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残留的灼痛,像烙印,更像一个恶毒的计时器,宣告着我重返地狱的时刻。那火辣辣的痛感还未散去,膝盖上尖锐的刺痛已如冰锥刺骨——碎裂的瓷碗片,深深扎进皮肉,温热的血瞬间濡湿了粗糙的裤料。我抬起头,撞进林秀那双盛满血丝的眼睛里。
那血丝……不是普通的疲惫红丝,是纵横交错的蛛网,是干涸河床最后的裂痕,死死缠绕着她的瞳孔。它们疯狂地跳跃着,在我眼前扭曲、放大,最终凝聚成一片刺目的猩红——是上辈子她流产后,那些浸透了草纸、丝丝缕缕黏连着绝望的胎膜纹路!记忆如同淬毒的冰锥,毫无预警地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带来一阵眩晕和灭顶的寒意。
那碗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土腥和苦涩,正沿着砖缝蜿蜒爬行,像一条贪婪的毒蛇,朝着她因八个月身孕而笨拙挪动的脚踝扑去。她躲不开,沉重的腹部拖垮了她的敏捷。汗湿的枯发黏在红肿的颧骨上,那红肿……是我刚才那一巴掌的杰作。
妈…这药…太苦了…她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喉咙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砂砾般的摩擦声,虚弱得几乎要被屋外淅沥的雨声吞没。
上辈子的我,此刻会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揪住她油腻的发根,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张苍白绝望的脸狠狠摁向地上冰冷的药渣和碎瓷!生不出儿子还有脸挑三拣四!那尖刻恶毒的话语,曾是我最顺口的武器。而此刻,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药汁,同样的儿媳……却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记忆的画面残酷地切换——十年后,惨白的ICU病房,消毒水的味道掩盖不了死亡的腐朽。我瘫在病床上,像一摊烂泥,喉咙插着冰冷的胃管。林秀就站在床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冰冷得像结了霜的深潭。她捏着那根维系我苟延残喘的管子,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让我魂飞魄散的弧度:当年您说喝药苦是矫情……现在滋味如何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每一寸神经。更让我肝胆俱裂的是,我视若珍宝的儿子孙强,他背对着我,肩膀僵硬,声音冷漠得像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安乐死协议…签了吧。那五个字,是压垮我前世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此刻悬在我重生灵魂上的利刃!
秀啊——药里有红花!不能喝!会出人命的!!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悔恨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我甚至感觉不到膝盖的剧痛,猛地扑倒,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颊,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温热的血珠混着滚烫的、咸涩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溅进地上那滩致命的黑褐色液体里,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然而,我的崩溃,我的血泪,在她眼中是什么
她抱着肚子,像受惊的母兽,惊恐地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灶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动容,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警惕、嘲讽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几只油亮的蟑螂,正从灶台缝隙里窸窸窣窣地钻出来,肆无忌惮地爬过她光着的脚背。这场景……熟悉得令人窒息!
