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陨月
天衍宗山门之上,流云舒卷,霞光万道。琼华殿内外钟磬齐鸣,仙乐缥缈,一派盛大祥瑞之象。
今日是内门精英弟子沈凝光的及笄之典。少女身着由千年冰蚕丝织就的月白云纹礼裙,青丝半挽,斜插一支通体剔透的寒玉簪,莹莹清辉衬得她眉眼越发清丽出尘。
她安静地跪坐在大殿中央的蒲团上,接受着师长同门的祝福与瞩目,眼底是对未来仙途的纯粹期许。
父亲沈屹作为外门长老,一身青衣,立于主位下首,素来严肃的面容难得地透着几分欣慰的柔和。
仪式庄严肃穆地进行着,檀香氤氲,沁人心脾。就在宗主慈祥含笑,准备为沈凝光束上象征成年的琉璃缨绦时——
且慢!
一道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寒冰掷地,瞬间冻结了大殿内所有的祥和。
执法长老玄玑道君自高阶席位上霍然起身,宽大的玄色道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凛冽威压。原本喧嚣的大殿骤然死寂,落针可闻。
玄玑道君目光如鹰隼,直刺殿中的沈屹,声音如同裹挟着万载寒霜:启禀宗主,诸位同道。贫道接密报查证,铁证如山,外门长老沈屹——通敌叛宗,勾结魔族,意图颠覆我天衍宗千年基业!
轰!一语激起千层浪!
满座哗然。无数道震惊、怀疑、审视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沈屹身上。
沈屹愕然抬头,面色骤变,厉声喝道:玄玑!休得血口喷人!我沈屹行事光明磊落,何曾与魔族有半分勾结!
光明磊落玄玑道君冷笑一声,袖袍猛地一甩,一枚镌刻着诡异魔纹的残破玉简和几卷浸透着暗红血渍的书信虚悬于空,此乃三日前在你云渺峰别院地下暗室所掘!玉简乃魔族密令,书信皆是你与魔域第七殿的往来信函!沈屹,你还有何话说
沈屹看着那些凭空出现的证据,瞳孔猛缩,那魔纹玉简他从未见过,至于书信…分明是伪造笔迹!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死局,浑身血液都涌向头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玄玑,你为何要构陷于我这些所谓证据,绝不可能出现在我洞府!是你栽赃!
栽赃玄玑道君嗤笑,转向宗主,宗主明鉴!非但物证确凿,贫道更有人证!谢琅,你上前来!
一直侍立在宗主身侧,宛如芝兰玉树、丰神俊朗的首席弟子谢琅,此刻面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痛苦。他嘴唇颤抖着,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下,一步步沉重地走到大殿中央。
师尊…谢琅看了一眼沈屹,那一眼复杂难言,带着巨大的挣扎,最终他避开沈屹锐利难以置信的目光,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却清晰地说道:弟子…弟子谢琅,实在不忍蒙蔽宗主与诸长老…日前…确在师尊沈屹书房外,偶然窥见他…见他将那魔纹玉简…小心珍藏于暗格之中…
琅儿——!!!沈屹如遭重锤,身躯巨震,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压下。这是他视如己出,亲自带入道途,并默许了他与凝光亲近的孩子!背叛的利刃远比玄玑的构陷更加致命,刺得他心脉欲裂。
沈凝光早已惊得站起身来,礼裙下的手指冰凉一片。她看着脸色灰败的父亲,又看向跪在地上、泫然欲泣的谢琅,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在疯狂滋长。父亲书房外那日她明明也在,何曾见过此物谢琅哥哥…为何要撒谎为何!
你…你这逆徒!沈屹指着谢琅,指尖因激愤而剧烈颤抖。
够了!玄玑道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人证物证俱在!沈屹勾结魔族,罪不容诛!当处以九霄雷刑,魂飞魄散!沈氏满门,尽数废去修为,永世为苦役奴,不得再入仙途!
宗主面露痛惜,但铁证当前,人证又是德高望重的执法长老和前途无量的首席弟子,在众多宗门长老沉默甚至附议的目光下,他沉重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执法堂,执行门规吧!
冰冷的宣判如同丧钟。数名身着刑堂铁衣、面无表情的执刑弟子上前,粗暴地制住了挣扎怒吼的沈屹。沈凝光泪如泉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原地,只能凄厉哭喊:爹——!爹是冤枉的!冤枉啊——!
转眼间,高耸的弑神刑台取代了琼华殿的祥瑞。阴云密布,狂风卷起刑旗猎猎作响,肃杀之气笼罩天地。
沈屹被粗壮的玄铁链牢牢锁在刑柱之上,曾经挺拔的身姿此刻透着英雄末路的悲凉。刑台下,沈氏族人被封住口舌,跪成一片,绝望的呜咽随风飘散。无数或冷漠、或憎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扎在每个人身上。
沈凝光被拖到刑台最前方,按跪在地,距离父亲近在咫尺,却又远如天堑。她能清晰地看到父亲被罡风吹乱的鬓角白发,看到他眼中的不甘与担忧——独独没有恐惧。他艰难地侧过头,目光穿透狂风,锁定在女儿身上,无声地传达着最后的心念:活下去,活下去!
行刑——!
执刑长老冷漠的声音敲碎了凝光最后的侥幸。
轰咔——!!!
第一道九霄神雷,宛如撕裂苍穹的巨龙,带着审判一切的煌煌天威,裹挟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精准无比地劈落在沈屹头顶!刺目的紫白色电光瞬间将他吞没!
爹——!!!!!沈凝光心脏骤停,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濒死的幼兽。
电流在沈屹身上疯狂流窜,筋骨爆响,血肉焦黑。但那并非普通的焦炭,而是在极致高温与法则之力下,身体仿佛被冰封的琉璃般寸寸龟裂!更可怕的是灵魂层面的撕裂!凝光泪眼模糊地看到,父亲的身影在雷光中剧烈颤抖、扭曲,伴随着一声凄厉到穿透神魂的无声呐喊,他的魂魄——那凝聚了一生修为与意志的元神虚影——竟像一块被重锤敲击的琉璃,哗啦一声,炸裂成无数片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碎片!
魂飞魄散!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凝光眼中的世界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父亲如星点般四散飘落的魂魄碎片,在她失焦的瞳孔中纷扬坠落,最终彻底消散在罡风与残留的雷屑里。
痛!灭顶的剧痛从灵魂深处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却凝滞在她的眼眶——两行滚烫的血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苍白冰凉的脸颊滑落,在离颊的瞬间,竟被心头无意识爆发的、夹杂着彻骨恨意的微薄灵力冻结,化作两颗晶莹剔透却又诡艳无比的血色冰珠,叮当轻响,跌落尘埃。
心死了。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的绝望与疯狂恨意交织的时刻,沈凝光空洞的目光,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扫过台阶上方那位高高在上的裁决者、也扫过那跪在宗主身旁、刚刚大义灭亲的告密者——谢琅。
玄玑道君面沉如水,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与贪婪。而跪在他下方的谢琅,低垂着头,肩膀似乎因悲恸而微微耸动。
一阵劲风突兀地卷起,吹开了谢琅宽松的玄色袖袍一角。
凝光僵死的瞳孔中,倏地倒映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光芒!那不是寻常反光,而是在谢琅玄色袖口的内衬边缘,一道极其精微、繁复且邪异的血色纹路一闪而过!那纹路的结构,与玄玑道君甩出的所谓魔纹玉简上那些令人厌恶的图案,竟有着惊人的相似气息!虽然只是一瞥,却像一道冷电刺入了她混乱的大脑。
仅仅瞬息,谢琅的衣袖便垂落下去,将那诡异的符文掩去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玄玑道君并未察觉,他的注意力正集中在缓步走向刑台的执刑长老身上。
执刑长老面容枯槁,气息阴沉,他走到刑柱前。就在沈屹魂飞魄散、残躯化为飞灰消散的刹那,一点深邃冰蓝、凝聚着精纯寒意的器物遗留在刑柱底座。
那正是沈屹的本命法器——冰魄鉴,此刻光华黯淡,仿佛蒙尘的寒星。执刑长老伸出手,作势要收取这魔徒遗物进行处理。
然而——
且慢!玄玑道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凌空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刑台之上,宽大的玄色道袍袖口拂过,一股无形的力量轻巧地将执刑长老的枯手隔开。
此物事关重大,恐藏魔徒秘法遗祸,贫道身为执法长老,自有彻查清理之责。玄玑道君面无表情,语气冰冷,仿佛公事公办。
他伸出保养得宜、却让人感觉异常冰冷的手,掌心向下,隔着寸许虚空轻轻一摄。
那黯淡无光的冰魄鉴无声无息地脱离刑台底座,顺从地飘落,稳稳地躺入他平摊的手掌之中。在落入掌心的那一刹那,冰魄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蓝光,随即彻底沉寂,变成一块看似平凡无奇的冰晶方鉴。
玄玑道君看也未看跪在台下、犹如失去魂魄的沈凝光,反手将冰魄鉴拢入袖中。那动作流畅自然,毫无波澜,却像无声的巨锤,砸碎了凝光眼中最后一点名为宗门公正的幻影。她知道了,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父亲的命,沈家的冤屈,不过是谋夺这宝物的垫脚石!
玄玑道君冷漠的目光最后扫过瘫在地上、血泪结冰的沈凝光,转向铁衣执刑弟子:罪徒沈屹之女沈凝光,灵根已蒙其父叛宗之污秽,恐有不祥。念其年少,死罪可免,废其内门弟子身份,封其一半灵根,打入黑风涧苦役司,终身为奴,此生不得踏出涧口一步!
冰冷残酷的判决彻底落下,宣判了沈凝光人生的终结,也是另一个人生的开始。
沈凝光没有挣扎,也没有哭喊。她被铁钳般的手粗暴地拖拽起来。身体被拖行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麻木的四肢感受着摩擦带来的剧痛,却远不及心中灰烬般的死寂与那无声燃烧、名为恨意的烈焰。
血泪冻结在脸上,如同两道狰狞的伤痕。她最后抬起头,望向高台上那些漠然俯视的人脸,有宗主看似无奈的沉重,有长老们事不关己的冷漠,有弟子们或多或少的鄙夷怜悯,还有玄玑道君深不见底的古井无波,以及谢琅那依然低垂着、看不清神情的头。
世界在眼中寸寸碎裂、崩塌,最终沉入一片冰冷的、燃烧着血色火焰的黑暗深渊。只有袖口那惊鸿一瞥的诡异符文,和玄玑道君抬手收走冰魄鉴的冰冷姿态,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灵魂的灰烬之上。
她被拖出刑场,拖向深渊的入口——黑风涧。风声呜咽,如同万鬼的哀嚎,预示着她炼狱生涯的开启,也吹散了她昔日所有的光。而在这坠落的开端,两枚血色的种子——一颗是刻骨的仇恨,一颗是深重的疑虑——已深深扎根在那片名为沈凝光的冰烬荒原之上。
第二章:淬毒温床
黑风涧,名副其实。
蚀骨的阴风仿佛裹挟着万载寒冰与腐烂的怨气,常年呜咽着灌入狭窄的裂谷。谷底终年不见阳光,石壁上凝结着滑腻的苔藓和水珠,空气里弥漫着矿石渣滓、腐殖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这里是天衍宗的罪罚之地,流放者的炼狱。
沈凝光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蜷缩在矿洞入口一处相对避风的角落。身上粗劣的苦役司灰麻短打早已被矿灰、汗液和刮痕浸染得污浊不堪,一道道沁血的鞭痕刺目地印在裸露的皮肤上。
她半边灵根被强行封禁的烙印处,此刻像有无数冰针持续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下的剧痛,寒意直透骨髓。
三个月来非人的苦役、监工刻意加倍的刁难、同是苦役者却带着更恶毒排挤的欺辱,早已将她昔日冰灵根天才的锐气磨损殆尽,只余下一具被恨意强行粘合的残破躯壳和一双在黑暗中愈发幽邃的冰瞳。
她抱着冰冷的膝盖,指尖深深掐进结痂的伤口,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感压制灵根的钝痛和深入骨髓的屈辱。身体的冰冷无法浇灭心头那簇名为谢琅的仇恨火焰,反而在每一次欺凌后,都像滚烫的烙铁,在她灵魂深处留下更深的印记。
哟,这不是我们高贵的沈家小姐嘛怎么,又在这偷懒一个粗嘎的声音带着恶意响起,伴随着浓烈的汗臭味。监工赵瘸子那张布满横肉的凶脸出现在洞口阴影里,身后跟着两个面带谄笑的跟班。
凝光身体下意识绷紧,没有抬头。
聋了还是哑了爷跟你说话呢!赵瘸子一脚踹在凝光肩头,力道极大,将她直接踹翻在地,沾满矿灰的碎石硌得她闷哼一声。妈的!今天的份额差了一大截,害得老子挨训!你是嫌之前的鞭子不够劲儿是吧
冰凉粗糙的石地紧贴着脸颊,灵根处的封印仿佛感应到恶意,骤然爆发出针扎般的刺痛。凝光咬牙,嘴唇抿成一道倔强的白线,手指深深抠入冰冷的泥土。
看来是真欠收拾!赵瘸子狞笑一声,抽出腰间那条特制的、带着细小倒刺的皮鞭,兄弟们,给我按好了!让咱这位大小姐再尝尝新花样!
两只布满污垢、带着蛮力的手粗暴地拽住凝光的胳膊,将她拖离地面。另一只手按住她受伤灵根附近的背脊,恶意地施加压力。冰冷和剧痛瞬间席卷了凝光的意识,生理性的泪水在干涩的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强行逼回。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鞭影带着呼啸声落下!
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洞口,仿佛撕裂了阴霾的光。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一道极其凝练的青色风刃破空而至,精准地斩在挥落的鞭梢上。那灌注了灵力的长鞭如同朽绳般寸寸断裂,风刃余势未消,狠狠撞在赵瘸子胸口。
噗——!赵瘸子如同被巨锤击中,喷出一口血沫,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矿洞岩壁上,生死不知。
那两个按住凝光的跟班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首…首席师兄饶命!不关我们的事!是赵瘸子他…他逼我们…
来人没有理会蝼蚁般的哀求,青色法袍的下摆拂过污秽的地面,纤尘不染。他快步走向摔倒在地的沈凝光。
凝光!谢琅的声音充满了焦灼与痛惜,俊朗的脸庞在洞外渗入的微光里刻满了自责的阴影。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毫不犹豫地覆盖在凝光污秽不堪的身体上,隔绝了洞里的阴冷和那些恶心的气味。
沈凝光的身体在他靠近的瞬间便彻底僵住。盖在身上的法袍带着冷冽的松木气息——曾几何时,是让她心安的熟悉味道。此刻,却像是最剧毒的诅咒。
他温暖的手指触碰到她冰冷的胳膊时,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恨意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胸中翻涌,几乎冲破她那因冰冷恨意而麻木的面具。
但她硬生生压了下去,任由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冰冷恨意、怨毒挣扎,都像被投入深海的石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两泓碎裂的冰湖,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迷茫和脆弱,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谙世事的信任残余。
谢……师兄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
看到她这副模样,谢琅眼中痛苦更甚,他扶着凝光的手臂微微收力,声音低沉而饱含歉疚:对不起,凝光……我竟不知他们如此磋磨于你!是我来迟了……他抬手,似乎想拂去她脸上的污痕,又像怕惊扰了她,动作顿在半空,最终化为一声沉痛的叹息。
他的目光落在凝光左肩被封印烙印的地方,那里的衣料被血迹浸透。指尖带着温热的灵力,小心翼翼地隔空悬在那片被灰麻布包裹着的狰狞伤处,动作轻缓得近乎怜惜。
灵根伤势如此严重……谢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确认效果。一丝柔和的灵力自他指尖缓缓渗出,试图渗入封印处。
就在那缕灵力触碰到封印烙印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冰寒夹杂着封印的狂暴反噬之力猛地窜起,凝光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颤,脸上血色尽褪。这不是装的。
封印处像是被浇上了滚烫的热油,又像是被冰锥凿击,剧烈的冲突几乎让她再次昏厥过去。冰冷的恨意和被迫承受这份关怀的恶心感,在她胃里翻江倒海。
谢琅立刻收回了灵力,指尖似乎也被那寒意冻得一僵。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满意,随即被更深重的担忧覆盖。该死的!这封印反噬竟如此厉害!他低咒一声,迅速翻掌,一枚莹润的青玉小瓶出现在他手中。瓶塞开启的瞬间,一股清新而磅礴的药香瞬间驱散了周围的污浊空气。
他倒出一枚龙眼大小、通体碧绿流转着柔光的丹药,毫不犹豫地递到凝光唇边。快服下!这是‘青霖续命丹’,有温养经脉、压制冰寒反噬之效。丹药散发的生命气息纯正而温和,与他伪善的表演完美契合。
凝光没有任何抗拒,顺从地张开干裂的唇,含住了丹药。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力量迅速流向四肢百骸,灵根的剧痛稍减。只是这份生机,在满腔恨意的映衬下,如同毒鸠中的一滴蜜糖,反而让她觉得五脏六腑都透着一股虚伪的甜腻恶心。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瞳孔深处那几乎要将眼前人焚化的冰冷火苗。喉咙里压下去的不是感激,而是即将吐出的胆汁。她用尽所有力气,才让身体维持在一个看似虚脱依赖的姿态。
谢琅看着她苍白脆弱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像是怜惜,又像是某种更深的谋算。
丨三个月后。
天衍宗迎客峰琼英殿。
此刻的张灯结彩、觥筹交错,与琼华殿的及笄盛典形成了残酷至极的讽刺对比。
数不清的红绸锦缎挂满梁柱,千年梧桐木雕琢的案几上摆满了灵果珍馐、琼浆玉露,馥郁的仙家酒香混杂着高阶修士身上散发的灵压,形成一种甜腻而令人窒息的气氛。往来宾客如织,但彼此交换的眼神中,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惊、难以掩饰的怜悯、或是赤裸裸的看戏意味,如同无数张色彩斑斓的面具在殿内游移。
沈凝光,一袭繁复华美的曳地大红嫁衣,端坐在正殿中央的主位之侧。层层叠叠的金丝刺绣鸾凤在火红的锦缎上展翅欲飞,却像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嫁衣勾勒出的腰线依旧纤细,但在厚重礼服的包裹下,依旧能感受到那份异于常人的瘦削和僵硬。厚重的金冠垂下的珠帘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一线弧度完美却毫无血色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像无数根刺,穿透华丽的嫁衣,扎在她冰冷麻木的肌肤上。那些目光里没有祝福,只有赤裸裸的审视、估量、和看一个从云端跌落尘埃的笑话般的好奇。她放在膝上的手交叠着,指甲深深陷入嫁衣上繁复的绣纹里,身体保持着最得体的姿态,如同一尊精心妆点的玉偶。
身旁,是同样身着华美玄底金纹新郎袍服的谢琅。他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嘴角噙着温和得体的笑意,正从容不迫地接受着来自各方势力的恭贺与赞誉。他偶尔会侧过脸,温柔地看向身边的凝光,那深情的目光足以让所有不知内情的人动容。
谢师侄(谢师兄)真是情深义重啊!
