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落地窗前,我盯着刚发出的退圈声明,指尖被佛牌红绳磨得发疼。顾念突然拽住我,西装内袋掉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我失忆前写的半封表白信,末尾晕开的水渍,和他眼下的红痕一模一样。
想起京都雨夜,我躲在玄关看他抱住姐姐,却没看见他攥着我背包勾落的红绳发抖,没听见姐姐说[她最怕忘记你]时的叹息。此刻他晃了晃户口本:
[你以为航班延误是巧合是她查了三个月,才找到这场暴雨里,能让你在我身边多待两小时的转机时间。]
我怔住。他指尖擦过我后颈胎记:
[你总说佛牌是姐姐送的,可这绳结……是我十五岁偷偷学了三天的编法。]
原来所有误会的裂痕里,早藏着他蹲在剧组外送的热奶茶、姐姐偷偷改了三遍的出道合同,还有此刻他红着眼眶的笑:
[退圈吧,这次换我拽着你,把没说出口的喜欢,都刻进结婚证里。]
第1章
京都机场的佛牌掉了
京都机场候机厅的空调开得太足,苏棠的指尖抵着座椅扶手,凉意顺着骨缝往身体里钻。
她垂着头,刘海遮住泛白的嘴唇——脑瘤带来的眩晕感又涌上来了,像有人攥着她的太阳穴,一下一下地碾。
小棠身侧传来苏晚的声音,带着点担忧的轻唤。
苏棠猛地抬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姐姐正弯腰替她理了理滑落的围巾,浅米色羊绒衫上还沾着机场香氛的味道。
她慌忙扯出个笑:姐,我没事,可能有点累。
苏晚的手指在她额角碰了碰,凉的。话音未落,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苏棠看着姐姐接起电话走向窗边,耳尖却捕捉到不远处广播的声音:前往H国的CA937次航班因雷暴天气延误,预计推迟三小时起飞。
眩晕感突然加剧,苏棠扶着座椅扶手站起来,眼前浮起细密的金星。
她摸索着从包里摸出药瓶,刚拧开盖子,手机在掌心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林姐,她赶紧按下接听键。
小棠林姐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利落,我刚看天气预警,京都雷暴要持续到晚上。你那破脑瘤可别硬撑,要是晕过去——
林姐我没事。苏棠把药塞回包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佛牌,航班延误了,晚姐说带我们去她北京的住所吃饺子。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突然压低声音:我警告你啊,出国后别再偷偷听顾念的歌了。上回你在练舞房循环《星轨》,我推门进去时你眼泪把舞鞋都泡湿了——
苏棠的耳尖瞬间滚烫,佛牌上的红绳勒得脖子发痒。
她慌忙瞥向不远处的苏晚,见姐姐正挂了电话往这边走,忙打断:知道了林姐,我挂了。
记住,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嘟的一声,苏棠按掉通话键。
她望着手机屏保上顾念的照片,那是三年前演唱会后台拍的,少年穿着白衬衫靠在幕布边,眼睛弯成月牙对镜头比耶。
八年前在舞蹈教室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模样。
小棠。苏晚的手落在她肩头上,顾念刚发消息说在停车场等我们。走吧,你最爱的荠菜馅饺子,晚了要被他抢光。
苏棠的心跳突然快了两拍。
她跟着姐姐往出口走,雨丝混着风卷进来,沾在睫毛上。
顾念的车就停在玻璃门正对面,黑色SUV的雨刷器来回摆动,后车门被拉开时,少年带着湿冷的风挤进来,发梢还沾着雨星:晚姐,我买了你爱吃的糖炒栗子!
苏棠缩在角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着佛牌,红绳突然啪地断了。
掉了。顾念弯腰捡起佛牌,指腹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这纹路...是手工编的
苏棠的脸腾地烧起来。
这佛牌是奶奶临终前编的,红绳里缠着她和苏晚的名字。
她伸手要接,顾念却没松手:苏晚姐也有一块
啊
她最近是不是又总熬夜顾念低头拨弄佛牌上的流苏,上次去公司找她,她眼下青得像戴了墨镜。
苏棠的手悬在半空,突然就没了接回来的力气。
她听见自己说:姐姐没有。可顾念的注意力已经飘走了,正凑到前座和苏晚说糖炒栗子的温度。
雨越下越大,车窗蒙了层白雾。
苏棠望着玻璃上的水痕,喉头发紧。
她原本打算在飞机上,等顾念听完她新编的舞蹈配乐,就把藏了八年的心意说出口。
可现在...她摸了摸颈间空落落的位置,佛牌还在顾念手里,像块烧红的炭。
到苏晚住所时,饺子已经煮好了。
白瓷碗里浮着油花,苏棠夹起一个,却尝不出味道。
顾念突然敲了敲酒瓶:晚姐,陪我喝一杯
苏晚的筷子顿在半空:你明天还有通告。
就一杯。顾念仰头灌了半瓶啤酒,喉结滚动的样子像极了八年前在舞蹈教室偷喝可乐的少年。
可他的眼睛红了,声音也哑了:你是不是还要像五年前那样扔下我
瓷碗哐当掉在桌上,苏棠的指尖被溅起的热汤烫得发红,可她感觉不到疼。
她望着顾念圈住苏晚肩膀的手,望着姐姐僵在半空的手,望着少年埋在姐姐颈窝的后脑勺——原来他说的扔下,从来都不是说给她听的。
小棠苏晚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苏棠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逃也似的往玄关走,背包挂在木柜上,垂落的红绳勾住了她的指尖。
她顺着红线一拉,另一块佛牌从背包夹层里滑出来——和她的那块一模一样,连流苏的编法都分毫不差。
姐。她攥着两块佛牌冲进卧室,苏晚正站在窗前,背影单薄得像片纸,这是怎么回事