阴雨天,冰冷的灶台,满地乱窜的蟑螂……上辈子她流产后第七天,也是这样。她虚弱得站不稳,脸色灰败如纸,沉默地蹲在地上,用粗糙的草纸,一下,又一下,麻木地摁死那些肮脏的虫子。而我呢我嗑着瓜子,倚在门框上,嘴里吐出的不是瓜子皮,而是淬了毒的刀子:连个蛋都孵不出的废物!晦气!她那时也是这样沉默,只是肩膀细微地颤抖着,摁死蟑螂的动作更加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绝望和恨意都摁进那脆弱的甲壳里。
我的哭喊,我的自残,我的血泪……在她凝固的视线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随即沉入无边的黑暗。她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针,直直刺向我膝盖上仍在渗血的伤口,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声音干涩却带着刻骨的讥讽:
呵……这次改苦肉计了又想玩什么新花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我试图赎罪的灵魂上反复切割。地狱的恶意,不仅在于让我重生在施暴的瞬间,更在于它彻底堵死了我表达悔意的任何通路。赎罪的呐喊,在她听来,不过是恶魔换上了更精致的面具。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心脏。
深夜的死寂,像一块沉重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这个家,也包裹着我那颗在悔恨与恐惧中煎熬的心。白天那碗红花药和膝盖的刺痛,像烙印一样灼烧着我的神经。林秀那冰冷嘲讽的眼神,在黑暗中反复闪现。我无法入睡,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驱使我走向厨房,仿佛只有冰冷的器物才能暂时冻结我内心的混乱。
拉开冰柜门的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腥味猛地冲了出来!那味道黏腻、阴冷,像无数只腐烂的手,瞬间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直冲脑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几乎要呕吐出来。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我看到了源头——
冰柜深处,一块猪蹄。曾经或许肥厚的表皮,此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蠕动着的灰绿色霉斑!它们不是静止的斑点,而是活的,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无数细小蛆虫在溃烂的伤口上翻滚、吞噬。那景象,瞬间让我联想到林秀产后第三天,她痛苦蜷缩的身体,和那被绝望侵蚀的、近乎溃烂的眼神。
记忆的闸门再次被这恶臭强行撞开——
妈…求求您…张婶说炖猪蹄下奶…那时的林秀,脸色蜡黄,汗水浸透了额发,痛苦地佝偻着腰,双手死死捂着胀痛得如同要炸开的乳房,声音因剧痛而断断续续,带着卑微的哀求。而我呢我坐在舒适的藤椅上,悠闲地嗑着瓜子,咔哒、咔哒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我斜睨着她痛苦扭曲的脸,嘴角撇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刻薄,吐出的瓜子皮仿佛都带着毒汁:吃啥补啥就你这没用的身子骨,也配吃猪蹄下奶省省吧!那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钉在她摇摇欲坠的尊严上。
目光下移,冰柜底层躺着几条早已干瘪的鲫鱼。鱼眼蒙着厚厚的灰翳,空洞地望着冰柜顶盖,如同死不瞑目的冤魂。
这鱼眼,瞬间幻化成另一幅画面——她产后第七天,突然发起高烧,额头滚烫,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乳房更是硬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她疼得支撑不住,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蜷缩着身体,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我站在一旁,非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被她的软弱激怒了。我抬起脚,狠狠踢飞了脚边一个装着温水的搪瓷盆!哐当——!!刺耳的金属撞击墙壁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矫情!装什么死!我们那会儿生完孩子,哪个不是第二天就下地干活!就你金贵!那声怒吼和搪瓷盆刺耳的哀鸣,此刻在冰柜弥漫的腐臭和霉斑的蠕动中,被无限放大,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林秀不知何时倚在了厨房的门框上。月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斜射进来,将她本就单薄的身影削得更薄、更透明,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空荡荡的旧睡衣,那宽大的布料裹在她身上,仿佛不是衣裳,而是一块裹尸布。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冷硬的馒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粗糙的馒头皮在她掌心硌出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这红痕!这空荡的睡衣!这冷硬的馒头!
