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酷暑煎熬
盛夏的日头像颗烧红的铁球,蛮横地悬在钢城灰蒙蒙的天上,把空气都熬成了滚烫的粘稠胶水。窗外那棵蔫头耷脑的老槐树,叶子纹丝不动,活像被焊在了空气里。蝉鸣撕心裂肺,一声接一声,是这闷热炼狱里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得让人心头发毛。
王大伟瘫在吱呀作响的旧藤椅里,背心被汗水浸得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中年发福后圆润的肚腩轮廓。他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抓着一把豁了口的蒲扇,徒劳地对着自己猛扇,带起的风都是热的;另一只手则越过肩膀,徒劳地抠挠着后背。那滋味,简直像有千百只细小的蚂蚁在皮肉底下钻营啃噬,又痒又刺,火烧火燎,连带着心情也烦躁得如同塞了一团浸了油的破棉絮。
嘶——哎哟!
指尖划过一片滚烫粗糙的皮肤,带起一阵钻心的刺痛,他触电般缩回手,倒抽一口凉气。不用看也知道,那片战场又添新伤了。他烦躁地扭动着身体,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厨房里传来老婆李秀兰没好气的抱怨,穿透了隔断门:王大伟!你属猴的啊搁那儿扭啥呢椅子都要被你拆了!热就开空调,抠抠搜搜的,电费比命还金贵
开开开,开个屁!
王大伟没好气地吼回去,蒲扇扇得更起劲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电表那玩意儿转得比我心跳还快!下个月房贷你出啊
他嘴上硬气,心里却虚得很,这老破空调一开,那电费单子真能看得人血压飙升。他烦躁地又把手伸向后背,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破皮的地方,只敢在边缘地带挠几下,那细微的刺痛和奇痒交织的折磨,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猛地站起身,决定去冲个凉水澡降降温。趿拉着塑料拖鞋,啪嗒啪嗒走到狭小的卫生间门口,刚想推门,隔壁钱大姐家那扇破防盗门哐当一声被拉开,紧接着就是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一股子咋咋呼呼的热浪扑面而来。
二、
邻居的良方
哎哟喂!大伟兄弟!
钱大姐手里提溜着半袋蔫了吧唧的韭菜,探出半个涂脂抹粉的脑袋,目光精准地落在王大伟那件被汗水洇透的灰色化纤背心上,瞧瞧你这汗流的,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哎哟,这脖子后面……啧啧啧,红了一大片啊!痱子吧这大热天的,遭罪哟!
王大伟尴尬地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背心领口,含糊地应着:啊,是,是有点……天太热了。
可不是嘛!
钱大姐一拍大腿,声音又拔高了一个调门,我家那小子,前两天也捂了一脖子,跟撒了层红芝麻似的!哭闹得不行!这不,刚在楼下‘惠康大药房’买了盒痱子粉,老张头新进的货,叫什么‘痱立净’,绿盒儿的!抹了两天,嘿,你猜怎么着消下去不少!
她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王大伟脸上,才八块钱!赶紧的,去买一盒试试!老遭这罪干嘛呀!
钱大姐自顾自说完,也不等王大伟反应,扭着腰风风火火地下楼去了,楼道里回荡着她塑料凉鞋敲打水泥地的踢踏声。
痱子粉
王大伟挠着后颈,嘀咕了一句。钱大姐那夸张的表情和语气,像在他本就燥热烦闷的心头又添了一把柴火。后背那片火辣辣的痒痛感似乎更清晰了。他烦躁地抓了两把,也顾不上冲澡了,鬼使神差地转身下楼,打算去药店碰碰运气——死马当活马医吧!
