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敲响多久了
大概半个小时。
杜家大宅的玻璃穹顶大厅里,空气像是被香槟气泡和苏伊士雪茄的烟雾浸透了,粘稠而昂贵。
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流淌在每个宾客精心装扮的脸上,照出他们眼中或谄媚、或敬畏、或竭力隐藏的算计。
这种场景,我见得太多了,像一出永不停歇的华丽戏剧,而我,是坐在专属包厢里的唯一观众,带着一种近乎疲倦的疏离。
我是杜昃骅。
杜家的掌舵人。
这座庞大机器的心脏。
从小被教导优雅、克制、掌控。
三十七年的人生里,财富与权势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沉重却理所当然。
感情
那是低效的奢侈品,是庸俗的冲动。
我向来认为,冰冷清晰的逻辑和绝对的掌控,才是构建世界的基石。
我端着杯威士忌,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冰凉触感,目光像精密仪器一样缓缓扫过全场。
Vera姑姑正朝我这边走过来。
旁支的一位远房亲戚,丈夫在杜家的某个产业里担任要职。
她笑容可掬,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亲热。
我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每年例行的新年祝词。
这是教养,是维系庞大家族表面和谐的必要程序。
就在她身后半步,一个身影不经意间撞入了我的视野。
时间,就是在那零点几秒内错位的。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和气味,只剩下一片真空。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个早已习惯了规律搏动的器官,极其陌生地、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肋骨。
那是谁
她跟在Vera身后,微微低着头,似乎有些拘谨。
一头浓密如同夜色森林的长卷发倾泻下来,几乎遮住了大半张侧脸。
但仅仅那暴露出来的、如同月光浸透过的瓷白肌肤,和线条完美、丰润如同最顶级切割红宝石的唇瓣,就已经在向我无声宣告。
她本身,就是一件罕见的、造物主偏爱的杰作。
Vera走到了近前,热情洋溢的声音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家主新年好!瞧,这次我把我小侄女带来了!Lily,快跟家主打个招呼。
那个叫Lily的女孩终于抬起了头。
轰!
我感觉那杯威士忌的冰块瞬间融化,冰水渗入指尖,带来一阵轻微的颤栗。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浅褐色,像最纯净的琥珀,又像是森林深处偶然窥见天空的湖水。
睫毛浓密卷翘,让她看起来有些孩子气的懵懂。
但在那片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却沉淀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专注又纯粹,带着艺术家特有的天真和不谙世事的疏离感。
她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掠过我的脸,飞快垂下,带着明显的局促和腼腆。
就是这一瞬间的对视。
有什么东西在我冰冷坚固的堡垒上,狠狠地凿开了一道裂缝。
心跳,那种早已被我遗忘的、属于生物本能的剧烈搏动,在胸腔里擂鼓一般响起,撞击着我的耳膜。
它不是愉快的加速,而是一种猛烈的、带着强烈入侵感和失控可能的冲击,陌生得让我瞬间产生了警惕。
那股燥热,不是宴会厅暖气的温度所致,而是从身体内部,从不知名的最深处,一路烧灼上来。
杜家主,新年好。
她的声音响起,轻柔如同羽毛扫过琴弦,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的家主威严,微微颔首,喉结滑动了一下,试图压下那股异常的干渴。Lily小姐欢迎。
我的声音听起来应该还是平稳的,带着杜家掌舵人惯有的、不容置喙的优雅。
Vea还在热情地介绍:Lily可是我们家的天才!年纪轻轻就是享誉国际的画家了!她的画展……
后面的话,我没太听进去。
我的目光,像被最高精度的磁铁吸住了,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她那头深色卷发,如同海藻般缠绕着我此刻异常敏感的心绪。
她穿着一条并不显山露水的黑色丝绒连衣裙,却将她纤细修长的颈项和玲珑的锁骨衬托得更加惹人怜惜。
她安静地站在Vera身旁,像一个误闯入名利场的小精灵,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里精致浮夸格格不入的、未经雕琢的纯粹气息。
画家
天才
我心里咀嚼着这两个词。
比起她惊心动魄的美貌,这种天才的光环在她身上似乎有些虚无缥缈。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一种更原始、更霸道的声音在我脑中轰鸣:
她是我的。
没有理由,没有逻辑。
这就是此刻盘旋在我脑中唯一清晰的念头。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长久凝望带来的压迫感,手指无意识地绞住了裙边,那纤细的指尖微微泛白。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刺,不疼,却异常清晰地挑动着我的神经。
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将她纳入我羽翼之下,隔绝所有人窥探的冲动油然而生。
Vera见她窘迫,笑着拉她去找其他姐妹叙旧。
她如蒙大赦般,对我再次微微鞠躬,逃也似的转身融入了人群中。
那抹纤细的身影在璀璨的灯光下晃动,像一颗坠入我寂静深海的星辰,搅动了万年沉积的死水。
在她消失方向人群边缘的那一刻,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了下手。
一直静立在侧后方的助理王特立刻无声地上前半步,微微躬身。
我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追寻着那个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急迫的沙哑:Vera身边的那个女孩,叫Lily。我要她全部的资料。出生、成长、求学、职业、喜好、婚恋状况……所有一切。记住,是一切。
是,先生。王特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执行再普通不过的命令。
他迅速退开,执行我的意志。
大厅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依旧。
绚烂的新年焰火在窗外的夜空中次第绽放,巨大的轰鸣声隔着厚厚的玻璃隐约传来,映亮了我的侧脸。
我却再没有心思去看任何烟火。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杯因冰块融化而变得温吞的琥珀色液体。
喉咙深处那股灼热感并未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
那种感觉,如同发现了一件失传已久的绝世珍宝,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拥有、锁进保险库,永绝他人觊觎。
我轻抿了一口酒,温吞的液体划过喉咙,驱散不了那份来自内部的燥热,反而像是在火上浇了一勺油。
Lily……我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再等等。