它们是无声的控诉,是我前世罪孽的铁证!那些所谓的月子餐——一碗寡淡无味的清汤里,永远孤零零地漂浮着一个煮得过老的鸡蛋。而另外两个饱满圆润、本该属于她的红糖鸡蛋,却沉甸甸地躺在孙强的面碗底,被吸饱了汤汁的面条掩盖着。孙强吃得心满意足,而我,则在旁边带着一种扭曲的公平感,监督着林秀把那唯一的、冰冷的鸡蛋咽下去。看着她艰难下咽时,我甚至感到一丝持家有道的得意!此刻,那得意化作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啊——!极度的羞愧和悔恨如同岩浆爆发!我再也无法忍受眼前这象征着道德溃烂的霉斑猪蹄和干尸般的鲫鱼!它们像一面照妖镜,映照出我灵魂深处最肮脏的蛆虫!我发疯似的将那散发着恶臭的霉肉抓出来,一股脑塞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粗鲁得如同在与什么看不见的敌人搏斗。还不够!赎罪的冲动驱使着我,我搬过凳子,不顾膝盖伤口的疼痛,踉跄着站上去,在橱柜最顶部摸索着——那里藏着一个被遗忘的铁盒。
颤抖着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整块用红绸小心系着的、乌黑油亮的阿胶。这是上周闺女回门时,我偷偷塞给她的好东西,当时还叮嘱她别让林秀知道。
红绸刺目的颜色,瞬间将我拉回林秀流产清宫那天。她刚从医院回来,脸色惨白如纸,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而我呢我在厨房忙碌,炖了一锅浓浓的当归鸡汤。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然而,当汤端上桌,我第一筷子就精准地捞走了锅里仅有的两只肥硕鸡腿,毫不犹豫地放进孙强的碗里,嘴里还念叨着:男人在外面辛苦,补身子要紧!女人嘛,流个产,喝点汤水就够了!林秀当时只是低着头,默默喝着碗里几乎没有油星的清汤,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我那时竟觉得理所当然!
砍骨刀被我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冷却我内心的灼烧。我举起刀,狠狠劈向那块冻得梆硬的阿胶!虎口上那未愈的冻疮瞬间崩裂,鲜红的血珠涌出,混着我滚烫的泪水,一起砸落在冰冷的洗菜池里,溅起小小的、绝望的水花。
妈…妈这就给你炖汤…热乎乎的汤…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更像是在哀求。
窗外,槐树最后几片枯叶被寒风撕扯着,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刮过冰冷的玻璃窗,那声音凄厉悠长,像极了某个女人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永无止境的悲泣。
就在这片死寂的悲鸣中,倚在门框上的林秀,忽然极其轻微地、极其突兀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冰冷,没有任何温度,像毒蛇吐信。
呵…强子刚才打电话回来说…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锥子,穿透黑暗钉在我脸上,…等孩子生了,这次满月酒…能收两万八的红包呢
嗡——!大脑一片空白!
水壶就在这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啸叫,像厉鬼的哭嚎,猛地撕裂了厨房里粘稠的寂静!
我僵在原地,仿佛听见了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撕成了碎片的脆响!
上辈子…她流产后不久…我确实收了两万八的满月酒红包……然后,我毫不犹豫地,转头就给闺女买了一只沉甸甸、金灿灿的镯子!当时还得意地向她炫耀!那金镯的光芒,此刻在我眼前幻化成一片冰冷的、致命的刀光!
林秀那句关于两万八的冰冷低语,如同魔咒,日日夜夜在我脑中盘旋。它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提醒着我前世那些沾满血泪的龌龊算计。恐惧与赎罪的焦灼感达到了顶点。我必须做点什么!钱!也许只有钱,才能证明我此刻的真心那六万八的棺材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立难安。
一个念头疯狂滋生:找到她藏起来的诊断书!找到它,然后……然后倾尽所有去弥补!像个真正的婆婆那样!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驱使我像贼一样,在儿子孙强上班后,潜入了他的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旧书的气息。我的目光扫过书桌,最终锁定在书架最底层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旧饼干盒。盒子上贴着一张早已褪色、边缘卷起的卡通贴纸,图案模糊不清,只余下惨淡的白。这张贴纸!是小宝三岁生日蛋糕上揭下来的!那天,小小的蛋糕上插着蜡烛,小宝拍着手笑。林秀小心翼翼地从蛋糕边缘揭下这张漂亮的贴纸,想哄他开心。奶油沾在她因操劳而开裂的指甲缝里,她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把贴纸贴在了这个铁盒上。那笑容里,曾有过一丝短暂的、纯粹的温暖。而此刻,这惨白的贴纸,像一张讣告。
撬开盒盖时,我的手抖得厉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乳腺浸润性导管癌Ⅱ期。诊断日期,赫然是半年前!
