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才少女的逆袭
开学第一天,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走进教室。
富家女陈雅婷嗤笑:收废品的走错地方了吧
全班哄笑中,老师宣布数学奥赛选拔开始。
雅婷肯定能拿冠军!所有人簇拥着她。
当老师问谁要报名,我默默低下头。
苏晓菲她连试卷都看不懂吧!嘲讽声四起。
选拔赛上,陈雅婷只解出三道题。
老师脸色铁青:我们班要零分出局了
我缓缓举起手。
在全班注视下走上讲台,拿起粉笔。
笔尖划过黑板的声音像惊雷,五道难题迎刃而解。
转身时,陈雅婷手中的铅笔啪地折断。
2
寒门孤女的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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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清晨,阳光勉强挤过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育英小学坑洼的水泥路上。风倒是勤快,裹挟着凉意,卷起地上几片早衰的梧桐叶,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撞在一个瘦小的身影上。
苏晓菲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的旧校服。肩上的帆布书包沉甸甸的,布料早已褪色泛黄,边缘被磨得起了毛糙,侧边一道半寸长的口子,被粗粗的深蓝色针脚笨拙地缝合起来,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她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脚下那双同样洗得发白、鞋尖微微有些开胶的帆布鞋,一步一步踩过地上那些被踩得失去形状的落叶,发出细微的、干燥的碎裂声。
六年一班教室的门开着,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和嗡嗡的人声。一股混杂着崭新塑胶、高级文具和某种甜腻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清冷的空气撞了个满怀。
苏晓菲在门口顿了顿,吸了一口这陌生的、属于里面的空气,才抬脚迈了进去。
一瞬间,教室里的喧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骤然低了下去。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好奇的,审视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种微妙的……嫌弃。
哇……角落里不知是谁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很快被旁边的人用手肘撞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但那些目光,像带着毛刺,刮在苏晓菲露在校服外面的手臂皮肤上,微微刺痛。
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径直朝着教室后排一个靠窗的空位走去。那是属于她的位置,一个被阳光遗忘的角落。
刚拉开那把同样显得陈旧的椅子,一道刻意拔高的、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嗤笑声清晰地划破了教室里短暂的寂静。
嗤——
苏晓菲的动作停住。
声音来自教室正中央,那个被簇拥着的、如同小公主般耀眼的圈子。陈雅婷靠在她那张崭新的、据说是什么人体工学的高级座椅里,微微侧着头,手里把玩着一个最新款的、外壳镶着水钻的手机挂饰,阳光透过窗户,在她精心打理的栗色卷发和缀满蕾丝的雪白衬衫领口跳跃。她的目光像两枚淬了冰的小针,精准地钉在苏晓菲身上,从上到下,扫过那洗得发白的校服,扫过那个破旧的帆布书包,最后定格在那双开了胶的鞋子上。
她嘴角勾起一个夸张的、毫不掩饰恶意的弧度,声音清脆得像玻璃落地,响彻整个教室:
哟,收废品的阿姨,是不是走错地方啦这里是六年一班,不是废品回收站哦!
短暂的死寂。
随即,仿佛一滴冷水溅入滚油,轰的一声,整个教室炸开了锅。放肆的大笑、尖锐的起哄、压低却更显刻薄的议论,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蜂,瞬间将后排那个小小的角落淹没。
哈哈哈!雅婷你也太损了吧!
我的天,这书包……比我爷爷买菜用的还破!
啧,真晦气,一股穷酸味儿……
看她那鞋,不会是从垃圾堆里捡的吧
苏晓菲的手指在书包粗糙的肩带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她依旧低着头,额前有些枯黄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她此刻的眼神。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被压弯却倔强不肯折断的芦苇。周遭那些刀子般的目光和淬毒的话语,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只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极淡、几乎看不见的红晕。她沉默地、固执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将那破旧的书包小心翼翼地塞进桌肚,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安静!都回自己座位坐好!
年轻的数学老师张修远夹着一叠文件,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还带着兴奋余温的脸,尤其是在陈雅婷那个方向停留了一瞬,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喧闹声像被按了暂停键,迅速平息下去,只留下一些压抑的窃笑和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
张老师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班,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神情。同学们,占用大家一点早读时间,宣布一个重要通知。
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一年一度的‘启明星’杯全国小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校内选拔赛,下周正式启动!