惠康大药房那褪色的红招牌在蒸腾的热浪里显得有些模糊。玻璃柜台后面,老板张发财正支着胳膊打盹,稀疏的几根头发顽强地搭在油亮的脑门上。听见门响,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见是王大伟,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要点啥
有……那个‘痱立净’吗
王大伟抹了把额头的汗,后背的痒意让他忍不住又蹭了蹭门框。
张发财慢悠悠地弯下腰,在柜台底下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硬纸盒,随手丢在玻璃柜面上,发出啪一声轻响。喏,就这个。八块。
那盒子是刺眼的翠绿色,上面印着几个粗体大白字痱立净,旁边还画着一个咧开大嘴笑、浑身光滑没一点红疹的卡通胖娃娃,看着喜庆又廉价。
三、
绿粉奇遇
王大伟付了钱,捏着那轻飘飘的盒子,心里更没底了。回到家,卫生间镜子前,他脱下背心,扭过头,艰难地侧着身子。镜子里,他后颈到肩胛骨那片皮肤,果然红得吓人,密布着针尖大小的红色丘疹,边缘还有些被抓破的细小血痕和渗出的组织液,在汗水的浸泡下,亮晶晶的一片狼藉。
他拧开那个绿盒子,一股浓烈又廉价的薄荷混合着石灰粉的怪味直冲鼻腔。里面的粉末是诡异的荧光绿色,粉质粗糙,结成了大小不一的块状。王大伟皱着眉,用手指抠下一大块,胡乱地抹在又痒又痛的后背上。那粗糙的粉末颗粒摩擦着破损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差点把盒子扔出去。
这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他龇牙咧嘴地抱怨着,强忍着不适,把剩下的粉末胡乱拍匀。绿色粉末沾在红肿的皮肤和汗液上,很快结成了深浅不一的斑块,还往下掉渣,弄得背心领口里外都是绿粉,狼狈不堪。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活像刚从染缸里爬出来的绿毛龟。
四、
尴尬的仙痱
忍着后背火辣辣的刺痛和那挥之不去的怪味,王大伟套上那件沾满绿粉的背心,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下午还得去公司应付那个难缠的客户,他想想就头疼。顶着烈日赶到公司,刚在工位上坐下,后背摩擦着廉价的化纤椅背,那粗糙的痱立净粉末加上汗水的刺激,简直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他如坐针毡,只能僵硬地挺直腰板,尽量减少接触。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开始,王大伟坐在会议桌末端,努力集中精神。可后背的刺痛和奇痒像有生命似的,一阵猛过一阵地袭来。他不敢有大动作,只能在座位上极其轻微地、小幅度地扭动身体,肩膀时不时神经质地耸动一下,试图缓解那蚀骨钻心的难受。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顺着鬓角往下淌。
对面坐着的客户代表刘经理,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讲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精明男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原本正滔滔不绝地分析着项目数据,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对面那个如坐针毡、脸色发白、额角冒汗、身体还在可疑地微微扭动的王大伟。
刘经理的话头顿住了。他微微眯起眼睛,身体不易察觉地向前倾了倾,目光紧紧锁定在王大伟那件灰色背心后领口处——那里,一小片诡异的荧光绿色粉末,正随着王大伟细微的扭动,簌簌地往下掉,落在深色的椅背上,格外显眼。
王工
刘经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王大伟身上。
王大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强作镇定地抬起头:刘经理,您说
刘经理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一种审视古董般极其专注、极其严肃的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王大伟,尤其是他后颈那片可疑的绿色区域。那目光看得王大伟头皮发麻,后背的痒痛似乎都暂时被巨大的尴尬和紧张压了下去。
过了足有半分钟,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刘经理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叹和不容置疑的笃定:王工!真人不露相啊!您这……这后脖颈子上……是‘痧’吧还是……传说中的‘火疖子’看这颜色,这透出来的‘气’……非同凡响!这可是好东西啊!真正内里有‘火毒’、体魄健旺的纯阳之躯才能捂出来的宝贝疙瘩!大补元气!祛百病!
轰的一声,王大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皮瞬间烧得滚烫。会议室里其他人也是一片哗然,目光齐刷刷钉在他后颈那片沾着绿粉的红肿皮肤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和……一丝莫名的敬畏
刘经理,您误会了,这……
王大伟慌忙摆手,舌头都打结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误会
刘经理一摆手,打断了他,神情更加激动,甚至带着点狂热,不可能!我老刘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王工,您这体质,万中无一啊!