很快,我就会知道你的一切。
然后,你就会属于我。
在这个喧嚣的庆典之夜,一种冰冷而病态的痴迷,在我心底悄然扎下了根。
它来得如此迅猛,如此不讲道理,瞬间粉碎了我引以为傲三十七年的情感壁垒。
我知道这不对劲,但它像烈火燎原,根本无法抑制。
我看着窗外最后一片焰火的余烬熄灭,大厅明亮的灯光映在深色的瞳孔里,折射不出任何暖意,只余一片狩猎者的幽暗。
喧嚣的新年庆典就像一场投入深海的噪音,随着最后一位宾客的离开,彻底沉入寂静。
杜家主宅恢复了它应有的、巨大而冷冽的空旷。
这种空旷,平日里是我的领地,是我掌控一切的背景音。
但今晚不同。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熟悉的气息。
不是香水,也不是雪茄,是一种更飘渺的,带着点……阳光或者颜料松节油的味道
很淡,却顽固地钻进我的鼻腔,缠绕着宴会厅里最后一点食物的气味。
这让本该让我感到放松的深夜静默,变得莫名焦躁起来。
我独自走进三楼的书房。
这里是我绝对的私人领域,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昂贵的胡桃木书架顶天立地,陈列着孤本的书籍和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深色的厚重窗帘隔绝了窗外的黑夜,只有书桌上那盏古董台灯散发出温暖的橘色光晕,圈出一小片领地。
我解开领带,随手扔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然后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纯净的威士忌,不加冰。
我需要清醒。
王特在我走进书房后不到三分钟就无声地出现了,如同一个精准的、被我设定好的程序。
他依旧穿着庆典时的黑西装,身姿挺拔,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皮质文件袋,厚度惊人。
先生,资料初步整理完毕,请过目。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将文件袋轻轻放在灯光汇聚的书桌中央,动作标准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那柔软的皮质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里面装的,是关于那个叫
Lily
的女孩的一切。
一切。
好。
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算平静,但我自己知道,那杯金黄色的液体在玻璃杯壁内侧挂住的痕迹,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暴露了我手指那不常见的、不易察觉的紧绷。
王特没有立刻退下,而是补充了一句:信息量较大,时间仓促,后续会不断补充更新细节。
嗯,你盯着。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即时告知我。
我挥了下手。
他立刻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实木门。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那个文件袋,以及胸腔里那颗不太安分的心跳。
我坐到宽大的皮椅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文件袋边缘,然后,像打开一份重要的商业并购案底稿,或者一个新对手的致命弱点汇编,我解开了上面的金属纽扣。
第一页,是标准的个人信息汇总。
Lily
Yvette
年龄:26
很年轻。
比起我这个三十七岁的、早已被财富和权力打磨得冷硬的男人,她年轻得像清晨带着露水的嫩叶,脆弱又鲜活。
26岁……这个数字本身就带着一种青春的诱惑力,纯净、充满塑造的可能。
一种属于造物者独有的、等待被发掘、被彻底占有的魅力。
我的目光在那个数字上停顿了片刻,心中某个角落的冰层又无声地融化了一些。
职业:自由艺术家。
专业领域:油画。
成就:(一长串国内外重量级奖项名称和重要美术馆收藏记录)
简述:被国际艺术评论界誉为新生代最具灵性与创造力的天才画家……
自由艺术家
天才
我的心念微动。
指尖翻过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几张她的画作电子版打印稿。
照片质量很高,几乎能还原画布上细腻的笔触和色彩的层次。
前几幅是抽象的风景,大面积的、热烈的色彩碰撞,充满了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像是她内心纯粹热情的喷薄。
光影运用得大胆又精妙。
我看着,眉头微蹙。
这些画面……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那些张扬的色彩和光与影的强烈对比……我移开目光,扫视向书桌后方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藏品。
一幅我几年前在法国一个私人拍卖会上高价购得的、署名同样是
Lily
Yvette
的静物画。
画的是一个碎裂的白色瓷瓶和散落的鲜艳水果。
那破碎边缘的锋利感、水果汁液流淌的张力,与眼前资料上那几张风景画,在艺术表达上有着惊人的内在一致性!
那种打破平衡、又构建出另一种生命韵律的能力……
我的手猛地握紧了椅子扶手。
原来是她!
那个当年在拍卖画册上一眼就攫取了我目光的画作!
那个让我罕见地在非商务行程中停留、最终将其收入囊中的小趣味!
我一直以为只是恰巧欣赏一位潜力画家的作品,从未刻意关注过她的名字,更从未想过……
她就是那位画家本人!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如同暖流混合着电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皮。
喉咙变得异常干涩,我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滚入喉咙,不但没有压下那股燥热,反而像是泼进了油锅里,轰的一下点燃了深藏在骨髓里的某种执着。
宿命!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这不是偶遇,这分明是早已埋下的伏笔!
我的视线长久地锁定在资料上那几张打印画稿和墙壁上挂着的Lily
Yvette之间,来回扫视。
她那被赞誉的才华,原来早已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我的领域,成为我的私有藏品之一!
而她本人……就在今天,刚刚真实地、触手可及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心脏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力度撞击着胸腔壁。
那不仅仅是对美色的占有欲被点燃,更混合了发现稀世珍宝、并且这珍宝早已与我本人有着无形羁绊的狂喜!
她不只是美得惊心动魄,她的才华也早已被我的品味命中注定般地捕捉过!
这种双重的属于感(至少潜意识里我早已把她划归为我的艺术品的一部分),让那份初见时的震撼瞬间演化成了更深、更不容辩驳的占有冲动。
资料继续往下翻。
性格描述映入眼帘:安静、内敛、社交活动极少(非必要场合几乎不出现)、专注于创作、生活简单到近乎散漫(常有忘记吃饭、随意穿着外出写生等记录)……
看到她社交匮乏和简单的生活状态,我心里那点病态的躁动反而奇异地平复了一瞬。
简单,空白。
没有乱七八糟的过往牵扯,没有复杂的交际网束缚。
就像一张质地绝佳的白纸,等待最顶级的艺术家去描绘……
而她本人,就是那等待我去独占的顶级纸和画的结合体!
