我。
我被迫抬起头,再次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日子是我们自己在过,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像磐石,流言蜚语像风,总会过去。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走出那个自我封闭的壳试着……相信我一次
相信我一次。
这五个字,像有魔力。轻易击碎了我最后一点犹疑的铠甲。
是啊,三年了。他遵守着最初的约定,从未逾矩,也从未利用他的身份给我难堪（除了今天这惊天动地的一出）。他看到了我的狼狈、我的恐惧、我的不堪,却依然选择站在这里,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请求一个见光的机会。
也许……可以试试
心底那个微弱的、渴望被接纳、渴望不再孤单的声音,终于战胜了恐惧和顾虑。我看着他眼中那清晰映出的、小小的、脆弱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极轻、极缓地点了下头。
……嗯。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但在寂静的楼梯间里,却清晰无比。
我看到沈知砚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亮了起来！像是沉寂的寒夜里,骤然点亮了万千星辰！那里面涌动的狂喜和如释重负,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猛地握紧了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微微吃痛,却又奇异地让我感到一种被珍视的踏实。
他笑了。不是那种在谈判桌上或年会场合里公式化的浅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傻气的、嘴角大大扬起的笑容,甚至露出了他平时很少见的、一点点洁白的牙齿。这笑容冲淡了他身上惯有的冷峻,让他整个人都生动明亮起来。
好。他重重地说了一个字,仿佛一个郑重的承诺。然后,他站起身,同时也将我拉了起来。
我的腿因为坐了太久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他立刻伸手揽住我的腰,将我稳稳地扶住。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将我包裹。我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能走吗他低头看我,声音放得很柔。
……嗯。我小声应着,试图挣脱他揽在我腰间的手,想自己站稳。他却收紧了手臂,将我更牢地固定在他身侧。
别逞强。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奇异地温柔,我扶你。
就这样,他半扶半抱着我,走出了昏暗冰冷的安全通道。推开防火门,外面走廊柔和的灯光倾泻而下,驱散了幽暗。世界似乎重新有了光亮和温度。
走廊里空无一人,显然已经被彻底清场。沈知砚的司机陈默,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恭敬地站在不远处的电梯口等候。看到我们出来,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躬身,按开了电梯。
一路无话。坐进沈知砚那辆低调奢华的宾利后座,我缩在宽大的座椅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的夜景,心绪依旧纷乱如麻。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太过戏剧化,太过不真实。
沈知砚就坐在我旁边,距离不远不近。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车厢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气氛安静得有些微妙。
我能感觉到他偶尔投来的、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视线。或许,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今晚这失控又峰回路转的局面
车子平稳地驶入我们那栋高级公寓的地下车库。电梯直达顶层。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嘀声,厚重的门打开。
这个住了三年的地方,第一次让我感到有些陌生。不再是两个租客的合租房,而是……家
沈知砚换了鞋,动作自然地接过我脱下的薄外套,挂好。然后,他走到客厅的吧台,倒了两杯温水,递给我一杯。
喝点水。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我小口地喝着,不敢看他。
林晚。他唤我的名字,声音低沉。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那个旧手机,他看着我,眼神坦荡而直接,里面的东西,我不会再碰。那是你的过去,你有权选择如何处理。我唯一的要求是,别让它再成为困住你的枷锁。好吗
他的坦诚和尊重,像一股暖流,熨帖了我心底最后的不安。我点了点头：嗯。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刚刚捅破窗户纸的尴尬和悸动。
那……沈知砚似乎也有些词穷,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客厅,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者……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看着他这副努力想找话题、带着点笨拙的样子,和他平时在公司里杀伐决断的形象判若两人,我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些,甚至有点想笑。
不饿。我摇摇头,声音很轻,就是……有点累。
好,那快去休息。他立刻说,语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体贴,泡个热水澡,会舒服点。
我点点头,放下水杯,转身朝我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手时,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
林晚。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晚安。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全新的、让我心尖微颤的暖意。
……晚安。我低声回应,然后迅速拧开门把手,闪身进了房间,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跳得依旧有些快。
这一夜,注定无眠。
我躺在熟悉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茶水间的逼问、年会的混乱、舞台上的惊天爆料、楼梯间里的对峙和……他那些颠覆我认知的话语。愤怒、委屈、震惊、茫然、还有一丝隐秘的、连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各种情绪交织翻腾。