他猛地站起身,绕过会议桌,几步走到王大伟身边,不顾那刺鼻的薄荷石灰味,俯下身,几乎把鼻子凑到王大伟后颈那片狼藉的皮肤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嘴里啧啧有声:瞧瞧!这红肿饱满的形态!这隐隐透出的‘火气’!还有这……嗯这层绿色的……莫非是某种特制的药引子锁住火毒不外泄高!实在是高!王工,您这是家传的秘法吧
王大伟被他看得浑身僵硬,汗如雨下,那八块钱的痱立净此刻成了他最大的羞耻来源。他想解释,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刘经理那笃定、狂热、仿佛发现稀世珍宝的目光注视下,在同事们震惊、好奇、甚至开始变得有些敬畏的围观中,他那片原本只是让他痛苦不堪的痱子,似乎真的被赋予了一层神秘莫测的光环。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红肿的皮肤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隐隐发烫。
一场本该严肃的商务会议,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刘经理临走前,还特意拍了拍王大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王工,改天一定登门拜访,好好向您请教这‘养痧’之道!放心,价钱好商量!
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座行走的金矿。
五、
荒诞的追捧
王大伟浑浑噩噩地回到家,瘫在藤椅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刘经理那狂热的脸、同事们怪异的眼神、还有那句价钱好商量,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后颈,那片皮肤依旧红肿刺痛,沾着没擦干净的绿粉。
咋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老婆李秀兰端着盘炒青菜从厨房出来,看他这副模样,没好气地问。
王大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这事儿太荒诞,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他烦躁地摆摆手:没事!热懵了!
晚饭吃得味同嚼蜡。
第二天是周末。王大伟本想在家躲清静,谁知刚过九点,门就被敲得震天响。他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的,赫然是红光满面的药店老板张发财,旁边还跟着一脸谄媚笑容的钱大姐。
王老弟!恭喜发财啊!
张发财一进门就紧紧握住王大伟的手,使劲摇晃,力气大得惊人,脸上堆满了真诚到近乎夸张的笑容。
王大伟被他晃得发懵:张老板钱大姐你们这是……
哎呀呀,大伟兄弟,你可瞒得我们好苦啊!
钱大姐抢着开口,嗓门比平时还高八度,挤开张发财,凑到王大伟跟前,眼神热切地在他后脖颈子上扫来扫去,昨天刘经理那通电话都打到老张店里去了!啧啧啧,真没想到,你王大伟还是位深藏不露的‘痱子仙人’!那捂出来的痱子,是宝贝疙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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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发财赶紧接话,声音激动:是啊王老弟!刘经理可是咱们钢城有头有脸的老板!他说的话,那还能有假他亲口说的,你这痱子,是纯阳火毒凝聚的精华!大补!祛病!延年益寿!是万金难求的好东西!
他搓着手,眼睛放光,刘经理托我问问你,这‘仙痱’,卖不卖价钱嘛……好说!绝对让你满意!
卖……卖痱子
王大伟彻底傻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看看一脸笃定的张发财,又看看满眼崇拜的钱大姐,再想想昨天刘经理那狂热的样子,一股极其荒诞的感觉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反驳:开什么玩笑!这就是热出来的痱子!抹了你们那破粉更难受了!还仙痱还宝贝疙瘩扯淡呢!
哎哟喂,我的好兄弟!
张发财一把揽住王大伟的肩膀,亲热得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谦虚!太谦虚了!这怎么能是普通的痱子呢普通的痱子能惊动刘总普通的痱子能透出那股子‘火气’你看看这形态,这色泽……
他煞有介事地指着王大伟后颈那片依旧红肿的区域,饱满!圆润!隐隐透着一股子……嗯,生命勃发的力量!还有这层绿粉,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刘总说了,这绝对是某种失传的秘制药引!锁住精华不外泄!高!实在是高!老弟,你就别藏着掖着了!
钱大姐在一旁猛点头,眼神热切得能融化钢铁:就是就是!大伟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咱们邻里邻居的,有这发财的门路,可不能忘了大姐我啊!你放心,大姐我嘴最严了!以后专门负责帮你宣传!保管你这‘仙痱’名扬钢城!
王大伟被他们一唱一和,忽悠得头晕目眩。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背心,再看看后颈那片让他痛苦不堪的红肿痱子,再看看眼前这两位仿佛看到金山的邻居……荒诞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难道……这捂出来的痱子,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自己这身汗臭和燥热,真是什么纯阳火毒那八块钱的劣质痱子粉,真是什么秘制药引
他脑子里天人交战。理智在尖叫着荒谬!扯淡!,可张发财那句价钱好说,绝对让你满意和钱大姐描绘的名扬钢城的前景,又像小钩子一样,一下下挠着他那颗被房贷、车贷压得喘不过气的心。
最终,对金钱的渴望和对现实窘迫的屈服,艰难地压倒了那点可怜的理智。王大伟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开了口:那……那就……试试
好!痛快!