苏晚转过身,眼睛里有水光:奶奶说...红绳系住姐妹,灾祸就绕着走。
所以顾念问的是你所以他抱的是你苏棠的眼泪砸在佛牌上,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你为什么——
我没阻止你。苏晚走过来,想碰她的手又缩回去,你明天就要飞H国了,我只是...想让你走得安心。
安心
苏棠望着姐姐眼底的青黑,突然想起上周在公司撞见她蹲在楼梯间吃止疼片。
原来不是她没时间回家,是她总在替自己扛。
可顾念呢
那个她藏在日记本里八年的名字,此刻正在客厅沙发上睡着,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凌晨三点的雨还在下。
苏棠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雨水顺着屋檐滴在她脚边。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回头,知道不会是顾念。
到了H国记得报平安。苏晚把热乎的糖炒栗子塞进她手里,林姐说你住的公寓有落地窗,能看海。
苏棠攥紧栗子,壳刺得手心发疼。
她想说我不怪你,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出租车的远光灯刺破雨幕,她坐进去时回头望了眼,客厅的灯还亮着,顾念的影子在窗帘上动了动,终究没出来。
第2章
东京公寓里的热奶茶
当H国的晨光裹挟着咸湿的海风撞进落地窗时,苏棠正蹲在行李箱前,指尖轻抚着佛牌上的红绳结。
那是苏晚昨晚替她重新系上的,编法和小时候奶奶教的一模一样,绳结处还残留着姐姐指腹的温度——可她清楚地记得,上飞机前,这根红绳在玄关被行李箱拉杆勾断了。
叩叩。
敲门声惊得她手一抖,佛牌当啷一声撞在箱扣上。
林姐拎着两个印着超市标志的塑料袋挤了进来,发梢还沾着晨露:这是公司配的日用品,牙膏是你常用的白桃味。她把袋子放在茶几上,保温桶还冒着热气,这是苏晚姐特意交代煮的醒酒汤,趁热喝。
苏棠应了一声,捧起碗时瞥见林姐正盯着自己的手机。
手机锁屏是三年前音乐节拍演出时拍的,顾念在舞台上举着麦克风,发梢被灯光染成蜜色——那是她偷偷混进后台拍的,像素模糊却保存了三年。
小棠。林姐突然坐下来,手指敲了敲桌面,我知道你和顾念的事。她涂着暗红色指甲油的指甲敲在原木桌上,仿佛敲在人心口,但你现在是H国公司花大价钱签下的独舞演员,下个月就是国际赛初选,上个月你在京都训练时摔的那一跤,现在膝盖还肿着吧
苏棠的手指蜷缩进碗沿的热气里。
她确实记得在京都排练厅摔过,当时地板刚打过蜡,镜子里她的膝盖肿得像发面馒头,可具体是哪一天……她突然想不起那天的日期,甚至记不清是顾念还是苏晚送她去的医院。
别想着回国找他。林姐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些,但却像一根细铁丝勒着人,你姐昨天半夜给我发消息,说顾念在酒吧喝到胃出血。
他是顶流,行程比你还满,你们俩现在——她顿了顿,耗不起。
苏棠低头喝汤,姜味呛得她鼻尖发酸。
她知道林姐说得对,可手机在掌心震动时,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解锁——是苏晚凌晨五点发的视频,顾念蜷缩在沙发上,眉头紧皱,额角敷着湿毛巾,旁边放着半瓶胃药。
汤要凉了。林姐站起身,钥匙串在指尖转了个圈,下午两点排练厅见,金老师最讨厌迟到的人。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目光扫过苏棠颈间的佛牌,对了,你姐让我提醒你,红绳要是再断,别自己系。
门咔嗒一声合上,苏棠拿出手机里的旧照片。
照片里顾念穿着白色T恤站在樱花树下,她躲在树后偷拍,镜头虚了半边,但他的笑容还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排练厅的镜子蒙着一层薄汗。
苏棠第三次踩错节拍时,金宰勋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板上:停!他的韩语带着点釜山口音,震得人耳膜生疼,苏小姐是来度假的吗
上步时膝盖打颤,旋转时重心偏左——你当这是幼儿园联欢会吗
空调风裹挟着消毒水味灌了进来,苏棠扶着把杆喘气。
从凌晨开始,她额角就跳痛不止,像有人拿细针一下下扎着太阳穴,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地撞在耳鼓上。
林女士。金宰勋扯松领结,转向缩在角落的经纪人,这就是你说的『状态稳定』他的指节抵着平板电脑里的训练数据,上周在京都,她的旋转速度是每分钟27圈,今天只有21圈。
林姐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早上趁苏棠洗澡时翻了药箱——布洛芬空了半瓶,褪黑素的瓶子倒在垃圾桶里,瓶身还沾着咖啡渍。
此刻她盯着苏棠泛青的眼尾,喉咙发紧:我马上联系医生。
不用。苏棠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玻璃,可能……没睡好。她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得可怕——发梢滴着汗,眼白爬满血丝,左眼角有块淡青色的淤痕,她明明不记得昨晚撞到哪里了。
金宰勋的拐杖又敲了敲地板:再加练半小时,把第三段变奏重新编排。他拎起外套往外走,经过苏棠身边时顿了顿,你姐姐……苏晚小姐,以前跳舞也这样吗
苏棠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记得苏晚确实跳过舞,十二岁那年在社区汇演拿过奖,可具体跳的什么舞
是民族舞还是芭蕾
记忆像浸了水的纸,一抓就碎成渣。
小棠!