沈师妹有如此归宿,也算不幸中之万幸了……
琅儿大德!实乃我天衍宗楷模!
那些赞誉如同嗡嗡作响的毒蜂,钻进凝光的耳朵里。她面纱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冷嘲的弧度。情深义重大德楷模每一句虚伪的赞誉,都像是对父亲冤魂的一次鞭挞,对她承受所有痛苦的无情嘲讽。
指尖的力道几乎要将嫁衣的锦缎刺破,唯有灵根深处时不时传来的冰冷刺痛,提醒着她这份深情之下包裹的致命毒药。
喧嚣的宾客终于散去。
布置得奢华而喜庆的洞房内,龙凤喜烛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助情香料的甜香,混合着酒气,令人微微眩晕。珠帘被放下,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谢琅掀开珠帘走进来,脸上的温和笑意在踏进这方空间时悄然褪去,只余下一种带着审视和掌控的平静。他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玉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剔透的琉璃碗,碗内盛着清澈见底、微微泛着灵光的琥珀色汤汁,袅袅升腾起带着药草清香的白色雾气。
凝光,他走到坐在雕花繁复的紫檀木婚床边的凝光面前,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累了一天了。把这碗‘养脉汤’喝了,对你受损的根基有奇效。是我特意请药王谷的大长老为你调配的秘方,耗资不菲。他将琉璃碗轻轻递到她面前。
汤汁清澈,灵气盎然。但在凝光眼中,那升腾的雾气却带着不祥的微芒。她顺从地伸出手,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温热的碗壁时——
谢琅的另一只手,却快如闪电般地覆上了她左肩下方、被嫁衣掩盖的灵根封印之处!那只手宽大,指节分明,此刻带着灼热的温度,隔着柔软的锦缎,轻轻摩挲着那处狰狞丑陋的伤疤所在。
我会永远护着你,凝光。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蕴含着一种仿佛能蛊惑人心的力量,如同情人间的喁喁低语。烛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眉眼,脸上是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深情与怜惜,唯有嘴角抿起的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弧度,透出冰冷无情的味道。
护着我
巨大的讽刺如同冰锥狠狠凿击着凝光的心脏,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和恨意瞬间冲顶!左肩下方被他掌心覆住的地方,皮肉下的冰封灵根像是感应到了最深的亵渎,那蚀骨的冰寒和封印带来的排斥感猛地爆发!
剧烈的刺痛让她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指尖不受控制地用力!
啪嚓!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婚房里格外刺耳。那盛着琥珀色养脉汤的琉璃碗从沈凝光失控的指间滑落,摔在地上,迸裂成无数碎片!温热的汤汁四溅开来,如同碎裂的美梦,泼洒在鲜红的地毯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湿痕,几滴更是溅到了凝光火红的嫁衣下摆上。
啊!凝光像是被惊醒,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迅速垂下头,双手拢在袖中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用剧烈颤抖的声线道歉:对…对不起,师兄……手滑了,没有端稳……声音里满是惊慌失措与自责。
谢琅眼神一沉,那抹温柔瞬间冷却,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和凝光低垂的头颅。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掠过眼底,但他随即又收敛了表情,上前一步,避开碎瓷,抬手似乎想再次安抚:无妨,碎碎平安,再端一碗就是。你可有伤到他的手,再次意欲伸向凝光受伤的肩膀。
不,不用了师兄!凝光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低着头急促地说,今日……实在乏了……身子也有些不舒服……药……改日再喝吧……语气虚弱而恳切。
谢琅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蜷。他看着眼前这个脆弱如同琉璃人偶的沈凝光,那份刻骨的恐惧不像作伪。他眉头微蹙,最终收回了手,语气似乎依旧温和,却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与不耐:也好。那你早些安歇,明日再服用。我去看看可还有干净的新碗,再叫下人清理这里。他转身,玄底金纹的袍摆拂过沾满药汁的地毯,大步离开了洞房。
门扉轻轻合拢。
当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外间的回廊上,婚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声音时。
刚才还颤抖虚弱如同风中残烛的沈凝光,缓缓抬起了头。珠帘缝隙透过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惊慌失措冰湖般的双眼中,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如同淬炼过的锋利冰刃般的恨意!哪里还是易碎的琉璃
她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脚下地毯上那片深色的药渍,以及散落在旁边、一块沾着些许药液残余的琉璃碎片。嫁衣上溅上的几滴,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没有丝毫犹豫,她从衣袖中迅速抽出一方素白的手帕——那是她仅有的嫁妆,来自一个不知名苦役老妇偷偷塞给她的最后一点善意。她蹲下身,无视华贵嫁衣下摆可能被弄脏,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沾着药液的大碎片用帕子包起。手指接着极其轻柔而迅速地拂过地上湿漉的药渍边缘,染湿了丝帕的一角。做完这一切,她将手帕谨慎地收回袖中的暗袋。
起身时,她的目光扫过刚才不慎洒落药汁的地毯边缘。地毯是火红的上等灵蛛丝织就,鲜艳夺目。然而,就在药汁洇湿之处的边缘,一丝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颜色变化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一点点地毯的红色纤维,似乎在接触到残留药液的地方……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失去光泽和鲜活的色彩,颜色变得黯淡、干枯,如同被抽走了生命力!其变化的细微程度,若非凝光心细如发且满心戒备,绝难发现!
这绝非寻常温养灵根的补药!
心,彻底沉入冰海深处。刚才谢琅那深情的轻抚、永远守护的话语,此刻像是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入她的灵魂。每一次心跳,都带起一片刺骨的冰寒恨意。
就在这时,门外远远传来侍女低低的交谈声,顺着夜风隐约飘入。话语内容本该极其私密,却因其中一个侍女可能多饮了几杯灵酒,声音稍微高扬了些许——
…新熬的汤药
嘘!你小声点……是给少夫人的养脉汤。
哦哦…就是…就是刚才摔碎的那种那味道…好生清甜呢,好像…好像比我哥从前在药王谷外谷当药童时,偷偷带回来给我尝过的‘噬灵草’熬汤的味道…还要清甜几分……
后面的话语骤然压低,被另一名侍女的警告声盖过。
噬灵草。
药王谷外谷的药童……
清甜……
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沈凝光已经凝结成冰的脑海深处!
那是一种模糊的记忆碎片,关于幼时在宗门藏经阁某本尘封典籍的禁药篇中无意瞥见的零星记载——噬灵草,形似碧萝,茎叶蕴奇甜。生食无害,然炼制成绝脉散……可融于灵气,无色无味……悄然侵蚀道基灵根,蚕食殆尽,如春蚕食桑,终化朽骨。
朽骨!
身体里每一寸骨骼仿佛都在因这可怕的联想而隐隐作痛,尤其是那被封印的半边灵根,仿佛已经听到了被无形毒虫啃噬朽坏的细微声响。那碗养脉汤的澄澈琥珀色,此刻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了吞噬生命的毒潭!
她看着地上那片依旧散发着虚假甜香的深色污痕,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袖口那块被珍而重之收起的素白手帕。冰冷的触感,带着死亡的讯息。红烛跳跃的火光在她冰寒彻骨的瞳仁中明明灭灭,那里面再无一丝迷茫,只剩下被这剧毒浇灌、愈发疯狂的复仇烈焰!
温床暖帐,红烛罗帷。这新婚的洞房,不过是一具淬了蜜糖的华丽毒棺。而那双端着毒盏的手,正在她身后,温柔地合上棺盖。
第三章:裂帛之音
云渺峰顶,谢琅的洞府名为揽月轩。
亭台楼阁精巧雅致,灵泉飞瀑点缀其间,灵气盎然远超黑风涧百倍。
然而对沈凝光而言,这座华美的牢笼,每一寸白玉铺就的地面,每一扇雕花的窗棂,都散发着刺骨的冰冷。空气中弥漫着谢琅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冷冽松木气息,混合着助情香料残留的甜腻,如同附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身处何等境地。
她低垂着眼眸,安静地坐在偏厅的矮榻上,素手纤纤,执着一只紫砂茶壶,动作娴熟地为刚议事归来的谢琅斟茶。碧绿的灵茶注入青玉杯盏,水声潺潺,白雾氤氲。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流云裙,发髻松松挽起,仅簪一支不起眼的青玉素簪,全身上下再无半点新婚该有的珠环翠绕。低眉顺眼,沉默寡言,像一个失去了所有光泽的精美瓷器,在温顺的外壳下,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烬。
谢琅接过茶盏,温润的指尖不经意扫过她的手背。凝光指端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溢出,她立刻将手缩回袖中,低声道歉:…夫君恕罪。
谢琅饮了口茶,目光落在她过于苍白的脸颊和眼下淡淡的青影上,眉头微蹙:气色还是不好。药王谷送来的‘养元丹’可按时服用了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
服用了。凝光轻声应道,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绞紧裙摆的指节上。那碗被识破的养脉汤风波后,谢琅并未再强迫她服药,反而主动换成了效果温和、灵力微弱的养元丹,仿佛在为她灵根的脆弱做周全考虑。
然而她左肩下方、被封印的半边灵根深处,每日都会传来几阵尖锐如蚁噬、又寒入骨髓的莫名抽痛,绝非脆弱二字可以解释。每一次抽痛,都像是在印证着那日噬灵草的猜测——毒素,或许早已无声渗透。
谢琅起身,走近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他伸出手指,似乎想拂去她额角一缕散落的发丝。
凝光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躲开那只伪善的手。但她强行遏制住肌肉的抗拒,强迫自己留在原地,只是微微抬起了头,空洞的目光对上谢琅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眼底深处,她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疑虑和审视。
别怕,谢琅的手最终只是落在她的肩膀上,隔着轻薄的衣料,那被封印处的皮肤似乎感应到威胁,骤然泛起细小的冰粒刺痛。他嘴角牵起一丝温和的弧度,过几日便是初十,药王谷圣女林月遥师妹受师命前来为我天衍宗供奉一批新药,届时让她为你请脉。药王谷的医术,定能调养好你的根基。
林月遥!药王谷圣女!
凝光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万丈寒潭。她脑海中瞬间闪过红烛之夜,那两个侍女的私语——噬灵草!这个名字,和林月遥的药王谷背景,如同毒蛇噬咬般勾连在一起。那个在大婚时,曾带着温婉无害笑容递上贺礼,眼中却盈满让她骨子里发寒的柔媚女子!
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藏在袖中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维持面色的平静。她艰难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虚弱的、近似感激的笑容:劳夫君费心…也劳烦林圣女了。
谢琅似乎很满意她这幅柔顺模样,拍拍她的肩膀:好好休息。我还有公务去书房处理。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偏厅。
洞府内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凝光独自坐着,如同石雕。许久,她才轻轻松开紧握的手,低头看向掌心。那里,四个新月形的鲜红掐痕深嵌在冰冷的皮肉之中,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唯有这样真切的痛楚,才能压住心头那快要冲垮理智的滔天恨意和冰冷的恐惧。
父亲……她闭上眼睛,沈屹被九霄雷刑粉碎魂魄的画面再次撕裂脑海。玄玑道君那张冰冷虚伪的脸!谢琅跪在地上作伪证时那挣扎痛苦的神情!还有袖口那惊鸿一瞥的诡异魔纹!她需要真相!必须赶在林月遥这个致命的变数到来之前,找到钉死仇人的证据!
危险的气息如同蛇信舔舐着脊背,却更燃起了她心中冰冷的火焰。
行动,在每一个寂静无声的间隙展开。
白日,她是沉默寡言、体弱畏寒、需要静养的少夫人,活动范围似乎只限于揽月轩深处靠近寝居的几处偏厅和花园小径,每一步都显得缓慢无力,连伺候的侍女都不忍过多打扰。她甚至在窗边刺绣时,故意不小心将一根针掉落在地毯边缘不易察觉的地方。
夜深人静,当整个揽月轩被防御阵法笼罩在安全的寂静中,她便成了穿行于阴影里的幽灵。凝光对云渺峰并不陌生,幼时常跟父亲来此拜见师长。她知道揽月轩的核心中枢在于松涛阁——谢琅的书房所在。
松涛阁位于揽月轩最僻静的西侧,四周布有精密的警戒阵法。任何未经允许的灵力波动或试图强行闯入的物体,都会引发警报。但对于一个灵根被封禁大半、灵力微弱到忽略不计、且拥有内院行走身份的人来说,只要不触及核心禁制,某些特定的路径反而成了盲区——比如,每日清晨侍女送灵茶走的那条回廊侧窗。
连续数日的耐心观察和踩点,凝光利用了那个小小的疏忽——一个阵法能量流动极其微弱、仅为了防尘防虫的通风窗孔。那窗孔开得很高,对着回廊外侧一片假山后的竹林。
今夜便是行动之时。天空阴沉,无星无月,只有山风刮过竹海的呜咽,完美地遮掩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凝光换上了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贴身劲装(这是她利用为谢琅缝制护腕时攒下的边角料所制),悄然离开寝居,潜行至那片假山后。轻身、屏息、借助山石竹影的掩护,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几个精准的借力纵跃,纤细的身体便紧贴着粗糙的石壁,悬在了那个高处的通风窗孔下方。
窗孔狭小,只能勉强伸入一只手。冰冷尖锐的窗棂边缘硌着她的肩膀。她如同被钉在墙上,将半边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壁缝隙上。从这里,书房内部的景象无法窥见,但侧下方靠近窗边的空间,声音却能清晰地传来。
万籁俱寂。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时间缓慢地流逝,血液因悬挂的姿势而流通不畅,手臂传来麻木的刺痛,半边灵根的隐痛又开始隐隐发作。就在凝光几乎要放弃之时——
哒…哒…
轻盈的、带着某种韵律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莲步初移。不是谢琅那种沉稳的足音!
一股清雅的、混合了多种珍稀灵草独特气息的幽香,随着来人踏入书房,丝丝缕缕地从通风窗孔钻入凝光的鼻腔,瞬间盖过了外面青竹的气息。
药王谷圣女,林月遥!她竟在深夜,避开了所有人,直接进了谢琅的书房!凝光心脏骤然缩紧,身体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谢师兄~林月遥的声音带着蜜糖般的黏腻柔媚,刻意拖长的尾音像小勾子,多日不见,师妹思念得紧呢。
书房内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带着放纵和慵懒。谢琅的声音响起,是凝光从未听过的轻佻随意:小妖精,大半夜摸进来,不怕被人撞见接着是某种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撞见又如何林月遥咯咯笑着,带着得意,我可是奉了令师之命,特来为那位‘夫人’请脉的呀,提前与师兄商议脉案,合情合理嘛。她把夫人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刺骨的讽刺和怨毒。
衣料摩擦声更响,夹杂着令人面红心跳的水声和娇喘。
呵,不过是个占着名分的木头疙瘩罢了。谢琅的声音带着事后的餍足和一丝不屑,玄玑师尊的‘锁魂钉’在她体内钉得够深,加上你在‘养元丹’里配的那点小佐料,翻不起浪。
养元丹里的佐料!
凝光贴着石壁的脸颊瞬间褪尽血色!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如同谈论实验品般冷酷的验证,剧毒的耻辱感还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藏在通风窗下阴影里的手,五指猛地掐入掌心刚刚结痂的伤痕里!温热的液体涌出,染红了粗糙的石壁纹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翻不起浪就好。林月遥的声音里透着嫉妒的快意,她那冰灵根也算是百年难遇,废了真可惜,倒便宜了玄玑师伯……
可惜谢琅的声音陡然转冷,仿佛刚才的情意只是幻影,有什么可惜沈屹那个老顽固仗着是镇魔人后裔,竟敢窥探师尊用生魂祭炼‘万魂幡’的秘密,还妄图留下证据传讯出去!这等找死之人,连同他女儿这个‘隐患’,早就该清除了!不过是师尊借她身子蕴养‘器胚’的工具而已。
生魂!祭炼!万魂幡!
