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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萤草望孤峰
晨曦微露,薄雾氤氲。云芷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弟子服,蹲在药圃中。她的手指拂过一株株灵植,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淡绿色光晕,这是她天生草木精灵的本能在引导植物生长、汲取逸散生机。药圃被她打理得极好,生机勃勃,与她日渐苍白的脸色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她享受着与植物交流的宁静,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慰藉。然而,当目光无意识地飘向远处高耸入云、剑气森然的剑峰时,平静的心湖总会泛起涟漪。今日…他该在‘寒玉台’练剑了吧
百年如一日,那个身影是她心中唯一的光,也是噬骨的毒。
她手腕上戴着一串不起眼的灰褐色种子手链,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她的木屋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藏着一个冰玉小盒,里面是几缕沾染暗红、早已干涸的棉线——取心头血的痕迹。窗外,一株本该四季常青的凝翠松幼苗,靠近她床榻的枝叶尖端,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枯黄。
照料一株新移植的、叶片焦枯的赤炎朱果时,指尖传来的微弱求救意念,瞬间将她拉回百年前那个血色黄昏。噬灵藤妖庞大的阴影笼罩灵植峰,老峰主浴血挡在年幼的她身前,却被藤蔓洞穿。
绝望的哭喊中,一道撕裂天幕的冰蓝剑光降临!白衣身影快如惊鸿,剑气纵横,藤妖哀嚎崩解。烟尘散尽,那人立于废墟之上,衣袂飘飘,清冷如九天之月。
他微微侧目,目光扫过蜷缩在地、抱着濒死老峰主的她。那一眼,或许只是无意的瞥视,或许带着一丝审视,却如同烙铁,深深印刻在她懵懂初开的心上。
那一刻,恐惧被一种近乎神性的崇拜取代,他成了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救赎。
老峰主最终伤重离世,临终前将象征守护的药锄交给她,嘱咐她照顾好这片土地。这份守护的遗志,与她心中对凌阙的仰望,无形中交织在一起。守护灵植峰,如同在守护他所在宗门的一部分。
一次奉命送新采的冰魄兰去剑峰。行至剑冢外围,她体内草木精灵的灵觉突然疯狂预警!一股强大无匹却又如同破碎琉璃般充满裂痕、极度不稳定的生机从剑冢深处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濒临崩溃的绝望感。这感觉让她心脏剧痛,几乎窒息。
她循着感应,冒险靠近,利用草木气息隐藏自身。在剑冢边缘一处寒潭旁,她看到了——凌阙闭目盘坐,他面前悬浮着的,正是那把闻名修真界的霜溟剑!剑身晶莹剔透,光华流转,但在她独特的感知下,却能看到剑脊深处一道狰狞的、仿佛活物般蠕动的漆黑裂痕,不断吞噬着剑本身的灵光与生机,并散发出令她灵魂战栗的毁灭气息。更让她心碎的是,凌阙俊美无俦的脸上,眉心紧蹙,一丝痛苦之色难以掩饰。
是了…百年前那场大战…原来伤得这样重!它会碎…他…他会死!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刺入心脏。
一个疯狂又自然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她拥有最纯粹的草木生机!能不能…滋养它当夜,在简陋的木屋,她颤抖着拿起一根银针,对准心口。剧烈的疼痛让她冷汗涔涔,一滴蕴含着浓郁生命精粹、闪烁着微弱绿芒的心头血艰难渗出。
她小心翼翼地将血滴在一块寒玉片上,再靠近藏于袖中的霜溟剑。奇迹发生了!那滴血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融入虚空。她清晰地感觉到,剑身那道裂痕的躁动,似乎…平息了一丝丝!
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虚弱感袭来,她眼前发黑,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看着镜中自己瞬间失去一丝血色的脸,她却露出了一个近乎虔诚的微笑。
有用…我能帮到他了。
从此,这条隐秘的、通向自我毁灭的献祭之路,被她义无反顾地踏上了。
云芷依旧默默在灵植峰劳作,依旧在固定的时间点远眺剑峰。只是她的青丝中悄然掺杂了银白,曾经饱满的脸颊日渐凹陷,清澈的眼底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她像一盏在风中摇曳、灯油渐枯的孤灯。
银翘端着一碗刚炼好的蕴灵羹闯入云芷的小屋。阿芷!快尝尝,我新改良的方子,补气血最好了!