哇!
教室里瞬间被点燃了新的热情,这次是纯粹的兴奋和期待。无数目光,热切地、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教室中央那个耀眼的身影上。
雅婷!雅婷!肯定是你代表我们班出战了!
那还用说雅婷可是蝉联两年的年级第一!
雅婷出手,冠军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们班就靠雅婷争光了!
陈雅婷矜持地笑了笑,下巴微微扬起,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这份众星捧月般的推崇。她甚至侧过头,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教室后排那个沉默的身影,嘴角那抹胜利者的微笑更加明显了。
张老师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次选拔规则和往年不同,更注重现场解题能力。会设置一个公开的选拔环节,所有感兴趣的同学都可以报名参加。
他顿了顿,目光在教室里逡巡:现在,有谁愿意报名代表我们班参加校内选拔赛这是为班级争光的好机会!
话音未落,陈雅婷已经优雅而自信地举起了手,如同宣告王位般自然。她身边的几个女生也立刻争先恐后地跟着举手,仿佛沾上一点她的荣光都是好的。
我!老师,我报名!
还有我!雅婷带带我!
张老师看着陈雅婷,赞许地点点头,目光随即移向教室其他角落:还有没有其他同学大胆一点,重在参与。
他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苏晓菲的方向。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前排几只高举的手。苏晓菲坐在角落里,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那件宽大的旧校服里。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用力地抠着粗糙的帆布裤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呵……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清晰地响起,来自陈雅婷的同桌,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她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后排听得清清楚楚:某些人啊,字都认不全吧还报名奥数别上去给我们班丢人了!
这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一片附和和更露骨的嘲讽。
就是,上去干嘛表演发呆吗
苏晓菲她连试卷题目都看不懂吧上次小测才几分来着
别逗了,让她去,我们班真要成全校笑柄了!
估计连加减乘除都算不明白呢!哈哈哈!
老师,快别问了,有雅婷在,我们稳赢!
哄笑声再次响起,带着赤裸裸的恶意和排挤。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刺向后排那个瘦小的身影。
苏晓菲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死死咬住下唇,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被咬得一片惨白,几乎要渗出血来。她放在桌肚里的手,紧紧攥住了书包带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那低垂的颈项,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颤动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
张老师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和无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严厉地扫视了一圈那几个笑得最大声的学生,沉声道:够了!注意课堂纪律!报名到此为止。
他快速在名单上记下陈雅婷等人的名字,合上文件夹,宣布:选拔赛定在周五下午第一节课,阶梯教室。希望报名的同学认真准备,为班级荣誉而战!
他最后的目光复杂地掠过苏晓菲低垂的头颅,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教室。门关上的瞬间,教室里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话题的中心,依旧是那个注定会成为笑话的选拔赛和那个沉默的收废品阿姨。
3
数学天才的觉醒
时间像被撒上了粘稠的胶水,在苏晓菲的世界里缓慢地流淌。白天,她是那个坐在教室角落、永远沉默、偶尔被恶意的哄笑惊扰的隐形人。陈雅婷她们精心准备的、印着烫金题目的奥数密卷在教室里传阅,引起一阵阵夸张的赞叹,那些纸张从未传到过苏晓菲的桌前。她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翻着课本,写着作业,笔尖划过粗糙的作业本,发出沙沙的轻响。
只有深夜,当继父粗重的鼾声和弟弟偶尔的梦呓从隔壁房间传来,确认所有人都已沉睡后,属于她的战场才真正铺开。老旧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书桌一角。她小心翼翼地从床底最深处拖出一个蒙尘的旧鞋盒。打开盒盖,里面没有鞋子,只有厚厚一叠被压得平整无比的试卷和练习册。纸张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无数次翻阅。最上面,赫然压着几张边缘有些卷曲的奖状——一张是市小学生心算比赛一等奖,另一张,是去年全市数学思维挑战赛特等奖,金色的印章在昏暗中依旧清晰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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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抽出最下面一本边缘磨损最严重的奥数习题集,翻到折角的那一页。没有演算纸,她拿起一支用得只剩短短一截的铅笔头,就在习题集空白狭小的缝隙里,飞快地书写起来。笔尖移动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不假思索,一串串复杂精妙的算式和符号便如行云流水般铺陈开。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瞳孔深处跳跃着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光芒,像淬炼过的寒星,锐利、冷静,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只有在这片昏黄的寂静里,那个被压抑的灵魂才得以短暂地舒展羽翼,在数字与逻辑构筑的王国里自由翱翔。
周五下午的阶梯教室,气氛肃杀得如同即将开战的角斗场。巨大的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低垂着,将室内白炽灯的光线衬得格外惨白冰冷。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干燥的气味和一种无声的紧绷。
讲台一侧临时摆放了几张课桌,作为选拔赛的考场。陈雅婷坐在最中间的位置,身姿挺直,如同一只即将接受加冕的白天鹅。她穿着崭新的小礼服裙,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上别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钻石发卡(当然是人造水晶),面前的文具簇新昂贵,摆放得一丝不苟。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台下六年一班聚集的区域,那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压低却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雅婷加油!