沈屹!窥探!
父亲……沈凝光脑中轰然炸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是什么狗屁勾结魔族!父亲是撞破了天衍宗执法长老,那个道貌岸然的玄玑老贼,在暗中祭炼魔器!他撞破了这肮脏的秘密!所以才被构陷,被推上刑台,魂飞魄散!
而她……蕴养器胚的工具什么器胚用她半废的冰灵根用她这具被毒物和锁魂钉摧残的身体!
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那冰封的灰烬之下,是足以焚烧一切的地狱之火!掐入掌心的指甲几乎要穿透手骨!
就在这时,书房内的林月遥似乎不满足,带着撒娇的酸意追问:那……师兄到底把她当什么嘛现在外面可都说你情深似海呢……
谢琅发出一声极低、极轻蔑的嗤笑。那笑声如同薄冰碎裂,裹挟着刻骨的冷漠和轻贱,清晰地穿透窗孔缝隙,狠狠扎进凝光被撕裂的耳膜:
她不过是个容器。
容器。
简单的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亿万根带着倒刺的钢针,瞬间贯穿了沈凝光的心脏、四肢百骸、灵魂!
容器。
她被剥夺的荣耀,被粉碎的家园,被玷污的灵根,被迫承受的每一刻虚与委蛇,每一次屈辱触碰,每一丝伪装的温顺……所有的一切,在这两个字面前,都成了最惨烈的笑话!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涌上喉头!凝光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将它咽了回去!胸腔如同被千斤巨锤狠狠砸中,剧痛蔓延!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逆流,冲上头颅!极度的愤怒让她半边被封印的灵根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
咔、嚓、嚓……
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崩裂声在她体内深处响起!不是骨头断裂,而是……是灵根深处某种东西碎裂的细微声响!伴随而来的,是左肩封印处陡然爆发的针扎般的剧痛和一股极其短暂、仿佛挣脱了什么束缚的微颤!同时,几粒极其微小、如同尘埃般的冰蓝色晶屑,竟无声地从她凌乱的发丝间飘落下来,沾染在冰冷的石壁上,瞬间消融!
容器!容器!!!
汹涌的岩浆在名为理智的薄冰下疯狂撞击!几乎要将她彻底焚毁!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这疯狂的念头在脑中嘶吼!
然而,就在这毁天灭地的恨意即将冲破禁锢的刹那,灵台深处传来一阵猛烈的、如同心脏被狠狠攥紧的剧痛!伴随着一股冰冷而狂暴的诡异气息在她血脉中流窜——噬心蛊!它像是最冷酷的缰绳,在她即将彻底失控的边缘将她勒住!让她在剧痛中维持着最后一丝黑暗的清醒!在这里暴露,只有死路一条!复仇将是空谈!
松涛阁内,令人作呕的调笑声依旧在继续。
凝光如同浸在冰火地狱之中,痛苦与恨意交织。她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僵硬的身体慢慢脱离墙壁,悄无声息地滑下假山。脚落地时,一个趔趄,冰冷颤抖的手扶住了旁边一根尖锐的假山石笋,尖利的石角刺破手心,鲜血涌出,带来新的刺痛感,反而让她混沌的大脑获得片刻喘息。
她必须立刻回到寝居,绝不能有丝毫破绽。
强忍着灵根和心脉噬咬般的痛苦,凝光如同幽灵般穿梭在竹林阴影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就在她穿过一道连接揽月轩东西区域的僻静悬空廊桥时,夜风突然变得猛烈起来。
呜——
风从廊桥下方深不可测的山涧中吹来,带着湿寒刺骨的冷意,狠狠灌进廊道。凝光脚步不稳,被强劲的风势推着撞向冰凉的玉石廊柱。
砰!沉闷的撞击声在风声中被掩盖。
撞在肩后的封印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但就在这撞击的瞬间,靠近柱基的位置,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影闪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隐蔽、雕刻在柱体底座的防御符文,平日里黯淡无光,此刻却因凝光体内那股不受控、剧烈波动的冰寒灵力和噬心蛊的气息刺激,而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微弱的涟漪状反应!
凝光痛得半跪在地,目光却如同捕捉猎物的鹰隼,死死锁定了柱基那个瞬间恢复黯淡的符文节点!一丝极其微弱、如同蛛丝的灵力丝线沿着柱体向上延伸,消失在廊柱顶端装饰繁复的柱头某个毫不起眼的、雕刻成含苞莲花状的节点里!
不是核心禁制!只是一个维持廊桥悬空稳定、附带微弱防御的辅助节点!但这样的节点,往往与核心阵法的某个局部结构相关联!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的脑海!如同黑暗中撕开的一线天光。
她没有半分犹豫,右手沾满自己鲜血的指尖,悄然聚起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属于她残存冰灵根本源的气息——这气息被封印所阻,微弱如残烛,但其纯净的冰寒属性却毋庸置疑。她将指尖如同无意般,抵在廊柱底座那个产生涟漪的符文节点上。
冰寒冷冽的气息渗入符文。
嗡……
柱头顶端,那朵莲花状的装饰石雕内部,传出极其极其细微、几乎被风声完全淹没的机括启动声!莲花石雕的中心,那一瓣最为深邃的花瓣,无声地向上弹起了发丝般的距离,露出了一个比小指指甲盖还小的、幽暗的方形孔洞!
凝光的呼吸瞬间屏住!
她再次确认四周无人,风声依旧狂烈。她颤抖着抬起沾血的左手,用沾血的指尖极其缓慢而轻柔地探入那幽暗的小孔之中。
指尖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硬,冷,带着玉石的温润和……一种奇特的、仿佛能冻结思绪的沁凉感。
她极小心地用指甲一点点将它勾了出来。
夜色深沉,借着风声掩护,凝光勉强看清了掌中之物——
那是一枚只有半寸长短、一指宽的奇异玉片。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凉,呈现出一种古老的、仿佛星空般深邃的墨蓝色泽。玉片上,用极其细密的金纹勾勒着一副残缺不全、结构奇诡的图案,像是星辰阵列,又像是某种核心枢纽的半边结构。仔细看,那微凸的金纹边缘,竟隐隐流动着极其微弱、与玄玑道君魔纹玉简、谢琅袖口符文极其相似的古老诡异气息!图案周围,还有几个残缺的、如同深渊呓语般的怪异符字。
半张阵眼图!
即使看不懂上面深奥的符阵,但那种核心要害的气息,以及那与仇人所用魔纹同源的邪恶感,足以让凝光瞬间明白了它的价值!这绝对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否则不可能用如此精妙隐秘的双重机关藏匿在这不起眼的廊桥柱头内!利用防御阵法的局部结构与特定灵力(冰灵力)才能开启!是玄玑祭炼万魂幡的阵眼还是别的什么无论是哪个答案,都至关重要!
巨大的震动和一股冰冷的希望如同洪流,冲散了刚才被容器二字激荡起的毁灭冲动!
然而,就在凝光心神激荡,握着那半张冰冷阵眼图的瞬间——
唔!
心脏位置,噬心蛊毫无征兆地爆发了!一股远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狂暴、充满破坏意志的力量,如同无数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脉!比林月遥的佐料强悍百倍,毒辣千倍!更像是某种刻意的惩戒!
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喉头再次涌上腥甜!仿佛整个心脏都要被那冰冷的蛊虫撕碎!
是刚才接触这阵眼图时,刺激了图上的某种力量还是她情绪的剧烈起伏引发了蛊虫的反噬
没有时间思考!松涛阁方向似乎有人声传来!凝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墨蓝色的残缺玉片死死攥紧,塞进最贴身的内袋,用残存的冰寒灵力死死裹住,隔绝那微弱的气息波动。同时狠狠咬破舌尖,剧痛和满口血腥味让她从噬心的剧痛中挣脱一丝清明。
她猛地将莲花石雕复原,用带血的手掌在撞过的廊柱上狠狠擦了几下,抹去符文节点上可能的冰灵气残留,然后扶着柱子艰难站起,踉跄着,借着风势的呼啸,如同被狂风吹折的枯竹,以最狼狈但符合一个体弱少夫人形象的姿态,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廊桥尽头的黑暗中。
身后,是松涛阁方向隐约的开门声和侍女点亮的灯笼光亮。
风声呜咽,如同鬼哭。沈凝光踉跄前行的背影,在深沉的夜幕下,像一张被拉满到极致的、绷着毒弦的弓。左肩封印下,冰蓝色的微光在黑暗中闪烁了一瞬,那被噬心蛊啃噬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裹挟着剧毒的血与刺骨的恨火。而那紧贴在胸口的半片冰冷,如同沉寂的火山之下,滚烫的熔岩开始奔流。裂帛之声,在神魂深处,已然震耳欲聋!
第四章:堕渊
万妖谷试炼的号角声刺破云霄,回荡在群山之间。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上空,弥漫着混杂草木腥气与未知妖兽气息的浑浊瘴雾。参天古木如同沉默的巨魔,虬结的根系深扎在腐叶积叠的泥泞中,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只留下晦暗不明的斑驳光影。潮湿的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带着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天衍宗的年轻精锐弟子们三五成群,分散在广袤而危机四伏的山谷中。刀剑的寒光偶尔撕破林间昏暗,术法的流光惊鸿一现,伴随着妖兽的低吼、弟子的呼喝以及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惨叫,共同编织成一张名为生死试炼的蛛网。
沈凝光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墨蓝色劲装,如同阴影般缀在谢琅带领的精英小队后方。她的存在仿佛被刻意模糊,不再是从前众星捧月的冰灵根天才,而是依附在首席弟子身边、徒有虚名的摆设。
左肩下方的封印处,噬灵草的毒素与绝脉散的侵蚀在锁魂钉的禁锢下,日复一日地啃噬着她的根基,带来连绵不绝、如同冰针混杂着腐蚀酸液的隐痛。每当痛楚发作,噬心蛊那冰冷狂暴的意志便趁机肆虐,啃咬心脉,带来双重地狱。她面色苍白如纸,行走在湿滑的苔藓与盘根错节的树根间,脚步虚浮无力,呼吸略显急促,完美扮演着一个根基受损、连自保都勉强的累赘。
只有那双低垂的冰瞳深处,偶有寒光一闪而逝,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林月遥,如同穿行在幽暗森林中的一株发光药草。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轻便纱衣,身形轻盈,笑语晏晏,穿梭在队伍前方靠近谢琅的位置,不时关切地询问凝光是否需要休息,或是指点着某种草药的特性,姿态自然又亲近。那清雅灵草混合的特殊香气,此刻在凝光闻来,却像是引路蛇信的甜腥毒雾。
谢师兄,你看那边!林月遥忽然在一处背靠绝壁的潮湿洼地旁停下脚步,纤纤玉指指向洼地上方一片覆满墨绿色苔藓的崖壁,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兴奋,壁生‘血纹苔’,这可是炼制‘生肌续骨膏’的罕见主药呢!数量如此之多!
谢琅抬眼望去,绝壁陡峭湿滑,墨绿色苔藓中确实夹杂着丝丝缕缕暗红色的纹路。血纹苔价值不菲,且周围地势较为开阔,看起来相对安全。他略一沉吟,对身边几名弟子吩咐:张师弟,李师妹,你二人去采集一些。林师妹精通药理,在一旁辨识品相。
是!两名身法利落的弟子立刻领命上前。
凝光,谢琅转头,目光落在沈凝光身上,带着一丝惯有的体贴,此处安全,你灵力不稳,在此稍歇片刻,我们很快回来。
是,夫君。凝光声音轻细,乖顺地在洼地旁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上坐下,双手搭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
林月遥朝凝光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柔声道:沈师姐安心休息。说罢,便轻巧地跟着那两名弟子走向崖壁。
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合理。谢琅带着另外几名弟子往洼地边缘查探其他区域。洼地很快只剩下凝光一人。
空气中潮湿得能拧出水。阳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有边缘几缕昏黄的斜光勉强穿透枝叶,落在洼地积水的泥泞表面,映照出浑浊的反光。四周除了水滴从树叶滑落的嘀嗒声,就是远处传来的模糊兽吼和风吹林梢的低沉呜咽。
死寂。
凝光低垂着头,仿佛体力不支。但全身的感官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狩猎中的冰蛛。噬心蛊在她体内不安地躁动,冰冷的警告感顺着脊柱蔓延——这是它对于极致危险的预兆!
突然!
吼——!!!
一声狂暴到足以震碎耳膜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绝壁上方炸响!整个洼地都为之颤抖!碎石簌簌滚落!
啊——!
是霜翼狮鹫!快闪开!
保护林师妹!
崖壁上陡然响起两名弟子的惊骇尖叫和术法的爆鸣声!
凝光几乎在同一瞬间猛地抬头!只见崖壁顶部一头庞然巨兽猛地撕裂藤蔓屏障探出身形!那巨兽形如放大百倍的蓝灰色巨狮,背生一对被玄冰覆盖的狰狞骨翼,正是以凶戾狂暴著称、且只在万妖谷极深处活动的四阶巅峰妖兽——霜翼狮鹫!它粗壮如石柱的前爪上,赫然抓着半截鲜血淋漓、仍在抽搐的弟子身体!冰蓝色的竖瞳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怒意!
而引发它愤怒的根源——凝光的冰瞳瞬间锁定霜翼狮鹫张开巨口时,那庞大身体腹部侧下方、一个极为隐晦的伤口!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微弱青白毫芒的尖刺,正深深扎在那里!刺身还沾染着极其特殊的、属于药王谷秘制灵兽催情狂化药物乱心散的气息!那毫芒的颜色,与林月遥方才腕上戴着的玉镯内圈镶嵌的毒针材质,如出一辙!
人为的!陷阱!
小心——!凝光焦急的示警刚冲出喉咙,就看到那霜翼狮鹫似乎彻底失去了理智,巨大的冰翼猛地一扇!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刀刃般的冰凌暴卷而下!它那被乱心散刺激得通红的冰蓝竖瞳,竟然精准无比地锁定了下方洼地里、气息最为微弱的凝光!
不是偶然!这头狮鹫的狂化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她!林月遥那枚附着了药王谷追踪气息的毒针,将自己标记成了这头暴虐妖兽不死不休的猎物!
庞大的阴影带着刺骨的冰寒罡风当头罩下!狮鹫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蓝灰闪电,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俯冲直扑凝光!速度快到极致!那被狂暴灵力包裹的利爪,闪烁着森蓝寒光,撕裂空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成碎片!
避无可避!
凝光眼中瞬间爆发出极度的惊骇和恐惧!她似乎想要运转灵力抵抗,然而双手刚掐诀,左肩封印处便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那是灵根被强行催动、封印狂暴反噬的征兆!
噗!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倒去!灵力溃散!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凝光——!远处传来谢琅似乎惊怒交加的呼喊声,以及一道凌厉的青色剑气破空而来!然而,太远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吼!狮鹫的利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已经到了凝光胸前半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
凝光那双写满绝望和恐惧的冰瞳深处,却掠过一丝近乎冷酷的决绝!脚下泥泞湿滑,她仿佛在狮鹫利爪的罡风压迫下彻底失去了平衡,脚下猛地一滑!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竟不是向后,而是借着狮鹫扑击带来的狂暴风压,以一个看似被巨力撞飞、实则精准控制的方向,狠狠朝着洼地后方——那道深不见底、黑雾翻滚如同巨兽咽喉的悬崖绝壁坠去!
不要——!
沈师姐——!
几声惊呼从不同方向传来。
啪!
就在凝光身体凌空飞出悬崖的瞬间,一点微弱的反震力道从她手中传出——那是她右手中指一直无意识紧攥着的一样东西!一枚温润的、系着红缨的、刻着琅光二字的龙形婚玉佩!此刻,她的手指在那一点反震力道下,终于将它脱手飞出!
凝光的身体如同无依的落叶,彻底脱离崖壁的边缘,向着下方翻滚着死寂黑雾的葬魔渊急速坠落。长发在空中凌乱飞舞,劲装的衣袂猎猎作响。下坠的风声如同厉鬼的嚎哭灌满双耳。
然而,就在她整个人被深渊的阴影吞没前的一刹那!
悬崖边缘,一个身影快速闪现——正是林月遥!她并未受伤,只是发丝微乱,水绿色纱衣上溅了几点泥浆,略显狼狈。此刻,她正探出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坠落的凝光身上。那张温婉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伪装,嘴角勾起的是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大仇得报快意与冰冷杀机的弧度!
凝光最后的视线,清晰地捕捉到了林月遥眼中赤裸的恨意——那是纯粹的利益相关者之外、源自私心、无法化解的憎恶!仿佛凝光的存在本身,就是她喉咙里的毒刺!
原来如此……凝光瞬间明悟。不仅是玄玑的容器任务……这药王谷圣女,本身就想置她于死地!她抢了本该属于林月遥的位置,哪怕只是名义上!
深渊中翻滚的黑雾越来越近,吞噬了林月遥那张毒蛇般的脸。上方的惊呼、法术的爆鸣声和霜翼狮鹫的怒吼迅速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失重的感觉包裹全身。
但凝光眼中最后的恐惧和绝望已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一片沉静的、燃烧着冰焰的灰烬。右手虚抓,似乎要抓住那坠落脱手的玉佩。
沈凝光——!悬崖上方,谢琅似乎终于摆脱纠缠赶到崖边,发出一声仿佛撕心裂肺的呼喊,充满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怒和某种目的落空的惊惶。他伸出手,一道青光试图向下缠绕!