排练室的玻璃门被敲响时,苏棠正扶着把杆做平衡训练。
顾念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两杯热奶茶,雾气漫过他的睫毛,把眼尾的泪痣晕成一颗红樱桃。
你怎么在这苏棠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就愣住了——她本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H国,可话到嘴边,突然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告诉顾念地址的。
顾念把奶茶塞进她手里。
纸杯很烫,她缩了下手指,他却顺势攥住她的手腕,指腹按在她的脉搏上:林姐说你总头疼。他的声音比奶茶还热,我飞过来转机用了十二个小时,差点误了今天的通告。
苏棠盯着他发梢的水珠。
H国的雨比国内的细,像撒了把碎盐,沾在他黑色衬衫上,洇出一片片深灰色。
她突然发现,自己记不清他的生日是三月还是四月,记不起他最爱的歌是哪首,甚至……
你笑起来有酒窝吗她鬼使神差地问。
顾念的手顿住了,睫毛颤了颤:有啊,左边深右边浅。他凑近了些,在自己左脸点了点,上次在你家客厅,你说像两颗小甜豆。
苏棠的太阳穴又开始跳痛。
她望着他的酒窝,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但奇怪的是,他掌心的温度,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味香水,让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平稳,像小时候奶奶摇着蒲扇哄她睡觉,竹席的凉爽和蒲扇的微风交织在一起。
训练加油。顾念退后两步,指节敲了敲玻璃门,我去后台等你,结束后带你去吃辣炒年糕。
他转身时,苏棠看见他背包侧袋露出半盒胃药——和视频里苏晚放在沙发边的那盒一模一样。
训练结束时,夕阳把排练厅染成了橘红色。
苏棠瘫在把杆上,手机屏幕在包里亮了又亮。
她拿出来,相册里顾念的照片还在,但当她盯着照片里他的眼睛看时,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苏棠
林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慌忙把手机塞进舞蹈服口袋。
经纪人手里捏着一张检查单,指尖泛白:医生说……可能是那次摔倒的后遗症,颅内有轻微水肿。她顿了顿,最近别太累着。
苏棠没有说话。
她走进换衣间,镜子里的自己额角渗着汗,她扯下毛巾擦脸,突然发现镜面上多了一张便签——是她用口红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不要忘记顾念。
夜晚的公寓格外安静。
苏棠蜷缩在飘窗上,手机屏幕亮着顾念的消息:今天训练累吗
下次我带暖宝宝来。她盯着顾念两个字,试着在脑海里拼凑他的轮廓——高鼻梁,眼尾上挑,笑起来有酒窝,身上有雪松味的香水。
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像一幅未完成的拼图,但她胸口暖暖的,像揣了块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她拿出佛牌,红绳在月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床头柜上的布洛芬瓶倒了,药片滚了出来,在地板上滚成一个小圈。
凌晨三点,头痛复发了。
苏棠从床上撑起来,冷汗湿透了睡衣。
她扶着墙往卫生间走去,镜面上的便签被水汽晕开,顾念两个字像一团红色的雾。
她伸手去擦,指尖却停在半空——镜子里的自己,右耳后有一块淡褐色的胎记,形状像一片银杏叶。
可她明明记得,苏晚的右耳后也有一块同样的胎记。
叮——
手机在客厅响了起来。
苏棠扶着墙走出去,屏幕上是顾念的未接来电,最新消息是半小时前发的:我梦见你在海里漂,我够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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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着手机坐回沙发,头痛像海浪般涌来。
茶几上的保温桶还放在那里,苏晚煮的醒酒汤早就凉透了,但桶盖上凝结的水珠,在月光下亮得像眼泪。
窗外的海浪声突然变大了。
苏棠望着手机里和顾念的对话框,鬼使神差地打开便签,又写了一条:顾念的酒窝在左边,身上有雪松味的香水,胃不好不能喝冰的。
笔在冰的两个字上停住了,她突然想起,今天训练时金宰勋说的那句话——你姐姐以前跳舞也这样吗
可苏晚什么时候不跳舞了呢
她拿出手机翻看相册,里面没有苏晚跳舞的照片。
只有一张旧照片,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台阶上,中间摆着一块佛牌,红绳系着两个小铃铛。
照片背面有奶奶的字迹:棠棠晚晚,红绳系命。
头痛又开始发作了。
苏棠揉着太阳穴站起来,刚走到卧室门口,眼前突然一黑。
她扶住门框,指尖触到一片潮湿——不知什么时候,门框上也贴了一张便签,字迹和镜面上的一样:苏晚的止痛药在楼梯间第三块踏板下。
海浪声撞击着落地窗,像有人在敲门。
苏棠望着满屋子的便签,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红绳断了是替主人挡灾。
可她现在才发现,这三年来,她的红绳断过三次。
第一次是十二岁生日,她和顾念在操场追逐嬉戏,红绳勾在了单杠上;
第二次是高考前夜,苏晚替她修改志愿表,红绳被钢笔尖划破;
第三次是上周在玄关,行李箱拉杆勾断了红绳。
而每次红绳断后,苏晚的药箱里,止痛药的空瓶就会多一瓶。
她扶着墙慢慢蹲下,手机在掌心震动。
顾念的消息跳了出来:睡了吗
我给你唱首新歌
苏棠盯着屏幕,突然发现,尽管她记不清顾念的脸,记不清他的生日,但当她看到他的名字时,心跳会自动加快一拍,像身体里藏着一个开关,只等他来按下。
头痛还在加剧,她拿出床头的布洛芬,刚拧开瓶盖,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在最后一刻的意识里,她听见海浪声中夹杂着苏晚的声音,很轻,像小时候在被窝里说悄悄话:棠棠,红绳系住姐妹,灾祸就绕着走。
可这次……灾祸绕到你身上了。
月光洒在她垂在地板上的手上,指缝里还捏着半张便签,上面新写的字还没写完——顾念是...