冠军非你莫属!
让其他班开开眼!
相比之下,坐在陈雅婷旁边稍远位置的另外两个报名男生,就显得局促不安了许多,紧张地搓着手。
张老师站在讲台中央,表情比平日更加严肃。他身后宽大的黑板上,已经用粗壮的粉笔字写下了五道题目。字迹遒劲,题目却如同盘踞的怪兽,散发着冰冷而复杂的气息。涉及到了高维几何的切割、极其复杂的行程问题、需要极强数论基础的密码破译、精密的逻辑推理链、以及一道融合了物理力学原理的立体几何难题。即使只是远远看着,也足以让台下不少学生倒抽一口凉气,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紧张的呼吸声。
选拔规则,张老师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阶梯教室,限时三十分钟。现场解答这五道题目。最终结果由我和其他几位评委老师共同评定。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现在,计时开始!
咔哒。一个巨大的计时器被按响,红色的数字开始跳动,冰冷的读秒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雅婷深吸一口气,拿起笔,信心满满地看向第一题。她娟秀的字迹在草稿纸上快速移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起初还算顺利,第一题似乎在她能力范围内,她很快列出了算式。但当她看向第二题,一个需要构建复杂空间模型的多面体切割问题时,笔尖开始迟疑了。她画了几个草图,又烦躁地画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第二道题耗费了她太多时间,当她的思路终于艰难地推进到第三题时,那涉及数论密码的题目如同天书般拦在面前。她尝试了几种常见的密码破解思路,草稿纸上写满了算式,却始终无法找到正确的钥匙。她的脸色开始发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里那份最初的自信和从容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另外两个男生更是不堪,第一题还没完全解完,就被第二题彻底卡死,抓耳挠腮,急得满头大汗,草稿纸上涂满了混乱的线条。
台下,六年一班的学生们脸上的兴奋和笃定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越来越浓的焦虑。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
怎么回事雅婷好像卡住了
第三题……天啊,那是什么鬼画符
完了完了,时间快到了!
雅婷加油啊!快想想办法!
别吵!别影响雅婷!
然而,加油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时间无情地流逝,红色的数字冷酷地跳向终点。陈雅婷的笔尖在第三题的空白处徒劳地戳点着,留下几个凌乱的黑点,她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去。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如同最终判决!
张老师面无表情地宣布:时间到!停止答题!