半年前!那天下午!林秀捂着胸口,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地蜷缩在沙发上,呼吸都有些急促。而我呢我正坐在旁边,喜滋滋地数着一沓刚从银行取出的、还带着油墨香的钞票,那是准备给闺女买名牌包的钱!听到她不适的低吟,我头都没抬,语气是十二万分的不耐烦:胸痛哼,我看你就是懒病犯了!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毛病别在这儿装模作样碍眼!她当时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咬着嘴唇,默默忍受着那被斥为矫情的剧痛。那剧痛,原来是癌魔的利齿在啃噬!
诊断书下面,是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小学生用的作业纸。纸上大片大片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开,蓝色的墨水化开成一片片绝望的、灰蓝色的云团,模糊了字句的边缘,却模糊不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彻骨悲凉:
妈总说…女人的命贱,像草…踩死了也没人管…
我知道我命贱…可我的小宝…他才三岁啊…他那么小…他不能没有妈妈…
我想活…我真的想活啊…谁能告诉我…卖血的地方在哪
……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眼睛,刺穿我的心脏!那被泪水泡软的纸,承载着一个母亲在绝望深渊里最卑微、最无助的挣扎和呐喊!我几乎能看见她深夜独坐,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一边无声地流泪,一边颤抖着写下这些字。那泪水滴在纸上,晕开的不是墨水,是她生命流逝的痕迹!
我的视线被泪水彻底模糊。手指颤抖着翻过那张浸满绝望的作业纸。纸的背面角落,一小片暗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渍,像一条扭曲丑陋的蚯蚓,丑陋地盘踞着。血渍的一端,蜿蜒指向几行用铅笔写下的、更小更淡的字迹:
卖头发83块…给妈买膏药…
卖头发83块…给妈买膏药…!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记忆!
那天!她顶着参差不齐、像被狗啃过一样的短发回来!头发短得几乎贴着头皮,难看极了!我问都没问,只觉得她又在作妖丢人现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刻薄的辱骂:又搞什么鬼样子!丑死了!是不是又出去勾搭野男人了还是想装可怜骗钱!她当时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纸包,指节泛白。面对我的辱骂,她一言不发,只是把那包着83块钱的纸包默默放在桌上,然后转身进了屋。那参差不齐的发茬,刺眼地昭示着她的牺牲,而我,却用最恶毒的语言践踏了她最后的尊严!那83块钱买的膏药,后来贴在我隐隐作痛的腰上,仿佛也烙下了耻辱的印记!
秀儿——!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哭嚎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等了!我疯了一样冲出书房,冲回自己房间,从床底最深处摸出那个用褪色蓝布紧紧包裹着的存折。那薄薄的本子,此刻在我手中重如千斤,滚烫无比!这六万八的棺材本!它每一分每一厘,都沾满了前世我对林秀敲骨吸髓般的龌龊!
闺女结婚时,我偷偷拿走了林秀压箱底的、她母亲给的最后一点嫁妆钱,美其名曰添妆,实际上是为了充门面,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孙强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堵门。我哭天抢地,软硬兼施,逼着刚刚流产身体虚弱的林秀,典当了娘家陪嫁的唯一一条金项链!那条项链,曾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念想!
……
一幕幕,一桩桩,像腐烂的疮疤被狠狠揭开,脓血横流!这存折,哪里是什么养老钱,分明是吸食儿媳血肉骨髓堆积起来的罪证山!
县医院那长长的、缓慢移动的缴费窗口队伍,在我眼中扭曲成了一条吐着信子、通往地狱的毒蛇。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汗味、药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我焦急地四处张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终于,在角落冰冷的长椅旁,我看到了她!
林秀像一片被狂风摧残过的落叶,蜷缩在椅子和墙壁形成的狭小夹角里。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身上那件单薄的外套根本无法抵御医院的寒意。她手里,紧紧攥着半个冷硬的馒头,正小口小口、极其艰难地啃着,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冰冷的石头。那身影,孤独、脆弱,充满了被世界遗弃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通过扩音器炸响在整个大厅:
37床林秀!家属!再不续费就停药了!听到没有!