第3章
你说过不会忘了我的
练习室的镜子蒙着层薄汗,苏棠的额角也沁着细汗。
她单脚立着调整足尖角度,镜中倒影突然晃了三晃——和昨夜卧室里的眩晕如出一辙。
苏老师伴舞小妹端着保温杯凑近,您脸色白得像墙皮,要不歇会儿
苏棠扶着把杆摇头,指节因用力泛白。
她能听见太阳穴里有海浪在撞,可脑海中总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喊:不能停,不能停。就像昨夜在便签上写顾念是...时,身体比脑子先做出的反应。
下一个旋转动作做到一半,后颈突然窜起刺骨的疼。
苏棠眼前的灯光骤然变成雪片,接着是无边的黑。
倒下时她本能去抓把杆,指尖只勾到片冰凉的金属,整个人重重砸在地板上。
叫救护车!
快联系林姐!
嘈杂的人声像隔着水传来。
苏棠在意识消散前最后看见的,是天花板上摇晃的顶灯,像极了小时候苏晚举着荧光棒哄她睡觉的模样——可苏晚是谁
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姐姐。
消毒水味刺得鼻尖发酸。
苏棠睁开眼时,林姐正攥着医生的白大褂下摆,口红印在护士站台面上蹭出条红痕:什么叫暂停训练她上个月刚拿了国际舞蹈赛铜奖!你们公司签她的时候怎么不说压榨艺人
林姐。苏棠出声,喉咙干得发疼。
林姐猛地转头,眼角的细纹绷成网:祖宗你可算醒了!医生说你长期低血糖加过度疲劳,再这么练下去...
我要继续训练。苏棠打断她。
她望着床头心电监护仪规律的跳动,忽然想起昨夜便签上苏晚的止痛药,想起红绳断了三次时药箱里多出来的空瓶——那些空瓶上的标签,是不是和床头柜上这瓶布洛芬一模一样
你疯了林姐抓起椅子上的外套要砸过来,却在碰到苏棠手背时顿住。
小姑娘的手冷得像块冰,腕间红绳只剩半截,你...是不是又头疼了
苏棠没回答。
她摸出手机解锁,相册里突然跳出上百张照片——她和顾念在海边踩浪花,在录音室抢耳机,在便利店分冰淇淋。
照片里的自己笑出虎牙,顾念的酒窝陷得很深,和便签上左边酒窝的记录严丝合缝。
可她不记得这些。
叮——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顾念的消息:听说你住院了,在几楼
苏棠盯着屏幕,心跳快得几乎要顶穿肋骨。
她想起昨夜他说给你唱首新歌时,自己盯着对话框看了二十分钟才回好;想起今天训练时金宰勋提你姐姐,而相册里根本没有苏晚的影子——所有线索都缠成乱麻,线头却全系在顾念两个字上。
苏小姐需要静养。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家属请保持安静。
林姐立刻把苏棠的手机塞进床头抽屉:我去和公司谈训练安排,你不许偷偷看手机。门被摔上时,苏棠听见她在走廊骂:顾念那小子要敢来添乱,看我不撕了他后援会应援牌。
可顾念还是来了。
苏棠迷迷糊糊又要睡着时,听见病房外有争执声。
李恩熙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冷静:顾老师,医生说苏小姐需要休息——
我就看一眼。是顾念。他的尾音像被揉皱的纸,就一眼。
门把手动了动,最终没被推开。
苏棠撑起上半身,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顾念背靠着墙坐在地上。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卫衣,平时打理得服帖的头发乱蓬蓬翘着,手机屏幕的光在脸上明灭,应该是在刷她的社交动态。
凌晨三点,李恩熙抱来条毯子。
顾念接过时说了句什么,李恩熙蹲下来,手指点着他胸口:你清醒点,她可能连明天的事都记不住。
顾念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喉结动了动:我不在乎她记不记得我。他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我在乎的是现在她心里还有没有我。
李恩熙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她离开时,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熄灭,只剩顾念脚边那盏还亮着,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棠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印。
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林姐没锁抽屉,照片还在相册里发烫。
有张合照里,顾念的手搭在她腰上,背景是旋转木马的彩灯。
她对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有圈颜色略浅的皮肤,像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清晨六点,挂钟敲响第一下时,顾念站了起来。
他敲病房门的动作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苏棠装作刚醒,看着他推门进来,眼尾的红血丝比眼线还浓。
你答应过我不会忘了我的。顾念说。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却一字一顿,十二岁生日那天,你摔断红绳哭着说『顾念我永远记得你』;高考前夜你改志愿时说『顾念我大学也要和你一个城市』;上周红绳断的时候,你在玄关抱着我肩膀说『顾念我绝对绝对不会忘了你』。
苏棠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那些被她遗忘的片段像潮水漫过头顶:十二岁的顾念蹲在单杠下给她系红绳,高考前夜苏晚笑着把志愿表推过来,上周在玄关顾念的雪松香水味裹着她,他的下巴蹭得她耳朵发痒:棠棠,红绳断了我们就再系,你可不许忘了我。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像塞着团棉花。
顾念却突然笑了,酒窝陷得很深:没关系,你慢慢来。他伸手,掌心朝上,今天出院,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苏棠看着那只手。
他的指节有薄茧,是弹吉他磨的;手腕内侧有道小疤,是去年录节目时被麦架划的——这些她本不该知道的细节,此刻清晰得像刻在骨头上。
她把手放上去。
顾念的掌心很暖,像小时候他捂热了塞进她手里的烤红薯。
如果你真的会忘掉我,顾念牵着她往电梯走,声音轻得像风,请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我。
苏棠没说话。
她望着电梯镜子里交叠的影子,想起昨夜未写完的便签——顾念是...后面该填什么
是顾念是我最重要的人,还是顾念是我喜欢的人
直到走到公寓楼下,她都没回答。
顾念也没催,只是把她送到门口,说:我等你。
当晚,苏棠翻出藏在衣柜最深处的日记本。
她一页页翻过去,前面都是舞蹈训练心得,直到最后几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顾念今天给我带了热粥,是我最爱的南瓜味,顾念的新歌小样好好听,他说只给我一个人唱,顾念说红绳断了我们就再系,他说他永远不会不要我。
她摸出床头的便签本,在最后一页写下:我喜欢顾念,即使我会忘了他,我也要告诉他。
笔帽扣上的瞬间,手机在床头柜震动。
苏棠拿起来,屏幕亮起的光刺得她眯眼——是条未读消息,发件人显示苏晚,时间停在三天前:棠棠,红绳第三次断的时候,我替你挡的灾...可能要来了。
第4章
苏棠推开门时,玄关的感应灯啪地亮起。
她望着鞋柜上那串断成两截的红绳——顾念今早特意用金丝重新编过,此刻正躺在檀木托盘里,像道未愈的伤口。