陈雅婷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落下去。她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哆嗦着,看向黑板上那五道依旧张牙舞爪的题目。她只完成了第一题,第二题解了一半,第三题……一片空白。另外两个男生更是只写了寥寥几步,答案不知所云。
张老师快步走到考场前,迅速翻看三份答卷。他的眉头越拧越紧,脸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失望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毫不掩饰。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台下六年一班的位置,那眼神里翻滚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挫败。
这……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失望,这就是我们班的水平这就是我们寄予厚望的代表
他指着黑板,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五道题!一道完整的正确答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个人能推进到第四题!陈雅婷同学,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这就是你准备的结果这就是你保证的‘没问题’
陈雅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低下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面前空白的草稿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周围那些原本簇拥着她的同学,此刻也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个个蔫了下去,脸上火辣辣的,不敢与张老师对视。
整个阶梯教室死一般的寂静。其他班的区域隐隐传来压抑的议论和几声幸灾乐祸的嗤笑,像细小的针,扎在六年一班每一个人的神经上。失败和羞耻的阴云沉沉地笼罩下来。
张老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得仿佛带着铁锈味。他环视着台下那些或羞愧低头、或茫然失措的脸,最终,目光定格在评委席上其他几位老师同样凝重、甚至带着点怜悯的目光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认命。
根据选拔规则和现场表现,他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发出沉闷的回响,我们六年一班……没有……没有同学达到入围标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最后一丝力气,才说出那句如同宣判的话:
我们班,退出本次‘启明星’杯竞赛的校内选拔。
轰——!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残酷的结果被正式宣布时,六年一班的学生们还是像被集体抽走了骨头。有人发出懊恼的低吼,有人痛苦地捂住脸,更多的人是呆滞和茫然。巨大的失落感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们。
零分……出局一个男生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完了……这下真成全校的笑柄了……一个女生带着哭腔。
陈雅婷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抽泣声清晰地传出来,却再也引不起任何同情,只剩下难堪的静默。
4
零分出局的耻辱
张老师颓然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这片令人窒息的阴霾:下课吧。大家……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哽住,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手,转身准备收拾讲台上的试卷。背影透着一股沉重的萧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凝固成实质,所有人都准备像逃离瘟疫现场般离开时——
一个身影,在教室最后排靠窗的角落里,缓缓地、却又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
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但在死寂一片的阶梯教室中,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凝固的死水。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尚未从失败中回神的茫然,循着那点微小的动静看了过去。
是苏晓菲。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不合身的旧校服,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毫不起眼的瘦弱植物。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没什么血色的下巴。她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阶梯教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带着一种悲鸣般的呜咽。
一秒。两秒。三秒。
那只紧握的拳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滞涩感,仿佛在对抗着千钧的重压。
纤细的手臂,在无数道惊愕、怀疑、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愤怒的目光注视下,笔直地举过头顶,指向惨白的天花板。
像一根倔强的、刺破绝望的旗杆。
噗……陈雅婷身边那个高马尾的女生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荒谬感的嗤笑,打破了死寂,她……她干嘛举手投降吗
这声嗤笑如同导火索,瞬间引爆了六年一班积压的失败情绪和无处发泄的羞愤。
苏晓菲!你搞什么鬼还嫌不够丢人吗
快坐下!别添乱了!
疯了吧这时候举手
她是不是被刺激傻了
快把她拉下来!别让她再给我们班抹黑了!
嘲讽、斥责、厌恶的声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汹涌、更加肆无忌惮地扑向那个孤立的身影。连其他班的学生也投来或好奇、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
张老师猛地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疲惫和失望。当看清举手的人时,他眼中也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和不解。他眉头紧锁,看着苏晓菲,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苏晓菲同学有什么事选拔已经结束了,我们班……退出了。
苏晓菲没有回答,也没有放下手。她只是依旧固执地举着那只手臂,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她的头,在满堂的嘲讽和老师审视的目光中,反而缓缓地、一点点地抬了起来。
额前枯黄的刘海被这个动作拂开。
终于,露出了那双一直被隐藏的眼睛。
没有怯懦,没有泪水,没有祈求。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却深不见底。像结冰的湖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绝对的自信。眼底深处,仿佛有冰蓝色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锐利得如同刚刚开刃的寒铁,能轻易穿透一切虚浮的喧嚣和表象的混乱,直抵问题的核心。
这双眼睛,与她那身破旧的校服、怯懦的姿态,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巨大的反差。
张老师后面那句退出的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那双眼睛,心头猛地一震,一股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直觉攫住了他。那不是一个傻子该有的眼神。那眼神里沉淀的东西,沉重得让他这个成年人都感到一丝心悸。
你……张老师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苏晓菲同学,你的意思是
苏晓菲依旧没有开口。她放下了那只高举的手臂,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甚至带着几分荒谬的注视下,她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
