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柠檬糖与素描本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流淌在高一三班的课桌上。肖潼缩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把素描本边缘卷起的纸角一点点抚平。这是她转学来的第三天,课桌上用铅笔刻着的早字还在,只是刻痕里积了灰。
喂,新同学！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肖潼猛地一颤,铅笔在素描本上划出长长的痕迹。她抬头时,一颗柠檬糖啪地落在摊开的数学课本上,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补充点糖分穿着黑色卫衣的男生单手撑着课桌俯身,卫衣帽子里的标签翻在外面,写着LYA——林佑安,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风云人物。他指尖还转着另一颗糖,塑料糖纸沙沙作响。看你一上午没说话。
肖潼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她认得这个声音,昨天体育课她躲在树荫下画画时,就是这个声音在篮球场上喊着回防。此刻他靠得太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柠沐浴露味道,混着一点汗水蒸腾后的气息。
谢、谢谢。她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慌忙去接糖时手肘碰倒了笔袋。彩色铅笔哗啦啦撒了一地,素描本也滑落在地,摊开的那页正好是昨天偷画的速写——林佑安三步上篮的瞬间,球衣下摆扬起一角,露出若隐若现的腰线。
哇,你画得......林佑安弯腰捡起本子,突然顿住。肖潼的心跳快得发疼,她看见阳光穿过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在画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比我妈拍的糊照强多了！他突然大笑起来,举起素描本转向全班,看看我们班藏了个大画家！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前排的女生翻了个白眼：林佑安你又到处散发魅力。他笑嘻嘻地把本子塞回给肖潼,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下次画张帅点的,我要当头像用。
肖潼低着头把本子塞进书包最里层,指尖触到藏在夹层里的那颗糖——昨天他在小卖部门口随手分给同学的,她偷偷捡回了包装完好的那颗。现在它们像一对双胞胎,安静地躺在她的笔袋里。
放学时突然下起小雨。肖潼在走廊尽头看见林佑安被篮球队的人围着,他正模仿班主任走路的样子,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她低头快步走过,却听见啪的一声——他拍球时手腕上的护具勾住了她的书包带。
小心！林佑安一把扶住她的肩膀。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她校服领口,凉得她一个激灵。护具松开时,有什么东西从她没拉好的书包侧袋飘了出来。
林佑安的动作比她还快。他捡起那张被雨水打湿的纸,上面是他昨天投篮时的侧影,铅笔线条已经被雨水晕染成模糊的灰色。
这是......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肖潼夺过画纸扭头就跑。她在公交站台把湿透的画撕得粉碎,却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那颗没拆的柠檬糖。回到家,她把糖纸小心展平,夹在日记本扉页,又掏出钢笔郑重写下：
2009年9月3日,他给了我第二颗糖。PS：他应该不记得我的名字。
第二章
替身情书
大学图书馆的灯光白得刺眼。肖潼缩在哲学区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欧洲古典艺术史》已经半小时没翻页了。她的目光穿过书架缝隙,落在对面自习区的林佑安身上。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毛衣,左手无意识地转着钢笔,面前的信纸还是一片空白。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自从他在社团招新时对文艺部部长叶雅之一见钟情,每周都要绞尽脑汁写情书。
肖潼,救命。他突然拖着椅子凑过来,信纸唰地滑到她面前,下周是雅之生日,帮我写封情书吧。
肖潼的指尖瞬间冰凉。钢笔在纸上洇开一个小黑点,像她心里突然塌陷的洞。
你知道的,你文笔比我好。他双手合十,笑得毫无防备,就写...写那种让人一看就心跳加速的话。
比如每次见到你,我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
她在心里回答。这是真的,每次他靠近时,她的心跳声大得自己都害怕。