手机在兜里震动时,她刚把病号服挂进衣柜。
屏幕亮起的蓝光刺得她眯起眼,未读消息的发件人显示苏晚,时间停在三天前:棠棠,红绳第三次断的时候,我替你挡的灾...可能要来了。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三秒,苏棠按下回拨键。
忙音嗡鸣着撞进耳膜,她突然想起上周苏晚说要去云南采风,信号不好。
可这串字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红绳断过三次
她只记得昨夜在医院,顾念攥着断绳说再系。
衣柜深处的皮质日记本硌到膝盖。
她蹲下来,封皮上的铜扣还带着樟脑丸的味道。
前半本全是舞蹈训练心得,侧手翻重心偏移0.3厘米下腰时肋骨要像孔雀开屏般舒展,字迹工整得像刻出来的。
直到最后几页,墨迹突然洇开:顾念今天给我带了热粥,是我最爱的南瓜味顾念的新歌小样好好听,他说只给我一个人唱顾念说红绳断了我们就再系,他说他永远不会不要我。
最后一页空白处,她今早刚写的字还没干:我喜欢顾念,即使我会忘了他,我也要告诉他。
心口突然钝痛。
苏棠捂住左胸,那里像被人攥住了块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她喘不过气。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林姐的来电:棠棠,明天上午十点到公司,金宰勋要开紧急会议。
什么事
关于你出道计划的。林姐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有高跟鞋哒哒的声响,他最近总说你训练状态差,昨天彩排又摔了——你到底怎么了
苏棠望着镜中自己泛青的眼尾。
昨晚在医院,她盯着天花板数了三百二十只吊瓶,每数一只就想起顾念说我等你时的酒窝。
可能...没睡好。她扯出个笑,镜子里的人却比哭还难看。
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太足。
苏棠推开门时,金宰勋正把一沓彩排录像截图拍在桌上。
他西装笔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苏棠小姐,这是你近两周的失误统计——托举时重心偏移七次,旋转时踩错鼓点五次,昨天甚至在群舞位撞到伴舞。
那是意外!林姐腾地站起来,发梢扫过投影仪的光,她上周刚做完脑电波检查,医生说记忆障碍期情绪波动大——
我不管医生说什么。金宰勋打断她,指尖敲了敲桌上的合同,公司花三千万签她,是要捧顶流舞者,不是养病人。他转向苏棠,声音突然放软,棠棠,暂停出道计划是为你好。先去瑞士做三个月康复治疗,等状态回来了——
我不需要暂停。苏棠开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砸过来。
她攥紧椅把手,指节发白,我记得每个动作的肌肉记忆,记得编舞的呼吸节奏,那些失误...是我分心了。
分心金宰勋挑眉,分心想什么顾念
会议室突然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
林姐猛地扯她衣角,苏棠却迎着金宰勋的目光:是。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散会时,林姐把她拽到消防通道。
中年女人的香水味裹着怒气:你疯了金宰勋早看你不顺眼,你还往枪口上撞!她掏出手机翻出新闻,顾念昨天被拍在医院门口牵你手,现在营销号都在说你靠绯闻上位——你知不知道公司要压下这些通稿花多少钱
苏棠盯着手机里的照片。
顾念的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她的手乖乖蜷在他掌心,像片依赖树枝的叶子。
他只是送我回家。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林姐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算了,你先回家休息。明天的训练课...我帮你推到下午。
楼道的声控灯突然熄灭。
苏棠摸着黑往外走,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顾念的消息:我在你楼下,带了热可可。
公寓楼下的梧桐正落着黄叶。
顾念靠在消防栓上,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却藏不住翘起来的呆毛。
他手里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见她出来,立刻把桶往她怀里塞:温的,没放糖。
苏棠接过时碰到他指尖,凉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你等很久了
不久。顾念低头踢开脚边的落叶,发梢扫过帽檐,我在便利店买了关东煮,结果煮老了。他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你今天...有没有想起什么
苏棠望着他。
他左眉骨有颗淡褐色的痣,笑起来会陷进酒窝里——这些细节她本不该知道,此刻却清晰得能数清痣上的汗毛。
我记得你送我回家时,手心像烤红薯。她轻声说,但具体的...还是记不全。
顾念的喉结动了动。
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是排五颜六色的便签纸:我查过,记忆障碍期可以用便签辅助。你每天写三条重要的事,我帮你收着。他抽出张天蓝色的,比如今天...你可以写『顾念带了热可可』『苏棠说他手心像烤红薯』『顾念的痣在左眉骨』。
苏棠接过便签笔。
笔尖悬在纸上时,她想起昨夜写的我喜欢顾念,心口又开始钝痛。
顾念,她突然说,如果我真的...彻底忘了你怎么办
顾念的手指在铁盒边缘抠出个白印。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那我就每天重新认识你一次。第一天说『你好,我是顾念,会弹吉他』,第二天说『你好,我是顾念,给你带过热可可』,第三天...他笑起来,酒窝里盛着傍晚的光,直到你烦了,说『顾念我当然记得你』。
风掀起他的帽檐。
苏棠伸手替他压回去,指腹擦过他耳尖——那里红得像颗樱桃。
心理室的百叶窗拉着,只漏进几缕金线。
朴允善推了推无框眼镜,面前的记录本摊开着,上面记满苏棠近月的脑电波数据:你的海马体活跃度持续低于正常水平,记忆碎片的出现是应激反应,不是恢复征兆。他停顿片刻,公司可以帮你申请延期工作,去专门的记忆康复中心——
不用。苏棠打断他,我昨天和金宰勋说过,我要继续训练。
为什么
因为...她望着窗台上的绿萝,藤蔓正努力往有光的地方爬,如果我现在停下,那些碎片可能就再也拼不起来了。我不想忘记跳舞,也不想...她攥紧衣角,不想忘记他。
朴允善的钢笔尖在纸上顿住。
他望着这个总把顾念藏在眼睛里的女孩,突然想起今早金宰勋说的她现在就是个定时炸弹。
你知道强行训练的后果吗他放轻声音,海马体过度使用可能加速萎缩,记忆流失会更严重。
我知道。苏棠站起来,阳光穿过她发梢,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金斑,但至少现在,我还能抓住点什么。
深夜的台灯晕着暖黄的光。
苏棠趴在床头,新写的便签贴了满墙:顾念的手心像烤红薯顾念左眉骨有颗痣顾念说要每天重新认识我。
最后一张是刚写的:即使我会忘掉所有人,也请让我记得顾念。
笔帽扣上的瞬间,她突然想起苏晚的消息。
手机在床头柜亮着,屏幕上苏晚两个字像团小火苗。
她按下语音通话,这次没再听到忙音,只有电流杂音里,苏晚的声音断断续续:棠棠...红绳第三次断的时候...是我替你挡了灾...现在灾要来了...你一定要...一定要...