那声音如同惊雷!林秀猛地惊跳起来,像受惊的兔子!手中的冷馒头脱手而出,啪嗒一声,精准地滚落进旁边一个污渍斑斑、散发着异味的水槽里,瞬间被脏水浸透。她看着那消失的馒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更深的绝望,随即猛地转向护士台的方向,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尖锐变调:
药费…药费…我能…我能扫厕所抵吗我什么都能干!求求你们别停药!求求你们!她几乎是扑到护士台前,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台面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着。
妈有钱!妈有钱!!我再也忍不住,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拨开挡路的人,跌跌撞撞地扑到她身边!我把那个被汗水浸得微湿的蓝布包,连同里面滚烫的存折,一股脑塞进她冰冷僵硬的手里!秀儿,拿着!快!快去交钱!别停药!我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卑微和祈求。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喊叫惊得微微一颤。手指下意识地捏了捏蓝布包裹的厚度。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如今却布满血丝和灰翳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里面没有惊喜,没有感激,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讽。
她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寒风:
这次……又想让我签什么器官……捐献同意表还是……卖身契
不!不是!妈是真心……
我的辩解苍白无力,如同蚊蚋。
她不再看我,目光垂下,落在那张飘落在地上的诊断书上——那是刚才她激动起身时从口袋滑落的。我慌忙弯腰去捡,仿佛抓住它就能抓住一丝赎罪的希望。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纸张的瞬间,我的目光凝固了——
缴费单的背面!在那些冰冷的收费项目列表旁边,赫然多了一行新添的、墨迹尚未干透的字!那笔迹,正是林秀的!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冰冷的恨意:
化疗费…够买妹妹三个包了…
嗡——!
世界瞬间失声,失重,失色。
我僵硬地弯着腰,手指悬停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方,离那张纸只有一寸之遥,却仿佛隔着一道万丈深渊。
赎罪多么可笑。
在她眼中,我倾尽棺材本的举动,不过是一场精心计算过的、新的利益交换。是为了让她签下更有利于我的卖身契还是为了博取好婆婆的名声或者……只是为了那尚未到手的两万八满月红包所做的投资
地狱的恶意,从未如此清晰。它让我看清了过去的罪孽,却又在我试图爬出深渊时,亲手将我推得更深。赎罪的桥梁,早已被仇恨和误解彻底烧毁。
医院惨白的墙壁,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还有仪器单调冰冷的滴答声,构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林秀躺在病床上,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化疗的副作用在她身上肆虐,胸口皮肤因反复的注射和药物刺激,出现了大片的溃烂,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散发着令人心头发紧的异味。
我拧了一条干净的温毛巾,小心翼翼地凑近,试图为她擦拭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每一次触碰都让我心惊肉跳,生怕弄疼了她。愧疚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我喘不过气。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砰地一声粗暴推开!
孙强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了进来,双眼赤红,头发凌乱,手里紧紧攥着他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他看都没看我,径直冲到病床边,将手机屏幕几乎怼到林秀眼前,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
秀!你看!你看这个老妖婆干的好事!我找人弄到了老房子的监控备份!十年了!十年了才他妈让我看清楚!
手机屏幕里,清晰地播放着一段尘封的、却如同昨日般清晰的画面——上辈子的我!
画面里,灶台上炖着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鸡汤。上辈子的我,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刻薄与算计的冷漠,故意将滚烫的汤碗放在了橱柜最高、最靠里的位置。林秀(画面里那个年轻、憔悴但眼神还带着一丝温顺的她)正踮着脚,努力伸长手臂去够那个碗。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碗沿的瞬间,画面里那个我,右脚极其精准、极其自然地向前一勾——板凳瞬间失去平衡!
哗啦——砰!!