她强行把碗塞到云芷手里,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云芷过分苍白的唇色和眼下的青黑。
你又没睡好还是…又在想那个冰疙瘩
银翘语气带着心疼和不满,你看看你,这些年怎么越来越瘦了是不是偷偷把好东西都喂了后山那些小精怪
云芷低头小口喝汤,掩饰道:没有,师姐,只是最近照料‘九转还魂草’费了些心神。
银翘不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叹气:你啊…总是不懂得心疼自己。这羹汤以后我每日给你送一碗来,必须喝完!
她注意到云芷床边那株凝翠松枯黄的叶尖,眉头皱得更紧了。
………
宗门大典。凌阙高坐于云端主位,清冷孤绝,接受万众朝拜。云芷作为外门弟子,只能站在最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
隔着遥远的人海,云芷的目光贪婪又克制地追随着那个身影。她能感觉到袖中传来霜溟剑稳定而强大的气息——那是她用生命滋养的成果。
他很好…剑也很好…这就够了。
一丝卑微却真实的满足感充盈心间。典礼上,凌阙的目光扫过全场,如同掠过无生命的山石草木,从未在她所在的方向有丝毫停留。云芷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执着。
典礼结束,人群散去。云芷独自留下,弯腰拾起一片被风吹落的、凌阙座位附近掉下的冰冷霜花,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夜色再次笼罩灵植峰。木屋内,云芷取出冰玉盒,银针的寒光映着她决然又平静的脸。又一轮心头血的献祭开始,生命之沙在无声中悄然流逝。
窗外,剑峰的方向,一道孤绝的剑光刺破夜空,清冷依旧,不知晓山下有一盏为他而燃的灯,正渐渐熄灭。夜风吹过药圃,带来草木的低语,似叹息,似悲鸣。
第二章:血饲霜溟烬
天衍宗主殿、剑峰之巅寒玉台、云芷木屋、灵植峰丹房、宗门大阵边缘。山雨欲来的沉重与窒息感。宗门内弥漫着焦灼、恐惧与背水一战的决绝。
云芷的小屋如同风暴中飘摇的孤舟,笼罩在自我牺牲的悲壮与死亡的阴影下。剑峰之巅的寒气更甚,带着孤注一掷的锐利。
主殿内,气氛凝重如铁。各峰长老面色沉郁,传讯玉简闪烁着不祥的红光。魔气已侵蚀边境数个凡人国度,魔尊麾下先锋大军正集结,目标直指天衍宗所在的灵脉核心。投影光幕上,是边境传来的惨烈景象:大地焦黑,生灵涂炭,魔物肆虐。
凌阙端坐主位,周身剑气凛冽,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的一丝疲惫与焦虑。作为正道最强战力,他是最后的防线。他深知,唯有突破至人剑合一的无上境界,引动天地法则之力,方有胜算。然而……他面前悬浮的霜溟剑发出低沉的嗡鸣,剑脊深处那道被云芷生机勉强缝合的漆黑道痕,在魔气的刺激下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扩张,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稳波动。
他能感觉到剑的渴望与抗拒——渴望更磅礴的生机来稳固自身,抗拒承载那超越极限的剑意。瓶颈!致命的瓶颈!
大长老忧心忡忡:剑尊,您的剑……似乎气息不稳魔气对其影响竟如此之大
凌阙目光扫过霜溟,剑身上那丝若有若无、令他灵魂深处悸动的草木生机似乎比以往更活跃了些,但他只当是剑灵本能对抗魔气的反应,强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冷声道:无妨。闭关三日,必破此境!