翻到最后一页,是几张清晰的日常照片(大概是王特手下通过各种途径收集的)。
有她在街边咖啡馆速写的侧影,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和握着笔的手指上;
有她背对着夕阳站在艺术展巨大的海报前的背影,单薄却挺直;
还有一张模糊一点的照片,大概是某个艺术节,她穿着帆布围裙,站在一幅巨大的半成品前,脸上蹭了点颜料,眼神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有她和那块画布。
尤其是那张专注画画、脸上蹭了颜料的样子。那份全然沉浸、旁若无人的纯粹,和她惊世的美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该死的……更加撩拨人心!
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拥有这份纯粹的欲望,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想要把她留在我的世界里,安放在最安静、最受我控制的地方,只有我能欣赏到这份专注,这份纯粹,这份……只属于我的美与天才的融合!
资料看完了。
书桌上的威士忌杯已空。
窗外依旧漆黑一片。
书房里死寂无声,只有我那不正常的心跳声在耳鼓里咚咚作响,敲打着这份深夜的寂静。
那皮质文件袋安静地躺着,薄薄的纸张,却重得像整个世界被我攥在了手心。
我看着桌面上那几张打印出来的、色彩明艳的画稿(即使隔着冰冷的纸张,也能感受到那份生命力),又抬眼望向墙壁上那个被我收藏的、破碎瓷瓶的画像,两者在我眼前诡异地重叠起来。
一个清晰的念头,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在我脑中成型:她出现在我的庆典上,她的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我的藏品。
这一切都不是意外。
她是命运送来的唯一一份本该属于我的……厚礼。
而这份厚礼,我绝不再多等一分一秒。
是时候收下这份天注定的馈赠了。
合上文件袋的扣子,清脆的哒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决定了。
就在明天清晨。
昨晚几乎没怎么合眼。
不是焦虑,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如同等待拆开一件期盼已久、价值连城的绝密拍品。
天刚蒙蒙亮,我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需要闹钟,生物钟精准得可怕,但今天的清醒,带着一种狩猎前的清醒和冷静。
昨晚那些资料上的字句,Lily的模样,她的画……在脑海中清晰得如同刚刚看过。
那份由宿命带来的满足感,已经发酵成了一种必须立刻兑现的急迫。
我等不了。
每多等一刻,都可能增加不必要的变数。
她是我的,这个念头在昨夜已经扎根疯长,成了我思维的核心,驱散了我过去三十七年引以为傲的耐心。
我坐在床上,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一丝冷清的光线。
我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上几分。
那是一种混合了强大掌控欲和初生占有的陌生兴奋。
洗漱,着装。
我选了最常穿的深灰色定制西装,领带一丝不苟,每一处褶皱都熨烫平整。
镜子里的人,依旧是那个掌控杜家庞大产业、举手投足都透着不可侵权威的杜昃骅。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层底下,正涌动着怎样一股陌生而灼热的暗流。
早餐是在安静的书房用的。
简单的咖啡吐司。
我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表。时间指针滴答走动的声音,在今天听来格外清晰,仿佛在敲击着我的神经。
八点整。
很好。
我拿起桌上的古董座机听筒,听筒冰凉的触感让我更加清醒。
拨通的是Vera家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Vera的声音带着清晨的爽朗和意外:家主您好,这么早
我的声音是经过精准调控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上位者的距离感:新年好。这么早打扰,实在抱歉。不过,确实有件要紧事。
啊什么事请说。她的声音立刻带上了一点关切。
是这样,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像在进行一场精密棋局的落子,昨日庆典,听闻Lily小姐是位才华横溢的画家。恰好,最近家中新入了几件私人藏品,有几幅……颇为特别,想请Lily小姐这等专业人士帮忙鉴赏一番。不知道Lily小姐今日上午是否有空,能否赏光来主宅小坐片刻
我说得极其自然,把占有的意图完美包裹在艺术品鉴赏的优雅外壳之下。
给她专业人士的尊重头衔,给Vera一种受家主重视的满足感。
更重要的是,提到了私人藏品,这对于一个纯粹的画家而言,本身就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我昨晚特意查阅了资料,知道她沉迷艺术,对珍品有着近乎本能的探索欲。
果然,Vera的声音透着喜悦和自豪:哎呀,Lily能得到家主的赏识真是她的福气!几幅画而已,她肯定有空!这孩子早上起得晚,我这就去叫她,稍晚点我们就过去
不必麻烦您亲自陪同。
我立刻打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我已安排司机去接Lily小姐。您放心,就是鉴赏些画作,不会耽搁太久。
我需要的是独处,不能有旁人干扰。
Vera没多想,满口答应下来:那也好!那也好!我这就跟她说!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Vera走开去叫人的声音。
我放下电话,手心竟然有微弱的汗意
这很不像我。
但这无关紧要。
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志在必得的弧度。
鱼饵已经精准投下,鱼儿很快就要入网了。
接下来的等待时间,我处理了几份必须签字的加急文件,但效率远不如往常。
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书房那扇巨大的雕花门,似乎下一刻,她就会出现在门口。
那种感觉,就像看着精心准备的陷阱,等待猎物踏入的那一刻。
一个多小时后,书房门外传来王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他叩门三下,得到允许后进来,低声道:先生,Lily小姐到了,正在楼下茶室等候。
好。
我放下文件,站起身,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镜面般光滑的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的心跳声却在胸腔里敲打得异常响亮。
沿着回旋楼梯走向一楼茶室。
每一步,都像是在逼近我渴望已久的猎物。
越是接近,那份从心底涌上的灼热和隐隐的独占感就越发强烈。
茶室的门半开着。
我停在门口,视线如鹰隼般精准地捕捉到了里面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坐在宽大的欧式丝绒沙发里,只坐了一点点边缘,显得格外拘谨。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在她身上,在她那头深色卷发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宽松针织衫,下身是一条简单的牛仔裤,脚上是帆布鞋。
在杜家主宅这种极致奢华的环境里,她这身打扮简单到近乎……刺眼。
但却无比清晰地勾勒出她的纯粹和不设防。
她没有发现我,正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绞在一起的手指,那纤细的指尖微微泛着白。
阳光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安静得如同一幅静止的、让人屏息的油画。
这个画面,瞬间击中了我心底最柔软也最阴暗的角落。
纯粹的美丽。
未经污染的璞玉。
只应存在于我收藏柜里的稀世珍宝。
绝不能再让她暴露在纷乱复杂的尘世之中!