她没有走向门口,没有走向座位。
她径直走向了讲台。
走向那块写满了五道如同天堑般难题的巨大黑板。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但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所有人的神经末梢上。整个阶梯教室鸦雀无声,所有的嘲讽、斥责、议论都诡异地消失了。几百双眼睛,带着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甚至一丝被冒犯的愠怒,死死地盯在那个瘦小的、穿着破旧校服的背影上,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那个刚刚将他们整个班级钉在耻辱柱上的地方。
陈雅婷忘了哭泣,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却瞪得极大,死死盯着苏晓菲的背影,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晓菲走到了黑板前。
她微微仰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五道如同拦路巨兽般的题目。没有一丝迟疑,没有半分犹豫。
她伸出手,从讲台的粉笔槽里,捻起了一支白色的粉笔。
纤细的手指握住那截白色的圆柱体,动作稳定而有力。
然后,她抬手。
粉笔尖,稳稳地抵在了冰凉的黑板表面。
咯吱——
尖锐、清晰、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摩擦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死水般的寂静。
像一道撕裂长空的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和心湖深处!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这一声刺耳的咯吱,狠狠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粉笔尖在黑板上滑动。
没有停顿,没有思考,甚至没有打草稿的意图。
那支白色的粉笔,在她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化作一道迅疾而精准的白光。
第一题,那道刁钻的高维几何切割题。她甚至没有画辅助线,粉笔尖直接点在关键处,一串简洁得令人发指、却又蕴含着深刻几何洞察力的符号和算式流畅地倾泻而出,每一步都精准地切中要害,将复杂的空间关系拆解得如同庖丁解牛般清晰利落。几个关键步骤间的跳跃,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在最终答案呈现时,完美地自洽。台下几个懂行的学生眼睛猛地瞪圆,倒吸一口冷气。
第二题,复杂的行程问题。粉笔嗒嗒嗒地敲击着黑板,列出关键的相遇点方程,速度、时间、路程在她笔下如同驯服的丝线,被编织成一张逻辑严密的大网。那些令人头疼的变量设置和等量关系转换,在她手中变得如同呼吸般自然。一个原本需要长篇累牍推导的中间结论,被她用一个极其巧妙的代换,三行算式便直接得出。张老师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讲台边缘,指节泛白。
第三题,数论密码题。她的粉笔移动得更快了,几乎带出了残影。她跳过了所有常规的试错步骤,粉笔尖如同最锋利的解码刀,直接切入密码结构的核心弱点。一个不起眼的同余关系被她敏锐地捕捉、放大,成为破解整个迷宫的钥匙。复杂的模运算在她笔下简化得如同加减法,一串流畅的数字流淌过后,清晰的明文答案赫然呈现。评委席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师猛地扶了扶眼镜,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第四题,精密的逻辑推理链。粉笔的轨迹变得极其冷静而富有条理,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在绘制蓝图。她用几个简洁的符号和箭头,就将题目中纷繁复杂的条件约束和逻辑陷阱清晰地勾勒出来,构建出一个直观的推理树。那些足以让人绕晕的嵌套推理,被她用反证法干净利落地一刀切断,得出无可辩驳的结论。整个推导过程简洁、优雅、充满力量感。台下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第五题,融合了物理力学的立体几何难题。苏晓菲的动作终于有了一丝凝滞。但这凝滞并非卡顿,而像猛兽锁定猎物前的短暂蓄力。她的目光在那复杂的受力分析图上停留了数秒。接着,粉笔动了!这一次的笔触带上了某种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她没有按常规思路先分解力再算几何关系,而是大胆地将力学平衡方程直接与几何体的空间特性耦合!一个关键性的力矩平衡点被她精准地捕捉到,以此为支点,撬动了整个复杂的系统。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有力的弧线,将抽象的物理定律与具象的空间形态完美融合,最终导出的几何关系式简洁、优美,如同一个浑然天成的艺术品。当最后那个代表答案的符号落下时,整个推导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找不到一丝冗余。
嗒。
最后一笔落下,粉笔尖在黑板上轻轻一顿,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苏晓菲缓缓地放下了手臂。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作品,也没有去看台下任何一张脸。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写满了解答过程的巨大黑板,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只沾满了白色粉笔灰的手。纤细的手指张开又蜷起,粉灰簌簌落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巨大的阶梯教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真空般的死寂。
几百双眼睛,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死死地钉在那块墨绿色的黑板上。上面,白色的粉笔字迹纵横交错,如同天书,却又散发着一种冰冷、完美、无懈可击的逻辑光辉。
没有议论,没有惊叹,甚至连呼吸声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惨白的灯光无声地倾泻下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的粉笔灰尘埃,它们缓慢地飞舞、沉降,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
死寂。令人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的死寂。
张老师站在讲台边,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他的眼睛瞪到了极限,死死地盯着黑板上的解答,脸上的肌肉完全失去了控制,嘴唇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扶眼镜,手指却颤抖得厉害,碰了好几次才碰到镜框。他身后评委席上的几位老师,表情更是精彩纷呈: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女教师,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墨水在文件上晕开一小团污渍,她也浑然不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黑板上,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撼、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
六年一班的区域,更是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咒。陈雅婷脸上未干的泪痕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死死地盯着黑板上那行云流水的解答,尤其是属于她的第三题那里简洁到冷酷的破解过程。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倒映着白色的字迹,像两簇疯狂跳动的鬼火。震惊、茫然、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恐慌……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歇斯底里的、无法接受的疯狂,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狠狠绞紧!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假的!一定是假的!一个尖利得几乎变调的声音,像玻璃碎片般骤然划破了死寂!