但这迟来的援手注定徒劳。凝光下坠的速度远超灵术所能及。
风,在耳边如同刮骨的刀锋呼啸。黑雾越来越浓,带着一种阴冷、粘稠、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
然而,就在那带着毁灭意志的霜翼狮鹫也被深渊气息惊扰、不敢深入只在崖顶盘旋咆哮,所有上方的人和声音即将被隔绝前,凝光那被深渊阴影笼罩的唇畔,却缓缓勾出一抹冰冷的、无声的弧线。她空出的右手并未收回,而是在身体翻滚的瞬间,朝着悬崖的方向,对着那枚正在她眼前坠落的婚玉佩,做出了一个如同拈花拂柳般优雅却决绝的手势——中指与拇指,指尖隔着寸许虚空,相对一捻!
一道微不可察、源于灵台深处最精粹、且被深渊气息引动异变的冰寒气劲,无声射出!
啵!
一声轻微却清脆的碎裂声。
那枚莹润的、刻着琅光二字的龙形玉佩,在谢琅伸出的灵力青光即将触及它的前一瞬,在空中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无数细密的裂纹瞬间爬满整个玉身!
此身入魔,百死无悔!
一道冰冷、清晰、斩金截铁的女声,如同万载玄冰摩擦,携着彻骨的决绝与滔天的恨火,穿透翻腾的死寂黑雾,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崖顶之人的耳中!像是对世界的宣告,更像是对自身命运的彻底撕扯!
声音落下的刹那,啪!婚玉佩轰然炸裂,化为齑粉!细碎的金色粉屑(琅字崩裂的部分)被崖底上涌的冰冷气流卷散,如同爆开的细小血花,转瞬湮灭在黑雾之中!
谢琅的灵力青光卷了个空,僵硬在悬崖边缘。他脸上的焦急、震怒、甚至那精心雕琢的情意假面,在这一声宣告和玉佩爆碎的残酷画面冲击下,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控制的、崩裂般的错愕与一丝……深埋的恐惧。林月遥更是死死咬住了嘴唇,眼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没能亲见凝光被狮鹫撕碎的浓重遗憾与恼怒。
而下坠的凝光,在宣告入魔的瞬间,整个人主动放弃了所有抵御!如同最虔诚的殉道者,张开双臂,彻底拥抱这片代表毁灭的葬魔渊!
身体如流星,一头扎进了浓得化不开的翻滚黑雾之中!
冰冷!窒息!腐蚀!
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魔气如同亿万条带有倒钩的冰冷触手,瞬间从四面八方疯狂包裹、缠绕、挤压、钻刺!它们争先恐后地穿透她的皮肤,渗入她的血肉,直刺丹田灵根!
这不是能量稀薄温和的天地灵气,这是最为狂暴、混乱、充满毁灭与绝望意志的深渊魔气!如同亿万柄细小的冰刃,带着剧毒的腐蚀性,狂暴地冲击着她脆弱的肉身和那被封印、毒药、锁魂钉多重禁锢的灵根!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从身体到灵魂同时爆发!噬心蛊仿佛受到了同源力量的刺激,在心脏里发出尖锐的嘶鸣,爆发出比深渊魔气更冰冷狂暴的反噬力量,与侵入的魔气内外夹击!灵台识海被锁魂钉死死钉住的区域,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符咒,带来撕裂魂魄般的禁锢之痛!而左肩封印下,那饱受摧残的冰灵根更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冰,在多重恐怖力量的撕扯和磨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濒死悲鸣!
身体仿佛要被这极致的痛苦瞬间碾碎成尘埃!
但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崩解的边缘!
凝光那深埋在血脉最底层、源于远古镇魔人的沉寂血脉,在深渊魔气、噬心蛊、锁魂钉的多重极致刺激和压迫下,如同压抑到极点的火山,轰然爆发!一股苍凉、冰冷、仿佛带着亘古洪荒意志的磅礴力量,自血液深处苏醒,如同沉睡的太古巨兽抬起了头颅,爆发出本能的吞噬与适应之力!
那原本纯净晶莹、此刻却被魔气侵蚀得暗淡破碎的冰灵根,在这股古老血脉力量爆发的核心处,如同被投入剧变熔炉的核心矿物!它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狂暴的魔气、噬心蛊冰冷的核心力量、甚至锁魂钉禁锢之力中泄露出的丝丝天道规则碎片!所有侵入体内、意图毁灭它的恐怖能量,此刻竟在这血脉的主导下,被强行压制、撕裂、揉碎、最后以最暴烈的方式糅合在一起!
滋啦……轰!
一种源于灵魂本源的蜕变在她丹田深处炸开!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力量洪流瞬间席卷全身!
灵根——重塑!
不,是异变!
原本被封印污染的冰蓝色灵光,如同涅槃的火焰,从暗淡破碎中重新绽放光芒!但那不再是纯净的冰蓝!而是如同宇宙尽头、吞噬一切光线的冰冷火焰!深沉的暗紫色,浓郁到近乎墨黑,却又在其核心深处,燃烧着一簇幽幽跳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惨白冰焰!两种极致的颜色在她丹田内交织旋转,形成一种瑰丽而邪异的漩涡!
暗紫色的灵力不再是被动抵御,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主动地、贪婪地吸收、转化着周围狂暴的魔气!它们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如同流动水晶般的暗紫色冰铠!冰铠表面,细小的惨白冰焰花纹在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既神圣又邪恶、既冰寒又灼魂的恐怖气息!
下坠依旧在继续。黑雾被排斥在她身体外尺许,仿佛不敢轻易亵渎那新生的、主宰死亡与冰寒的魔性力量。剧痛并未消失,锁魂钉和噬心蛊的反噬仍在,但这新生的、融合了深渊之力的暗紫冰灵根,却像一个贪婪而强悍的暴君,竟反过来隐隐压制住了这些侵蚀,强行赋予了她在这绝境中挣扎的力量!
意识在撕裂的痛苦与极致的新生力量中浮沉。凝光如同身处一场疯狂的光与暗的风暴中心。就在她艰难集中精神,试图内视这异变后的根基时——
一股极其庞大、浩瀚、远超深渊本身魔气、仿佛来自洪荒古魔的气息,带着冰冷而精准的探查意志,如同无形的墨色巨蛇,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这股气息宏大无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更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只有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统治与秩序意志。它所过之处,狂暴的魔气如同温顺的羔羊般分开、臣服。
这股探查意志似乎对她本身的异变和锁魂钉的存在毫不意外,如同例行公事般一扫而过。然而,当这股力量即将彻底撤离,凝光心头松了半口气的刹那——
那冰冷的探查意志,却在她胸口的位置,猛地一滞!
仿佛嗅到了某种极其熟悉却又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气息!
这股庞大意志的核心,如同沉睡的巨兽缓缓睁开了眼睛,瞬间聚焦在她贴身存放的那个地方——藏着那半张冰冷阵眼图的内袋位置!
阵眼图本身的气息被凝光残存的冰灵力死死包裹隔绝。但这股浩瀚魔气探查的目标,却穿透了那层脆弱的隔绝,直接锁定了阵眼图深处潜藏的一丝微乎其微、古老而精粹的冰寒本源印记!那印记……与沈屹的本命法器冰魄鉴同出一源!那是祭炼阵图时,冰魄鉴为阵基提供核心力量时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烙印!
巨大的探查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甚至比来时更快。但凝光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最后一丝探查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一丝——确认与深沉的波动!
深渊之下,未知的所在。那股冰冷宏伟意志的主人……也知道了!
葬魔渊底翻涌的黑雾如同归巢的鬼影,彻底吞噬了那抹包裹在暗紫色冰铠中的身影。坠落依旧在下,无边的寒冷与死寂中,唯有点点暗紫冰晶在流动的冰铠边缘凝结、滴落、消融。锁魂钉在识海深处发出怨毒的挣扎金光,却被新生的暗紫魔焰无声地镇压、吞噬、转化为精粹的养料。
深渊,已不是死地,而是……炼狱新生的起点!
第五章:焚心契约
葬魔渊深处,非人间。
这里没有阳光渗透的侥幸,只有一种亘古凝固的黑暗,厚重粘稠如亿万生灵的怨恨沉淀。
空气并非流动的风,而是充斥着极寒与极度腐败交织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冰冷的毒雾。无处不在的魔气早已凝成实质——墨紫色的雾霭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血浆,在虚空中无声地翻滚、扭曲、聚合又散开,幻化出无数哀嚎嘶吼的怨灵面孔,又在下一秒被更为庞大的混沌意志碾碎。
巨大的、形态难以名状的嶙峋岩柱扎根于污浊如沸油的黑泥之海,刺破黑暗伸向同样幽深的穹顶,它们表面布满深黑色的、脉动流淌的发光矿脉,如同深渊巨魔扭曲的血管。
沈凝光就站在其中一根最为粗壮、直插天际的岩柱顶端天然形成的巨大平台之上。她周身覆盖着一层暗紫与惨白交织、如同活物般流转的薄薄冰铠,这是她新生的九幽冰灵力自发形成的护障,抵御着周遭无所不在的侵蚀。冰铠表面白焰纹路明灭不定,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不断蒸腾着试图钻入的魔气。
她的状态极其糟糕。左肩被锁魂钉钉入的区域,如同被灼红的烙铁死死嵌入骨髓,带来持续不断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心脏里,噬心蛊在适应了魔气后反而更加狂暴,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冰冷的毒蝎在蜇刺,提醒着她生杀予夺的掌控权。
而丹田深处,那新生的暗紫冰焰漩涡虽贪婪吸收着魔气,却处于极度不稳定的边缘,如同濒临爆炸的暗星,每一次运转都带来经脉冰火交织的酷刑。若非她以残存的意志死死压制,早已彻底失控暴走。
在这片死寂的炼狱核心,唯有她沉重的喘息和噬心蛊搏动时发出的、如同冰珠撞击心脏的细微嗒…嗒…声,是唯一的节奏。
突然!
整个平台的空间猛地向中心坍缩!
凝光周身的冰铠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紫白光芒对抗这股无形的压力!骨骼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闷哼一声,半跪在地,喉头涌上腥甜。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庞大岩柱根部翻涌的黑泥之海剧烈沸腾,仿佛煮开的毒泉。粘稠的黑色泥浆被无形的力量卷起,扶摇直上,在半空中构筑、凝固!
数息之间,一座风格诡异、结构扭曲的宫殿轮廓凭空矗立在平台边缘!它并非由砖石建造,而完全由深黑的魔泥凝结固化而成,边缘锋锐如刀削,表面无数哀嚎的人面浮雕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心智崩溃的怨念。没有门扉,宫殿唯一的入口只是一个深邃不规则、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漆黑孔洞!
压迫感瞬间提升了千百倍!
如同无形的千钧巨石压在灵魂之上!一股浩瀚无匹、冰冷死寂、不蕴含任何情感、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威压意志,如同整个深渊本身具象化的目光,轰然降临!
这意志漠然扫过凝光身上狂暴的灵根、肆虐的锁魂钉、搏动的噬心蛊……没有惊讶,没有好奇,只有评估死物般的冷冽。
擅闯幽都,而未化尘者……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深处直接响起。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幼,如同无数种声音叠加的混沌回响,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宇宙法则般的清晰。每一个音节都敲击着灵魂的根基,引发噬心蛊更剧烈的搏动。
……皆有其价。
声音冰冷地宣告,如同宣读铁律。
凝光咬破舌尖,剧痛让她混乱的思绪获得一丝清明。她艰难地抬起头,迎着那无形却如重岳临顶的意志威压,目光如同淬火寒铁,直视前方那深渊巨口般的门洞。
沈凝光——玄玑道君、谢琅必杀之人!以此——为契!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话音未落,紧握的右手猛地从心口位置掏出一物——正是那半张墨蓝色、流淌着暗金诡异纹路的阵眼图残片!
她丝毫没有留恋,也没有威胁,只是将残图高高举起!残图在她手中疯狂震颤,那古老奇诡的阵纹与周围浓郁的魔气产生强烈共鸣,散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波动!
凝光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任由这份带着冰魄鉴烙印的残图气息,不加掩饰地暴露在深渊的意志之下!
死寂。
整个空间的压力仿佛凝滞了一瞬。那扫视着她的庞大意志,在触碰到阵眼图那同源的冰魄鉴核心烙印气息时,终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如同寒潭投石,荡开了一丝名为确认的涟漪。
平台边缘黑泥凝成的宫殿墙壁无声地蠕动,那漆黑的入口孔洞边缘扭曲变形,如同活物般张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身影,从无光的黑暗中踏出。
墨色。纯粹的墨色。
那不是衣袍的颜色,而是仿佛行走的光影本身已被黑暗吞噬殆尽。来人身材异常高大挺拔,仿佛凝固的夜色,一身繁复到无法看清具体纹样的墨色长袍垂坠而下,边缘流动着仿佛吞噬光线的银紫色暗芒。他脸上覆盖着一张同样材质的、没有任何五官线条的漆黑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不是野兽的凶残,不是鬼魅的怨毒,而是无尽的深空。银灰色的瞳孔如同宇宙的漩涡,将周围深渊的光线都吸进去,只剩下永恒的冰冷与绝对的秩序感。没有情感,没有温度,只有洞察一切的漠然和掌控万物的威仪。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翻腾的魔气都驯服地沉降、凝聚,化为实质的漆黑莲印,随即又在下一脚落下前无声崩解。空间在其身后微微扭曲,仿佛难以承载其存在的重量。
魔域之主——烬。
他停在凝光面前数丈外。那庞大的威压意志如同找到了核心,尽数收敛凝聚于他一人之身。目光并未落在阵眼图上,而是直接穿透凝光强撑的意志,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直刺她动荡的丹田、灵魂深处的锁魂钉、心脉间的噬心蛊!
凝光感觉自己身体的一切秘密,在那双银灰漩涡般的瞳孔注视下,如同摊开在冰面上的冻鱼,无所遁形。剧痛、虚弱、以及那新生的、狂躁的暗紫冰灵根力量,都在这目光下瑟瑟发抖。
深渊的‘礼物’烬开口了。声音直接在凝光识海中回响,比之前的威压意志稍微具象,却更加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摩擦的质感,锁魂钉…低劣的禁制。噬心蛊…尚存的幼生期。灵根…毁灭中的新生…有趣。
他停顿了一下,那银灰漩涡般的瞳孔聚焦在沈凝光因剧痛和威压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能承受其一已是万中无一。三者同聚,你身未化尘……他那覆盖着墨色面具的脸似乎微微偏向了一侧,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探究意味,…非魔气之功。
凝光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的意志在这剖析般的目光下崩溃。
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微微一动。不见如何动作,那半张阵眼图残片竟已脱离凝光的手,悬浮在两人之间。他目光扫过残片上的冰魄鉴烙印气息,又落回凝光脸上。
玄玑的野望…谢琅的虚伪…他声音里的混沌叠加感更重,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嘲弄,……沈屹的女儿,竟成了毁灭他们的火种。古老的意志庇护着你……
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是带着玉质感的苍白,指尖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银灰色光晕。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却仿佛带着足以点破苍穹的凝练力量。
指尖对着凝光的心口方向,虚虚一点。
嗡——!
一股远比凝光体内的噬心蛊精纯、庞大、冰冷亿万倍的意志力量,如同无形的洪流,瞬间撞入她的心脏!
啊!凝光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灵魂被洞穿的惨呼!
眼前骤然出现无数破碎的画面:父亲沈屹魂飞魄散时四散的琉璃般碎片……谢琅在刑台上大义灭亲时痛苦挣扎的假面……玄玑道君伸手摄取冰魄鉴时冰冷的眼神……林月遥在崖边那淬毒般的快意笑容……自己紧攥阵眼图时那份冰冷的希望!这些画面被这股冰冷意志强行放大、旋转、扭曲,汇聚成一股滔天的、焚烧一切的怨恨狂潮,狠狠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与此同时,丹田内原本狂躁的新生力量,在这股外来意志力量的精准刺激和引导下,轰然暴涨!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般冲垮了阻塞!暗紫冰焰漩涡瞬间扩大了数倍!疯狂旋转!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精纯、强悍的暗紫色九幽冰灵力洪流,夹杂着刺骨的冰寒意志,狂猛地冲刷着她的经脉!撕裂般的剧痛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感,瞬间将她淹没!
锁魂钉的金光疯狂闪烁,试图镇压,却被这股新生力量与烬输入的冰冷意志里应外合,强行撕扯松动了一瞬!
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
凝光单膝跪地的身体猛地一挺!喉头腥甜狂喷而出!但喷出的血液落在地上,竟瞬间凝结成一朵朵诡异的暗紫冰花!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力量在她的四肢百骸奔涌,暂时压过了锁魂钉和体内幼生噬心蛊带来的剧痛!
烬缓缓收回了手。
他静静地看着凝光身上爆发出的、远比之前更浓郁、更凝练的暗紫色冰铠,面具下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镇魔人血脉…果然是你存续的根本。深渊的礼物,不过是点燃这残炬的火星。烬的声音恢复成毫无波澜的混沌回响,直接揭露了沈凝光自己都尚未清晰认知的血脉秘密,沈屹的‘不灭’,在你身上延续。
他微微俯身。没有任何预兆,那覆盖着墨色面具的脸庞瞬间贴近了凝光。无形的距离被压缩到极致!冰冷的、如同死亡本身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深渊魔气最精粹的阴寒,瞬间冻结了她的呼吸!