把她保护起来,安置在只有我能看到、能触摸、能绝对掌控的地方。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强烈,带着一种病态的理所当然。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惊动了她。
她立刻抬起头,那双如琥珀般清澈的眼睛望向我,带着一点惊愕,一点迷茫,还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这反应,像受惊的小鹿,更加激发了我心底的狩猎欲。
Lily小姐,抱歉让你久等。我的声音响起,温和有礼,如同昨夜初见。
我走到她对面,在一张单人沙发坐下,与她的距离控制在社交礼仪允许的最近边缘。
这样,我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上那种干净的、混合着颜料和阳光的气息。
真好闻,比任何名贵熏香都让人舒适。
管家适时送上两杯香气四溢的红茶和一些精致的点心。
动作安静无声,放下后立刻躬身退出,并轻轻带上了茶室的门。
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绝出一个只属于我和她的密闭世界。
她似乎被这安静弄得更加紧张,局促地拿起茶杯,小口啜饮了一下,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不敢与我对视。
不,杜先生您太客气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
空气里弥漫着红茶的醇香和一种无声的张力。
我没有碰茶杯,只是看着她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的肌肤。
她的存在,让这间精致的茶室有了一种奇异的……生气。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谓的客套和试探上了。
时机到了。
我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搁在膝上,目光专注而直接地锁住她。
这种直接的凝视,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压迫感,我清晰地看到她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点。
Lily小姐,我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很高兴今天能有机会与你单独聊聊。有些安排,我认为我们需要直接沟通一下。
我的语调很郑重,像是在宣布一项极其重要的家族决策。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泛白,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愕然和不解。
安排
我不再给她思考的余地。
右手早已准备好的那份文件。
那几页装订整齐、印着杜家徽章水印的婚前协议书,被我优雅地从西装内袋中抽出,然后轻轻推到光滑的茶几桌面上,滑行到她面前。
那白色的纸张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是的。关于你和我的未来。
我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脸上,不容她避开,基于一些非常重要的考量,我认为我们结合,对双方,尤其对你今后的艺术发展,都是最好的选择。这是相关协议,请过目。
她的表情凝固了。
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先是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文件,像是不认识那上面是什么文字。
几秒钟后,她才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荒谬
什……什么
她的唇瓣微微开合,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清,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结……婚我们昨天……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她的震惊和全然的排斥,像一小簇火苗,腾地一下点燃了我心底深处那一点隐秘的暴戾。
那份排斥是如此的干净直接,不加任何掩饰。
这反而让我更加确定了。
她必须被圈养起来!
她的纯粹,她的情绪(无论是什么),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别人不配看到!
我嘴角的弧度没有变,依旧是那完美的、带着一丝怜悯意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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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长短,从不代表缘分的有无。Lily,你的才华和纯粹需要一个最稳定的环境和最强大的保护。而我,恰好能提供这一切。至于我们之间的差异,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的装束和周围的环境,以及协议上明晃晃的财产条款,这些世俗的障碍,在我的世界,从来都不是问题。我会给你最好的。
看着她瞬间变得煞白的脸,看着她那双盛满震惊和抗拒的眼睛因情绪剧烈波动而蒙上水汽,看着她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向后蜷缩。
如同困兽做最后的徒劳挣扎。
我的心脏竟产生一种奇异的、扭曲的满足感。
抗拒吧。
越抗拒,越证明你的纯粹无垢。
而这份无垢,终将被我彻底占有。
我的眼神渐渐沉凝,如同冬夜冻结的深湖,温度骤降。
当然,我的声音放得很缓,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这确实需要你花点时间,好好考虑清楚。
我稍稍坐直身体,姿态依旧从容优雅,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主宰者的强硬。
在你做出最终决定之前,我对着茶室门外唤了一声,王特。
厚重的门无声而迅速地打开,王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带Lily小姐去西翼的套间。那里环境更安静,适合休息。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嘴角噙着那抹令人胆寒的微笑。
这段时间,就安心住下吧。
安心住下。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金属,牢牢地扣在了她纤细的脚踝上。
金丝雀,终于入笼了。
茶室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了。
Lily最后看向我的那双眼睛,像被惊雷劈中的湖面,碎裂的、被染上浓重水雾的琥珀,混杂着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那强烈的情绪,像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攫住了我的心脏。
不是怜悯。
是一种更加猛烈、更加黑暗的兴奋,混合着扭曲的满足感,在身体里冲撞。
她强烈的反应恰恰证明了她的纯粹无垢。
没有虚与委蛇,没有权衡利弊,只有最本能的抗拒。
而这种纯粹,如此鲜活,如此……只能属于我。
王特沉默地站在她身侧,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引意味。
Lily小姐,这边请。他微微侧身,做出引导的手势。
她站在原地没动,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指尖用力到泛白。
胸口微微起伏着,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压抑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那无声的抗拒,像针一样刺向我。
Lily,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茶室里,带着一种近乎温和的残忍,西翼那边阳光很好,也很安静。你需要休息。
这句话,彻底绷断了她理智的弦。
她猛地扭过头,那双被水汽浸染得湿漉漉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像燃烧着火焰的小兽。她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强烈恨意和不解的字:……神经病!
