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消失的祖坟 > 第一章

富家子严大新冒领我的同济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为天之骄子,当上了公司老总。
三十多年后,我领着儿孙到严家认祖归宗。
继承严家三套房产后,我把严大新爸妈送进外地养老院:一个在东北喝疙瘩汤,一个在海口吃椰子鸡,还亲手为他们养老送终。
清明节,我在严家祖坟前三叩九拜:祖宗在上,我严大新终于把那个叫秦双浩的贪污犯送进了大牢。
我本姓秦,名双浩。
你敢偷走我的人生,我就端掉老严家的祖坟。
1
我蹲在脚手架上,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聊了几句后,我手一抖,破手机开始自由落体。
为了抢回旧手机,我也掉了下去。
幸好,脚手架只有两米多高。
躺在地下,我看到天空一片瓦蓝,清新而又璀璨。
就像三十多年前我参加高考那天,天上万里无云,地下酷暑难当。
短短一瞬间,我五十五岁的人生像场电影宣传片,重要时刻全被快放了一遍。
拐点,就出在我十八岁那个夏天。
作为一个长期包揽全校第一名的小镇做题家,那年高考后,不知何故,我一直没能等来自己惦记已久的同济大学录取通知书。
落榜后,我不想再拖累家人去复读,先是外出学手艺,后来到工地当架子工,一晃,就年过半百了。
老板把我送到医院,苦着脸说:老秦,你悠着点,我知道你两个儿子要结婚生崽,正缺钱,可你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这么拼不行。你不怕,我还怕呢,要是工地再出一桩安全事故,我的工程款就收不回来了。
在医院休息几天,检查出来只有左手骨裂,我琢磨着帮老板省点钱,就吊着绷带出院了。
老板死活不让我再上脚手架,给我多发三个月工资作赔偿,当天解除了劳动合同。
我躺在出租屋里,反复回味几天前的那个电话。
电话,是我三叔秦兴南打的。
当时,他气愤地说:双浩,你人穷没事,不该失志。你是我们老秦家的后人,把名字刻在严家的墓碑上,算咋回事
我听得云里雾里。
等三叔骂完,我才得知,镇上首富严兴发家在山南修祖坟,墓碑上一排儿孙名字里,竟挤进去秦双浩三个字。
三叔,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严家不是早搬走了吗
三叔说:严家在镇上还有间老宅,严兴发每年清明都要回咱大霍镇,上坟祭祖。他在县里跟人吹牛,说严家祖坟葬得好,不但出了全镇首富,还能保后人考上名牌大学。
严兴发……我努力调动着回忆,我记得他有个宝贝儿子叫严大新吧,当时成绩不太好,第一年没考上,后来找关系到我们中学上过复读班,那个成绩,还能考上名牌大学
我对严大新有印象,是他爸每天中午都骑摩托车,专门给他送饭,饭盒里堆满了红烧肉,闻着特别香。
据说严兴发兄弟三房,只生了这一个男丁,全家都把他当宝贝看。
三叔说:我放羊时去看过了,石碑上面没有严大新的名字,严兴发之子写着‘秦双浩’,但到他孙女,又姓严了。
老严家祖坟立碑,不刻上严大新这个龙种的名字,却刻秦双浩当后人,这事有点意思。
就在琢磨这事的时候,我的手机脱手,人也跟着掉了下去。
出院后,我上网一查,还真找到了秦双浩的消息。
这个秦双浩,跟我老家在同一个县。
他八十年代考进同济大学,毕业后,去了江东省会的一家知名企业,已混成公司老总,隔三差五上新闻。
他名字跟我一模一样,大学专业,正好就是我那年填的第一志愿。
我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这天晚上,大儿子打电话说,我孙子到了上学年龄,学区房还没着落,问我能不能豁出去老脸,跟人借点首付钱。
小儿子也在群里发微信语音给我,带着酒意,数落说:就三十万元彩礼,你们凑了两年没凑齐,还想不想让我结婚了
我望着手机银行里仅剩的一万元余额,咬了咬牙,在家庭群里发了段语音:都别急,老爸还有个天大的秘密没说。其实,我是大霍镇首富的儿子,正准备回去继承千万家产。