他需要剑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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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植峰上,正在照料一株濒死泣血凰翎花的云芷,心脏猛地一抽!剧烈的绞痛让她瞬间佝偻了身体,冷汗浸透衣衫。不是旧伤,是霜溟剑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强烈饥渴与痛苦!那感觉如同无形的钩子,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脉,疯狂抽取着什么。
她仿佛能看到剑峰之巅,凌阙强行引动剑意冲击瓶颈时,霜溟剑不堪重负、裂痕蔓延的恐怖景象!也感受到了他眉宇间深藏的、被强行压下的那一丝对失败的恐惧。
她踉跄着回到木屋,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的脸,白发已悄然爬满鬓角。
第一次两难抉择如同巨锤砸落心间:继续,甚至加倍献祭心头血!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力,去填补那道深渊般的裂痕,强行将霜溟推至巅峰,为凌阙搏那一线生机!代价——她可能撑不过三天,在凌阙出关前便油尽灯枯,魂飞魄散!
停止!保全自己这具千疮百孔、却仍顽强跳动的心脏!那么,霜溟剑很可能在凌阙冲击的关键时刻彻底崩碎!他轻则走火入魔,修为尽废;重则……被失控的剑意反噬,神魂俱灭!
百年痴念已刻入骨髓,他的安危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想到他可能陨落,那恐惧比死亡本身更甚千倍万倍!不!不能让他死!他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要守护宗门,要登顶剑道……
草木精灵对生机有着本能的眷恋。她才活了百余年,看过的人间春色太少。银翘的关怀、灵植峰花草的摇曳、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温暖……都让她留恋。死亡的冰冷气息让她本能地战栗。
剧烈的喘息中,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由老峰主留下的、奄奄一息却又顽强吐露一点新绿的星萤草上。
如同那株草,她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在某一刻,燃烧自己,照亮最重要的人。爱意如潮水,最终彻底淹没了对死亡的恐惧。
她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取出了冰玉盒和那枚特制的木刺。眼神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光芒。师兄…等我…助你…
低语消散在风中。
………
丹房内火光熊熊,药香浓郁。银翘满身烟灰,眼含血丝,正死死盯着丹炉中翻滚的一炉九转还魂丹。这是她翻遍古籍、耗尽私藏,为云芷炼制的救命丹药!
当她捧着刚出炉、尚带余温的丹药冲进云芷木屋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云芷倒在床边,胸口衣襟被暗红的血渍浸透了一大片,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生机被强行抽离的衰竭感。
阿芷!!
银翘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想把丹药塞进云芷嘴里,却被她无力地偏头躲开。
吃啊!你吃啊!这是我拼了命炼的!能补生机!
银翘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愤怒,是不是他是不是凌阙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我去找他!我去杀了他!
她状若疯魔,就要冲出去。
一只冰冷枯瘦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轻得可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师姐…别去…
云芷气若游丝,眼神却异常清醒,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求你…别告诉他…
她的目光落在银翘腰间挂着的一个不起眼的玉瓶上。银翘顺着她的目光,浑身一僵,明白了云芷的暗示——若她去闹,后果可能更糟。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疼将银翘淹没,她抱着气息奄奄的云芷,失声痛哭: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啊…
寒玉台上,冰霜覆盖。凌阙盘坐中央,人剑合一到了最关键处!磅礴的剑意如同狂暴的怒龙,疯狂冲击着无形的壁垒。霜溟剑光华暴涨,剑鸣声响彻云霄,但剑身却在剧烈颤抖,那道漆黑道痕疯狂扩散,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毁灭的气息弥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精纯、磅礴、带着草木清香的生机洪流,毫无征兆地从剑身本源中汹涌而出!这股生机温柔却坚韧,如同最柔韧的藤蔓,瞬间缠绕住那狂暴的剑意,抚平裂痕,滋养剑魂!濒临崩溃的霜溟剑发出一声清越无比的长鸣,光华瞬间内敛,变得圆融如意,臻至完美巅峰!那漆黑道痕被浓烈的生机绿意彻底覆盖、封印!
轰!
瓶颈应声而破!凌阙周身气势暴涨,剑气直冲九霄!他成功踏入了前所未有的境界!然而,狂喜只是一瞬。他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手中光华流转、状态前所未有的霜溟剑。
剑身上,那浓郁到化不开的勃勃生机,以及灵魂深处传来的、那股熟悉到令他心悸的草木气息……
这感觉……灵植峰……是谁!