姐姐你说清楚!苏棠坐起来,手机啪地掉在地毯上。
回音撞在墙上,又被夜风卷走。
她弯腰捡手机时,瞥见镜中的自己——额角的碎发被汗黏成绺,眼下的青黑像块洗不干净的墨。
明天有场重要的彩排。
苏棠摸过床头的便签本,在最后一页加了句:明天要跳《火鸟》,不能再失误。
她躺下时,窗外的月亮正往云里钻。
枕头边还留着顾念送的热可可味,甜丝丝的,像块化不开的糖。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下,两下,像敲在面蒙了层薄纱的鼓上。
彩排厅的地胶泛着冷光。
苏棠站在中央,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发带系得太紧,勒得太阳穴生疼。
预备——起!
音乐响起的瞬间,她提起裙角旋转。
聚光灯追着她的影子,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第二圈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像有人拿冰块贴在皮肤上。
第三圈,眼前的镜子开始重影,顾念的酒窝、日记本上的字迹、苏晚的消息,像走马灯似的转。
停!苏棠你踩错拍了!
编舞老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苏棠扶住额头,指腹触到一片湿黏——是汗,顺着发缝往下淌,滴在锁骨上,凉得刺骨。
她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
眼前的光突然暗了。
最后一刻,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喊:顾念...我好像...要忘了。
第5章
你是我写进命里的名字
彩排厅的地胶泛着冷光,苏棠的旋转带起裙角,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第二圈时后颈的凉意突然窜上脊椎,第三圈镜子里的重影像被人揉皱的画纸——顾念的酒窝、日记本上的字迹、苏晚断续的灾要来了,全在视网膜上叠成模糊的影。
停!苏棠你踩错拍了!编舞老师的声音像从井底浮上来。
苏棠扶住额头,指尖触到的汗湿得惊人,顺着发缝滴在锁骨上,凉得刺骨。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堵着棉花,只发出细碎的气音。
眼前的聚光灯突然暗成星子,最后一丝意识里,她听见自己喊顾念的名字,像片飘在风里的羽毛。
小棠!
林姐的尖叫刺破耳膜时,苏棠正坠入黑暗。
她感觉有人托住她的腰,编舞老师的手按在她后颈,手机震动声、跑动声、救护车鸣笛的嗡鸣,像潮水般漫过头顶。
消毒水的气味最先撞进鼻腔。
苏棠缓缓睁眼,天花板的白刺得她眯起眼。
左手背的针管在输液,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得让人心慌。
苏小姐醒了。
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床尾,病历夹在指尖敲出轻响。
林姐红着眼眶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去调床头的摇柄:小棠你感觉怎么样渴不渴我去买温水——
林姐。苏棠抓住她的手腕,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医生的话,我要听。
林姐的眼泪啪嗒砸在她手背上。
医生推了推眼镜,病历翻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脑部肿瘤扩散了,保守估计……三个月。
苏棠望着天花板上的霉斑。
那是块浅灰色的印记,像朵开败的云。
她想起昨夜贴在墙上的便签,顾念的手心像烤红薯被风掀起一角,要记得顾念的字迹还带着笔油的香气。
我知道了。她松开林姐的手,指腹轻轻蹭过手背的输液贴,别告诉顾念。
小棠——
他明天有新歌发布会。苏棠偏过头,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野菊上,黄得发脆的花瓣,等发布会结束……我自己说。
林姐咬着嘴唇点头,转身时抹了把脸。
门被轻轻带上,苏棠听见她在走廊里压抑的抽噎。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顾念凌晨三点发的消息还在屏幕上:彩排别太拼,结束我带糖炒栗子去接你。
她盯着糖炒栗子四个字,直到视线模糊。
顾念是在后台换演出服时接到李恩熙电话的。
银色耳麦里传来助理发颤的声音:苏小姐在彩排厅晕倒了,现在在市一医院。
发胶刷当啷掉在化妆镜上。
顾念扯下脖子上的领结,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就往外冲。
经纪人追上来拽他:发布会还有四十分钟!你现在走——
让开。顾念的声音像结了冰,要么现在放我走,要么等她死了,我永远不会再站在任何舞台上。
经纪人的手慢慢垂下去。
病房外的消毒水味比里面更浓。
顾念隔着玻璃看苏棠,她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
床头的便签本摊开着,他凑近看清最后一页:明天要跳《火鸟》,不能再失误。
她不让告诉你。林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医生说……最多三个月。
顾念的手指抵在玻璃上,压出青白的印子。
他想起昨夜苏棠趴在床头写便签的模样,暖黄的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在风里摇晃的草。
那时他摸黑给她盖被子,她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腕,说顾念你别走。
我不走。他对着玻璃说。
韩志勋的雪茄在烟灰缸里烧出个焦黑的洞。
会议室的吊灯照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顾念,你知道你现在暂停行程意味着什么吗演唱会违约金八千万,广告代言要赔三倍,粉丝脱粉率至少——
我知道。顾念坐在真皮沙发里,脊背挺得笔直,我账户里有两千万存款,公司垫付的部分,我用以后的片酬分期还。
你疯了。韩志勋掐灭雪茄,你今年才21岁,正是上升期——
如果她不在了,我要上升期做什么顾念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敲进木头里,我签的是十年约,现在刚第三年。韩社长要是怕亏,大可以现在和我解约。