家庭群里静默了几分钟,然后连珠炮般出现了一串消息。
大儿子秦大林:爸,你把脑袋摔了要不要去看下明天我请假过来。
大儿媳小萍:爸,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往后,我再给老秦家多生俩孙子。
小儿子秦小兴:爸,对不起,刚才我喝多了,你别生气,我让小娟家少要点,彩礼我自己挣。你才五十多岁,不能发癔症啊。
准儿媳小娟:小兴,我就说咱爸有矿,你非不信。爸,那咱家既然是大霍镇首富了,彩礼三十万,是不是有点拿不出手
小萍:小娟你啥意思我当年彩礼只有十八万,你凭啥比我多要一倍你能保证给老秦家添孙子
老伴:让你少灌点猫尿,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个酒蒙子,穷疯了吧还大霍镇首富,还千万家产老娘跟了你三十年,还不知道你你兜比脸干净,这辈子银行卡里也没存过十万块,净做梦想屁吃。
我狂笑一声,接着灌了两口黄酒。
我的梦想,早在三十七年前那个夏日被狠狠撕碎了。
直到此刻,我才如梦初醒。
2
我带上大儿子,直奔县城玉景苑小区。
我打听过了,那是全县最好的学区房,从重点小学到名牌中学一条龙,而严兴发,在那个小区有两套大房子。
严兴发曾在我们镇上承包过茶厂。
他兄弟三个在当地都有点小势力,所以垄断了霍山玉露这个品牌的生意。
早在八十年代,严兴发就成了镇上首富。
后来,他改行开饭店,全家都从镇上搬走了。
我那时还小,对严家的事不感兴趣。
直到亲眼看见严家祖坟墓碑上加了我的名字,过去的蛛丝马迹,才慢慢被我梳理清楚。
高考过后,严大新再没回过小镇。
严兴发也关掉茶厂,去县里开饭店。
因为,他儿子突然改名叫秦双浩,还祖坟冒烟,考上了同济大学,确实跟人不好解释。
在找严兴发对质前,我特地回了一趟镇上。
我高中毕业时,身份证还没在全国普及,社会上都用户口本和纸质档案。
虽然严家手眼通天,我还是查到了原始记录。
原来,早在高考前,严大新就把他户籍档案里的名字改成了秦双浩,他通过镇上的内鬼拿到我的录取通知书后,又迅速调换了学籍档案。
所以,严家对我的通知书蓄谋已久、志在必得。
我是镇中学当年的尖子生,但家境特别贫困。
我们一家人住在深山脚下的一座破房子里,我父亲是文盲、母亲是聋哑人,只会种庄稼、养鸡鸭。
放眼全校,除了我,还有谁更好欺负
那年八月,我回学校追问多次,都没得到明确回复。
有人给我指了条路,让我去省里查分。
可是,我家里连这笔路费都凑不出来。
这次,我终于在档案记录中找到严大新变更户籍档案的理由:在镇医院抱错孩子了。
我妈是在家生的我,压根没上医院。
严兴发竟用这个荒唐理由,直接把我和严大新换了身份。
这样一来,严大新就顶着我的名字、拿着我的学籍档案和其他证明资料,去大学报到了。
那时候,没有户籍联网,更没有指纹录入。
我们的家乡,还是个格外偏僻的地方。
由于没有苦主举报,没有照片为证,无论是上大学还是毕业工作,都没人能把这个李鬼给揪出来。
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他冒名的事。
但现在我知道了。
原来,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严大新。
一个成绩平平却家境优越的富家子,一出生,就有人把他的路给铺好了。
3
进了严家门,我带着大儿子和孙子跪倒在地,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爹呀,孩儿不孝,跟你失散这么多年,都没回老严家认祖归宗!我给严兴发叩了个响头,孩儿这次回来,把孙子、重孙子都给你带回来了,咱家四代同堂、子孙兴旺,爹,你高不高兴
严兴发已经白发苍苍,看着满堂儿孙,他有点发蒙。
你……你谁啊他拄着拐杖,想把我往外推,怎么上这认爹来了
我是你儿子严大新啊!我抓住他的手不放,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当年你在医院抱错孩子了,你还记得吗