钢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很轻。肖潼写下的每一句,都是这四年来在日记里反复练习的：
你笑起来的时候,我总觉得阳光都变温柔了。（大一军训时,他在树荫下对她笑,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光斑。）
即使只是远远看着你,我也觉得满足。（每次篮球赛,她坐在最角落的看台,用望远镜看他擦汗时滚动的喉结。）
林佑安突然凑近,发梢蹭过她的耳尖：哇,这太肉麻了...完美！他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完全没注意到肖潼左手掐出的月牙形红痕。
三天后的生日派对,叶雅之穿着香槟色连衣裙拆开信封。她红唇微扬,随手把信塞进Chanel包里：佑安真是...一如既往的浪漫呢。
林佑安耳根通红地挠头,转身给了肖潼一个结实的拥抱：成功了！她说要和我单独约会！肖潼闻到他身上陌生的香水味——是叶雅之常用的黑鸦片,甜腻得让她反胃。
今早洗手间里,她听见叶雅之和闺蜜的嗤笑：那个林佑安,情书写得倒不错,可惜字迹一看就是女生代的笔。此刻他拥抱的力度让她肋骨生疼,她轻轻回抱,嘴唇擦过他肩线时无声地说：
不客气。
第三章
匿名信
毕业后的第三个月,肖潼在广告公司加班到凌晨。复印室里的灯光惨白,她揉着太阳穴整理明天提案要用的资料。突然,隔壁茶水间传来熟悉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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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佑安哈,他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家里反对才不公开恋情。叶雅之的声音混着咖啡机的嗡鸣,他爸公司那个新项目,要不是为了搭上线,谁要陪他演纯情戏啊。
肖潼手里的企划案啪地掉在地上。透过百叶窗缝隙,她看见叶雅之晃着红酒杯,手机屏幕上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亲密合照——那人戴着婚戒的手正搭在她腰间。
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刺耳。肖潼机械地整理着证据：叶雅之同时交往的三个男人的社交动态截图,她挽着林佑安父亲手臂的商业酒会照片,甚至还有她发给闺蜜的语音转文字：林佑安像个渴求奖励的大型犬,随便摸摸头就能让他掏钱买包。
光标在打印按钮上颤抖。
如果他根本不想知道真相呢如果他宁愿活在谎言里呢
凌晨两点十三分,打印机突然卡纸。她蹲下去扯出皱成一团的纸,发现恰好是叶雅之亲吻那个已婚男人的照片。纸角沾着她咬破嘴唇的血迹,像朵小小的梅花。
三天后,林佑安办公室传来巨响。肖潼站在走廊拐角,看见他抓起水晶烟灰缸砸向墙壁：查！我要弄死造谣的人！玻璃碎片在她脚边炸开,其中一片划破了她的脚踝。
她听见他给叶雅之打电话,暴怒的声音突然温柔：别怕,我绝不会让这些脏东西...对,我今晚过来陪你。
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手机震动,是林佑安发来的消息：老地方聚餐,庆祝我升职。对了,最近小心点,好像有人针对我们。最后一条写着：幸好还有你们这些真朋友。
第四章
暴雨对峙
雨水像银针般扎在皮肤上。肖潼站在林氏集团大楼前,手里攥着的财务报表已经被雨水泡软,墨迹晕染成模糊的灰色。她盯着21楼亮着的窗口,直到保安看不下去给她送了伞。
电梯门开时,林佑安正松着领带和秘书说话。看见浑身湿透的肖潼,他眉头皱成川字：你怎么...
两百万！肖潼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你挪了项目款给叶雅之买钻戒林佑安你疯了吗
他的表情瞬间结冰：财务跟你说的让她明天不用来上班了。雷声炸响时,他嘴角扯出冷笑：怎么,现在连你也要管我
她会毁了你！肖潼冲进雨幕,湿透的白衬衫变得透明,那些照片都是真的,我亲耳听见她...
够了！他突然掐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踉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她脸上：肖潼,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放下过我他的呼吸带着威士忌的味道,所以不惜造谣也要拆散我们
世界在那一瞬间失声。肖潼看着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渺小、狼狈,像条被暴雨打湿的流浪狗。
是啊。她突然笑起来,眼泪混着雨水滚进衣领,我他妈就是犯贱,明明知道你眼里从来...
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她。叶雅之的保时捷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浓郁的香水味飘过来：佑安,律师到了哦。
林佑安松开手。转身前他丢下一把黑伞,伞骨砸在地上发出骨折般的脆响：别再做这种事了,我们...