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冰凌,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骂我
我眉头都没动一下。
心底那股诡异的满足感反而更加膨胀。
骂吧,再愤怒一点,再鲜活一点……
你的所有情绪,都只为我所拥有,只在我面前绽放。
这是一种独占,一种更深层次的掌控。
看着王特坚定却无声的威压下,她那纤细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带着巨大的屈辱和愤懑,脚步不稳地被请离了茶室。
门再次关上,隔绝了那道仿佛要将我灼伤的、愤怒的目光。
但我知道,她逃离不了。
我独自留在茶室里,刚才还弥漫着的茶香似乎都冷却了,空气里还残留着她留下的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愤怒和阳光的味道。
我走到窗边,看着下方巨大的、被精心修剪过的欧式花园。
没等多久,就看到侧廊的出口处,王特带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出现,正走向主宅最僻静的西翼。
那个为我的金丝雀精心准备的巢穴。
西翼顶层……那是一处昨晚我命令王特连夜改造完成的专属区域。
巨大的、占据整面墙体的落地窗,足以俯瞰最美的花园景观和最远的天空(可惜是特制的玻璃)。
安保系统联通了整个主宅中枢,比银行金库更密不透风。
画室、小起居室、卧室一应俱全,设施顶级,奢华程度绝不逊色于我的主卧室。
佣人是精心挑选过的,眼神和手脚一样干净利落,只对我负责。
完美。
这将是庇护她纯粹才华与美貌的、最安全的港湾。
没人能打扰,没人能窥视。
从此,她的世界,只能以我为中心旋转。
回到书房,我并没有立刻投入到堆积如山的公文中。
我需要确认她是否安顿好。
桌面上那个不起眼的监控屏幕阵列中的一块,已经被激活,显示着西翼那间巨大画室的实时画面。
画室里明亮通透,巨大的画架、崭新的顶级画材箱、整面墙的专业书籍……
一切都彰显着主人无微不至的关照。
画面中央,她站在那里,背对着镜头。那娇小的身影立在空旷奢华的画室里,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她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一动不动,仿佛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孤独的剪影。
她在看什么
花园的绿意高远的蓝天还是她遥不可及、已经被我亲手斩断的自由
她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
是在哭泣
是在压抑着冲出门的冲动
屏幕的光冷冷地映在我眼底。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突然攫住了我。
她为什么哭为什么委屈我给她准备的一切,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多少人毕生追求而不得的创作环境,我双手奉上!
她的愤怒,她的眼泪,都只应该属于我!
但这种独占带来的满足感下,却隐隐滋生着一丝让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怜惜
不,不完全是怜惜,更像是一种害怕弄坏最心爱玩具的烦躁。
不行,她不能沉浸在负面情绪里太久。
她需要接受现实。
我摁下桌上一个内部通话键,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通知厨房,今天午餐按照营养师给的B套餐准备,二十分钟后送到西翼Lily小姐的房间。餐食要精致,配她喜欢的淡柠檬水。
饮食,也是需要规范的一部分。
佣人效率极高。
没多久,监控画面里出现了人影。
两名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推着精致的餐车,动作恭敬地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Lily小姐,午餐送来了。
声音通过微型麦克风清晰传来。
画面里那个凝固的身影终于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即使隔着模糊的监控像素,我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泪痕。
那两道湿痕在白皙的脸颊上蜿蜒而下,像是最脆弱瓷器上的裂痕,狠狠刺中了我的眼睛。
她那双平日清澈的眼睛,此刻红肿着,里面布满了血丝,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死死盯着那两个佣人。
或者,是透过佣人死死盯着我这个幕后操控者
其中一名佣人尽职尽责地开始介绍菜品,声音平稳没有波澜。
但下一秒,出乎所有人(包括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Lily猛地抬手,一把掀翻了餐车上最顶层那盘点缀着水果沙拉的水晶玻璃盘!
啪——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从扬声器里尖锐地传出来,混合着她嘶哑却充满爆发力的声音:滚出去!告诉那个自以为是的疯子!我不需要他的假惺惺!给我自由!让我离开这里!
沙拉酱和切块的水果随着晶莹的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场面一片狼藉。
佣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依旧保持着标准的职业表情,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意外。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半拍!
砸东西!
她竟然敢砸东西!
监控屏幕里,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气,脸上除了泪痕,还有因为爆发而涌上的红晕。
她像一只被彻底激怒、走投无路的小兽,散发出一种惊人的生命力,混合着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反抗。
震惊之后,一种近乎病态的愉悦感如同电流,瞬间从脊椎窜上大脑!
她哭了!她砸了东西!
她的愤怒因我而生!
她的绝望因我而起!
这些激烈的、不加掩饰的情绪宣泄,如同最耀眼的光芒,只为我一个人爆发!
这份独一无二的生命力,此刻只在我的掌控之下绽放!
那破碎的玻璃渣在阳光下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反射出的光泽却比任何珠宝都更让我心动。
看着那两个训练有素的佣人快速上前,一人不动声色地挡住她去路以防她冲动受伤,另一人则开始沉稳清理地上的狼藉(仿佛处理过千百次类似状况),看着她在佣人无声的钳制下徒劳地挣扎,看着她的愤怒一点点被更大的无力感吞噬……
我终于缓缓靠回椅背,端起早已冷却的咖啡抿了一口。
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回甘。
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我的声音平稳得像在谈论天气:王特。
先生。他立刻应声。
西翼那边打碎了一个盘子,安排人立刻送一套新的餐具补上。另外,我顿了一下,目光依旧锁在监控屏幕上那个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又充满恨意的身影上,补充道,让管家把那套我刚拍到的安特卫普古典画派画集选两册给她送过去。告诉她,想画什么都可以,安静下来就好。