他刹那间怔住,浑身一个哆嗦。
是你秦双浩
哎哟,想起来了我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问,当年你在镇上盯了我那么久,设下那么深一个陷阱,就不怕有报应
他奋力甩开我的手,用拐杖指着门外,大声说:给老子滚!老子都快入土的人了,不怕你报复,大不了,这条老命赔给你。
我不要你的命。我负着手,在他家客厅里溜跶了一圈。
房子很大,光客厅都快三十平米。
严家在这个小县城,也算是个婆罗门家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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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兴发另外两个兄弟做建材生意,他自己的女儿和女婿都有好工作,在县里想办点事情,打几个电话就能成。
大家都知道他儿子在省会城市发展得不错,是公司老总,对严兴发格外敬重。
那你想要什么他喘着粗气问。
客厅里的严兴发老婆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赶紧打发家里的钟点工保姆走人了。
这下,我心里有数了:她害怕儿子冒名顶替的事被外人知道。
小秦,老太婆凑了过来,神情显得很谦卑,我们当年那么做,也是有苦衷的。
为什么是我为了不让孙子看到我的失态,我一把抓住他们俩的衣领,尽量压低声音质问,为什么非得是我我每个周末要从村里走二十公里路到学校,有多辛苦你们知道吗我连看一眼窗外的时间都没有,一心就想考个好大学,让我爸我妈过点好日子,我有多难你们知道吗我一个学期没吃过肉蛋,十米外闻见严大新饭盒里的肉香都会流口水,我有多苦你们知道吗
老太婆说:知道,我们知道你不容易。本来,我们也不敢打你的主意,只想再复读一年,碰碰运气。可你那个班主任,说你父母没文化、有残疾,就算冒领了你的录取通知书,你也不能怎么样……我们付了他五万元,他说,他会转一半给你爸妈。那时,这笔钱也不少了。
呼啦一下,我感到浑身的血冲上了脑袋。
高中班主任算是我的远房亲戚,私下,我都喊他大伯。
他自己两个儿子成绩不太好,没考上大学。
在别人面前,他经常对我赞不绝口,说我能给老秦家光宗耀祖。
没想到,背地里,他却把我卖给了严家。
大伯已经去世多年。
大约十几年前,他病重卧床,非要见我一面,等我跑到他病床边,他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当时,我还以为,他是惋惜我这蹉跎了的一生。
没想到,他只是在临终前才打算忏悔。
而那些没能说出口的道歉话,还是跟他一起进了棺材。
4
尽管严兴发老婆百般解释并道歉,我仍没搭理她。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天快黑了,我打发大儿子回家。
那你怎么办大儿子不解地问。
他基本也弄清当年发生过什么事了,但他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能不能出气。
我留下来,陪我爹喝两杯。我紧盯着严兴发,这么多年没见,我们爷儿俩得推心置腹,好好谈谈。
严兴发坐在沙发上不动:别折腾了,折腾也没用,老子活够了,不怕死。当年的事,老子一点都不后悔。
望着他皱纹里深藏着的骄横,我想扇他一巴掌。
但我没有。
我知道他真正的软肋在哪。
我望着墙上的全家合影:你儿子确实有福相啊,方面大耳,肚子这么大,腰围得有三尺宽吧这是你孙女咋不也跟着姓秦呢听说她名校硕士毕业、刚考上公务员要是她爸的事被人发现了,会不会影响她的前程
严兴发的手微微一抖。
爹,好处全是他们的,锅甩给你一个人背,这不公平。我喝着老太婆端来的好茶,我琢磨着,事情揭出去,你那好大儿,最多也就为这事坐两三年牢,大不了,公司老总不当,百万年薪和养老金泡汤,这都算不了什么,身外之物嘛,你犯不着为这事送掉老命。
严兴发坐不住了。