滚。这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肖潼踩过那把伞,断裂的伞架刺穿鞋底。鲜血在积水里晕开时,她摸到口袋里那颗已经化掉的柠檬糖——高中毕业时他随手给的,她保存了整整四年。
第五章重写：纸飞机与真相
**同学聚会·晚上9:30**
香槟杯折射的光斑在林佑安无名指上跳动。那里有道浅浅的戒痕——三个月前叶雅之退还钻戒时留下的。他盯着宴会厅入口,肖潼已经迟到一小时十七分钟,这是十年来第一次。
各位。宴会厅大门突然敞开,穿着银色鱼尾裙的肖潼挽着个金发男人走进来,这位是Alex,我的策展人。
林佑安的酒杯当啷砸在餐盘上。那个总穿oversize毛衣的女孩,现在锁骨处纹着只纸飞机,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哇哦！班长怪叫,我们小透明变国际艺术家了
肖潼轻笑时,林佑安看见她耳垂上晃动的柠檬糖吊坠——是他高中在小卖部最常买的那种廉价糖果。
酒过三巡,市场总监老王突然拍桌：当年那封匿名信到底谁寄的害得佑安跟叶女神分手...
我寄的。肖潼的声音像玻璃碎裂。
整个包厢瞬间死寂。林佑安看见Alex握住她的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刺痛他的眼睛。
字迹鉴定报告。肖潼从手包里抽出文件夹,连同原始监控视频。投影仪亮起,画面里瘦弱的女孩正在深夜的打印店前徘徊,怀里抱着牛皮纸信封。
林佑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视频右下角日期清晰显示——正是叶雅之声称被竞争对手陷害的当天。
还有补充证据。肖潼按下手机,叶雅之甜腻的嗓音流淌而出：...林佑安他爸的医疗项目批文到手就可以分手了...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去年圣诞夜,她就是用这种语气说最爱你了,转头却和她前上司在酒店密会——这是他雇私家侦探跟拍三个月才拿到的铁证。
为什么...林佑安喉咙像塞了碎玻璃。
肖潼突然笑了。她打开云端相册,投影切换成叶雅之挽着不同男人的九宫格,每张都标注着时间地点——最早追溯到七年前他们热恋时期。
这些...林佑安手指发抖,你早就...
毕业那年就发给你了。肖潼放大其中一张,叶雅之正亲吻某制药集团少东,背景是林佑安父亲住院的医院,可惜你回复我——她点开邮件记录：
【2017.6.15
林佑安：造谣也要有个限度】
包厢里响起压抑的抽气声。林佑安看见当年自己回复的完整截图,末尾还带着句：【雅之说得对,你果然一直喜欢我】
还有这个。肖潼摘下柠檬糖耳坠,你求婚成功那天,落在会议室了。
林佑安如遭雷击。那天叶雅之突然来公司,戴着这对他精心挑选的耳坠。现在他终于看清吊坠内侧刻着极小的XT——他当年定制时坚持要加的肖潼名字缩写。
你说...他声音嘶哑,雅之知道这是...
我设计的肖潼从Alex西装口袋抽出手帕,你夸她品味好时,她笑得多开心啊。
林佑安突然干呕起来。他想起每次约会叶雅之都恰好选了肖潼推荐的餐厅,连订婚戒指都是按肖潼大学时画的草图定制的。
最后一样。肖潼从Alex公文包取出泛黄的日记本,物归原主。
林佑安翻开第一页就崩溃了——那是他高二的课堂笔记,边角画满篮球涂鸦。在每页空白处,都有肖潼用铅笔写的日记,字迹淡得几乎消失：
他今天又没吃早餐,偷偷塞了面包在他抽屉
叶学姐夸他球鞋好看,那是我打了三个月工买的生日礼物
最后夹着张烧焦的支票复印件,金额栏写着2000000,备注栏是叶雅之字迹：【封口费已收,保证肖潼永远闭嘴】
暴雨那天...林佑安膝盖砸在地毯上,你是来...
告诉你叶雅之挪用公款买钻戒的证据。肖潼从日记本撕下一页,2019.5.20的日期下写着：他选择了相信她的眼泪,我的血在雨里原来是透明的。
顶楼露台突然灌进狂风。肖潼将日记本折成纸飞机,机翼上还沾着四年前雨夜的血渍。
林佑安。她第一次完整地叫他名字,接得住的话...