伴随着刺耳的瓷碗炸裂声和林秀短促的惊叫,画面剧烈晃动!滚烫的鸡汤泼溅开来,大部分浇在了她光着的脚背上!白色的蒸汽瞬间腾起!镜头拉近,她脚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一个巨大、透明、触目惊心的水泡!
而画面里的我,非但没有一丝惊慌和愧疚,反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尖锐刺耳的尖叫,冲上去就狠狠抽打林秀的胳膊:丧门星!连个碗都端不稳!要你有什么用!晦气东西!骂完,我竟转身,从容地从还翻滚着热气的砂锅里,精准地捞出了那只最肥美的鸡腿,满脸慈爱地放进闻声跑来的孙强碗里:强子快吃!刚炖好的,香!别沾了那丧门星的晦气!画面里的孙强,年轻的脸上一片茫然,甚至带着点对鸡腿的渴望,顺从地接过了碗。
妈!你当时…你当时糊涂啊!你怎么能……
我试图辩解,声音干涩颤抖,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糊涂!孙强猛地将手机屏幕转向我,那上面定格的巨大水泡和林秀痛苦惊恐的脸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眼睛!他另一只手狠狠摔过来几张新的报告单,纸张拍在我脸上,又散落一地。啪!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你看看!你自己看看!癌细胞肝转移了!晚期!扩散了!!孙强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无处发泄的愤怒,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现在你满意了!你把她害成这样!你满意了!!
肝转移!晚期!这几个字如同五雷轰顶!我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床沿才勉强站稳。视线模糊地扫过地上散落的报告单,那冰冷的医学术语像一把把利刃。
咳咳…咳咳咳……
病床上的林秀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扑过去,抓起旁边一条干净的毛巾,手忙脚乱地递到她嘴边,试图接住那令人心碎的咳喘。
咳…呕……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她呕出了一小口带着血丝的浓痰,落在洁白的毛巾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就在那血痰之中,赫然滚出半块融化得不成形状的柠檬糖!黄色的糖体黏糊糊的,上面还沾着一小片被唾液浸透的、边缘模糊的超市小票,依稀能看到2012年的字样!
这颗融化的柠檬糖,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最沉重、也最讽刺的闸门!
2012年……是她第一次怀孕的时候!孕吐反应极其严重,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有一天,她吐得昏天黑地,最后竟然在厨房直接晕倒了!咚的一声闷响。当时在客厅看电视的我,只觉得心烦意乱,嫌她娇气麻烦,非但没有上前查看,反而皱着眉头,厌恶地甩手就走出了家门,把她一个人丢在冰冷的地板上!等我几个小时后慢悠悠晃回来,她已经醒了,脸色苍白得像纸,正虚弱地靠在厨房门框上。看到我回来,她竟然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廉价玻璃纸包着的柠檬糖,怯生生地递过来,声音气若游丝:妈…我买了糖…您吃了…嘴里就不嫌我吐的酸味恶心了……
那颗糖,是她用身上仅剩的五块钱买的!她自己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却想着买糖让我不恶心!
我的视线死死钉在毛巾里那半块融化的、沾着血丝的柠檬糖上,又猛地转向孙强手机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林秀脚背上那个鸽蛋大小的、狰狞的水泡疤痕!
那疤痕的形状……那扭曲的边缘……
像!太像了!竟然和此刻毛巾里这颗融化糖块的形状……诡异地重合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颗饱含着卑微善意的糖,被前世的我践踏在脚下。
而那份践踏,在她脚背上留下了永恒的、丑陋的烙印。
如今,这烙印的形状,竟以另一种更残酷的方式重现——那颗糖融化在她的血痰中,而吞噬她生命的癌细胞,此刻正疯狂地啃噬着她当年为我剥糖的、那双布满薄茧的手指!