他扭脸看着我,刚才的嚣张气焰不见了。
你想要什么开个价吧。他态度明显缓和了。
还有,你的孙女严小嫣,一毕业就进了这么好的单位,比她爸有出息多了,我又喝了口茶,大不了,她丢掉那份工作,回县里接手你原来开的那个饭店,说不定赚得更多。
严兴发哭了。
那双原本凶光乱冒的眼睛,被泪水盖住了。
小秦,我知道错了,你要恨就恨我。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叔给你下跪也行,求你放过我儿子。他顾不上擦掉老泪,呜呜咽咽地哀求我。
爹,你糊涂了,我才是你儿子。我乐了,娘,你看这都几点了,你整几个菜,我跟我爹喝几口。
严家老太婆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拿我这个无赖怎么办,只得进了厨房,滋啦滋啦地炒菜。
不一会,四菜一汤就上了桌。
我开了一瓶白酒,给严兴发倒了一杯。
严兴发还在哭,不肯上桌喝酒。
我连拉带拽,把他按在桌边。
爹,我穷困潦倒了一辈子,五十多岁才找到自己亲爹,提点要求不过份吧
你说吧,要多少钱我都给,只要你肯放过我儿子和我孙女。
我一拍桌子:怎么还改不了口你不是早知道自己在医院抱错孩子了吗我才是你户口本上的亲儿子,刚才,你也看到了,你大孙子给你生了重孙子,那大胖小子跟我小时一样聪明好学,将来,能给你们老严家挣脸,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上不了重点小学吧
严兴发听明白了:我在这小区还有一套大房子,明天就过户给我大孙子。
哎,有爹真好。我敬了他满满一杯酒,对了,我还有个小儿子。
5
我扶着严兴发走进县城政务中心,刚拿到房产交易的挂号,严大丽两口子就猛地冲了出来。
严大丽是严大新的姐姐,曾在县中学当过老师,不过现在退休了。
她老公在本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所以,严大丽的气势很足。
混蛋!不就当年上学那点破事吗你自己为啥不能再考一年非得把账全算在我爹头上她用手指着我,愤愤不平地说,我爹付了五万元,相当于现在的一百万,买你那点成绩,不便宜了。是你班主任扣了那笔钱没给你,要怪,你就去怪你班主任,当年他拿那笔钱给两个儿子都盖了楼房,是他坑了你。
她的理直气壮,让我目瞪口呆。
对于一个寒门子弟来说,进一次高考考场,就等于扒一次皮。
再说,我还有个生病的妹妹。
我不可能去复读。
复读一年,至少需要好几千元,家里只能借债度日。
更别说那一年的惶惶不安。
我根本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落榜,哪里有心气再考一次
穷人家孩子,得不到任何托举,毫不具备抗风险能力。
我的人生试错成本是零。
爹,我理都不理她,咱老严家的事,轮得着她一个闺女说话吗房子今天还能不能过户
能,能,肯定能。严兴发战战兢兢。
昨天晚上,我给他看了我拍的那些照片和整理好的证据,足以送严家父子去坐牢。
只要他说一个不字,我就把这些材料全都送到有关部门,同时也发给记者。
严兴发老婆跟在后面,神情犹豫。
我明白了,是她把严大丽喊来的。
娘,我又挽住严老太婆,你说呢你孙子上学的事,今天就看你一句话了。
她呆呆地望着严大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松开手,撂下了脸:你们要到现在还没个准话,这过户的事就算了,往后的事,该咋办咋办。
严兴发死死抓住我:你放心,我所有证件都带齐了,今天就能办妥。你答应的事,也不能反悔。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当众扬了扬:这是保密协议,我签过名了。只要你把两套房子都过户了,这场恩怨,我一笔勾销。
严兴发一咬牙,拄着拐杖,坚定地走向办事窗口。
严大丽很不甘心,威胁我说:秦双浩,你这是敲诈勒索!要坐牢的。