纸飞机在霓虹中划出凄美的弧线。林佑安扑到栏杆时,正好看见它被狂风吹散,碎片如雪花般落在城市灯火里。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手机提示音——有人转发了叶雅之今早的订婚新闻,新郎正是当年医药代表。
三个月后,林佑安在肖潼的《纸飞机》画展看到最后一幅作品：满墙监控截图组成巨大的心形,每张都是他不同时期回头寻找镜头的瞬间。解说牌写着：
他永远在追逐远方的光,却忘了影子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登机前,他终于在画册扉页找到那行铅笔字：
人生不是算术题,欠的真心没有利息可算——但逾期不候。
后记
冰岛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肖潼裹紧羊毛围巾,推开雷克雅未克最老旧的唱片店木门。风铃叮当作响时,老板从黑胶唱片堆里抬头：有你的包裹,中国寄来的。
牛皮纸包裹里静静躺着一本《欧洲古典艺术史》,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拍立得——17岁的林佑安站在篮球架下,背后是歪歪扭扭的毕业快乐。照片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焦痕。
Alex从身后抱住她：要回信吗他下巴抵在她发顶,金发垂下来扫过书页。
肖潼摇摇头,指尖抚过照片背面新添的字迹：
原来你镜头里的我,比我想象中要快乐。
窗外极光开始流动,像那年被她撒向夜空的纸飞机。她突然想起离国前收到的最后一封邮件,林佑安在凌晨三点写道：我终于学会了接住纸飞机的方法——把手伸出去,而不是等它落在掌心。
唱片机突然跳针,卡在《Yesterday》的第一个音节。肖潼把照片夹进正在画的新绘本,铅笔在草稿上轻轻勾勒：一个男孩站在雨里,手中捧着架残缺的纸飞机。
林佑安在飞往赫尔辛基的航班上做了个梦。17岁的肖潼站在教室走廊,阳光穿透她手里的柠檬糖,在她脸上投下琥珀色的光斑。他拼命想看清她的表情,却听见登机广播骤然响起。
空乘递来一杯冰水,他这才发现握在手里的不是机票,而是从肖潼画集扉页偷偷撕下的半张纸。背面有行铅笔字,被他的汗水晕开些许：
糖纸会褪色,但那年九月的光——
后半句被撕掉了。舷窗外云海翻腾,他突然想起高中毕业那天,肖潼躲在树荫下拍照时,校服裙摆被风吹起的弧度。当时他正被同学抛向空中,却在最高点莫名望向她的镜头。
飞机开始下降时,林佑安摸到口袋里那颗化掉重结晶的柠檬糖。糖纸上的日期已经模糊,但阳光的味道,奇迹般地留了下来。
（全文终）
关于纸飞机与柠檬糖的漫长告别
最初只是高中同学会上,听说当年暗恋班草的女生如今成了知名插画师。而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班草,在经历未婚妻卷款逃婚后,独自在老家开了间小书店。
直到三年前冰岛旅行时,我在雷克雅未克一家咖啡馆遇见个中国女孩。她坐在角落画素描,腕间系着张褪色的糖果纸。窗外极光变幻时,她突然把整本画册扔进了火炉。
有些故事,她对着燃烧的纸页举起相机,只有在灰烬里才能看清形状。
那一刻肖潼和林佑安突然活了过来。我开始明白,暗恋题材最残忍的真相不是爱而不得,而是当那个人终于回头时,你已经走到了再也回不去的远方。
关于叶雅之的原型,取材自我做财经记者时采访过的多位商业女巫。她们像收集邮票一样收集男人的真心,不是因为需要,仅仅因为能够。最讽刺的是,现实中这样的女性往往过得很好——就像故事里最终嫁入豪门的叶雅之。
而林佑安式的男人,在我的采访本里出现过二十七次。他们总在失去后才开始思考她当时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却永远等不到第二次机会。就像我高中时在课桌里发现的那颗柠檬糖,等想起来要吃时,早就过了保质期。
特别要感谢我的心理咨询师。当写到暴雨对峙那章时,我突然在键盘前痛哭失声。她说：你在为十七岁的自己愤怒——为什么当年没有人相信你说的话于是肖潼最终撕碎日记本的那个场景,我反复重写了四十三遍。
或许每个成年人心里都有一架没飞远的纸飞机。我的那架写着2008年冬天的某个名字,藏在《情书》的DVD盒里。去年搬家时发现碟片已经氧化,但那个名字依然清晰如初。
最后分享个彩蛋：故事里肖潼的插画集《纸飞机》,现实中真的存在。我的插画师朋友听完这个故事后,创作了同名系列作品。开展那天,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展厅角落站到打烊。临走时他买了最贵的那幅画,却坚持要留下张对折的登机牌。
工作人员后来告诉我,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原来接住纸飞机的方法,是成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