以最平静、最优雅的姿态,满足她物质上的一切需求,同时将她一切暴烈的情绪,都囚困在这座黄金打造的牢笼里。
看着她无路可逃。
看着她因我而痛苦,因我而绽放。
这,就是我给她的……
独一无二的宠爱。
晚餐的闹剧过去几天了。
主宅恢复了它惯有的、运转精确的平静。
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精密钟表。
但我知道,在那座封闭的西翼顶层,藏着一点不一样的…生机。
或者说,是一点持续燃烧的、微弱却倔强的火种。
我的生活节奏依旧规律到刻板。
清晨五点五十准时醒来,洗漱,晨练,七点出现在餐厅用早餐。
管家像往常一样,将当天的报纸、行程简报和全球财经要闻摘要放在我右手边。
咖啡的温度永远精准地保持在六十五摄氏度。
刀叉切割食物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清晰得有些刺耳。
我抬起眼,目光掠过餐桌上那个专属她的位置。
空无一人。
那份为她准备的、精心制作的营养餐点,几天前被她愤怒地掀翻在地毯上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我脑海。
那溅起的酱汁和碎片,仿佛还带着她灼热的怒火和绝望的余温。
心底的角落,某个阴暗的满足感依旧存在。
她的反抗是如此真实而生动,如同她的画,只为我一个人所欣赏。
但另一个更加清晰、更加顽固的念头同时盘踞着:这种伤害自身的、毫无意义的抗议,必须终止。
管家。我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先生。管家立刻躬身,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影子。
Lily小姐那边的餐食,我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以后每日按时按点送到她房间门口。她可以不吃。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餐厅那面巨大的、映照着我冷静侧影的落地窗玻璃,但送餐的流程不能断。营养师团队二十四小时待命,随时准备提供必要措施。
既然选择用绝食来表达抗议,那我就用更强大的规则和绝对的耐心来碾压她的反抗。
她浪费食物,我浪费资源。
但在这杜家的世界里,资源永不枯竭,时间永不止息,而她的那点意志力……哼。
管家没有多问一个字:明白,先生。
他立刻退下,去执行我的命令。
这种高效和绝对服从,是我领地运行的基石。
白天,是堆积如山的公务。
会议、视频、邮件、决策……冷硬的数字和复杂的商业逻辑填满了我思维的缝隙。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养成了一种新的习惯。
在工作间隙,总会顺手摁下桌面上那个不起眼的按钮,唤醒连接西翼画室的监控屏幕。
那小小的方块亮起,像一个窥视隐秘花园的小窗。
屏幕通常显示的是静止的画面。
巨大的画架对着窗外的景色,颜料架上摆放整齐的管状颜料,像一排排沉默的士兵。
有时候,她不在。
但更多的时候,能看到那个纤薄的身影安静地坐在画架前。
她在画画。
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隔着冰冷的电子屏幕,我看不清她画布上的具体内容。
但能看到她握着画笔的手,在空白的画布上涂抹、挥洒。
阳光透过那面巨大的落地窗(那层特制的玻璃过滤掉了有害的紫外线,却保留了足够的光线)洒在她身上,在她发梢和握着画笔的手背上跳跃。
她画得很专注,有时微微歪着头,像是在聆听某种只有她才能听见的乐章。
这种时刻的她,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纯粹。
那份因我而生的愤怒和绝望被暂时搁置,全身心地沉浸在色彩和线条的王国里。
那份专注,那种完全摒弃外界、只剩下自己和艺术交流的姿态,有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吸引力。
我常常会忘记时间,忘记手头处理的几十亿项目合同,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凝固在阳光和颜料世界中的身影。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我,隔着冰冷的屏幕,沉浸在对她的占有里。
她的专注,她的才华绽放的瞬间……
这世上本该有成千上万人欣赏膜拜的时刻,如今却只被我一个人独享。
就像一件稀世珍宝被锁进了只有我能打开的宝库。
这种独占感带来的餍足,甚至比掌控杜家庞大产业更让我……上瘾。
有时,我会停下所有工作,走到窗边,眺望西翼的方向。
高耸的屋顶反射着阳光,那面巨大的玻璃窗隐藏在建筑物的纹理中,不易察觉。
她就在那后面。
在属于我的领地里,在我的羽翼下,在我的注视中,自由自在地(仅限于画布之内)挥洒着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绚烂。
这个念头让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掌控的快意。
几天后,王特带来一个消息。
先生,Lily小姐开始用餐了。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陈述事实。
嗯。我没有停笔,依旧在文件上签着名字,仿佛这是预料之中、理所当然的结果。
但心底的某处角落,那点因她绝食而隐隐存在的烦躁瞬间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你看,终究要低头的、冰冷的满足。
规则的力量,永远凌驾于个人无谓的反抗之上。
她胃口不好,吃得不多,但三餐按时进用了。王特补充。
知道了。我放下笔,端起咖啡杯。
很好。
她在学着接受现实的第一步。
这很好。
一天傍晚,我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昏沉。
习惯性地打开了监控屏幕。
画室里开着小盏射灯,明亮的光柱精准地打在画架和她的身上。
她依旧坐在那里画画,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但吸引我目光的,是画面里的一个小细节。
大概是画得太投入,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背,蹭了一下额头。
一抹鲜明的、带着明显粘稠感的颜料(看那质感像是深蓝色的油画颜料)就那样蹭在了她白皙光洁的额角上。
像是不小心留下的战利品印章。
就是这样一个极其微小、极其生活化、甚至有些笨拙的动作。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不是疼,是一种剧烈的、带着酥麻感的悸动瞬间席卷全身!
那抹深蓝,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诱惑力!
破坏感纯净被侵蚀还是……一种专属的标记
我的呼吸停滞了半拍。
目光如同被焊死在那块小小的电子屏幕上。
她在我的领地里作画。
她用带着颜料的手触碰自己的身体。
那颜料留下的印记……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她的身体、她的才华、她此刻最细微的举动,都染上了属于我的……气息。
哪怕是她自己蹭上去的,那又如何
她触碰她自己的痕迹,此刻正通过我的眼睛,被我贪婪地捕捉、占有!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猛地涌上心头。
想要立刻出现在那间画室里!
想要亲手去触碰!
去感受那抹颜料在她温热的皮肤上留下的粘稠触感!
想要看看是不是还带着画笔的木质气息和松节油的味道
想要用我的手指,覆盖在她手背蹭过的地方,将那印记按得更深,更深!
把她彻底烙印成只属于我的存在!