一个模糊的、被他遗忘在角落的青色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突破后的境界感悟和大战在即的责任感强行压下。但一丝强烈的不安,如同种子,已悄然埋下。
………
灵植峰木屋内,云芷在银翘怀中陷入深度昏迷,白发如雪,气息几近于无,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
剑峰之巅,凌阙持完美霜溟,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目光锐利如剑,望向魔气翻涌的天际。大战,一触即发。
他不知道,那赋予他无上力量、助他突破生死关隘的磅礴生机,其代价,是山下那盏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灯。山风呜咽,卷起灵植峰上的落叶,如同无声的挽歌前奏。
第三章:萤火照君心
仙魔大战的号角已在遥远天际吹响,沉闷的鼓点撼动大地。凌阙立于剑峰之巅,最后一次擦拭霜溟。剑身温润,光华内敛,那磅礴的生机在平静时反而更加清晰。一丝丝,一缕缕,缠绕着剑脊,带着令他灵魂深处悸动不已的、无比熟悉的草木清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燃烧殆尽的哀伤气息。
百年来被刻意忽略的细节瞬间串联——每次剑意不稳后异常的生机恢复、大典时角落那匆匆一瞥的苍白侧脸、送药弟子身上微弱却同源的气息……
不是天材地宝!不是剑灵复苏!是…是她!
那个模糊的灵植峰身影瞬间清晰——云芷!
那个总是安静得近乎不存在的外门弟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凌阙的心脏,比面对魔尊更甚!他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眼盲心盲!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剑光,不顾一切地冲向灵植峰!
凌阙如流星般砸落在灵植峰药圃边缘。眼前的一幕让他如遭雷击,神魂俱颤!
药圃依旧生机勃勃,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然而,在这片浓烈的生机中央,那个蜷缩在星萤草丛中的身影,却枯萎得如同深秋最后一片落叶。
云芷白发如雪,散落在泥土与草叶间,曾经清澈的眸子紧闭着,眼窝深陷,脸颊瘦削得只剩一层薄皮包裹着骨头,宽大的青色弟子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她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周身萦绕着一股浓郁的死寂之气,与周围蓬勃的生命力形成地狱天堂般的对比。只有她指尖无意识触碰着的一株小草,还勉强维持着一丝绿意。
云…芷
凌阙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一步步走近,如同踩在刀尖上。靠近了,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她心口位置,那即使隔着衣物也无法掩盖的、浓郁到刺眼的生命精粹流失的痕迹!与他手中霜溟剑内涌动的生机,同根同源!
百年来的所有异常,在这一刻有了最残酷、最清晰的答案!噗!
一口心头血猛地从凌阙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灵植。不是受伤,是极致的悔恨与痛苦瞬间冲垮了他冰封百年的心防!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云芷身边,这个清冷孤傲、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剑尊,此刻颤抖得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嘶吼声中,是滔天的悔恨和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或许是凌阙的到来,或许是那声饱含痛苦的嘶吼,云芷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清眼前人时,她灰败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随即是更深的平静。她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别说话!撑住!
凌阙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急切。他毫不犹豫地调动起刚刚突破的、浩瀚如海的修为,甚至不惜引动自身道基本源,掌心凝聚出璀璨夺目、蕴含着磅礴生命精元的光团,就要按向云芷的心口!
那光芒如此炽烈,足以让枯木逢春,白骨生肉!只要输入,她就能活!
就在那蕴含着恐怖生机的光团即将触及云芷身体的瞬间,一只枯瘦如柴、冰凉刺骨的手,轻轻却无比坚定地覆上了凌阙的手腕,阻止了他。
两难抉择,在云芷眼中清晰呈现:
选择一:
接受他的续命。她能活下来,或许还能恢复一些。但代价是什么凌阙刚刚突破,境界未稳,倾尽修为甚至剥离道基为她续命,必然元气大伤,根基受损!在即将到来的、决定苍生命运的仙魔大战中,他如何面对魔尊如何守护宗门他若因此战败陨落,她的苟活又有何意义
选择二:拒绝!平静地接受自己选择的终点。让他保留完整的力量,去完成他的使命,守护他想守护的一切。而她这百年的付出,也将随着霜溟的圆满,获得最终的、无人能剥夺的意义!