会议室陷入死寂。
李恩熙端茶的手顿在门口,看见社长太阳穴突突直跳,最后抓起桌上的文件摔在他面前: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你要是敢把公司拖进深渊——
谢谢。顾念弯腰捡起文件,指节泛白,足够了。
林姐找到苏晚时,她在老城区的咖啡馆里。
玻璃窗上蒙着层薄灰,苏晚的白裙子落了细尘,像片飘在风里的纸。
当年在京都机场,你是不是故意的林姐把包摔在桌上,你知道小棠有遗传性脑瘤,知道她出国治疗会耽误最佳手术期,还骗她『顾念要去美国发展』
苏晚的手指绞着桌布,指节发白:我没有阻止她出国……我只是……
只是想让她带着对顾念的恨离开,这样治疗时不会分心林姐扯过椅子坐下,目光像把刀,你知不知道她在国外每天写便签记顾念知不知道她回国后记忆衰退得更快你太自私了。
苏晚突然哭出声。
她的眼泪砸在桌布上,洇开深色的小圈:我妈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小棠命薄,红绳断三次,第三次的灾要了她半条命』……我以为让她离开顾念,就能把灾引到我身上……
林姐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苏棠刚回国时,在机场抱着行李箱站在雨里,说我要找顾念,睫毛上的水珠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掏出手机,翻出苏棠在医院的照片,她只剩三个月了,你当年藏起来的红绳,现在能救她吗
苏晚的哭声哽在喉咙里。
后台的化妆镜蒙着层雾气。
苏棠对着镜子理鬓角,白色舞裙的蕾丝擦过手背,像顾念的吻。
紧张吗顾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穿着白衬衫,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谱子,这是我新写的歌,叫《你是我写进命里的名字》。
苏棠接过谱子。
第一行歌词是我数过你睫毛的根数,二十三根,和我心跳的次数相同。
她想起小时候在舞蹈教室,顾念蹲在地上帮她系舞鞋,数着她的睫毛说以后我要写首歌,只唱给你听。
我会跳好的。她转身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像烤红薯,就像小时候那样。
顾念的拇指蹭过她手背的针孔:要是累了,就停。
不行。苏棠摇头,眼里有细碎的光,这是我欠你的。
舞台的追光在头顶亮起时,苏棠突然想起很多事。
十二岁的顾念把摔倒的她从地胶上拉起来,说棠棠是火鸟,摔倒了也要飞;十七岁的顾念在她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指腹沾着她的血;二十岁的顾念贴着她的耳朵说我每天重新认识你,直到你记住我。
音乐响起的瞬间,她提起裙角旋转。
白色裙摆绽开成花,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顾念的声音从音响里流出:你是我写进命里的名字,刻在骨头上,融在血液里……
第三圈时,后颈的凉意又涌上来。
苏棠咬住嘴唇,眼前的光斑开始重影。
她看见十二岁的自己和顾念在镜子前练双人舞,他的手虚虚托着她的腰,说我带你转;看见二十岁的顾念在医院走廊哭,肩膀抖得像片叶子;看见现在的他站在台下,眼眶通红,嘴唇颤抖。
最后一个旋转。
苏棠仰起头,发带啪地断开。
她的视线穿过追光,准确无误地落在顾念脸上。
他的眼泪在脸上划出两道亮痕,嘴型是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在心里说。
力气像被抽干的泉水。
苏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却跌进一片温暖里。
顾念的怀抱带着熟悉的热可可味,他的声音在耳边发颤:我接住你了,我接住你了。
苏棠笑了。
她想起昨夜写的最后一张便签:即使我会忘掉所有人,也请让我记得顾念。原来她从未忘记,只是把爱藏进了每一次心跳、每一个旋转、每一句顾念里。
意识消散前,她听见顾念的哽咽:我们回家,回郊区的小房子,我每天给你煮热可可……
郊区的小房子在夜色里沉默。
二楼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纱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未拆封的画布,上面用铅笔勾着模糊的轮廓——是穿着白色舞裙的女孩,和抱着吉他的少年。
第6章
退圈声明发了,顶流拽我去领证
苏棠是被热可可的甜香熏醒的。
睫毛颤了颤,她缓缓睁开眼,首先撞进视线的是天花板上垂着的藤编吊灯,暖黄光晕像团揉碎的阳光。
鼻尖萦绕的甜香更浓了,她偏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在木质桌面上洇出个浅褐色的圆。
醒了
低哑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苏棠猛地转头,撞进一双泛红的眼睛里。
男人穿着浅灰色家居服,手里还攥着条沾着水的毛巾,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他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像怕惊到什么易碎的小兽,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你是谁苏棠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她本能地往床头缩了缩,后背抵上柔软的靠垫,这是哪里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
他慢慢走到床边,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动作轻得像是在拆解炸弹。
苏棠这才注意到墙上——整面墙都被照片填满了。
穿芭蕾裙的女孩踮着脚吻男孩的脸颊,戴学士帽的两人举着结婚证傻笑,还有张模糊的抓拍,女孩在雪地里摔了个屁股蹲,男孩弯腰拉她,两人的笑都要溢出照片。
我是顾念。他伸手,在离她手背两寸的地方停住,这里是我们的家。
苏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腕,那里有圈淡粉色的疤痕,像条褪色的手链。