我猛地抬手,指尖几乎触碰到冰冷光滑的屏幕。
画室里的监控画面被我突然放大,她的侧脸和那块深蓝色的污渍在视野中陡然清晰。
不行。
现在还不行。
理智像冷水,及时浇灭了我几乎要冲破牢笼的野兽般的冲动。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几乎要站起身的身体压回椅子里。
胸口起伏着,那突如其来的、灼烧般的占有欲还在血管里奔涌喧嚣。
我还不能去。
过早的、过于直接的接触会吓坏她,会让她那根脆弱的神经再次崩断。
现在还不是时候。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屏幕里的她依旧浑然不觉,或许觉得痒了,又用干净的手背随意地抹了下那抹深蓝,结果让那印迹晕染开,变成了一小片模糊的蓝色油彩,盘踞在她额角,像一枚怪诞又美丽的刺青。
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再次激得我喉头发紧。
我闭上眼,靠回椅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强行平复体内那头叫嚣的怪兽。
耐心。
需要绝对的耐心。
就像驯服世间最难驯的鹰隼,熬过最初的狂暴之后,才是真正建立……连接的时刻。
她的挣扎,她的安静,她的专注,她额角那片无意沾染的蓝色油彩……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收藏清单之中。
时间……终究站在我这边。
画笔在她手中,而她,永远在我的笼中。
那天监控里她额角沾着的深蓝颜料,像一小簇无形的火焰,燎原般烧灼着我的神经末梢。
那股近乎失控的占有欲被强行压制下去后,不仅没有消弭,反而在心底某处阴燃得更加旺盛。
我的金丝雀终于开始进食、开始恢复作画的日常,这很好。
但仅仅是看着她已经无法满足那种深入骨髓的贪婪。
我需要更多。
需要更深层次地渗透进她的世界。
需要让她感觉到我无处不在的关照,无论她是否愿意。
这无关乎物质需求,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标记,一种潜移默化的圈地占领。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王特送来一份新画廊的收购案。
我翻阅着,心思却莫名地飘向了西翼。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胡桃木桌面上敲击。
嗒、嗒、嗒……
上次送过去的那批安特卫普画集,她看了吗
我突然开口,打断了王特的简述。
王特反应极快:回先生,据佣人观察,Lily小姐翻阅过其中一册关于古典静物技法的部分。她似乎对构图和光线运用很感兴趣,在画室停留对照了很久。
很好。
她在汲取知识,在我的庇护下成长。
但这还不够。
一个念头迅速成型。
我没有通知任何人,起身离开了书房。
通往西翼的回廊很长,铺设着吸音极佳的厚地毯,踩在上面悄无声息。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彩色玻璃窗,在地面上投射下斑斓的光块。
我走得不快,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最终停在顶层画室那扇厚重的柚木门前。
里面隐约传出微弱的调色油的松节气味,混着一种……属于她的、干净的、阳光晒过的气味。
我甚至可以想象她此刻正坐在画架前,可能脸上又蹭了点颜料
心口那点隐秘的骚动又开始鼓噪。
我没有立刻敲门。
驻足片刻,才抬手,骨节在深色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声音清晰却克制,是我一贯的优雅做派。
里面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阵轻微的、带着点慌乱的窸窣声。
门把手从里面被拧开,露出一条缝隙。
她站在门内,显然被打扰了。
身上穿着米色的亚麻工作围裙,沾染了星星点点不同颜色的油彩。
额角干干净净。
看来今天运气不好,没再蹭上。
但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立刻涌上了全然的防备和紧绷,身体也下意识地微微后缩,几乎要退到画架后面去,像竖起所有尖刺的小动物。
杜先生。
她小声地、生硬地叫了一声,眼睛垂着,目光落在地毯上。
我无视她眼底的抗拒和身体语言表达的排斥,视线越过她单薄的肩头,精准地落在那张巨大的欧式绘画工作台上。
果然。
几张用过的素描纸散落在桌角,边缘卷曲着。
调色盘没有放在干净的托架上,而是随手搁在了靠近椅子腿的毯子上。
几支用过的油画笔,沾着未干的颜料,就那么随意地搭在笔洗的边缘,笔杆横七竖八地躺着,随时可能滚落下来。
颜料管用完也没有及时封盖,就那么敞着口,散落在桌面上……
一片狼藉。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从心底蔓延开。看,她的不拘小节,她的艺术家的散漫,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我面前。
这不是无序,这是我独有的、未经他人染指的真实!
我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柔和的笑意(至少我自己这么觉得),缓步走了进去。在画画
我的目光扫过工作台的混乱,声音自然地问。
她没有回答。
只是贴着画架边缘又往后挪了一小步,试图拉开距离。
全身写满了抗拒。
但她的沉默,也是一种信息。
她不敢或者说无力直接反驳我侵入她的空间。
我不在意她的沉默。
我的目标不是对话。
目光落在散落最远的那支棕色的油画笔上。
那深沉的赭石色油彩在笔毛末端凝结,几乎要滴落下来。
我没有犹豫,直接走过去,姿态从容得像在自己书房处理文件。
在她错愕、警惕又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我伸出手。
先是拿起那支危险的棕色画笔。指腹能感受到残留颜料带来的微凉粘稠感。
我仔细地将它笔毛朝上,稳稳地插入笔架上空的孔位里。
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演示。
接着,拿起那张皱卷的素描纸,将边缘展平、叠好,放在桌面一角的文件盒里。
那是我昨天让人送来的特制画具收纳盒。
调色盘被我从地毯边缘拿起,稳稳放回专门的金属支架上。
敞口的颜料管被一一拿起,细心地拧紧盖子……
其中一支钴蓝的盖子滚到桌角,被我弯腰轻易捡起。
画笔也被一支支拿起,擦掉多余的颜料(我用桌上的软布处理了),按照色系和型号,整整齐齐地插回笔架上各自的格子。
整个过程,我没有再看她一眼。
像是在完成一件再自然不过的、理所应当的任务。
空气中只剩下我整理物品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颜料管盖子旋紧的轻响,以及……她变得有些短促、压抑的呼吸声。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实质的针,死死钉在我背后。
不解、震惊、屈辱……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她在想什么是在愤怒我的擅作主张还是在气恼我连这点仅存的个人习惯都要干涉
这,正是我想要的。
当工作台变得整洁有序(完全按照我个人的审美标准),所有工具都像是严阵以待的士兵时,我终于停下了手。
目光这才转向她。
她还僵在原地。
双手紧抓着身前的亚麻围裙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愤怒的火苗在屈辱的底子上跳跃着,但更深的地方,是一种茫然和……恐惧
对我这种无声无息、无处不在地介入她世界的恐惧
很好。
我微微颔首,像是对眼前的有序表示满意。颜料要及时清理,不然会干结变质。工具归位,思路也清晰些。
我的声音平和,像是在传授某种生活智慧,新换的笔洗放在第二层抽屉,是英国骨瓷的,配这种温润的油画颜料,效果会更好。
说完,我没有再多停留一秒。
目光只是在她因震惊和屈辱而微微泛红的脸上略作停留,便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画室。
甚至在门口还体贴地帮她轻轻带上了门。
门彻底合拢。
隔绝了两个世界。
但我并没有立刻离开。
我站在静谧的回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刚才亲手触碰过画笔和颜料管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油画颜料的特殊气味和她围裙上沾染的松节油气息。
抬起手,指腹上果然沾了一点点极小的、半干的赭石色颜料。
很微小的一点。
却像是火种,瞬间点燃了我心底的暗河!