看着凌阙眼中从未有过的、为她而流的痛苦泪水,感受着他手腕传来的、因为恐惧失去而剧烈的颤抖,云芷的心中,百年的痴念、卑微的仰望、无声的付出、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眷恋……在这一刻,如同冰雪般消融、升华。
她终于彻悟:爱,从来不是无声的、单向的、自我毁灭式的献祭。真正的爱,需要被看见,被回应,才能完整。
她这百年,用错了方式,将自己化作了祭坛上的烛火。而此刻,凌阙的泪,他的悔,他的痛,他的不惜一切…便是对她这份沉重爱意最震撼的回应。
她被看见了!这就足够了。她的生命价值,不应再依附于他的存在或牺牲。她本身,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这百年的坚守与此刻的选择,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平静笼罩了她。她嘴角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露出了一个近乎透明的、带着解脱与成全的微笑。那笑容里,有爱,有憾,却再无怨尤。
她轻轻摇头,推开了凌阙的手,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师…兄…不…必…
目光温柔地落在他手中的霜溟剑上,霜溟…无恙了…就好…
这是她对他,最后的告白,也是最后的祝福。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云芷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莹绿色光芒。点点光晕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从她的指尖、发梢、心口…轻盈地飘散出来。
这些蕴含着云芷最后生命精粹与无尽爱意的绿色光点,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温柔地、眷恋地、义无反顾地涌向凌阙手中的霜溟剑。
光点融入剑身的刹那,霜溟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那光华不再是冰冷的蓝白,而是带着温暖生机的、圣洁的莹绿色!剑气直冲九霄,将笼罩天衍宗的魔气阴云都撕开了一道口子!剑身嗡鸣,不再是杀伐之音,而是如同情人的低语,哀婉而圆满。它真正达到了完美无瑕、生机盎然的巅峰状态!
云芷的身体在绿色光雨中变得越来越透明。她最后看了一眼凌阙,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百年的痴恋、释然的解脱、无声的告别……然后,她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余下点点绿色的萤光,在药圃上空盘旋片刻,如同不舍的告别,最终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令人心碎的宁静。
风停了,药圃中的花草似乎在这一刻都低垂了枝叶,无声哀悼。
凌阙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怀中空空如也,只有霜溟剑在手中发出温润而哀伤的绿芒。
他呆呆地看着云芷消失的地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脸上冰凉的液体滑落,是泪,滚烫的泪,为那个他百年不识、却以生命爱了他百年、最终在他怀中消散的女子而流。迟来的深情,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痛得他无法呼吸。
啊——!!!
一声蕴含了无尽悔恨、痛苦与绝望的嘶吼,如同受伤的孤狼,响彻了整个灵植峰,盖过了远方传来的、越来越近的魔军战鼓。
第四章:终章·情殇刻永痕
胜利的荣光,心死的空洞。仙魔大战已至白热化。大地崩裂,山峦倾颓,尸骸遍野。魔尊亲临,魔威滔天,所向披靡。正道修士节节败退,绝望蔓延。
就在防线即将崩溃之际!一道撕裂魔云的莹绿剑光从天而降!凌阙的身影出现在战场核心。他手持光华万丈的霜溟,周身剑气却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悲恸到极致的寂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剑身的温柔生机。
霜溟剑在他手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威能!每一剑挥出,都伴随着清越的剑鸣和漫天流萤般的绿色光点。剑光过处,魔兵魔将如同冰雪消融,魔尊的滔天魔气竟也被那蕴含生机的剑气不断净化、消弭!凌阙如同化身真正的杀神,招式凌厉狠绝,毫无保留,每一击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更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疯狂!
他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宣泄那无处安放的、能将他自己焚烧殆尽的痛苦与悔恨!