那你赶紧去报警,我就在这等你,谁跑谁是孙子。你跟警察问清楚,当爹的把房子过户给儿孙,要判几年我冷哼一声,我人过半百,一无所有,我怕个球严大丽,严大新高考的时候,你已经当老师了,你老公在县城也有关系,你敢说,当年的事,你和你老公一点没掺合
严大丽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
当年,虽然乡下户籍管理这方面有漏洞,但学籍制度管得很严,报名入学时,差一点资料,大学都不会同意接收。
如果严大丽不是靠了婆家人脉帮忙,不可能把我所有证明材料都弄到手。
这也是他家为什么会以抱错孩子为理由来改户籍,如果仅仅让严大新改个名字,他不可能冒充成我本人,更不能一路顺利入学。
所以,严家在改户籍后,肯定还盖了假章、假造了一些重要的证明材料,才顺利取走了我的学籍资料。
至于假造材料的人是严大丽还是她丈夫,那就不得而知了。
严大丽丈夫有些心虚,用力拉了她一下,说:咱走吧,这是你爹和你弟的事,你少插手。
严大丽还是不甘心,嘴硬道:报警就报警,秦双浩,你也儿孙满堂了,就不怕孩子跟你学样
想打嘴仗是吧我那厉害大儿媳拍马而出。
学样该学啊!我公公这叫有血性,有仇今生就报,绝不憋屈自己。三十几年前的名牌大学通知书,那代表什么代表毕业后能直接分好单位、铁饭碗,分房、提拔,样样不少。我公公拼命考出来的美好前程,全都被你那不学无术的好兄弟抢走了,用两套县城房子来了结恩怨,都算便宜你们家了。大儿媳生孩子前在一家教培机构工作过,嘴巴特别麻利。
严兴发见严大丽还不走,也急了,抡起拐杖就要揍她:你多余过来,是不是你也惦记老子的房,怕给了别人这房子本来就没你的份,还关系到你弟弟一家的生死,你给老子滚一边去!
严大丽眼圈红了,说:哪有你这样的爸,为了自己儿子,尽逼着女儿做犯法的事。我提心吊胆好几十年,你放在心上了吗行,以后你的事别喊我,去医院也别找我侍候,全都找你那当老总的好大儿吧!
她拉着丈夫,转身就走。
我们老严家三代人顺利办好了房产交易。
两套学区房,一套归我大儿子,一套归我小儿子。
我把签好字的保密协议交给严兴发,还转账给他两千元钱。
这两套房,走的是买卖交易手续,而非赠予。
我才不想白要他的房子。
6
由于严大丽不肯接她爸妈电话,几天后,只能由我这个儿子来帮严兴发两口子搬家。
他们打算搬回大霍镇老宅,安度晚年。
我叫大儿子开大货车来帮爷爷装东西。
严兴发攒的家当还真不少,家具、家电和各种衣服、细软,足足装了半个车厢。
看着我和大儿子忙上忙下,有一瞬间,他很感动,竟嘟囔着说:双浩,其实我真想要你这样一个儿子。当年,我给大新送饭,站在校门口,看你一边啃馍一边跟人讨论问题,又聪明又上进的模样,心里就想,我要有这样一个儿,我死了都闭眼。
我心底冷笑一声。
说到底,你也只是想夺走我的荣耀,粉饰在你的亲生骨肉身上。
三十多年来,我都被蒙在鼓里,一次次在恶梦中重返那个夏日。
有时候,我梦见自己作文写走题了,一分没得。
有时候,我梦见自己数学大题一字没写,而且找不到解题思路。
有时候,我梦见自己在考场上昏了过去,卷子上的字像一群蚂蚁爬行,我根本认不出来……
每次醒来,我都会大汗淋漓。
可我做梦也没想到,那个瘦弱孤单的男孩一边啃馍一边埋头学习,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也能被一双成年人的凶狠眼睛盯上。
严兴发住回老宅后,一直深居简出。
可能是担心他的秘密被人发现,回镇上后,他很少出门见人,几乎没人知道他在镇上定居。
我隔三差五就去看他。
有一天晚上,我去看严兴发,发现他半个身体都僵硬了,手也一个劲发抖,他老婆的状态更不对头,双眼发直,都快不认识人了。
回乡下后,他们去医院看病很不方便,已经好几天没吃药了。
而严家在镇上早就没什么亲戚,连个跑腿的也找不到。
爹,娘,你们这样下去可不行,身边没个人陪你,万一出事怎么办我扬了扬手里的一叠宣传册,你看,我给你俩找到了几个高级养老院,医养一体,全都在山青水秀的地方。
严兴发一个劲摇头,谢老太婆也吃力地说出了一个不字。
不过,这事,由不得他们。
我带上他俩,先直奔东北一家偏僻的康养中心。
那里物价不高,两千五百元一个月,就能有个护理床位,。