客厅里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动静。不知道沈知砚在做什么他睡了吗还是在处理年会留下的烂摊子
我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他说重新开始……以真正的夫妻关系开始……那意味着什么难道……要搬到一个房间
这个念头让我脸颊瞬间滚烫,心跳得更快了。我赶紧甩甩头,把这个羞人的想法赶出去。算了,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协议作废了。我们之间那道冰冷的屏障,似乎真的……消失了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了。
一向只在早餐吧台喝黑咖啡的沈知砚,此刻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前。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白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平底锅里滋滋作响的煎蛋和培根,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柔和。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氛围。
这个画面……太过生活化,太过温馨,也太不沈知砚了。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到我,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太自然的、带着点尝试意味的笑容。
醒了去洗漱,早餐快好了。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我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很久。
……哦。我还有点懵,机械地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洗手间。
看着镜子里自己有些浮肿的眼睛和略显苍白的脸,昨晚的记忆再次回笼。不是梦。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我掬起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等我洗漱完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简单的早餐：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焦香的培根、烤好的吐司,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沈知砚已经坐下了,正拿着平板电脑在看什么,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工作。看到我出来,他放下平板。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我有些拘谨地坐下,拿起一片吐司,小口地吃着。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公司那边……我犹豫着开口,打破沉默。
处理好了。沈知砚言简意赅,语气平静无波,集团内部发了公告,说明了我们已婚的事实,也强调了你的个人能力和过往成绩。禁止任何非议和传播不实信息。苏晓柔被调离总部,去负责一个海外边缘项目。其他人,知道分寸。
他三言两语,就把一场足以让我社会性死亡的轩然大波,轻描淡写地按了下去。这就是沈知砚的效率和手段。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一点。
那……网上……
直播回放已经彻底删除,源头信息做了处理。内网论坛关于昨晚的讨论,技术部做了关键词屏蔽和引导。外面的零星消息,影响不大,陈默会盯着。他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动作优雅,放心,不会影响你工作。
谢谢。我低声道。
不用谢我。他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专注,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因为这些事困扰。
他的眼神太过直接,让我有些不自在,赶紧低头专心对付盘子里的煎蛋。
今天有什么安排他状似随意地问。
去公司。我立刻说,南城项目的方案还要根据你昨天的意见修改。
嗯。他点点头,我上午有个会,下午应该都在办公室。
一顿早餐,在一种全新的、带着点试探和磨合的微妙气氛中结束。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情复杂。沈知砚亲自开车,车厢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他偶尔会侧头看我一眼,但没说什么。
车子驶入云腾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停稳后,沈知砚没有立刻下车。他解开安全带,转向我。
准备好了吗他问,眼神平静,带着询问。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深吸一口气,我点了点头：嗯。
他推开车门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替我打开了车门。这个动作,他以前从未做过。
当我下车,站到他身边时,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了我的手！
掌心相贴的温热触感让我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他却收紧了手指,将我的手牢牢地包裹在他的掌心里。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走吧。他侧头看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安抚的笑意,沈太太。
沈太太……
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全新的、沉甸甸的分量。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心底最后一点不安和退缩,奇迹般地消散了。我反手,轻轻地、坚定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嗯。
电梯门打开,我们并肩走了进去。电梯里恰好有几个其他部门的同事。当他们看到我和沈知砚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时,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了然、羡慕、好奇……但都迅速收敛,恭敬地打招呼：沈总早！林…林主管早！