是陈雅婷的同桌,那个高马尾女生。她猛地站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指着苏晓菲,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她作弊!她一定是提前偷了题目!她怎么可能……
闭嘴!一声低沉却蕴含着雷霆般怒火的断喝,如同炸雷般响起!
是张老师。他猛地转头,脸色铁青,镜片后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钉在那个高马尾女生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和压迫感。那女生被这目光刺得一缩,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脸瞬间变得煞白。
张老师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平复翻腾的心绪。他不再看那个女生,而是缓缓地、用一种近乎肃穆的目光,重新投向那块写满了解答的黑板。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死寂的阶梯教室中:
这些题目……是我和几位评委老师昨晚才最终敲定,密封在档案袋里,直到开考前十分钟才拿出来。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苏晓菲同学,不可能提前知道题目。
至于解答过程……张老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激动,是震撼,是发现璞玉的狂喜,完美!我只能用‘完美’来形容!思路之精妙,逻辑之严谨,步骤之简洁……远超我们评委的预期!甚至……他看向评委席上那位还在失神的老教师,王老,您认为呢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如梦初醒,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潮红,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天才……真正的数学天才啊!这第五题的解法,将力学与几何如此完美融合……老夫教书四十年,闻所未闻!这……这已经超出了小学竞赛的范畴!妙!妙极!妙不可言啊!他激动得连连拍着桌子,语无伦次。
老教师的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浇下了一瓢冰水。
整个阶梯教室彻底炸了!
天啊……
我……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五道题……全解出来了还……还完美
她……苏晓菲真的是那个苏晓菲
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的妈呀……这太恐怖了……
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声,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无数道目光,从黑板猛地聚焦到那个依旧背对着他们、静静站在讲台前的瘦小身影上。目光里再也没有了嘲讽、鄙夷、漠视,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茫然、探究,以及一种近乎仰望的敬畏。
陈雅婷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和灰败。她死死地盯着苏晓菲的背影,那瘦小的、穿着破旧校服的背影,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化作了顶天立地的巨人,投下的阴影将她彻底吞噬。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屈辱感、嫉妒感、以及被彻底碾碎骄傲的绝望感,瞬间将她淹没。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
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中,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在张老师激动的声音和老教师失态的赞叹里——
5
粉笔惊雷的胜利
苏晓菲终于缓缓地转过身。
动作很慢,很稳。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有那双眼睛,在抬起的瞬间,清晰地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清澈,冰冷,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解题风暴,对她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了衣袖上的一点微尘。
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刻意地寻找,却如同带着某种冰冷的磁性,精准地、穿透了喧嚣的人群,落在了陈雅婷那张扭曲、惨白、写满了崩溃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在那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刺耳的脆响,在陈雅婷的方向骤然响起。
是她手中那支镶着水钻的、价值不菲的自动铅笔。
那支象征着优渥、精致、高高在上的铅笔,在她失控的、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指间,硬生生地、从中断成了两截!
尖锐的塑料断口,刺破了她的掌心,一丝殷红的血珠,缓缓地渗了出来。
她却浑然不觉。
只是死死地盯着讲台上那个身影,盯着那双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
整个阶梯教室的喧嚣,在这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中,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空气中,那被惊雷劈开的沉默碎片,和无数道被彻底颠覆的认知与目光,无声地悬浮着、旋转着、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