一根带着同样银灰光晕的冰冷手指,隔空轻轻抬起了凝光因剧痛和新生力量冲击而布满冷汗、血色褪尽的下巴。
那动作优雅而强势,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银灰色的漩涡眼眸透过面具,与凝光燃烧着仇恨火焰、却因剧痛而颤抖的冰瞳对视,仿佛直接凝视着她灵魂深处的滔天恨意。
复仇者
混沌回响般的声音在凝光识海中回荡,带着一种穿透虚妄、直指核心的冰冷审判感。
凭这刚刚点燃的残焰
他冰冷的手指微微用力,冰寒透骨的气息顺着下颌直刺识海,引发灵魂的战栗。银灰眸中的漩涡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只留下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否定。
你,他顿了顿,最后一个词如同寒冰烙印,清晰地刻印在凝光翻涌着恨意的灵魂之上,——更像献祭者。
献祭者!
这三个字如同三把冰锥,狠狠凿穿了凝光所有基于新力量而产生的一丝侥幸!她妄图主宰的复仇之路,在烬的眼中,不过是飞蛾扑火的献祭仪式!她引以为凭的暗紫冰焰,不过是残烛将熄前的回光返照!
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如同深海的冷水,与丹田内奔涌的力量和心头的滔天恨火剧烈冲突!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连周身流转的暗紫冰铠都出现了紊乱!
烬似乎毫不在意她内心的狂潮。他直起身,那墨色的身影在死寂的空间里如同无法撼动的阴影。
交易,成立。他宣告,语气如同宣判律条,为你揭露玄玑之谋,助你拔除锁魂钉,予你力量清算因果……
冰冷的目光落在凝光因为屈辱与愤怒而攥得发白的拳头上。
条件:奉上完整情报…成为吾之‘耳’。以及——
他抬起手掌,掌心向上。一缕如同活物般的银紫色气息在他掌心跳跃、盘旋。那气息凝聚、凝实,最终化为一枚不过米粒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最纯净的紫水晶雕琢而成的虫形晶体!晶体内部,无数细密繁复到极致的银灰色符文在流转明灭,散发出纯粹到极致的冰冷、秩序以及……一种令人灵魂本能恐惧的寄宿意志。
凝光瞳孔骤然收缩!她体内的幼生噬心蛊在感应到这枚虫晶出现的瞬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哀求的尖锐哀鸣!
——容它栖身。
烬的声音毫无情感波动。
噬心蛊…本源之种。他看着掌心那枚美到妖异的水晶虫晶,又仿佛透过它在看着凝光挣扎的灵魂,它不会抹杀你体内的弱虫,只会‘同化’与‘统御’。此为连接,亦为约束。它不噬你心血,只汲取养分——便是你的‘执念’。
他的目光再次对上凝光燃烧的冰瞳:
恨有多烈,它便有多强。然……执念亦如野火。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洞悉宿命的冰冷韵律,它滋养此蛊,亦……放大其焰。直至焚尽一切,包括载体本身。
放大执念!
这不是束缚,而是将灵魂为薪,喂养一只以仇恨为食的魔物!直到被那膨胀的野火焚烧殆尽!
凝光死死盯着那枚诱人堕落的紫水晶虫晶。体内幼生噬心蛊的哀鸣与丹田内九幽冰灵力的贪婪嘶吼交错回荡。玄玑道君冰冷的眼神、谢琅轻蔑的容器二字、林月遥崖边淬毒的快意笑容……所有的一切都在烬那献祭者的冰冷定义下,化作一锅沸腾的、名为代价的毒药!
没有第二条路。
深渊的风灌入平台,卷起凝光散落的几缕发丝,发丝边缘凝结出暗紫色的冰晶,簌簌坠落。她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屈辱、挣扎、恐惧都已被一种极致冰冷的决心彻底焚化。
她用最后的力量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挺直脊背。右拳松开,指尖因用力而深深刺入掌心粘腻的血痂。
……好。
一个字。嘶哑、冰冷,却如同断弦的绝响,敲碎了最后的人性。
她艰难地抬起手,不再是抵抗的架势,而是——朝着烬掌心那枚紫水晶虫晶的所在,缓缓探出!
那姿态,像垂死的囚徒伸手触摸最后的光,更像即将坠入地狱的殉道者,捧起焚烧自身的圣火。
烬覆面的墨色面具下,无人看见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银灰漩涡般的眼眸中,倒映着沈凝光伸出的、带着累累伤痕和凝固血渍的手掌。那漩涡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波动——如同目睹一件注定焚毁的艺术品绽放最后的光华。
焚心契约。
此身,此魂,皆为执念薪柴。
献祭的火焰,在这一刻,已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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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双面修罗
幽烛。
魔域深处,烬的墨色宫殿核心区域——永寂之殿。这个空旷到仿佛能吞噬一切声响的黑暗空间里,烬混沌回响般的声音直接烙印在沈凝光的识海。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敕令,宣告了她旧身份的彻底死亡与新存在的诞生。
墨渊城,魔域权力中心的标志性堡垒,如同一头沉默盘踞的洪荒巨兽。黑曜石构筑的城墙在永不消散的紫黑色天幕下泛着冰冷幽光,城内建筑鳞次栉比,棱角分明,魔气在街道缝隙间如活物般无声流淌。混乱、暴戾、弱肉强食是外城的法则,而在城市最高处的堕魔殿内——烬的居所——秩序则严苛冰冷如万年玄冰。
沈凝光——不,现在她是幽烛——便在这绝对秩序的阴影下存在。一身包裹严实的深黑色精炼近卫甲胄,材质并非凡铁,而是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如同深渊蠕虫甲壳熔铸的特殊物质。脸上覆盖着半幅没有任何表情纹路的玄铁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淬炼得如同寒冰星尘般的眼眸。她如同真正的幽灵,沉默地值守在通往烬核心区域的深邃甬道入口,或奉命执行一些需要无声渗透与精准抹杀的清理任务。
堕魔殿深处,烬亲自划拨给她的修炼密室。
这里绝对隔绝外界的喧哗与窥探。空间并不大,四壁与地面皆由墨黑光润、能吞噬灵识探查的魔渊沉晶铸就,唯有一盏悬浮在密室穹顶、永不熄灭的九幽青灯,投射下冰冷惨白的光晕,是此处唯一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比外间更为精纯、被特殊法阵凝聚提纯的魔气,如同粘稠冰冷的潮水,压迫感十足。
此刻,沈凝光正盘膝坐在密室中央的冰晶阵图核心。这本是魔气最为浓郁狂暴之地,适合锤炼魔元凶煞之力。然而在她身周盘绕涌动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层流动的、宛若活物般的暗紫色冰晶铠甲覆盖着她的身体,冰铠表面无数细小的惨白冰焰花纹疯狂流转、明灭!在她双臂伸展处,凝练如实质的暗紫色九幽冰焰正激烈地吞吐、塑形!火焰时而凝结成霜刃,时而化为咆哮的冰蟒,又或者散作漫天飞舞、边缘燃烧着白焰的暗紫冰凌!
《九幽冰焰诀》——烬抛给她的一部古老魔功。非魔气本源之功,却是为镇魔人血脉在深渊异变后量身打造!其核心便是将狂暴的魔气、阴寒的深渊意志、乃至那被噬心蛊统御放大后的极致执念与痛苦,尽数转化为这霸绝恐怖的九幽冰焰!
修炼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酷刑。每一次功法运转,都仿佛将灵魂投入亿万冰刃组成的磨盘反复碾磨,又或是在熔铸血脉的烈焰中焚烧!锁魂钉在识海中疯狂跳动,每一次灵力奔涌都牵扯着它,带来灵魂层面的剧痛。心脉间,那名为本源之种的噬心蛊核心,随着功法的精进,仿佛也在不断成长、壮大,冰冷的意志时刻盘踞在灵魂深处,贪婪地舔舐着她被放大的每一缕仇恨,每一个因修炼失败而产生的焦灼!
还不够!
心魔的低语在噬心蛊的推波助澜下疯狂嘶吼。谢琅的虚伪笑容、林月遥淬毒的眼神、玄玑道君冰冷的裁决…所有仇恨的画面在高速运转的灵力流中被无限放大、撕裂、重组!它们像是无数双怨毒的手,拉扯着她的意识,试图将她拖入无边的黑暗深渊!丹田内的暗紫冰焰漩涡因这混乱的心神而剧烈震颤,能量失控地奔窜,撕裂经脉!
噗!
一口暗紫色的血雾从凝光口中喷出,在空中瞬间凝结成细碎的、燃烧着白焰的冰晶爆开!
反噬!
体内的力量瞬间狂暴倒卷!九幽冰灵根的力量不再是温顺的熔炉,而是脱缰的凶兽!极度冰寒混杂着焚烧灵魂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经脉被撑裂,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灵台被锁魂钉和失控灵力冲击,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更可怕的是,噬心蛊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风暴激怒了!它冰冷的核心陡然爆发出强烈的抽吸之力,不再是汲取执念,而是如同黑洞般蛮横地吸取她全身的生气和失控的灵力,带来一股深入骨髓、比死亡更可怕的虚空吞噬感!
剧痛、失控、吞噬!
呃啊——!
凝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嚎,身体如遭重锤,从冰晶阵眼上翻滚下来,蜷缩在地!冰铠因失控而暴涨,又瞬间裂纹满布!暗紫冰焰失去了束缚,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般在她体表扭曲窜动、炸裂!皮肤表面被失控的冰焰灼烧出焦痕,又被自身强大的冰封力量瞬间冻结!冰霜与焦黑在她裸露的手臂上交替显现,宛如冰火地狱的纹身!她的身体在剧烈的抽搐和冰晶凝结又崩裂的痛苦循环中挣扎,意识在失控的能量风暴和噬心蛊的吞噬下急速沉沦!
墨黑晶壁映照着她狼狈垂死的倒影,密室中只剩下冰火交织的爆裂声和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
就在这混乱的毁灭边缘——
密室那扇沉重无比、隔绝内外的魔渊沉晶巨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道缝隙。
没有脚步声。
一片几乎吞噬掉所有光线的墨色阴影,如同从凝固的黑暗中流淌而出,覆盖了门口那一片惨白灯光的区域。
烬。
他无声地站在门口。没有佩戴那标志性的无面面具,一张近乎完美的男性面孔暴露在青灯的光线下。冷硬深邃的轮廓如同冰雕,银灰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静静注视着密室中央那个正在被自己力量撕碎的幽烛。他像是黑暗本身,连那惨白的光落在他身上,都仿佛被吸走了温度。
凝光挣扎的视线模糊地捕捉到门口那片浓郁的墨色身影。如同溺毙者看见唯一的光斑,噬心蛊那狂暴的吞噬意志在本源宿主出现时,骤然停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停滞!
烬的身影骤然消失在门口!再次出现时,已然半跪在了蜷缩在地的凝光身边!速度快到超越了空间的限制!
一股磅礴、浩瀚、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本源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壁垒轰然降临!这力量精准无比地压制住凝光体表狂暴失控炸裂的暗紫冰焰!冰铠的裂隙瞬间被强行弥合!同时,一股纯粹的、蕴含着绝对秩序意志的魔威,如同巍峨神山般狠狠镇压在她灵台识海深处,将那肆虐的锁魂钉金光和暴走的灵力瞬间压制下去!
剧痛稍减,但那被强行镇压的力量在体内冲撞咆哮,带来的撕裂感和噬心蛊重新开始加剧的吞噬欲望,反而让凝光感觉身体像一个被强行压盖、随时要爆开的熔炉!她的身体依旧在烬冰冷魔威的镇压下不受控制地痉挛,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牙关死死咬住下唇,鲜血混合着汗水和冰屑沿着下颌滑落。
烬的目光冷冽如万载寒冰。他右手手掌隔空笼罩在凝光痛苦蜷缩的胸口上方。掌心向下,银灰色的光华流转,强行梳理着她混乱暴走的九幽冰灵力漩涡。
就在这梳理镇压的过程中,烬的银灰色眼眸微微一凝。
他的力量在梳理、压制她那暴走的九幽冰灵力,并深入探查锁魂钉和噬心蛊状态时,意外地、极其隐晦地触碰到了一股顽固盘踞在她经脉细微末梢、尤其是灵根核心周围的诡异力量残留!
那是一种极其精微、极其隐晦、如同跗骨之蛆的枯竭气息!它并非外部的封印或剧毒冲击,而是深入道基本源、如同无数微不可察的蛀虫,持续不断地啃噬着灵力生成流转的源头核心!这股枯竭之力带着某种阴毒的阵法气息,正与狂暴失控的冰灵力不断冲突,进一步加剧了她的撕裂痛苦!
这股力量……烬银灰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冰湖寒风吹拂过的微澜。这种阴损的侵蚀方式和其中蕴含的精妙阵法印记……
药王谷!
绝脉散!林月遥!
凝光之前在大婚之夜发现药王谷禁药噬灵草的线索在此刻得到验证!这股残毒早已无声渗透,成为她修行路上最致命的暗礁!
烬的眉宇间没有丝毫变化,但笼罩凝光的魔威似乎又加强了一分,强行镇压住那因枯竭之力暴露而引起的新一轮冲突暴动。冰冷而精确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开始尝试驱散这股盘踞的枯竭气息。
驱散的过程,却如同用钝刀刮骨抽髓!每一次细微的剥离清除,都像是将灵魂深处某个最敏感的部分硬生生撕扯下来!比之前单纯的撕裂痛苦更添百倍的细密煎熬!
嗯——!!凝光痛苦得近乎窒息,身体在烬的压制下依旧剧烈地弹动了一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毁灭的边缘摇摇欲坠!
就在这极致痛苦的巅峰——
一道冷厉的白光,骤然在凝光被汗水、血污和冰屑浸染的额头正中闪现!
那光芒极其微弱,一闪即逝!却在她的眉心皮肤上,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瞬间隐去的金色符咒虚影!那符咒如同扭曲缠绕的枯枝,带着荒芜、衰败与绝对禁锢的意志!仅仅一瞥,便能冻结生机!
玄玑道君的独门封印!
这绝不是锁魂钉!这是另外一道更隐蔽、更深邃的禁制!它就隐藏在灵台识海之外、肉身肌理与灵魂连接的眉心核心!是镇锁沈家血脉、确保她作为容器永远可控的最后枷锁!噬心蛊和烬的力量双重压制下,在她濒临失控极限时,这道隐藏极深的封印,终于被惊动显现!
瞬间的显现!烬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变化!那双银灰色的漩涡瞳孔骤然收缩!冰冷无情的眼底翻涌起一片深邃的墨色风暴!他镇压凝光的手掌猛地一顿!狂暴的魔威也出现了一刹那的剧烈波动!
就是这封印闪现时,那道枯竭气息如同被激活般疯狂反扑!凝光体内本就被镇压、却被推到临界点的所有冰焰力量,如同找到了宣泄的闸口,轰然爆发!
噗——!凝光再也承受不住,一大口近乎墨紫色的鲜血狂喷而出!
骨骼似乎寸寸碎裂!整个身体的感官都被无尽的痛苦彻底淹没!噬心蛊冰冷刺骨的吞噬感再次狂涌而上,要将她的意识、她的灵魂彻底拽入冰冷的虚无!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断线、沉入黑暗死亡的瞬间——
一只苍白有力、指节分明的手,倏地探到了她唇边!
那手指的肌肤带着玉石的冰凉质感。
紧接着——
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裂帛声!
是锐利之物划破皮肉筋骨的声音!
烬的左腕内侧,那苍白如同凝脂的手腕肌肤上,被一根凝练到极致、仿佛由绝对冰冷意志凝聚而成的无形之刃,瞬间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伤口处没有预想中的猩红飞溅。
流出的,是深沉到近乎墨黑的液体!它粘稠如活物,在惨白的青灯光线下,竟泛着仿佛宇宙星屑般的幽紫色光点!这血一离开身体,便在空气中散发出无法形容的、混杂了极致的冰冷、浩瀚的威压以及一种……源自生命最本源的、绝对秩序的厚重意志!如同浓缩的深渊本身!
这血的重量,似乎让整个密室的空气都凝滞了下沉!
没有任何犹豫!烬的左手手腕,带着那道流出墨紫黑金血液的可怖伤口,直接、强硬地、不容拒绝地摁在了凝光因剧痛而无意识张开、布满血污的唇上!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压倒性秩序力量的霸道液体,瞬间涌入凝光的口腔!
那不是普通的血,是魔域之主——烬的本源魔血!蕴含着最精纯、最本源的深渊秩序规则!如同万载玄冰熔岩灌入沸腾的火山!
咬住!
烬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响起,不再是识海烙印,而是真实的、带着一丝冰冷到近乎残酷命令的低沉嗓音,在狂乱痛苦的密室中清晰响起。
在冰冷魔血涌入的瞬间,他染血的右手并未收回,反而闪电般扣住了凝光的后颈,强迫她仰头,将那蕴含着浩瀚秩序意志的本源魔血狠狠灌入她濒临毁灭的躯壳!同时,那命令斩钉截铁,直贯混乱的识海:
疼——就咬这里!
冰!
毁灭一切的冰冷!
又炽热!焚烧灵魂的灼热!
凝光濒死的躯体骤然僵直!双眼因巨大的刺激而猛然圆睁,瞳孔瞬间被涌动的墨紫黑金色占据!