沈总。林主管。
称呼微妙地改变了。不再是林专员,而是林主管。看来公告和沈知砚的处理,已经迅速发挥了作用。
沈知砚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的手依旧稳稳地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旁边同事偷瞄过来的视线,还有那无声涌动的八卦气息。但这一次,我没有再感到恐慌和难堪。手被他紧紧握着,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支撑。
电梯到达策划部所在的楼层,门开了。我正要出去,沈知砚却没有松开手。
下班等我。他低声说,语气自然得如同交代一件寻常事。
……好。我应道。
他这才松开手,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去吧。
我走出电梯,在身后几道目光的注视下,走向策划部办公室。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办公室里的气氛,果然和预想的一样微妙。
我一走进去,原本有些嘈杂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羡慕,也有几道隐藏得很好的复杂情绪。
王总监第一个迎了上来,脸上堆着前所未有的、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哎呀,林…林主管来了！昨晚休息得还好吧沈总…还好吧他搓着手,眼神闪烁。
我们都好,谢谢王总监关心。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南城项目的方案,我根据沈总昨天的意见做了修改,现在发您邮箱
啊哦哦！好！好！王总监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一来就谈工作,连忙点头,不急不急！你慢慢弄！身体要紧！
其他同事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林主管早！
晚晚,你昨晚太帅了！怼沈总那气势！
是啊是啊,沈总后来追出去的样子,天哪,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林主管,以后我们策划部可就靠你罩着了啊！
热情得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我努力保持着微笑,一一回应,然后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
苏晓柔的位置空着。看来调令生效得很快。
打开电脑,登录邮箱。果然,公司内部公告赫然在目,措辞官方而严谨,证实了已婚事实,强调了个人能力,申明了纪律。内网论坛一片祥和,昨晚的惊天八卦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南城项目的方案文档,开始专注地工作。
奇怪的是,当真正投入工作时,那些萦绕的视线和微妙的气氛,似乎都淡化了。王总监再没有像以前那样鸡蛋里挑骨头,反而变得异常通情达理。同事们找我沟通项目,态度也多了几分慎重和…客气
原来,公开身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当沈知砚用他的方式,为我撑起了一片能力至上的屏障后,工作,似乎还是那个工作。甚至……阻力更小了
一上午在忙碌中飞快过去。午饭时间,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去员工餐厅,而是叫了外卖在工位吃。刚拿起筷子,手机屏幕亮了。
一条微信消息,来自【沈知砚】。
备注名,终于不再是可疑推销号张经理,而是规规矩矩的沈知砚。
消息内容很简单：【吃饭了吗】
我看着那三个字,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以前,他几乎不会在这种时间给我发消息。这算不算……重新开始后,他迈出的第一步
我回复：【在吃,外卖。】
几乎秒回：【别总吃外卖,没营养。晚上回家吃阿姨会做。】
回家吃……这三个字,带着一种朴素的温暖。
我：【好。】
放下手机,看着眼前的外卖盒,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下午的工作依旧忙碌。修改方案,开部门小会,和合作方沟通细节。时间在忙碌中流逝。快下班时,我收到沈知砚的消息：【地下车库,B区32号位。】
我收拾好东西,和同事们打了招呼,在几道了然和善意的目光中,走向电梯。
地下车库B区32号位,那辆熟悉的宾利安静地停在那里。车窗降下,露出沈知砚的侧脸。他看到我,微微颔首。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
累吗他发动车子,随口问道。
还好。我系好安全带。
车厢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气氛比早上自然了许多。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会偶尔问一两句工作上的事,或者点评一下路况。虽然话题依旧不多,但那种刻意的疏离感消失了。
车子驶入公寓车库。电梯上行。
回到家,饭菜的香气果然已经弥漫开来。家政阿姨做好了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摆放在餐桌上。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阿姨热情地招呼着,看我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亲切和……八卦
餐桌上,我和沈知砚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饭。气氛还是有些微妙的尴尬,但不再是那种冰冷的隔阂。
咳,沈知砚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看向我,带着一种商量的口吻,那个……你的房间……
我的心猛地一跳！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他该不会现在就要求我……
……靠西边,下午西晒可能有点热。要不要……换到主卧隔壁那间朝南,带阳台,光线更好,也安静些。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讨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务事。
原来……是换房间。不是……同房。
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随即又涌上一丝莫名的……失落呸呸呸！林晚你在想什么！我赶紧把这荒谬的念头压下去。
……好。我点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主卧隔壁那间客房确实更大更舒适,之前空着放了些杂物。
嗯,周末让阿姨收拾出来。沈知砚似乎也松了口气,继续低头吃饭。
晚饭后,我回到自己房间。刚坐下没多久,手机又响了。还是沈知砚。
【方案改好了发我看看。】
后面跟了一个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
我：……
资本家果然还是资本家！下班了还不忘剥削！