由于严兴发三十多年前把我迁到他家户口本上,还写明了属于父子关系,我就以儿子的身份,为他办理了入住手续。
为防止严兴发联系上老总儿子,我收走了他的手机。
我告诉护理员,严兴发有点老年痴呆的前兆,不能随便让他和外界联系,更不能随便让他外出。
要是我爹跑丢了,我饶不了你们。我严厉地说,肯定会把你们康养中心告得倾家荡产。
护理员一个劲点头,说他们会严盯死守,绝不让老头儿摸到手机或者电话。
临走前,我向严兴发要走了他的银行卡密码。
你看清楚,你银行卡上还有十万元存款,我跟养老院签了代扣协议,足够你和我娘在养老院住两年。这地方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空气特别清新。我拉着他,眺望窗外的林海,爹你住这里,肯定能长命百岁。
他半个身子已经不能活动了,还有半张脸肌肉僵硬,看到我转身之际,忍不住老泪纵横。
放心,每年过春节,我都会来看看你死没死。我挥挥手,这是当儿子应尽的义务。
转身,我又陪严老太婆飞到了海南儋州。
那里的养老院风景更美,出门就是茫茫大海。
7
半夜里,我听见老宅大门被人疯狂地拍打着。
我披上衣服,从门缝里看到一个中年胖子,身材长相跟严兴发家全家福里的人一模一样。
门一开,胖子疯了一样冲了进来,狠狠揪住我的衣领。
姓秦的,你把我爹我娘给弄到哪去了他双眼血红,一点都不像电视新闻里那样温文尔雅,我要杀了你!
什么你爹你娘我推开他,你哭错坟头了吧这是老严家的祖宅,你一个姓秦的,好意思来认祖宗
他痛哭流涕:秦双浩,我错了,我不该冒你的名去上大学,那时候我也小,都是受人唆使,是你大伯想搞钱,出的馊主意,说得我爹心动了,正好我姐夫那时候也能找到人办假证……这几十年,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被你知道了,我们全家人都会跟着倒霉……话说回来,你现在房子都到手了,能不能放过我爸妈,他们都八十好几了,还能活几年
他的话满是苦衷,乍听起来,还真有几分打动人。
但是我不原谅。
原谅有用吗我的一生就被你们这样轻易改写,连纠正的机会都没有。
我怀抱着逆天改命的梦想,把我六年的中学时光都投入一张张试卷、一本本作业中,无非是想让自己的父母也能看到一点人生的亮光。
你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却要连我最后一点东西也抢走。
是你们非要让我一无所有。
是你们让我知道人心可以有多暗黑、多不择手段……
我一把将他推出门外,冷笑着说:不服,你就报警啊!你敢吗只要警察一到,我就把你爸妈的养老院地址都告诉你。只要你去自首,我就把你爸妈都接回来,县城的房子也统统还给你,你愿意吗
严大新死死抓住门框,不愿离开。
他红着眼睛说:我还有三年就退休了,我发誓,我退休工资全给你,只要你能让我见到我爸我妈。
我叹了口气:你功利心真重,到底还是不愿意放弃前途,来换你父母有个安稳晚年。你爸也一样,他宁肯被我随便摆布,也不愿连累你。你们都把前途看得比命还重要,可我的前途呢就这样被你们白白夺走,多年努力全部前功尽弃。
秦双浩,我求求你……
你弄错了,我现在叫严大新。我从口袋里取出身份证,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有严兴发当年签字迁户的原始档案,改名并不困难,秦双浩这个名字和身份,我全都白送给你了,你不用谢。
你想要多少钱都行,我爹我娘风烛残年,你能不能别折磨他们他哭得双泪通红。
我送他们住的都是风景最好的养老院,怎么能叫折磨我大不高兴,我给你指过路了,要想当孝子,你就主动去自首,别他妈尽干嚎。
他犹豫了片刻,一步一回头地登上了自己的大奔,然后绝尘而去。
我估计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比他爹更珍惜羽毛,也更冷血、更贪婪。
听一个老同学说,他在省会有好几套高档房产,前年修严家祖坟,至少花费了三百万。
光靠工资,怎么可能积累这么多财富
8
严家新修的祖坟位置,离我家老屋不远。