涌入的本源魔血如同降下的灭世洪流,带着无与伦比的、代表绝对秩序的冰冷意志!这意志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撞入她体内失控狂乱的战场!刹那间,狂暴的九幽冰焰被死死冻结!冲击识海的锁魂钉金光被强行压回原点!体内奔涌冲突、试图爆体的能量被冰封、禁锢!
呃!!!
凝光被这冰与火、毁灭与新生的极致痛苦刺激得失去了所有理智!身体如离水之鱼般剧烈弹跳!后颈被烬的手死死扣住,无法挣脱!口腔里是粘稠冰冷的液体,带着难以言喻的腥味和浩瀚威压!排山倒海的痛苦需要一个宣泄口!
她遵循了那道命令的本能!
如同濒死的野兽,对着那依旧死死抵在唇齿间、流淌着冰冷而沉重魔血的手腕伤口,狠狠地、绝望地——咬了下去!
噗哧!
利齿撕裂皮肉筋骨!
温热的……一种不同于魔血冰寒的、属于皮肉本身的温热……以及……一种奇异的、仿佛蕴含着生命原初律动的微妙搏动感……顺着牙齿传递过来!
没有血液喷涌而出。似乎所有的魔血都被禁锢在她体内镇压暴乱。唯有齿尖深入肌理骨骼的触感和那股微妙的搏动,在狂乱的意识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极致的冰冷与毁灭洪流被这蕴含绝对秩序的本源之血压制、梳理、强行引导归流。体内肆虐的能量风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来。冰铠重新稳定,暗紫色的冰焰收敛,乖顺地盘踞在丹田。锁魂钉沉寂。噬心蛊似乎对这远超自身的本源力量带着本能的畏惧,蜷缩在心脏深处,吞噬的欲望暂时被那浩瀚的意志所震慑。
剧痛在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于灵魂最深处的疲惫与……某种陌生的、因过度透支而近乎空茫的状态。
直到口中那冰冷魔血的源泉彻底消失。
烬抽回了手腕。那道深可见骨、边缘凝结着一层诡异冰蓝色冰晶的齿痕清晰地印刻在他苍白的手腕内侧。他没有去看伤口,只是缓缓站起身来,墨色的身影重新笼罩在冰冷的阴影里。俯视着蜷缩在地、浑身被汗、血、冰覆盖,意识模糊濒临昏厥的凝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银灰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一片未曾散去的暗色风暴,目光最终定格在凝光眉心那道已经彻底隐去、但已被他彻底锁定的——玄玑道君独门封印的位置。
第七章:血染登仙路
登仙路,并非坦途,而是天衍宗辖下最大、最富饶的一条灵脉矿藏所在。它深藏于连绵起伏的坠星山脉腹地,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万丈绝壁,仅有一条蜿蜒曲折、布满古老禁制符文的石阶通道贯穿其中,直通矿脉核心。平日里,这里灵气氤氲如雾,霞光隐现,仙鹤清鸣,是名副其实的登仙福地。
然而此刻,登仙路已化为修罗场。
紫黑色的魔云如同倒悬的污血之海,遮蔽了整片天空。无数燃烧着惨绿磷火的魔蝠尖啸着俯冲而下,利爪撕裂着仓促升起的防御光罩。地面,形态狰狞、浑身覆盖着骨刺或流淌着腐蚀粘液的深渊魔物,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冲击着天衍宗弟子仓促结成的防线。刀光剑影与魔气邪能激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刺鼻的血腥味、焦糊味、魔气特有的硫磺与腐败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死亡瘴气。
断肢残骸随处可见,染红了曾经洁净的玉石台阶。惨叫声、怒吼声、法术爆裂声、魔物嘶吼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死亡交响曲。仙家福地,此刻是沸腾的血肉熔炉。
在战场一处相对开阔的矿洞入口平台,战斗尤为惨烈。数名天衍宗精英弟子背靠背结阵,苦苦支撑,剑光术法交织成网,抵御着数倍于己的凶悍魔物冲击。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灵力消耗巨大,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
就在阵型即将被一头小山般大小、挥舞着熔岩巨拳的熔岩巨魔撕裂的刹那——
一道幽暗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场!
速度太快!快到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深紫色残影!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冰刃划破丝绸的声音响起。
那头咆哮着、浑身流淌着炽热岩浆的熔岩巨魔,庞大的身躯猛地僵在原地!它那狰狞的头颅与脖颈连接处,一道平滑如镜的暗紫色冰线骤然浮现!下一刻,巨大的头颅无声滑落,砸在地上,滚烫的岩浆与冻结的暗紫冰晶诡异交融,发出滋滋的爆响!庞大的无头身躯轰然倒塌,震得地面一颤!
那道幽影毫不停留,如同穿行在风暴中的死亡之蝶。深黑色的贴身魔甲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脸上覆盖着冰冷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在混乱战场中依旧冰寒彻骨、燃烧着幽暗紫焰的眼眸——正是化名幽烛的沈凝光!
她手中并无实体兵刃,只有两柄由纯粹九幽冰焰凝聚而成的、近乎透明的暗紫色弯月冰刃!冰刃边缘燃烧着惨白的火焰,所过之处,无论是坚硬的岩石、魔物的甲壳、还是修士的护体灵光,皆如热刀切牛油般无声割裂!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头魔物要害处诡异的冰封爆裂,或是某个魔修咽喉处瞬间凝结的暗紫冰晶!
她的战斗方式简洁、高效、致命!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精准的切入、最致命的切割!如同一柄淬炼了无尽恨火与深渊寒冰的利刃,在混乱的战场上犁开一道道死亡真空!
是魔域近卫!
好快!小心!
结阵!挡住她!
天衍宗弟子惊骇欲绝,纷纷调转攻击方向。然而他们的剑光术法落在凝光周身那层流动的暗紫色冰铠上,只激起一圈圈涟漪般的紫白光晕,便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冰铠表面燃烧的惨白火焰甚至能顺着攻击轨迹反噬,瞬间冻结持剑者的手臂!
绝对的压制!冰冷的死亡收割!
就在凝光冰刃再次扬起,准备收割下一个目标时——
一道熟悉的、带着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她身后炸响:
凝光——!!
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带着灵力加持,清晰地传入凝光耳中。
凝光挥刃的动作骤然一顿!冰寒的瞳孔深处,那幽暗的紫焰猛地一跳!
她缓缓转过身。
不远处,谢琅一身沾染了魔血和尘土的青色法袍,手持一柄灵光吞吐的青色长剑,正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他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那双曾经温润如玉的眼眸,此刻却死死盯着凝光脸上那冰冷的玄铁面具,瞳孔剧烈收缩,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仿佛精心构筑的世界突然崩塌的错愕!
是你!真的是你!谢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目光扫过凝光周身那标志性的暗紫冰铠和燃烧着白焰的冰刃,最终死死锁住那双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冰寒恨意的眼眸,你没死!你竟然……堕入魔道!
凝光没有回答。面具下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最后的表演。手中燃烧着白焰的冰刃微微下垂,刃尖滴落一滴粘稠的魔血,在焦黑的土地上砸开一朵暗紫色的冰花。
谢琅看着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迅速切换成一种混杂着痛心疾首、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深情的复杂表情。
他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仿佛要唤醒迷途羔羊的急切与真诚:
凝光!我知道你恨!我知道你怨!当年之事……是我身不由己!是玄玑师尊逼迫!我心中从未有一刻安宁!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凝光靠近,青色长剑垂在身侧,灵力收敛,仿佛毫无防备,眼中充满了沉痛和怜惜:
跟我回去!我以道心起誓!定会求师尊为你洗清魔气,拔除体内邪物!我会倾尽所有,弥补你!护你周全!回来吧,凝光!莫要在这魔窟沉沦!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柔和与急切,仿佛真的是一位痛失所爱、如今失而复得、急于挽回的痴情郎君。那眼神中的深情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足以让任何不知内情的人动容。
然而,在凝光眼中,这深情的表演,却比深渊最污秽的魔气更令人作呕!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剔骨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上反复剐蹭!父亲魂飞魄散时四散的琉璃碎片、大婚之夜那碗养脉汤的甜腻气息、松涛阁窗外那声轻蔑的容器、葬魔渊上林月遥淬毒的快意眼神……所有被噬心蛊日夜滋养、放大到极致的恨意,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玄铁面具下逸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寒嘲讽,瞬间冻结了谢琅所有的表演。
凝光缓缓抬起右手。那柄燃烧着惨白火焰的暗紫色冰刃在她掌心悬浮、旋转,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她不再看谢琅那虚伪的脸,目光落在他持剑的右臂上——那只曾经在刑台上指向父亲的手,那只曾经在大婚之夜轻抚她灵根伤处的手!
弥补
护我周全
洗清魔气
她每吐出一个词,声音就更冷一分,如同万载玄冰摩擦。最后一个词落下时,她猛地抬头,面具下那双燃烧着幽暗紫焰的眼眸,爆发出足以焚毁一切的恨火!
你的‘救赎’——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暗紫色冰刃骤然消失!
不是消失!是速度太快!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
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发丝、却蕴含着毁灭性九幽冰焰力量的暗紫色光线,如同死神的叹息,无声无息地穿透空间,瞬间击中了谢琅持剑的右臂肩胛!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针刺破水囊的声响。
谢琅脸上的深情和痛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肩!
只见一道细小的暗紫色冰线,精准地贯穿了他的肩胛关节!冰线周围,没有鲜血喷涌,只有皮肤下的血肉、骨骼、经络……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诡异的、深紫色的冰晶疯狂侵蚀、冻结、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
——是剔骨刀!
凝光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宣判,在谢琅耳边响起!
呃啊——!!!
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终于爆发!谢琅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臂,从肩胛处开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从内部焚烧!皮肤肌肉瞬间干瘪、焦黑、化为飞灰!骨骼发出琉璃碎裂般的脆响,寸寸崩解!那柄陪伴他多年的青色灵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仅仅一息之间!
他整条右臂,连同半边肩膀,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边缘覆盖着暗紫色冰晶、内部焦黑如炭、散发着刺鼻焦糊味的恐怖断口!
焚毁!
不是斩断,是彻底的焚毁!由内而外,连灰烬都未曾留下多少!九幽冰焰的恐怖威能,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噗通!
谢琅再也支撑不住,剧痛和巨大的打击让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他左手死死捂住那恐怖的断口,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金纸,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衣衫!他抬起头,看向凝光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怨毒和……一种世界观崩塌的茫然!
凝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脚下踩着焦黑的地面和凝固的魔血冰晶。她微微俯身,右手随意地再次凝聚出一柄燃烧着惨白火焰的暗紫色冰刃。
冰冷的刃尖,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轻轻抬起谢琅因剧痛和恐惧而颤抖的下巴,最终稳稳地抵在了他脆弱的咽喉之上。
冰冷的触感让谢琅浑身一僵,连惨嚎都卡在了喉咙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刃尖上那毁灭性的冰焰力量,只需轻轻一送,便能让他步上父亲魂飞魄散的后尘!
凝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玄铁面具遮挡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双燃烧着幽暗紫焰的眼眸,透过面具的孔洞,冰冷地映照着谢琅此刻狼狈、恐惧、如同丧家之犬的倒影。
现在,她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摩擦的质感,感受到‘救赎’的温度了吗谢师兄。
师兄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充满了刻骨的讽刺。
谢琅喉咙被冰刃抵住,无法发声,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看着那双冰冷燃烧的紫眸,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杀意和……复仇的快意!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曾经温顺、脆弱的沈凝光,早已被他亲手推入了深渊,淬炼成了眼前这个冰冷无情的复仇修罗!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伪装的深情,在她面前,脆弱得如同笑话!
就在这凝光以绝对姿态掌控谢琅生死的瞬间——
距离战场核心数百丈外,一处被魔气熏黑的断崖阴影里。
一具穿着普通魔修服饰、胸口被洞穿、看似早已死透的尸体,其低垂的头颅下,那双空洞的眼眶深处,极其隐晦地闪过了一丝微弱的、药王谷特有的碧绿色毫光!
这光芒一闪即逝,如同错觉。随即,那尸体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甲缝里渗出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淡绿色粉末。粉末随风飘散,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混乱的战场气息中。
药人傀儡!
林月遥的追踪,已然启动!
第八章:业火照莲
堕魔殿最深层的沉渊静室。四壁的魔渊沉晶流转着幽暗的光泽,将外界彻底隔绝。唯有静室穹顶镶嵌的九幽青灯投下冰冷惨白的光晕,照亮中央盘坐的两人。
凝光——幽烛,闭目端坐,周身暗紫色冰铠光华内敛,但眉心处,一个极其微弱、若隐若现的扭曲枯枝状金色符文,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昭示着玄玑道君那道深埋的独门封印。噬心蛊在心脏处搏动,如同冰冷的计时器,提醒着她这份力量的根源与代价。
烬盘坐在她对面的虚空,墨色长袍如水般流淌,没有任何表情的完美面容在青灯下显得近乎非人。银灰色的瞳孔如同宇宙深潭,锁定着她眉心的封印。
静室内没有风声,只有一种凝滞到几乎要爆裂的寂静。
玄玑种下的,并非普通禁制。烬混沌回响般的声音在静室中扩散,带着洞悉本质的冰冷,锁魂钉囚禁元神于灵台,此印……锁血肉神魂于命门。阻绝你血脉彻底觉醒,亦确保‘容器’永不失控。
他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的右手。掌心朝上,不见任何光华涌现,但整个静室的空间却陡然向中心坍缩了一瞬!空气变得粘稠沉重,如同凝固的水银!
一股难以言喻、磅礴浩瀚到极致、却又带着绝对精准秩序意志的力量,无声地笼罩了凝光的全身!这股力量冰冷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瞬间镇压了她体内所有异动的灵力和试图反抗的噬心蛊!仿佛将她变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凝光感到身体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都被这股力量牢牢禁锢,动弹不得!唯有噬心蛊在绝对压制下不甘的搏动,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剥茧,溯源。烬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他伸出的指尖,对准凝光的眉心。
嗤——!
一道比头发丝更细、凝练到极致的银灰色光束,瞬间从他指尖射出,精准地没入凝光眉心那扭曲枯枝封印的核心!
轰——!!!
不是外在的爆炸!是源自灵魂和血脉最深处的剧烈轰鸣!
剧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百倍!锁魂钉与眉心的封印如同产生了可怕的共鸣,一起疯狂震动!金光与枯枝符文在灵台识海和命门核心同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化作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贯穿凝光的整个存在!仿佛要将她的血肉、神魂、记忆一并撕裂、焚毁!
呃啊——!!!!
凝光猛地睁大眼睛,瞳孔瞬间被银灰色的光芒充斥!身体在烬的绝对压制下无法弹动,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压抑到扭曲的嘶吼!汗如浆涌,混合着控制不住涌出的暗紫血丝!玄铁面具下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就在这非人的剧痛风暴中心,被强行撕裂的神魂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涌入凝光的意识!
画面:
不是刑台,不是新婚,而是更久远、更模糊的时光。
地点:天衍宗深处,执法堂一间灯火通明、充斥着檀香和冰冷法器气息的净室。
人物:年幼的沈凝光,约莫五六岁,粉雕玉琢,睁着懵懂纯净如同雪山冰湖的大眼睛。她赤着小脚,有些怯生生地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的父亲沈屹,一脸凝重地立在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朴素道袍、慈眉善目的老者面前——正是当年的玄玑道君!
玄玑师兄,凝光年幼,不知能否承受沈屹的声音带着忧虑。
沈师弟放心。玄玑道君笑容和煦,眼中满是令人信服的关切,此乃‘灵犀天引’之仪,非但无害,更能引天地福泽,助小凝光奠定无上道基,未来成就或在我等之上!他抬手,掌心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造型古朴、散发着温暖神圣金光的符文玉钉,玉钉上隐隐有祥云缭绕的虚影!贫道观此女命格清奇,与我宗缘分深厚,特赐此福缘。
幼小的凝光看着那漂亮的金色玉钉,又看看父亲担忧却最终点头的脸,懵懂的心中对那位慈祥的师祖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画面骤转!
净室中央法阵亮起刺目金光!玄玑道君脸上的慈祥瞬间褪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他手中的符文玉钉悬浮在幼小凝光额头上方,那温暖金光下,玉钉尖端的符文结构深处,竟流动着极其隐晦、扭曲如同枯枝的暗影!
咄!玄玑一声冰冷的低喝!
玉钉化作一道刺目的金色流光,狠狠刺入凝光的眉心!
想象中的温暖圣洁并未降临!
只有!
啊——!!
幼小的躯体发出的凄厉尖叫!比针扎剧烈亿万倍的恐怖痛楚瞬间贯穿了她所有的感知!仿佛整个天地倒卷着砸在她那脆弱的灵魂上!纯洁的冰湖瞬间被染成绝望的血红!她看到父亲沈屹惊骇欲绝冲过来的身影被无形的力量弹开!看到玄玑道君眼中那冰冷刺骨、毫无波澜的算计!如同看待一件器物!
锁魂钉!不是福缘!是枷锁!是为了永远压制她觉醒的镇魔血脉!从她幼年便被植入!玄玑道君!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开始布局!将她作为蕴养万魂幡器胚的容器!所谓的恩情!从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与囚禁!
被欺骗!被利用!连带着父亲对他的信任都成了这场囚笼的一部分!
更深的背叛!更刻骨的恨意如同被点燃的业火,在凝光即将崩溃的识海中轰然爆发!配合着那穿透眉心的银灰色光束,内外交击!