我认命地把修改好的方案发到他邮箱。很快,收到回复：【收到。辛苦了。】
对话戛然而止。
我拿着手机,看着那个规规矩矩的沈知砚的名字,又看看邮箱里他那公事公办的回复,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一晚,依旧相安无事。他待在书房处理公务到很晚。我则窝在自己房间看剧,整理换房间的东西。隔着一堵墙,各自忙碌。
周末,阿姨果然把我的东西搬到了主卧隔壁那间更大的客房。房间宽敞明亮,带一个舒适的飘窗。我坐在飘窗的软垫上,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景观,心情也开阔了不少。
沈知砚似乎很忙,周末也在书房开了几个视频会议。只是午饭和晚饭时间,会准时出现在餐厅。饭桌上,他的话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点,会问问我新房间怎么样,或者聊几句无关紧要的时事新闻。
这种相处模式,陌生又新奇。不再是同居的陌生人,也不是热恋的情侣,更像是……一种刚刚达成和平协议、正在摸索着建立邦交的邻居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磨合。
周日傍晚,我正在新房间里收拾书柜,手机响了。是沈知砚。
【下楼。车库。】
言简意赅。
我愣了一下,回复：【有事】
【带你去个地方。】
他回得很快。
我带着满腹疑惑下了楼。沈知砚已经坐在驾驶座。我拉开车门坐进去。
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他卖了个关子,发动车子。
车子没有驶向繁华的市中心,而是开向了城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被抛在身后。最终,车子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灯火通明的……大排档夜市门口停了下来
我看着眼前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的景象,愣住了。穿着西装革履的沈知砚,带我来吃大排档！
下车。沈知砚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动作自然得仿佛这是他的日常。
我跟着下车,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浓郁香气：烧烤的焦香、炒菜的镬气、麻辣烫的辛香……还有鼎沸的人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沈知砚显然对这里很熟,轻车熟路地穿过略显拥挤的摊位,走向最里面一家挂着老李记砂锅粥招牌的小店。店面不大,只有几张简易的桌子,几乎坐满了人。
老板是个系着围裙、笑容憨厚的中年男人,看到沈知砚,眼睛一亮,热情地招呼：哟！小沈来啦！稀客稀客！快坐快坐！还是老样子
嗯,两份。一份加虾和干贝,一份加鱼片。沈知砚点点头,拉开塑料凳子坐下,又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我坐。
我有些拘谨地坐下,看着眼前油光发亮的桌面和略显油腻的塑料凳,再看看对面坐得笔挺、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沈知砚,感觉像是在看一场魔幻现实主义电影。
你……经常来我忍不住问。
嗯。他拿起桌上粗糙的茶壶,倒了杯大麦茶,推到我面前,以前在国外读书,放假回来,压力大的时候,就喜欢跑来这里,点份砂锅粥,坐一晚上。看着周围热热闹闹的人,听着他们聊天吹牛,感觉……没那么孤单了。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我却捕捉到了他话里那丝深藏的寂寥。原来,光芒万丈的沈知砚,也曾有过这样接地气的、甚至有些狼狈的脆弱时刻
很快,两大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砂锅粥端了上来。米粒熬得开花粘稠,鲜虾红润,鱼片嫩滑,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碎。
尝尝,这里的粥,很地道。沈知砚拿起勺子递给我。
我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浓郁的米香混合着海鲜的鲜美瞬间在舌尖炸开,温暖熨帖,一直暖到胃里。是那种最朴实、最抚慰人心的味道。
好吃。我由衷地说。
沈知砚看着我满足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自己也低头吃起来。他吃得很认真,动作依旧优雅,但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却奇异地和谐。暖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
我们谁也没再说话,安静地喝着粥,听着周围食客们高谈阔论,感受着这充满烟火气的喧嚣和温暖。
这一刻,没有总裁,没有沈太太,没有云腾集团,也没有那些沉重的过去和协议。只有两个坐在热闹大排档里,安静喝着粥的普通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淡却真实的暖意,悄悄地在心底滋生。
吃完粥,沈知砚付了钱（用的现金,老板还给他抹了零）,我们又沿着夜市慢慢逛了一会儿。他给我买了一串裹着厚厚糖衣的冰糖草莓,自己则皱着眉嫌弃地躲开了旁边飘来的臭豆腐味。
晚风吹拂,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和食物的香气。我们并肩走着,距离不远不近,手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
谁也没有刻意去牵。
但有什么东西,在这喧嚣的市井烟火里,悄然融化了。那道横亘在我们之间、名为协议和距离的冰墙,似乎正在这碗温暖的砂锅粥和这喧闹的夜市里,无声地消解。
车子驶回公寓时,夜已深沉。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镜面墙壁映出我们并肩而立的影子。我手里还拿着那根没吃完的冰糖草莓,糖衣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今天……谢谢你。我轻声说。谢谢这碗粥,谢谢这片烟火,谢谢他愿意让我看到那个不那么高高在上的沈知砚。
沈知砚侧头看我,目光落在我的糖葫芦上,又移回我的脸上。他的眼神在电梯顶灯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涌动。
林晚,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重新开始’,不只是说说而已。给我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我们……慢慢来。
慢慢来。
这三个字,像一颗定心丸。
电梯叮一声到达顶层。门开了。
嗯。我看着他,轻轻点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浅的、释然的弧度,好。慢慢来。
走出电梯,走廊里温暖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天光,似乎真的在慢慢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