葬礼那天的冻雨,下得铺天盖地,仿佛老天爷也在为这早逝的生命恸哭。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在脸上、身上,渗进骨髓。我紧紧抱着林秀的遗像,那冰冷的相框贴着我同样冰冷的脸颊,照片上她年轻的容颜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凝固的哀伤。脚下泥泞不堪,我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巨大的悲痛和悔恨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一个趔趄,我抱着相框重重跌进一个泥水坑里!肮脏的泥浆瞬间溅满了全身。
棺材的一角,在混乱中被猛地抬起,坚硬的棱角毫不留情地磕在我的眉骨上!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剧痛,温热的血瞬间涌了出来,流进嘴角。那腥咸的铁锈味……竟和那年我失手打翻、泼了她一身的转胎药的味道……一模一样!记忆的碎片混合着血水,再次刺痛了我的神经。
疯婆子!滚开!别脏了她的轮回路!
几个亲戚冲上来,粗暴地掰开我死死抱住相框的手指,嫌恶地将我从泥坑里拖开。那遗像,最终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了灵堂中央,被白花簇拥着,离我那么远,又那么近。
灵堂角落里,无声地堆放着几个簇新的保温桶。它们被擦得锃亮,盖子紧闭,标签都完好无损。
一个护士曾摇着头对我说过:37床的林秀啊…每次送去的汤啊饭啊,都原封不动地搁在床头柜上,问她怎么不吃,她就摇摇头,说‘闻着味儿就想吐’……
那时我只当是她化疗反应严重,胃口差。
就在她最后一次短暂清醒的时候,她曾努力偏过头,望向窗外那株在寒风中凋零、只剩下光秃秃枝桠的玉兰树。枯枝在灰蒙蒙的天空映衬下,如同绝望的手掌。她看了很久很久,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气音:
真像啊……那年…您端来的…转胎药…的味道……
那株凋零的玉兰!那碗她至死都记得味道的转胎药!原来…原来那些保温桶里的热汤,在她闻来,都是那碗致命苦药的延伸!都是我前世恶意的延续!她宁可饿着,痛着,也绝不再碰一口我送来的好意!这未拆封的保温桶,成了我赎罪最绝妙的讽刺,是她对我迟来的、无声的、也是最彻底的拒绝!
在跳跃的火盆前烧纸钱时,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黄纸,卷起黑色的灰烬,扭曲的空气炙烤着我的脸。一片焦黑的、尚未燃尽的纸片被热浪卷起,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脚边。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残片上,几个模糊但依旧可辨的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瞳孔:
妊娠…6周…
日期……日期!那潦草的日期,赫然是……是我重生后的第三天!就在我扇她耳光、逼她喝药、害她摔碎碗扎伤膝盖的那天之后不久!
轰——!
大脑一片空白!灵魂仿佛被瞬间抽离!
原来……原来那天她藏起癌症诊断书的时候……她的子宫里……正悄然孕育着孙家的新芽!一个新生命,一个承载着微弱希望的小小胚胎,就在那样充满暴力、恐惧、绝望的环境里,在她被癌魔和恶婆婆双重折磨的躯体里,悄然扎根了!
而我做了什么!
我打了怀着孕的她!
我逼她喝可能导致流产的红花药!
我制造混乱让她摔伤膝盖!
那碗红花药……那膝盖的伤口……那巨大的惊吓……是不是……是不是最终也扼杀了这个脆弱的、她至死都不知道存在的孩子!那个……永远没机会喊一声妈妈的孩子!
巨大的、足以摧毁灵魂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将我彻底淹没!我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连火焰舔舐上我的袖口都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刺骨的绝望。
一个小小的身影,默默地走到墓碑前。是小宝。他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盅,里面盛着一点清汤。他小心翼翼地将瓷盅放在冰冷的墓碑前,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懵懂的悲伤,奶声奶气地说:
妈妈…奶奶熬的当归鸡汤…她说…妈妈从来没喝过一口热乎乎的汤…
小宝的话,像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我仅存的自欺欺人。
那盅孤零零摆在墓碑前的、早已冰凉的当归鸡汤……是我迟到了十年的、沾满罪恶的月子汤。它最终,还是没能暖了她的胃,更没能暖了她的心。它和她一起,永远地埋在了这冰冷的冻雨之下。
冻雨停了,留下一个湿冷、死寂的世界。墓地空旷,寒风呜咽,卷起未烧尽的纸灰,如同黑色的蝴蝶在荒冢间飘零。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长久地瘫坐在林秀冰冷的墓碑旁,额头抵着粗糙的石碑,那磕破眉骨的血早已凝固,混合着泥土和泪水,结成了肮脏的痂。悔恨的毒液浸透了每一寸骨头,连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呸!