咔嚓!
一声清脆而凄厉的碎裂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琉璃破碎!
凝光眉心处,那扭曲枯枝般的金色封印符文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刺目光华!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但随即,光华便被那道凝练到极致的银灰色光束彻底贯穿、撕裂、湮灭!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瞬间消散在冰冷的静室空气之中!
眉心处一阵剧烈的灼痛感传来,仿佛有什么坚固的壳子被强行打破!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清晰通透的感知瞬间席卷了她全身!那一直困扰着她、如同隔着一层厚厚毛玻璃的某种血脉壁垒,轰然倒塌!
锁魂钉依旧存在,但玄玑道君设下的这道最核心的血脉禁锢枷锁——破了!
哇——!
封印破碎的瞬间,巨大的痛苦和更深层的背叛感冲击叠加,凝光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近乎墨紫色的鲜血!身体虚脱般向前软倒。
烬适时收回了力量。禁锢消失,那磅礴浩瀚的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站起身,墨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唯有一双银灰色的眼眸扫过凝光眉心处那道如同被烫伤般的新红印记——那里不再有枯枝符文,但残留的灼痕如同烙印。
枷锁已除,容器成空。他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取回你的东西。玄玑的‘万魂幡’器胚,不能成。
——
夜,浓如化不开的墨汁。
天衍宗镇物峰。这里是宗门重地的核心,供奉着历代祖师牌位,也存放着宗门最重要的传承法器和……收缴的禁忌之物。整座山峰被层层叠叠、环环相扣的古老禁制覆盖,密如蛛网,灵力流转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在山峰之巅,祖师祠堂大殿后方,却隐藏着一处更隐蔽的空间——玄玑道君专属的玄机秘库。入口并非实体门户,而是一道流转着无数符文、悬浮于空气的银色光门。
此刻,秘库深处。空间不大,陈设简洁得近乎肃杀。中央矗立着一座冰冷的玄玉祭台,祭台之上,一方剔透深邃、如同星辰碎片雕琢而成的冰蓝色方鉴静静悬浮。正是沈家祖传至宝——冰魄鉴!
鉴身表面,无数古老玄奥的符文自行流转,散发出精纯浩瀚的冰寒气息,令整个秘库空间的气温都下降到滴水成冰的地步。然而,在这冰寒气息的核心深处,却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与其本源格格不入的怨戾死气纠缠,显然是玄玑祭炼万魂幡时留下的污染。
秘库的寂静被两道无声侵入的身影打破。
烬的身影如同从墨色本身中凝聚出来,高大挺拔,墨色长袍的边缘流淌着吞噬光线的银紫暗芒,脸上覆盖着无面墨色面具。他并未刻意收敛气息,但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意志仿佛与周遭的禁制规则本身融为一体,无声无息地扭曲、规避着所有探查。
紧随其后的是幽烛——凝光。一身融入夜色的墨黑近卫软甲,脸上覆着玄铁面具,只露出那双冰寒彻骨、燃烧着幽暗紫焰的眼眸。她周身暗紫色的九幽冰铠完美内敛,气息微弱如同死物,若非亲眼所见,几近于无。眉心的红痕在秘库的冰寒蓝光下若隐若现。
他们的潜入如同融入湖水的墨滴,没有触发任何警报。显然,烬的力量扭曲了此地的核心规则片刻。
凝光的目光,在踏入秘库的瞬间,就死死锁定了祭台上那方熟悉的冰蓝色方鉴!尘封的记忆被唤醒——父亲沈屹在及笄前夜轻抚冰魄鉴时眼中的郑重与期许。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强烈的归属感油然而生,压过了秘库的极致冰寒,更点燃了噬心蛊感应到的滔天恨意!
冰魄鉴!沈家传承!父亲被夺走又死于非命的根源!终于近在咫尺!
她不再犹豫,身影如电,瞬间出现在玄玉祭台旁,右手径直抓向那悬浮的冰魄鉴!
指尖触碰到冰魄鉴那深邃冰凉的鉴体!
嗡——!
冰魄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冰蓝光华!仿佛被唤醒的远古冰龙!秘库空间内的温度骤降!凝光体内的镇魔血脉感应到这份同源的呼唤,瞬间沸腾!眉心的红痕灼灼生辉!丹田内暗紫色的九幽冰焰也如同欢呼般亮起!一股血脉相连的喜悦与冰冷庞大的力量洪流即将涌入!
就在凝光的手即将握实冰魄鉴、心神激荡血脉沸腾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冰魄鉴底部,那冰冷的玄玉祭台表面,一道被冰魄鉴本身力量完美掩盖、细小到极致的阵法纹路骤然亮起!那不是守护或预警的符文!
而是——一道极其隐蔽、由无数细微扭曲的暗绿色光丝瞬间编织而成的——虫形符文!
这符文如同一个被压缩到极致的引信!其核心处,一股源自药王谷秘法、与凝光体内残留的绝脉散毒素、甚至她灵根上沾染的噬魂蛊气息瞬间同源的毁灭波动——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咯咯咯……
一声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子轻笑,仿佛带着林月遥所有的阴毒与怨恨,跨越空间在凝光识海深处骤然响起!
找到了,我的好师姐——爆!
轰————!!!
那虫形引信符文猛地炸开!但爆开的并非火光!而是——亿万只肉眼无法窥见、却带着极致怨毒与吞噬神魂意志的、由最精纯的噬魂蛊毒凝练而成的无形洪流!
噬魂蛊爆!
林月遥竟然在玄玑道君的秘库祭坛上,留下了最后一重致命陷阱!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淹没凝光!噬心蛊在她心脏处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警告嘶鸣!但这阴毒的爆炸设计,恰恰选在她心神放松、力量即将与冰魄鉴连接的脆弱瞬间!距离太近!速度太快!那无形的噬魂毒流如同亿万个张开獠牙的怨魂,瞬间已冲到眼前!
躲不开!根本来不及做任何防御!
凝光瞳孔骤缩!
然而——
一直静立如影子、仿佛与空间融为一体的烬,动了!
在那噬魂虫形符文亮起的同一刹那,他那覆盖着墨色面具的脸似乎微微朝向了那个方向。
凝光的手抓向冰魄鉴的动作在电光石火间已经来不及中断,但在噬魂蛊陷阱爆发的前一微秒——
轰!
一股比之前助她破除封印时更加恐怖、更加纯粹的银灰色意志洪流,如同无形的毁灭巨神之锤,后发先至!抢在那噬魂毒流彻底爆开、扩散开来吞噬凝光之前,狠狠砸在了那刚刚亮起的虫形符文中心!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只有一声仿佛气泡破裂的闷响!
那道即将彻底爆发的噬魂洪流,如同被钉死在琥珀中的蚊虫,被这股降临的绝对秩序意志强行凝固!然后强行压缩、坍缩!最终化作一个比针尖还小的墨绿色光点,啵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危机瞬间被抹平!
这一切发生在凝光手指触及冰魄鉴、到握实它的半息之内!
凝光的心神尚未从致命的危机中完全回神,冰冷刺骨的冰魄鉴已被她牢牢握在掌心!磅礴的同源冰寒力量汹涌注入,暂时压过了心悸。
秘库空间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冰魄鉴流淌的蓝光。
凝光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立刻低头检视冰魄鉴。鉴身冰凉透彻,那道被强行碾碎的噬魂蛊陷阱似乎并未对神器本身造成任何损伤。
然而——
就在凝光目光落在冰魄鉴光滑如镜的深蓝镜面上时……
嗡……
冰魄鉴镜面上流转的符文光华突然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深邃的镜面内部,不再映照出凝光此刻戴着玄铁面具的脸孔,而是如同穿过时间长河,映照出一片古老而混乱的战场景象!
残阳如血,映照着焦黑的大地和断裂的山脉。
尸骸遍地,妖魔的残肢与碎裂的法器混染。
而在镜面影像的核心——
一个穿着沈家特有的冰纹云袍、眉宇刚毅、浑身浴血但眼神坚定不屈的男子(青年沈屹)!正手持一柄光芒有些黯淡的冰魄鉴(形制略有不同)!
他并非独战!
在他的身后,一个同样高大、墨发狂舞、周身笼罩在浓郁魔气之中、却并非邪恶、反而带着一种镇压天地混乱狂暴意志的身影(青年烬),正一手按在沈屹的后心!磅礴的魔气精妙地注入沈屹体内,与他自身的冰蓝灵力以及冰魄鉴的力量完美交融,化作一道横贯战场、冻绝万魔的庞大冰封壁垒!两人背脊相抵,眼神交汇处是无需言语的绝对信任!
并肩作战!
镇魔人沈屹与魔域之主烬!在某个古老的时代,竟曾是生死相依的战友!
冰魄鉴镜面上的战斗画面骤然定格在这一刻!镜面光华也瞬间敛去,变回原本深邃的冰蓝。
秘库内一片死寂。
凝光握着冰凉刺骨的鉴体,彻底僵在原地!
玄铁面具掩盖了她所有的表情,唯有那双露出的眼眸中,幽暗的紫焰骤然凝固!如同冰封的星河!巨大的震撼如同惊雷劈中脑海!
父亲……烬……
这……怎么可能!
烬的身影依旧静立在原地,墨色无面面具下看不到丝毫情绪。仿佛那石破天惊的影像从未出现。但他那银灰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片极深、极暗的阴影,如同被触及了尘封万载的古老碑文。秘库中弥漫的冰冷魔气,在他身边无声地凝滞了一瞬。
冰魄鉴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直刺心脉,将那足以颠覆认知的影像,深深烙印进凝光的魂海深处。噬心蛊搏动着冰冷的回响,将疑问与风暴,无声地沉入无底寒渊。
第九章:弑神台
弑神台。并非断头之地,而是天衍宗最高、最接近苍穹的祭天台。白玉雕琢的巨大圆形平台悬浮于万丈绝巅之上,四周是深不见底的云海旋涡。平台中央,古老的祭坛纹路斑驳,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力量的沉重。此地本为沟通天地、祭祀祖灵的圣洁之所,此刻却被染上了冲天的魔煞怨气!
阴风怒号,卷动着浓稠如同墨汁的乌云,沉沉压在弑神台上方。云层深处,无数扭曲、哀嚎、挣扎的人形面孔时隐时现,汇聚成一片遮蔽天日的怨灵之海。空气粘稠沉重,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与灵魂烧焦的恶臭。地面上,未干的血迹描绘着惨烈的厮杀痕迹,破碎的法器、损毁的阵旗散落四处。
魔域军团的咆哮与天衍宗弟子绝望的抵抗交织,但在平台核心,所有声音都被一种更宏大、更冰冷的恐怖气场压制——那是来自万魂幡的威压!
玄玑道君悬浮在祭坛中央正上方。他一身洗得发白的朴素道袍,衣袂在狂暴的能量流中翻飞,面色却平静祥和,甚至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慈悲,与周围地狱般的景象形成了最惊悚的对比。他手中并无实体幡旗,一面巨大无朋、仿佛由无尽怨魂痛苦挣扎凝聚而成的、虚幻扭曲的黑紫色旗幡虚影,自他头顶虚空垂落,幡面遮蔽了半个祭天台!
那便是万魂幡!
其上每一寸幡布,都是由数十甚至上百个被强行剥离炼化的生魂凄厉哀嚎扭曲而成!痛苦的尖叫、绝望的诅咒、无助的呜咽,凝成实质的灵魂音波,冲击着平台上所有人的心智!无尽的怨毒死气化作墨紫色的锁链,缠绕着祭坛核心,正源源不断地吸取地脉灵气与战场上陨落的残魂,滋养着这件尚未完全成型的灭世凶器!
在祭坛中央的核心阵眼位置,沈凝光——幽烛,被墨紫色的怨魂锁链死死捆缚在冰冷的玉石基座上!她的暗紫色冰铠早已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周身燃烧的惨白冰焰被狂暴的怨灵锁链压制得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更致命的是——
灵台识海深处,那根沉寂了许久的锁魂钉,在万魂幡的核心死气刺激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反噬!金色的钉体剧烈震颤,释放出亿万道实质般的金色光刺,从内部疯狂穿刺、撕裂她的神魂!同时,万魂幡的怨灵锁链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将更庞大、更冰冷的怨毒死气疯狂灌入她的身体,与锁魂钉的金光里应外合,内外碾磨!
呃啊——!!!
凝光仰着头,玄铁面具早已碎裂,露出她惨白如纸、被极致痛苦扭曲的面容!鲜血从七窍、皮肤龟裂处不受控制地涌出,却在涌出的瞬间被怨魂锁链吸食干净!噬心蛊在心脏处发出濒死般的尖锐嘶鸣,疯狂抵御着神魂撕裂的剧痛和怨气侵入的腐化!冰魄鉴被她死死抱在怀中,冰蓝光芒被墨紫怨气重重压制,显得极其暗淡。
濒死!
身体与灵魂都在被彻底碾碎、撕裂!锁魂钉的反噬与万魂幡的侵蚀形成了毁灭性的闭环,让她成为了这灭世凶器核心阵眼的活祭品!视野被血与泪染红,意识在剧痛与黑暗的边缘疯狂摇曳,父亲的影像、谢琅的虚伪、林月遥的毒笑……所有被噬心蛊放大到极致的记忆都在碎裂!
高空中,玄玑道君悲悯地俯视着祭坛上濒临毁灭的凝光,如同俯瞰祭坛上待宰的羔羊:魔躯污秽,难承天命。此魂此骨,归于宝幡,涤荡寰宇,乃汝归宿。他的声音平和圣洁,却比深渊最恶毒的诅咒更令人心寒。
就在凝光的神魂之光即将彻底熄灭、意识堕入永恒的黑暗深渊之际——
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沉重、带着绝对秩序的浩瀚意志,如同冲破九霄的寒星,骤然降临在混乱沸腾的弑神台上空!
空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烬!
那墨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突破万魂幡的重重封锁,屹立于祭坛边缘!他周身没有任何狂暴的气势,唯有一层浓郁如同实质、流淌着星屑般银紫色暗芒的黑暗包裹着他,那墨色长袍的边缘在狂暴的能量流中如同凝固的静水。脸上覆盖的无面墨色面具空洞而深邃,直视着被锁链捆缚、濒临魂灭的凝光,又缓缓转向半空中操纵万魂幡的玄玑。
银灰色的漩涡瞳孔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冻结灵魂的绝对冰冷。
没有任何言语。
没有任何征兆。
烬的身体动了。
他并没有冲向玄玑道君,反而朝着被捆缚在核心阵眼的凝光,缓缓迈出一步!
这一步落下!
轰——!!!
整个弑神台剧烈震颤!仿佛不堪重负!笼罩着烬的那层流动的墨色黑暗骤然向内坍缩!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墨色气泡瞬间收缩于他体内!
下一刹那!
一道辉煌到无法直视、纯粹由绝对秩序法则与本源魔力凝聚而成的通天彻地的银灰色光柱,自烬体内轰然爆发,直冲九霄!光柱瞬间洞穿了厚重的怨魂云海,涤荡开万魂幡散发的死气!光芒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冻结时空、审判万物的恐怖威压!
光柱的核心,烬的身影变得模糊而神圣。他抬起右手,那只手瞬间化作完全由纯粹银灰色秩序能量构成的、半透明的能量体,无视了捆缚凝光的怨魂锁链和阵法的阻碍,如同穿越虚空般,猛地探入凝光的心口——不,是直刺她灵台识海深处!
起。
一个字。冰冷。清晰。如同宇宙初开时诞生的第一缕秩序之音。
这只银灰色的能量巨手,在凝光灵台识海那充斥着金光与怨魂毒火的混乱空间中,无视了一切阻碍,精准无比地、强行握住了那根爆发出亿万金色光刺、疯狂撕裂她神魂的锁魂钉!
然后——
猛地向外一拔!
嗤啦——!!!
无法形容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的规则链条被强行扯断!
凝光浑身猛地一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仿佛灵魂被彻底撕裂又解脱的尖锐惨嚎!她的七窍、全身毛孔中骤然喷涌出大片暗金色掺杂着墨紫魂屑的光流!那是锁魂钉被强行剥离、带走的、属于她本源神魂的一部分和炼入其中的怨气!
与此同时!
祭坛上空,操纵着万魂幡的玄玑道君身躯剧震!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慈悲祥和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置信的惊骇和因法器核心被暴力斩断连接带来的巨大反噬!他猛地喷出一大口紫金色的道血!头顶那庞大的万魂幡虚影剧烈扭曲翻腾,无数挣扎的怨魂发出凄厉到顶点的悲鸣,仿佛失去了主心骨!
更惊人的是烬本身!
那道支撑着他、辉煌无匹的银灰色光柱,在拔钉成功的瞬间,如同燃尽了最后的蜡烛——
哗啦!
光柱骤然破碎!
如同亿万片巨大的琉璃碎片崩塌散落!
光柱核心处,烬的身影显露出来。
他那原本深沉流动、仿佛蕴含无垠星空的墨色长袍,此时竟然失去了所有光泽,褪变成一种暗淡无光、如同蒙尘多年的陈旧灰黑!边缘流淌的银紫暗芒彻底消散!他脸上覆盖的无面墨色面具,材质仿佛瞬间老化了万年,咔的一声轻响,表面布满无数细密的裂纹!
一股无法掩饰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与流逝气息,如同破堤的洪水般从他身上散逸开来!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生命精华!
千年修为,付之一炬!只为拔除一根钉!
代价,沉重到令天地变色!