张发财猛地一拍大腿,喜形于色,老弟,你就瞧好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保管给你卖出个好价钱!
他立刻掏出手机,对着王大伟的后颈就是一顿猛拍,各个角度,高清特写,尤其是那片沾着绿粉的红肿区域。
钱大姐更是激动,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拍一边对着镜头眉飞色舞地现场解说:家人们!老铁们!重磅消息!发现真正的‘痱子仙人’了!就在我们小区!看看这‘仙痱’!饱满!圆润!火气十足!抹了我们‘惠康大药房’特制的‘锁灵粉’!效果杠杠滴!数量有限,欲购从速啊!
她唾沫横飞,仿佛在推销什么稀世珍宝。
六、
疯狂的市场
照片和视频像病毒一样,瞬间在钱大姐和张发财的朋友圈、钢城本地的生活群里炸开了锅。配上张发财精心炮制的文案:惊现!纯阳火毒凝聚!祛病延年‘仙痱’!‘痱子仙人’亲出!仅此一位!限量供应!速抢!
以及钱大姐那极具煽动性的现场直播。
整个钢城,这个被酷暑折磨得蔫头耷脑的城市,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无数手机屏幕亮起,无数双眼睛被那沾着绿粉的红肿皮肤照片吸引。质疑声、嘲笑声、猎奇声……最终,都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从众、好奇,以及对神奇功效宁可信其有的狂热。
不到半天,惠康大药房那小小的门脸就被闻讯赶来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男女老少,顶着烈日,伸长了脖子,汗流浃背,脸上混杂着好奇、兴奋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气息。
张发财站在药店门口临时搬来的一个小板凳上,满面红光,唾沫横飞,俨然成了仙痱的代言人:静一静!大家静一静!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厚爱!‘仙痱’难得!‘仙人’更难得!王大伟先生,就是我们钢城百年不遇的‘痱子仙人’!他这身纯阳火毒凝聚的精华,祛病强身,效果非凡!刘总,就是咱们钢城鼎鼎大名的刘老板,亲身体验过,赞不绝口!今天,承蒙王仙人信任,委托我老张,在此举行一个小小的……嗯,‘仙痱’认购会!
人群爆发出激动的议论声。
认购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大妈挤到前面,急切地问,咋认购多少钱一颗给我来十颗!我老伴风湿腿疼好多年了!
我要五颗!给我孙子压惊!
我出高价!先给我!我有高血压!
场面瞬间有点失控。张发财赶紧挥舞着手臂:别急别急!听我说完!‘仙痱’乃天地精华凝聚,不能按颗卖!亵渎!我们按……按‘份’!一份包含王仙人亲自捂出的、沾染了‘锁灵粉’的‘仙痱’精华提取物一份!还有我们惠康特供的‘锁灵粉’试用装一包!数量极其有限!价高者得!
他话音未落,人群就炸开了锅。
我出五十!
八十!
一百二!
一百八!
叫价声此起彼伏,像滚烫的油锅里溅入了冷水。穿着花衬衫的大妈和一个提着鸟笼的老头争得面红耳赤。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挤进来,举着手机大喊:我直播间的老铁们说了!两百!给我来一份!
仿佛这不是在买沾了绿粉的痱子提取物,而是在拍卖什么稀世古玩。
王大伟被张发财硬拉到了现场,安排在药店角落里一个VIP专座——一张掉了漆的破木头椅子上。他浑身僵硬,如坐针毡。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看着那些为了一点他背上抠下来的、混着绿粉和死皮的所谓精华争得面红耳赤的人们,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隐秘的窃喜交织在一起,让他手心全是汗,后背那片被众人目光聚焦的皮肤更是火烧火燎,痒痛难当。他只能努力挺直腰板,尽量维持着张发财要求的高人风范——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仿佛超脱物外,实则内心翻江倒海。
最终,第一份仙痱精华被那个直播的年轻人以三百五十元的天价拍走。当张发财用一个崭新的、他声称消过毒的小玻璃瓶,小心翼翼地从王大伟后颈那片红肿区域刮下薄薄一层混合着汗液、绿粉、皮肤碎屑和渗出液的粘稠物,郑重其事地封好瓶口,交给年轻人时,整个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羡慕的惊呼。
那年轻人如获至宝,对着手机镜头激动地大喊:老铁们!看到没!纯正的‘仙痱’精华!沾着‘锁灵粉’呢!颜色纯正!气味……嗯,独特!感谢‘痱子仙人’!感谢张老板!火箭刷起来!