一声尖锐的啐骂打破了死寂。是邻居赵姨,她挎着篮子来给自家先人上坟,经过林秀的墓,看到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
装什么好婆婆!周红梅!她刻薄的声音像刀子刮过石板,收起你那鳄鱼的眼泪!当年你干的好事,真当没人知道!偷喝她下奶汤的时候,那副馋痨鬼的嘴脸,我隔着墙都听得清清楚楚!呸!恶心!
她越说越气,竟从篮子里抓起一个油纸包——里面赫然是半块早已腐败发黑、长满绿毛的猪蹄!那是我曾经克扣林秀、最终在冰柜里腐烂的罪证!赵姨手臂一挥,那散发着恶臭的霉烂猪蹄,如同投石机抛出的炮弹,狠狠砸向小宝放在墓前的那只青花瓷盅!
哐当——咔嚓!
精致的瓷盅应声碎裂!里面早已冰凉的当归鸡汤四溅开来,混着发霉猪蹄流出的黑绿色脓液,缓缓地、污浊地渗入林秀坟前冰冷的泥土深处。
就在这污秽渗入泥土的刹那——
呜哇……呜哇……
地底深处,仿佛真的传来一阵微弱、凄厉、充满无尽委屈的婴儿啼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像是被冰冷的泥土捂住口鼻发出的绝望呜咽!是那个在绝望和暴力中无声消逝、永远没机会出生的孩子!是它在喝这碗迟到了整整十年、混杂着污秽与罪孽的月子汤!
啊——!
赵姨被这诡异凄厉的哭声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连连后退!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
是坟边那丛早已枯萎、缠绕在破败栅栏上的忍冬藤!它们如同蛰伏的毒蛇,此刻竟疯狂地活了过来!坚韧的藤蔓瞬间缠住赵姨的脚踝,猛地收紧!
噗通!
赵姨重重摔倒在地!混乱中,她的手掌不偏不倚,狠狠按在了那堆青花瓷盅的锋利碎片上!
啊——!
更加凄厉的惨叫响起!鲜红的血从她掌心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地上的碎瓷和泥土!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殷红的血,仿佛拥有生命,竟丝丝缕缕地朝着我的坟头(旁边紧挨着林秀的坟,暗示周红梅最终葬在儿媳旁边赎罪)迅速渗透进去!仿佛被饥渴的大地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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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冰冷的月光下,我那原本空白一片的墓碑上,如同被无形的刻刀雕琢,缓缓浮现出几行猩红刺目、仿佛还在滴血的新字:
恶婆周红梅之墓
赎罪者——
永囚寒窑
那字迹扭曲、狰狞,充满了不祥的气息。与此同时,缠绕着赵姨、吸饱了她鲜血的忍冬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长、蔓延,瞬间爬满了我的墓碑,将周红梅三个字死死缠绕、覆盖!藤蔓上,竟在凛冽的寒风中,开出了一朵朵细小、妖异、如同凝固血珠般的猩红色花朵!
那猩红的花……像极了林秀最后咳在毛巾上,那绝望凄美的血梅花。
月光惨白,寒风呜咽。
忍冬藤如冰冷的刑架,将我的名字和罪孽,连同那永世不得超脱的诅咒,死死钉在了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上。猩红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恶婆永无止境的、寒冷刺骨的刑期。赎罪地狱的审判,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