而祭坛中央,锁魂钉离体!
束缚凝光的怨魂锁链如同失去了主控的毒蛇,瞬间崩溃消散!
被压制的冰魄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而浩瀚的冰蓝神光,与凝光体内那挣脱了最后枷锁、彻底觉醒的镇魔人血脉瞬间共鸣!濒临崩溃的神魂在冰魄鉴纯净本源的滋养下被强行稳住!更有一股源自血脉深处、苍凉古老的呼唤力量,借由冰魄鉴作为媒介,贯穿时空,轰然降临!
以镇魔之血为引!以吾族圣鉴为凭!先祖英灵!
凝光染血的口中发出嘶哑却无比坚定的呼唤!她双手高举冰魄鉴!眉心那代表血脉觉醒的红痕灼灼放光!与冰魄鉴的冰蓝神光交相辉映!
嗡——!
冰魄鉴剧烈震动!深邃的鉴面内,无数细碎的光点急速凝聚!那并非沈屹或烬的影像,而是……亿万点如同星河尘埃般、纯粹由古老、不屈、守护意志凝聚而成的——先祖英灵之光!光芒穿透鉴面,化作一道通天彻地、包容万古冰寒的纯白色光柱!光柱扫过之处,万魂幡上那些痛苦挣扎的怨魂脸庞骤然一滞!
魂兮——归来!镇!
凝光厉声断喝!
那纯白色的先祖英灵光柱如同温柔的巨手,又如同不容抗拒的律令,狠狠刷过巨大翻腾的万魂幡幡面!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万魂幡上那些原本被怨毒、死气、痛苦充斥的、狰狞扭曲的人脸,在被那纯白先祖英灵之光拂过的瞬间,脸上的怨毒竟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飞速消融!痛苦被抚平,挣扎化作了宁静!墨紫色的幡体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其上萦绕的滔天怨气死气被那纯净古老的守护意志强行净化、驱散!
万魂幡的掌控权,在玄玑道君因核心被斩断和反噬而力量大减的瞬间——在先祖英灵意志的绝对净化镇压下——被强行剥夺!
嗡……
庞大的万魂幡虚影停止了挣扎,其上亿万魂面归于平静,仿佛沉睡。幡体虽依旧墨紫,但其核心涌动的能量属性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毁灭的怨毒消散,只余下被先祖英灵意志强行约束、如同冰川般沉默冰冷的庞大魂能!
墨紫色的万魂幡缓缓沉落,最终悬停在凝光头顶尺许!庞大的幡面垂落,亿万双曾经痛苦如今安详的眼眸,无声地、俯视着下方陷入死寂的战场!肃杀!神圣!又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威严!
凝光缓缓收回高举冰魄鉴的双手。万魂幡随着她的意志同步调整。她身上破碎的暗紫冰铠重新凝合,眉心血痕如炽。她缓缓转过身,那双冰魄鉴映照的、燃烧着幽暗紫焰的眼眸,如同审判的神祇,穿透虚空,死死锁定在半空中、道袍染血、脸色灰败、满脸无法置信的玄玑道君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万载冰川崩裂的轰鸣,挟裹着先祖英灵的意志与万魂幡的魂能威压,清晰地响彻在整个弑神台,传遍每一个天衍宗弟子、每一个魔域战士的耳中!
看清楚!
万魂幡无风自动,幡面如同沉默的海洋微微起伏,亿万魂眸随着她的目光聚焦玄玑。
——谁才是魔!
身份,在染血的圣器面前,在冰冷的真相面前,在绝对力量的压制面前——
彻底反转!
曾经的冰灵根天骄,被视为魔道余孽,被当作容器牺牲祭炼……如今执掌万魂幡,冰鉴照魂,先祖为证!
曾经道貌岸然、涤荡寰宇的执法长老玄玑道君,以生魂炼器,以弟子为祭!他周身散逸的,是阴谋败露后那难以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腐朽与惊惶!
玄玑道君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在空中再次巨震,口中溢出鲜血,看向那庞大幡面上亿万双凝视自己的眼,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深彻骨髓的恐惧!
战场上,死寂一片。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万魂幡无声威压笼罩的瞬间——
凝光怀中的冰魄鉴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鉴面并非冰蓝,而是转为深邃近乎墨色的幽蓝!
嗡!
冰魄鉴剧烈震动!一道深蓝色的光束从鉴面骤然射出,并非攻击他人,而是直接投射在凝光身前的地面上!光束如笔,在地面迅速勾勒、交织,形成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法理解的线条和如同星辰坐标般的符文交织而成的——三维立体影像!
那影像的核心,是一口深不见底、边缘布满玄奥莫测纹路的——古井!井壁古老斑驳,其上镌刻的符文不断流转变幻,散发出一种超越空间、亘古长存的苍茫气息!而在古井口深处,是无尽的旋转星云和…一丝细微却不容错辨的、仿佛连接着亿万世界起源与终结的混沌气息!
神魔井!
正是冰魄鉴在吸收、约束了万魂幡那庞大魂能之后,借助这股力量反馈,最终显化出的终极秘密!
坐标影像只持续了一息,便化作无数深蓝光点,重新汇入冰魄鉴中。鉴面恢复了深邃的冰蓝,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凝光低垂的目光扫过鉴面,眼中幽暗的紫焰无声跳跃了一下。
烬褪去所有华光、布满裂痕的面具也微微朝向她怀中的冰鉴。
整个弑神台依旧死寂,但风暴的核心,已悄然转移。
这口通往未知的古井,将成为燃烧殆尽的复仇之火后,那新的……亦或是最终的原点
第十章:烬劫光生
坠星山脉深处,葬魔渊。
罡风如厉鬼尖啸,永无止息地从深不见底的渊壑中倒卷上来。翻涌的死寂黑雾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粘稠、狂暴,仿佛深渊本身正因即将到来的祭品而躁动不安。空气中弥漫着极寒与死亡的气息,冻结了所有的生机。
玄玑道君,这位曾经的道门巨擘,如今形容枯槁,道袍破碎沾满血污。他被三道由纯粹的九幽冰焰凝结而成、表面燃烧着惨白火焰的暗紫色冰锁死死禁锢着,悬吊在深渊入口之上。冰锁的另一端,缠绕在一块如同黑色獠牙般刺破黑雾的嶙峋巨岩上。
没有刑台,没有观众。只有沈凝光(幽烛)孤身立于巨岩边缘。她未着魔甲,只一身深沉的墨色常服,身姿挺拔孤绝如寒崖孤松。左肩的伤处早已被强悍的新生力量愈合得不留痕迹,眉心的红痕如同冰冷的烙印。怀中冰魄鉴流转着深邃的幽蓝光华,映照着下方无底的黑暗。
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玄玑灰败绝望的脸。曾经高高在上、悲悯众生的眼神,如今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一种被看穿所有肮脏秘密后的彻底坍塌。玄玑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是求饶是诅咒亦或是迟来的忏悔
凝光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下,对准深渊方向。指尖萦绕起一缕细小却凝练到极致的暗紫色光芒。
父债,命还。声音清越平静,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却比万载玄冰更冷,血债,骨偿。
玄玑,她念出他的名字,如同宣读一个早已腐朽的墓碑,你欠沈屹的命,欠那万魂的怨,欠这天地一份清澄……
今日,葬魔渊——便是你永恒的囚笼!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指尖的紫光骤然射出,精准地击中那三道禁锢玄玑的冰锁核心!
咔!咔嚓!轰——!
冰锁应声而碎!但碎裂的冰晶并未飞散,而是化作无数道燃烧着白色光焰的暗紫色闪电,狠狠劈入玄玑的四肢百骸!并非杀死他,而是以凝光最精纯的九幽冰焰之力,在他灵魂本源深处,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罪印!
呃啊——!玄玑发出一声凄厉到超越人类极限的惨嚎!身体被那冰冷的罪印闪电贯穿、灼烧!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罪印的力量牵引着,在冰锁碎裂后,加速朝着下方翻腾咆哮的葬魔渊黑雾坠落!
下坠!冰冷的黑雾如同无数只贪婪的手臂,瞬间缠绕上来,将他拖拽向那永恒的死寂与折磨深渊!他眼中最后的光是凝光那双毫无波澜的冰瞳,以及她身后翻腾的黑雾中,隐约浮现的无数张扭曲、痛苦却又带着诡异解脱和解恨的——万魂幡上曾被炼化者的面孔虚影!
没有救赎,只有永恒的冰冷沉沦。
风声呜咽,仿佛无数灵魂的叹息。
——
药王谷深处,秽尘涧。
这里是药王谷处理剧毒废料、圈养毒虫药兽的地方,终日弥漫着各种刺鼻腐烂的毒瘴。环境污秽恶劣,如同腐烂的沼泽。
林月遥,曾经高高在上、心如蛇蝎的药王谷圣女。此刻,一身早已辨不出颜色的破旧麻布衣,头发散乱沾满污秽。她跌坐在冰冷的泥水中,面无人色,眼神空洞。曾经流转着魅惑与恶毒光芒的双眸,如今只剩下无尽的惊惶、怨毒和一种根植骨髓的绝望。
她的修为被彻底废去。不仅仅是丹田碎裂,更是被一道源自九幽冰焰的本源禁制,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在命脉之上,杜绝了她任何重修的可能。禁制的力量让她对周围的剧毒气息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度,仿佛时刻有无数根细针从皮肤刺入骨髓,带来持续不断的痛苦。而她的余生,将在这里为药王谷终生试毒、饲喂蛊虫,直至被这里的污秽毒气彻底消磨殆尽。
你的毒心,一个冰冷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永世泡在这毒潭里吧。
林月遥猛地一颤,想要回头,却因虚弱和痛苦而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只有一丝怨毒至极的呜咽从喉咙挤出。
她身后不远处,沈凝光的身影在弥漫的毒瘴中若隐若现,如同索命的幽影,最终缓缓淡去,消失在浊臭的空气里。
只留下这生不如死的药奴,和她永无休止的、被赎清的业报。
——
魔域北境,永寂雪原。
极致的白,覆盖着连绵无尽的山峦与荒原。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发出连绵不绝的呜咽。天空是一种永恒的铅灰色,压抑而苍凉。唯有远处地平线尽头耸立的几座万年玄冰山,如沉默的巨神,在灰白的天幕下透出冰冷的蓝芒。
在这片生命的绝域深处,风雪稍歇的山坳背风处,一座由粗糙黑石堆砌而成的小屋静静矗立。简朴,低矮,窗户被厚厚的冰层覆盖,模糊了内外的界限。小屋的门前,一串悬挂在屋檐下的暗紫色冰晶风铃,在呼啸的寒风中纹丝不动。
这是沈凝光的归处。无关正魔,只与死寂和平静有关。
她放弃了堕魔殿的权势,拒绝了正魔两方试图借她力量达成的任何妥协。只带走了冰魄鉴,以及一份刻在玄冰玉简上的、由正魔双方最具分量的魁首以道心或魔源签下的永寂之约。条约核心只有一条:镇魔人永世镇守极北冰原,任何一方未经其允,擅入北境三千里范围者,视为撕毁契约,镇魔人有权全力诛之。
冰魄鉴被镶嵌在石屋深处的墙壁上,如同一轮静谧的幽蓝满月,散发着恒定的冰寒和安定的力量,驱散了石屋外渗入的死寂与寒冷。
炉火在粗糙的石炉内无声燃烧着,跳跃的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而是带着一丝微弱、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惨白光芒。炉火舔舐着一个墨玉色、毫不起眼的药罐。罐内,墨绿色如同熔融翡翠般的药液无声翻滚,散发出极其清冽、甚至有些刺骨的苦香味——正是焚心草为主料熬制的化蛊汤。
凝光盘膝坐在炉火旁一块光滑的黑色寒冰上。她褪去了所有甲胄和面具,只一身简单的墨色布衣。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颈侧,眉心的红痕在炉火映照下如同冰晶中的一点朱砂。她的气息沉静内敛,体内奔涌的九幽冰灵力如同被驯服的暗河,在宽阔坚韧的经脉中静静流淌。噬心蛊依旧存在,搏动依旧冰冷,但那份被放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执念火焰,已在尘埃落定后沉淀下来,变成一种融入骨血的、冰冷而坚韧的意志。
石屋外,风雪似乎又紧了几分。
吱呀——
厚重的、覆盖着厚厚冰霜的粗糙木门被轻轻推开。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带着雪粒摩擦的声响。
一道身影踏入门内,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死寂。
没有威压,没有华光。
一身最粗劣的、深灰色的、似乎由某种苦寒之地粗麻织成的布衣布裤,脚上蹬着沾满雪泥的陈旧兽皮靴。曾经象征魔域至高权柄的墨色华服、无面面具皆已成过往。
烬就站在门口。身姿依旧高大,但曾经的不可一世、如同深渊本身般的绝对掌控与威仪,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件被洗尽铅华的古器,徒留最真实的质。
他的脸上没有面具。那张近乎完美的面孔依旧俊朗,却失去了所有非人的冷漠光泽,只剩下一种仿佛凡尘打磨过的苍白底色。深邃的眼窝下,是淡淡的疲惫纹路。最刺目的是——他那原本墨色如夜的长发,如今尽数化为一片纯净无瑕、如同永寂雪原上初雪的银白!
连带着他的双眉,也染上了同样的霜雪之色!
那双银灰色的瞳孔依旧深邃,却不再是宇宙的漩涡,里面沉淀了太多深不可见、也无需言说的东西。他卸去了魔尊的一切光环,如同一个普通的、被风雪侵袭后找到避风所的旅人。
炉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他满头的白发和被寒气浸得微微泛红的手指指节。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凝光身上,又移向石炉上无声翻滚的化蛊汤。他走向炉火旁,步伐沉稳却带着一丝凡人的迟滞感。在距离凝光几步之外停住,那里有一张同样粗糙的石凳。
北境的雪,他先开了口,声音不再是混沌回响,而是低沉醇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风吹过冰原的罅隙,比墨渊城的永夜更纯粹。
他坐了下来,石凳冰凉坚硬。他抬起手,似乎想靠近那石炉取暖。火光映照下,他抬起的手腕内侧,一道早已结痂凝固、却依旧清晰可见的暗紫色伤疤赫然在目——正是凝光当日在密室失控时留下的齿痕。
他的目光从手腕伤疤抬起,越过跳跃的惨白炉火,落在凝光沉静的脸上。
噬心蛊……烬的声音在温暖的炉火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探索性的、近乎犹豫的意味,打破了石屋的沉默,……还有最后一重解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因这陌生的凡尘表达方式而生涩。炉火上,化蛊汤的清冽苦香无声地弥漫。
本源之种,可融于……他缓缓说着,那双沉淀了太多岁月的银灰眸子穿透火光,直视凝光的眼睛,……共生之契。蛊意融魂,羁绊共担,名为……‘同心’。
同心契。
不再是主仆的禁锢与汲取,而是平等的羁绊与共担。噬心蛊的意志彻底消融,化为连接彼此的桥梁。
炉火跳动,惨白的焰心在凝光漆黑的眼眸深处轻轻摇曳。她听着烬的话语,看着他满头的霜发、眼角的细纹、手腕的齿痕。看着这个褪尽魔尊光环、仿佛第一次真正踏入这简陋石屋、笨拙地阐述着一个可能是他搜罗万载才寻得的、试图赎回某些东西方法的男人。
她缓缓站起身。
动作从容安静。走到烬的面前,仅一步之遥。
目光交汇。他仰视着她。白发映着雪光,眼中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尘埃落定的微光。
凝光没有去看炉上的药罐,只是缓缓伸出右手。她的指尖不再冰冷如刀锋,而是带着石炉烘烤后的温凉。
那只手,没有去拿任何东西,也没有施展任何法术。
而是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力道,轻轻地、轻轻地——
抚上了烬那满是霜雪的、如雪原初雪般的白发。
指尖沿着冰凉的银丝缓缓滑落,最终停在他染着雪痕的鬓角。
肌肤相触。
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
凝光的唇角,在炉火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牵起一个细微至极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嘲讽,没有冰冷,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平静。她的声音如同融化的雪水,清冽而直接地流淌出来:
不必解了。
她抚着他鬓角白发的手指微微收拢,轻轻拂去一缕沾染的冰晶。
目光沉静地望进他那双深邃却又带着一丝凡人般迟疑的银灰眼眸深处。
蛊……
她顿了顿,语气如同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早化了。
目光落在他手腕内侧那道暗紫色的齿痕上。
现在烙在这儿的——
她的声音轻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在宿命最深的回音壁上。
——是同心契。
同心契。
不再是蛊虫噬咬的冰冷痛楚,而是融于血脉深处的无形羁绊。无需言语,已然共存。
炉火在她话语落下的瞬间,噗地腾起一道稍高的惨白焰苗,映照着烬骤然睁大的银灰瞳孔!
那双眼眸深处,仿佛有被冻结万载的坚冰在无声地破裂、消融!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她含笑的、平静的倒影!
手腕上的齿痕似乎变得滚烫!
石屋寂静。
唯有冰魄鉴在石墙上流转的幽蓝光华,似乎在这一刻微微明亮了几分。就在那光华闪烁的瞬间,它旁边一块用作镇纸的普通墨色玄冰玉符(内部刻录着正魔契约),其光滑冰冷的表面,极其隐晦地反射了一下鉴面的蓝光,折射出一缕微不可查的、与坐标地图线条完全一致的光纹——
指向那口深藏于未知之地、通往一切起源与终结的——神魔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