手机屏幕上礼物特效疯狂闪烁。
王大伟看着那年轻人小心翼翼捧着玻璃瓶、仿佛捧着救命金丹的模样,胃里一阵翻腾。三百五十块……就买了这么点……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和后背的刺痒,努力保持着脸上的高深莫测。张发财趁机宣布:鉴于王仙人身体消耗巨大,需要静养凝聚‘火毒’,今日份额已满!明日请早!想订购‘锁灵粉’的,里面柜台排队!
人群发出失望的叹息,但很快又涌向柜台去抢购那八块钱一盒的锁灵粉——现在它被赋予了凝聚仙气、辅助捂痱的神圣使命,身价倍增,被张发财临时提价到了三十八块,依旧被抢购一空。
七、
仙痱的代价
王大伟在张发财和钱大姐如同护送国宝般的簇拥下,晕乎乎地回到家。他把自己反锁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那个后颈一片狼藉、眼神茫然、身上还沾着绿色粉末的自己,第一次感觉如此陌生。张发财塞给他的厚厚一叠钞票还揣在裤兜里,硌着他的大腿,真实得烫人。一千七百五十块!仅仅半天!比他一个月工资还多!他摸了摸那沓钱,又摸了摸后颈那片红肿滚烫、让他痛不欲生的皮肤,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钢城捂痱子的狂潮,正式拉开了荒诞至极的序幕。
仙痱的传说如同野火燎原,席卷了这座被酷暑笼罩的城市。张发财的惠康大药房成了风暴中心,每天天不亮就排起长龙。人们不再满足于抢购锁灵粉,更渴望得到一份货真价实的仙痱精华。
王大伟的生活彻底被颠覆。他被迫成为了痱子仙人,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捂痱子。张发财给他制定了严格的捂痱宝典:必须穿最廉价、最不透气的化纤衣物,最好是灰色,据说是最能聚热锁毒的颜色;每天至少要在没有空调的闷热小屋里静坐凝神八小时,美其名曰积聚火毒;饮食要燥热,顿顿辣椒、羊肉、油炸食品;严禁洗澡,只能用特制的锁灵湿巾轻轻擦拭,其实就是加了廉价香精的酒精棉片,由张发财独家高价供应。王大伟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乳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黏腻滚烫,后背那片痱子更是被重点关照,红肿范围扩大,溃烂的地方结着绿色的痂,混合着汗水和锁灵粉的渣滓,散发着难以形容的酸腐怪味,又痛又痒,日夜折磨。他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脾气也变得异常暴躁。只有在每天下午被张发财刮痧提取精华后,拿到那厚厚一沓钞票时,心里才掠过一丝麻木的慰藉。
而整个钢城,则陷入了一场捂痱子的全民狂欢。
八、
捂痱的狂欢
为了能捂出像王大伟那样品相上乘的仙痱,人们各显神通。最流行的是桑拿捂痱法——大夏天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在不开空调的房间里猛灌热水,对着小太阳或者电暖气烘烤,直到汗如雨下,脸色通红,几近虚脱。街头巷尾,经常能看到裹得像粽子一样摇摇晃晃的身影,散发着浓烈的汗馊味。
锁灵粉更是成了紧俏的战略物资。张发财赚得盆满钵满,药店门口挂起了痱子文化指定用品单位自封的烫金招牌。他雇了两个人专门负责刮痱和包装,流程严谨:戴白手,套一次性的,收费五元。用酒精消毒,喷一下,收费三元。特制小刮片,其实就是塑料片,收费十元。从仙人或优质客户的痱子上刮取精华,装入印着惠康仙痱LOGO的小玻璃瓶,成本五毛,售价五十元起,再配上一小包锁灵粉售价三十八元。一套下来,成本不足二十,售价轻松过百甚至数百。
钱大姐则成了痱子仙人的头号经纪人兼形象大使。她组织了捂痱互助交流群,天天在里面分享捂痱心得和仙痱买家秀,组织线上线下的痱友见面会,还开通了直播,带人参观王大伟的修炼小屋当然是收费的。她整天容光焕发,嗓门比以往更高亢,仿佛找到了人生第二春。
九、
拍卖的闹剧
荒诞的高潮出现在一个周末。在钱大姐的策划和张发财的鼎力支持下,钢城首届仙痱文化交流拍卖会暨锁灵粉感恩回馈盛典在社区小广场隆重举行。广场上支起了遮阳棚,挂满了仙痱祛百病,锁灵聚真元、捂出健康,捂出财富的红色横幅。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