我家老屋早就塌掉了。
当年,由于我妹出嫁,我外出打工,而我的户籍资料又有问题,这座老屋的宅基地无人继承,很快变成了废墟。
而严家祖坟的飞檐高碑,与秦家废屋遥遥相对,显得格外气派。
这个私修的祖坟占地大约有一亩多,外面用两米多高的围墙围了起来,只有从大门口的铁栅栏里,才能看到里面立着的那块大石碑。
我用液压钳夹断铁锁,走了进去。
碑上刻着孝义传家、福德绵长八个大字。
上排,是严兴发父亲的名字,下面是严兴发三兄弟,接着是一群严家子孙的名字。
紧挨着长子严兴发的名字,写着长孙秦双浩的醒目字样。
刻这块碑的时候,严兴发父子已经忘乎所以。
他们觉得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不会再被人重新提起。
而秦双浩这个名字,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已经变得举足轻重、很有份量,最终还是被刻上了严家的墓碑。
我正摩挲着那三个字,百感交集的时候,康养中心的人打电话来,说严兴发咽气了。
临终前,他一直望着窗外,不停地呼唤着严大新,快来接我。
我把他接了回来,骨灰洒在严家祖坟的园地里,连块碑都没刻。
我三叔说,有天傍晚,他看到坟园门外停着辆大奔,有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跪在那里痛哭流涕,直到深夜。
人都死了,还哭给谁看呢
我可是给过他机会。
为了那个老总位置,他早就放弃了他爹。
又过了半年,严老太婆也去世了,我把她的骨灰也洒进坟园的荒草中,与严兴发合葬。
由于严大丽的户口早就迁到了县城,我成了严家老宅宅基地的唯一继承人,顺利获得了严家老宅的产权。
我不愿住在这里,引人议论。
不久,我把严家老宅租给了一家经营生物肥料的公司。
很快,花了上百万元装修过的严家老宅里就充斥着牛粪、羊粪的浓烈气味,门口也挂了广告牌:生物肥料批发零售。
严兴发一去世,就有人向县里举报严家祖坟擅自毁林、占用可耕地。
森林公安局的办案人员来调查时,我非常配合地承认了严兴发三兄弟毁林的犯罪事实。
由于严兴发身故,严家另两个兄弟年事已高,在交过罚款后,严家两兄弟只被判处缓刑。
我虽然没参与此事,但作为严家儿孙,我深明大义,又主动揭发了另一个犯罪事实:严家修祖坟的钱,是江东省某建筑公司出的,他们购买了最贵的石材,还派来大量民工帮助施工,没要一文钱劳务费。
几经调查,崔双浩因贪污受贿被捕入狱。
很快,法院拆违决定也下来了,城管执法大队开了两辆挖机,来严家墓地挖祖坟。
天上细雨绵绵,我忽然想起来,这天正好是清明节。
严大丽听说后,感到很不甘心。
她带着老公跑进来,双手护碑,想阻拦挖机。
我提醒她仔细看看墓碑:大丽啊,你长点心吧,这碑上连你的名字都没刻。你算什么严家人
她站在高大的严家墓碑前,上下搜寻了一遍,果然没看见自己的名字,倒看见秦双浩三个字,非常刺眼地插队在一群严家儿孙当中。
严大丽越想越生气,往墓碑旁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
我举手示意挖机停工。
我客气地说:有法院判决,我不拦你们拆墓地,不过,你得容我跟严家列祖列宗告个别。
执法人员是个讲究人,当即同意了,还说我可以先把骨灰盒都移出去。
我说不用了,就地深埋吧。
作为严家长孙,这个主,我能做。
说完后,我在严家那块高碑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夺人造化,如盗天机,心地不善,必遭天谴。严家列祖列宗在上,孙儿严大新已经把那个冒认祖宗的秦双浩送进了大牢,他的名字,也该从碑上除掉了。
我站起身,抡起铁锤,只三下,就把秦双浩三个字砸糊了。
执法人员见我如此大义,当场挑大拇指称赞,随行的县电视台记者还为我拍了一段录像。
接着,挖机轰鸣,刨开了那墓园地下铺满的青砖石料,铲断了那碑亭上的八角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