最终,在一声响彻天地的碰撞与魔尊不甘的怒吼中,霜溟剑带着云芷最后的力量,洞穿了魔尊的核心魔源!魔气溃散,魔尊陨落!残存的魔军如潮水般退去。胜利了!幸存的修士们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声浪震天!
然而,战场中央,持剑而立的凌阙,却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他冰冷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莹绿的剑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和赤红的双眼,那里面只有刻骨的悲恸和无尽的哀伤。
欢呼声越热烈,他心中的空洞就越深、越冷。他赢了这场战争,却永远输掉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光。胜利的荣光,于他不过是永殇的墓志铭。
大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灵植峰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这宁静中多了一份化不开的哀伤。云芷精心照料的药圃依旧生机盎然,仿佛主人从未离开。那株星萤草在云芷消失的地方,开得格外绚烂,点点微光如同星辰。
银翘默默地站在药圃边。她换上了一身素衣,眼角仍有泪痕,但眼神却沉淀下来,带着一种历经剧痛后的坚韧与平和。她手中拿着云芷常用的药锄,小心翼翼地照料着每一株灵植。她没有再哭,只是偶尔会对着那株开得最盛的星萤草低声絮语,仿佛云芷还在身边。
她将云芷留下的关于草木生机的心得整理成册,在灵植峰开坛授课。她告诉新入门的弟子们,草木有情,生机可贵,真正的守护之道,在于理解、尊重与付出,而非无声的消亡。
她时常抚摸腰间那个未曾动用的玉瓶,最终将其深埋于星萤草下,仿佛埋葬了最后一丝冲动与怨恨。
银翘师叔,云芷师叔…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年幼的女弟子好奇地问。银翘望着远方剑峰的方向,目光悠远,嘴角露出一丝温暖又苦涩的笑意:她啊…是这灵植峰上,最傻…也最温柔坚韧的一株小草。她教会了我们,有些光,即使熄灭了,也能永远照亮人心。
她顿了顿,轻声道:也教会了某些人…何为情重,何为永失。
……………
剑峰之巅,寒玉台。凌阙独自一人。大战已过去许久,宗门重建,百废待兴,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剑尊,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周身的气息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
他手中,霜溟剑静静悬浮。剑身光华内敛,温润如玉,那莹莹的绿意已深深刻入剑髓,成为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剑光流转间,仿佛有无数微小的绿色光点在闪烁,如同夏夜的萤火,温柔地包裹着冰冷的剑锋。它不再仅仅是一件杀伐神兵,更像是一座不灭的情碑,铭刻着一个女子百年无声的爱恋与最终极的牺牲。
他时常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枯坐,目光落在霜溟剑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剑身,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消散在风中的、微凉的温度。那莹绿的剑光映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是唯一的色彩,也是永恒的痛楚。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终于懂了情,却永远失去了回应那份深情的机会。云芷用生命在他心上刻下的这道痕,比霜溟剑上那道旧伤更深、更痛,永世无法愈合。胜利、地位、力量…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余生都将活在无边的悔恨与思念的牢笼之中。他的剑道,因情而臻至圆满,也因情而万劫不复。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里面静静躺着一片早已干枯的、边缘带着霜花的叶子。这是她存在过的、他唯一拥有的、微不足道的痕迹。他将叶子轻轻放在寒玉台上,任由山风吹拂。
寒玉台上,剑气孤绝。剑尊垂眸,指间缠绕着一缕不知何时捻起的、枯白的发丝。莹绿的剑光温柔地笼罩着他,如同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拥抱。山风凛冽,吹不散那刻骨的寂寥与永恒的哀伤。天地间,唯余霜寒,唯余烬光,唯余情殇刻永痕。
………
传说,天衍宗的剑尊手中有一柄旷世神剑,剑光中永远带着一丝温柔的生机绿意,如同不灭的萤火。有人说,那是剑尊的道法通玄;也有人说,那是一位痴心女子以魂为引、以血为祭,为她倾慕了百年的人,留下的、最后的守护与永恒的印记。唯有灵植峰的夜风中,花草的低语声,年复一年,诉说着那个关于萤草与孤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