拍卖会现场人山人海,气氛狂热。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张发财西装革履,虽然热得汗流浃背,戴着白手套,手持拍卖槌,一根裹了红绸子的擀面杖,神情激动。钱大姐穿着大红裙子,拿着话筒,声情并茂地介绍着拍品。
而主角王大伟,则被安排坐在舞台中央一把铺着红绒布的太师椅上。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早已被汗渍和绿粉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灰色化纤衬衫,脸色蜡黄,眼神空洞,后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像一尊被供奉起来的、散发着怪味的泥胎木偶。他后颈那片皮肤,红肿溃烂的面积更大了,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板结的绿粉和分泌物混合的硬壳,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巨大的痛苦和巨大的荒谬感几乎将他撕裂,他感觉自己像马戏团里被展示的畸形动物。
拍卖开始。
第一件拍品!来自城南李女士!采用‘古法桑拿三重天’秘术,精心捂制七天七夜的上品‘赤焰痱’精华一份!形态饱满,色泽纯正,火气内蕴!起拍价,一百元!
一百二!
一百五!
两百!
……
成交!恭喜这位穿羽绒服的大哥!两百八十元!
台下,一个裹着厚厚羽绒服、热得满脸通红、汗如雨下的中年男人激动地站起来挥手致意,引来一片羡慕的掌声。
一件件拍品被高价拍走:有小孩屁股上捂出来的童子痱,号称灵气最足;有老人胳膊上捂出来的长寿痱,寓意吉祥;甚至还有一只被主人强行套上小毛衣、热得直吐舌头的京巴狗,它肚皮上捂出的几颗小红点,被冠以灵犬福痱之名,拍出了八百元的天价!狗主人抱着狗,激动得热泪盈眶。
最后,压轴大戏登场。
各位来宾!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
钱大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下面拍卖的,是本次盛典的至尊拍品!由我们钢城唯一的、正宗的‘痱子仙人’——王大伟先生!亲自凝聚、由‘锁灵粉’加持的‘纯阳仙痱王’精华一份!此精华凝聚仙人毕生功力,火毒精纯,祛病延年,起死回生不敢说,强身健体立竿见影!起拍价——八百八十八元!讨个好彩头!
全场瞬间沸腾!叫价声如同海啸般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九百!
一千!
一千二!
一千五!
两千!
价格如同坐了火箭般飙升。王大伟坐在台上,听着台下为了他背上那点污秽之物疯狂叫价,麻木的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他感觉自己后颈那片溃烂的皮肤在无数道贪婪目光的注视下,灼痛感愈发清晰。
十、
真相的怒吼
就在价格被一个外地口音的老板喊到三千五百元,张发财激动地准备落槌之时——
让开!让开!都让开!
一声凄厉尖锐的哭喊如同冰锥,猛地刺破了狂热喧嚣的泡沫。
只见一个头发凌乱、眼睛红肿的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的孩子,疯了似的拨开人群,冲到舞台前。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台上如木偶般的王大伟和旁边的张发财、钱大姐,砰砰地磕起头来,额头瞬间见了红印。
仙人!张老板!钱大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
妇女的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哭腔,孩子发高烧三天了!打针吃药都不退!人都烧迷糊了!听说……听说‘仙痱’能治百病!求求你们,行行好,卖我一点‘仙痱’吧!多少钱我都给!我卖房子!我给你们当牛做马!求求你们了!