她又看向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米白睡裙,发尾微卷,耳后有颗很小的痣——这些都陌生得像是别人的身体。
我不记得了。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我什么都不记得。
顾念的指尖轻轻抖了下。
他转身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张折成心形的便签纸。
苏棠接过时,纸页边缘还带着体温,字迹是漂亮的行楷:你叫苏棠,20岁,H国签约舞蹈演员。我是顾念,21岁,你的男朋友。我们相爱过,很爱很爱。
这是你昨天写的。顾念蹲下来,与她平视,你说怕自己又忘,要我每天早上读给你听。
苏棠的指甲陷进掌心。
她看见他眼下青黑的阴影,看见他领口露出的项链——坠子是枚银色的小舞鞋,和自己耳坠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叮铃——
门铃声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顾念起身时膝盖撞了下床头柜,马克杯晃了晃,热可可泼在便签纸上,晕开团模糊的墨。
他匆匆擦了手去开门,苏棠听见外面传来女声:小棠在吗我是林姐。
经纪人
苏棠扶着床头站起来。
落地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她走到客厅时,正看见穿职业装的女人把个牛皮纸袋放在茶几上,眼眶发红:医生说她的记忆可能永远醒不过来,这是苏晚临走前托我转交的。
苏晚苏棠重复这个名字,太阳穴又开始疼。
林姐转头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小棠,这是苏晚的信。她说……她吸了吸鼻子,她说‘如果你还能记得我,请替我好好照顾她’。
牛皮纸袋被推到苏棠面前。
她刚要伸手,顾念已经先一步拿起来,指腹轻轻抚过封口的火漆印。
他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林姐,麻烦你了。
林姐走后,顾念把信收进书房抽屉。
他转身时,苏棠正站在玄关处,盯着墙上那排钥匙扣——每个都是成对的,小熊和蜜蜂,月亮和星星,最后一个是用红绳编的同心结,绳头磨得发毛。
要出去走走吗顾念拿起沙发上的薄外套,附近有间老茶馆,你以前总说那里的桂花糕比歌剧院的还甜。
他说以前的时候,尾音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轻轻颤了颤。
苏棠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顾念的车停在院子里。
苏棠坐进副驾时,看见遮阳板后夹着张电影票根,日期是三个月前,片名是《两小无猜》。
顾念系安全带的手顿了顿,解释:那天你说想看,我们排队两小时才买到票。
然后呢苏棠问。
然后你在我肩上睡了整场。他发动车子,嘴角翘了翘,片尾曲响的时候,你迷迷糊糊说‘男主没我家顾念好看’。
苏棠望着车窗外飞掠的梧桐树影,突然说:你好像很了解我。
因为我用了十年了解你。顾念的声音很低,十二岁在舞蹈教室捡你掉的舞鞋,十七岁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二十岁在你病床前说‘我每天重新认识你,直到你记住我’。
车停在民政局门口时,苏棠才发现他们绕了半个城。
顾念的手心全是汗,他解安全带的手指在抖:我知道你不记得了,但我想……他突然停住,从口袋里摸出枚戒指,银戒内侧刻着棠字,我们要不要……再结次婚
苏棠看着他发红的耳尖,想起早上纸条上的话。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那你要加油。
领证的过程比想象中快。
工作人员盖章时笑着说:小两口感情真好。顾念攥着结婚证的手直抖,苏棠看见他喉结滚动,小声说:这次换我保管,再也不弄丢了。
傍晚的海边风很大。
苏棠的裙角被吹得翻卷,顾念脱了外套给她披上,自己只穿件白衬衫,肩膀被吹得发红。
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时眼底有碎钻般的光:知道我为什么选今天领证吗
苏棠摇头。
今天是你上次手术的日子。他抬手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医生说你可能醒不过来那天,我在走廊里哭着说‘等你醒了,我们就去领证’。
潮水漫过脚面,苏棠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望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突然说:顾念。
嗯
我好像……有点想记起你了。
顾念的呼吸顿住。
他低头时,眼泪砸在她锁骨上,烫得惊人。
远处有烟花升起来,在暮色里绽开成星。
苏棠这才发现,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系着条红绳——和玄关那个同心结的绳头,磨得同样发毛。
回到小房子时已经十点。
顾念去厨房热牛奶,苏棠站在二楼窗前。
夜风掀起纱帘,露出半张未拆封的画布,铅笔勾的轮廓里,穿白裙的女孩踮着脚,抱着吉他的少年仰头看她,嘴角的笑要漫出画框。
牛奶热好了。顾念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苏棠转身往楼梯走,经过书房时,瞥见抽屉没关严,露出半张信纸,字迹和早上的便签一模一样:即使我会忘掉所有人,也请让我记得顾念。
月光漫过窗沿。
苏棠摸着腕上的淡粉疤痕,突然想起舞台追光亮起时,有个声音在她心里说:这是我欠你的。
第二天清晨,早餐店的玻璃上蒙着层白雾。
苏棠咬着吸管看对面的男人,他正低头认真剥橘子,指甲缝里沾着点橘瓣的汁水,像片晒干的枫叶。
小心点,别扎到手。她鬼使神差地说。
顾念抬头,眼睛亮得像被揉碎的星子。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带着晨露的香气。
苏棠望着他睫毛上的金粉,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或许从来没被忘记——它们藏在每一次心跳里,藏在每一句顾念里,藏在剥橘子时下意识的叮嘱里,只等一个春天,就会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