她怀里的孩子闭着眼,小脸痛苦地皱着,发出微弱的呻吟。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沸腾的广场上。狂热的叫价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跪地哭求的妇女和她怀里病弱的孩子身上。
舞台上的张发财和钱大姐也懵了,脸上的兴奋和贪婪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尴尬。他们搞噱头、卖概念、忽悠人花钱没问题,可真涉及到人命关天……
王大伟空洞的眼神,在看到那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和妇女绝望的泪水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那麻木的躯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刺中了。他下意识地想动,想站起来,想说什么。
张发财最先反应过来,他干咳一声,强作镇定,拿起话筒:呃……这位大姐,您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仙痱’它……它主要是强身健体,预防为主……这治病救人,还得相信科学,赶紧送医院啊!
他试图撇清关系。
钱大姐也赶紧帮腔:是啊是啊!孩子烧成这样,可不能耽误!快去医院吧!我们这……我们这是文化交流,不是医院啊!
不!我不走!
妇女死死抱着孩子,哭喊着,医院没用!他们治不好!只有‘仙痱’能救我孩子!求求你们了!就一点!一点点就行!
她挣扎着还想往台上爬。
场面一片混乱。台下的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造孽啊……
孩子都这样了……
这‘仙痱’真能治病啊
我看悬吧……
这不是害人吗
质疑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针,刺向舞台中央的张发财、钱大姐,以及那个僵坐着的痱子仙人。那层用狂热和谎言编织的、金光闪闪的荒诞外衣,在孩子痛苦的呻吟和母亲绝望的哭喊声中,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底色。
王大伟看着台下那混乱而令人心碎的一幕,看着张发财和钱大姐的推诿慌张,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因为长久捂在湿热环境里、指缝间也捂出了成片红肿痱子的手。一股巨大的、迟来的羞耻感和自我厌恶,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猛烈喷发!烧灼着他麻木的神经!他再也无法忍受这荒诞的角色,无法忍受自己成为这场闹剧的帮凶!
够了——!
一声沙哑的、用尽全身力气的怒吼,猛地从王大伟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凄厉,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被这声怒吼震住了,包括那个哭求的妇女,都下意识地看向舞台中央。
只见王大伟猛地从那张铺着红绒布、象征仙位的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燃烧着痛苦、愤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他不再维持那所谓的高人风范,佝偻着腰,后背那片溃烂的皮肤因为剧烈的动作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双手抓住自己那件肮脏不堪的灰色化纤衬衫领口,用尽全身力气——
嗤啦——!
一声刺耳的布料撕裂声!
那件沾满汗渍、绿粉和不明污渍的衬衫,被他从后面猛地撕开,露出了整个后背!
啊——!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和惊恐的尖叫!
灯光下,王大伟的后背暴露无遗。那景象触目惊心!从后颈到尾椎骨,一大片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不均匀的深红和紫褐色!上面密布着大大小小、已经化脓溃烂的痱子脓包,不少地方黄色的脓液混合着干涸结块的绿色锁灵粉痂壳,粘连在破烂的衬衫布料上,被他一撕,连皮带痂扯下来一大片,露出底下渗着血水和脓液的鲜红糜烂创面!一些边缘处,皮肤因为反复的溃烂和结痂,呈现出一种增生的、凹凸不平的瘢痕疙瘩!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伤口混合着劣质香精和汗馊的怪味!
整个广场死一般寂静!只有音响里没关掉的背景音乐还在不合时宜地欢快流淌。
王大伟佝偻着背,剧烈的喘息着,后背撕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撑着,猛地转过身,面对着台下鸦雀无声、满脸震惊和恐惧的人群。他指着自己那片惨不忍睹、如同被酷刑折磨过的后背,声音嘶哑、颤抖,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悲愤,一字一句地吼了出来,声音通过张发财掉在地上的话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看!都给我看清楚!这就是你们花大价钱买的‘仙痱’!这就是捂出来的‘宝贝疙瘩’!祛百病延年益寿放他娘的狗屁!!
他猛地一指台下那个抱着孩子、已经吓呆了的妇女,吼道:快!抱着孩子去医院!再耽误真要出人命了!这东西救不了人!只会害人!!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如同被雷劈了的张发财和钱大姐,最后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震惊、或恐惧、或茫然、或羞愧的脸,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
捂痱子发财捂痱子成仙捂痱子能他妈当饭吃都醒醒吧!这就是捂出来的烂疮!捂出来的笑话!捂出来的……蠢!!
吼完最后一个字,王大伟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舞台上,后背那片狰狞的伤口撞击在坚硬的地板上,鲜血和脓液瞬间洇开了一小片。
啊!大伟!
快!快叫救护车!
仙人……仙人倒了!
广场上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哭喊声、呼救声乱成一团。
荒诞的盛宴,在痱子仙人的悲愤自毁和他后背那触目惊心的溃烂伤口前,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巨大肥皂泡,瞬间崩解,留下一地狼藉和久久不散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如梦初醒,惊恐地看了一眼台上,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奔向医院的方向。张发财和钱大姐,在众人鄙夷、愤怒的目光中,面无人色,趁着混乱,灰溜溜地钻出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钢城上空沉闷的空气。
十一、
平静的回归
一个月后。
钢城那场荒诞离奇的捂痱子狂潮,如同盛夏里的一场急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街头巷尾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调侃,但仙痱、锁灵粉这些词,已然成了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笑料。惠康大药房那痱子文化指定单位的烫金招牌,不知何时被悄悄摘掉了,换上了一张清仓大处理的褪色红纸。张发财和钱大姐也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没在小区露过面。
傍晚,夕阳的余晖给老旧的居民楼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蝉鸣依旧聒噪,但空气里少了那份令人窒息的闷热。
王大伟家那扇紧闭了许久的窗户终于打开了。崭新的空调外机在窗下安静地运转着,发出低沉的嗡鸣。丝丝缕缕的凉气从窗口逸散出来。
客厅里,温度宜人。王大伟只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纯棉背心,舒舒服服地靠在柔软的布艺沙发里。他后背那些触目惊心的溃烂和红肿早已消退,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粉红色的印记,偶尔还会有些微痒,但比起之前地狱般的折磨,已是天壤之别。他手里拿着遥控器,悠闲地看着电视,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平静。
厨房里传来抽油烟机的声响和炒菜的香味。李秀兰系着围裙,哼着小曲儿在忙碌。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盘清爽的凉拌黄瓜走出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吃饭了!
她招呼着,把菜放到餐桌上,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台崭新的空调,感慨道,还是这玩意儿实在!凉快!舒坦!比那劳什子‘锁灵粉’强一万倍!
王大伟放下遥控器,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块黄瓜,清脆爽口。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饭菜香和空调凉意的空气,觉得这才是真正活着的滋味。
对了,
李秀兰坐下,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昨天我在楼下碰到钱大姐了,远远地瞧见,她好像……绕着咱家这栋楼走呢!脸臊得跟块红布似的!
王大伟闻言,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波澜,继续吃着饭。那些疯狂的、荒诞的、带着汗馊和绿粉味道的日子,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他摸了摸后颈,那里光滑平整,只有一点点晒黑的印记。
李秀兰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道:那……那些钱
她指的是王大伟那段时间刮痱挣来的厚厚几沓钞票。
王大伟夹菜的手顿了顿,随即坦然地说:脏钱。捐了。给儿童医院烧伤科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李秀兰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脸上露出释然和一丝心疼交织的神情,没再多问,只是往他碗里夹了块肉:多吃点,好好养养。
饭桌上安静下来,只有空调送风的轻微声响和碗筷碰撞的叮当声。窗外,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带着一丝久违的清凉晚风。
王大伟扒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满足地舒了口气。空调的凉风拂过后颈,带来一阵惬意的舒爽,那里再没有火烧火燎的刺痛和奇痒。
他下意识地又抬手,轻轻摸了摸后颈那片曾经价值连城的皮肤。指尖传来光滑微凉的触感。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卫生间门框边那面小镜子里映出的景象——就在他刚刚摸过的、靠近发际线的位置,一颗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崭新的、红艳艳的痱子,如同一个顽皮的、不合时宜的句点,正悄然冒出了头。
王大伟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镜子里那颗小小的红点,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最终定格成一个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弧度。那笑容里,有无奈,有自嘲,或许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看透世情的淡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走到空调控制面板前,伸出手指,将温度又调低了一度。
凉风习习,拂过皮肤,带走了最后一丝燥热。那颗新冒出来的小红点,在舒适的低温下,大概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