成功了!
我触碰到了她的世界!
她的画笔,她的工具,她工作时遗留的痕迹!现在,上面都留下了我的指纹!我的印记!
这不仅是规整,这更像是一种宣告:
这里的一切,包括你习惯性的混乱,都将在我的意志下被重新归位。
而你……Lily……你的一切,都将慢慢习惯我的存在。无论你是否愿意。
无论这关照多么让你窒息。
闭上眼,指尖那点微小的赭石色似乎灼烧着皮肤,带来一种扭曲又无上的快感。
这无声的渗透,才刚刚开始。
晚餐时间,成了我这冰冷日常里唯一带着……某种奇异温度的时刻。
巨大的长餐桌依旧冰冷光滑得能映出倒影。
头顶的水晶灯流淌着华贵却缺乏温度的光。
但这几天,餐桌另一端终于不再是空无一人。
她坐在那里,像一朵被强行移栽到异域、还带着晨露的花,单薄而沉默。
六点半,分秒不差。
她出现了。
穿着我让人送去的淡青色丝质家居服(她没有拒绝,或是无力拒绝),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段天鹅般优美的颈项。
那身衣服很衬她,显得更加纯净脆弱。
她在我对面坐下,位置精确地摆放在离我三个餐位的距离。
那是我要求的。
距离太近会吓退她,太远又失去了规训的意义。
这个距离刚刚好,让她既在我的气息笼罩下,又保留着一点虚假的安全空间。
佣人无声地上餐。
精美的骨瓷餐盘,银质餐具反射着冷光。食物按照营养师精心搭配,色香味俱全。
但这寂静无声的环境,这沉重的压力,本身就像一张无形的网。
她基本不说话。
长长的眼睫垂着,目光只盯着自己面前小小的餐盘范围。
用刀叉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被强行驯化后的机械感。
她吃得很少,像完成任务一样切一点放入口中,缓慢地咀嚼。
而我,大部分时间里,也只是沉默地用餐。
目光却如同实质的锁链,平静而执着地落在她身上。
看她微微低着头时,后颈那一小片细腻光滑的肌肤。
看她握着刀叉的纤细手腕,仿佛用力就能折断。
看她咀嚼时微微鼓动的腮帮,泄露一点点属于青春生命的柔软。
餐厅里只剩下轻微而规律的餐具碰撞声,还有她极力压抑却依然被我捕捉到的、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这沉默,对我而言是一种享受。
一种无声的宣示。
她在这里,在我的领地,在我的目光之下。
像一件活生生的、只供我一人把玩的稀世藏品。
她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次睫毛的颤动,甚至每一下因紧张而绷紧的肩头,都是此刻盛宴中只为我呈现的珍馐。
昨晚那份意大利烩饭,她似乎不太习惯。舀起时动作有些犹豫。
我只是抬眼看过去,并未说话。
她握着勺子的手便停顿了一下,随即动作变得更加小心,慢慢地咽下了那一口。
很好。
一个细微的信号就能让她调整……这就是规则在发挥作用。
我放下酒杯,发出极轻微的咔一声轻响。
她如同受惊的小鹿,立刻抬了下眼,目光带着警惕迅速扫过我,又飞快垂下。
那眼神里的戒备像小钩子,勾得我心头发痒。就是要这样。
让她时时刻刻感受到我注视的份量。
今天创作顺利吗
我开口,打破沉默。声音平和,像是关心一位重要的……财产。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是否需要回应,或者该如何回应。
最终,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还行。
两个字,简短,空洞,没有任何情绪。
我没指望她长篇大论。
这两个字就够了。
证明她愿意(或者说被迫)接受我这种侵入式的关心。
嗯,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别太勉强。累了就休息。园子里的鸢尾这两日开得不错,画室朝西的窗户刚好能看到。
我像一个真正温和的主人,给她提供创作灵感(或者说,将她小小的世界范围限定在我提供给他的视角内)。
她没有回应。
继续低头,极其缓慢地切割着盘子里的鳕鱼排。
手指因为用力,骨节又有些泛白。
餐厅的气氛再次陷入那种寂静的、粘稠的张力中。但这张力令我感到无比惬意。
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正一寸寸收拢,感受着网中之物最细微的挣扎。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总有一种更深的、属于狩猎者的直觉在微微骚动。
王特在今天的例行简报里提到,画室里的监控发现了一个细微的异常。
佣人今天下午照常去送下午茶点时(送进去,放在小桌上,不说话就退出来),发现她画架旁边那个随身携带的硬皮速写本似乎被动过。位置不是她平时搁置的角度。
而她本人当时正背对着画架,对着窗外。
好像只是单纯地在看风景。
是错觉还是……
这个信息像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我的疑虑。
她对我的抗拒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她会做什么试图联系外界记录路线徒劳地想象逃出这里的可能
这些念头在我脑中盘旋,如同阴影中潜伏的野兽。
但我面上不动声色。
晚餐结束,佣人撤走了餐具。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身离开。
等一下,我叫住了她。
她刚离座半寸的身体瞬间僵住,重新坐直。目光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紧张看向我。
我抬手示意了一下静立在侧的管家。
管家立刻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一个做工极其精美的礼盒,盒子没有封口,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东西。
一套全新的、顶级银尖笔(Silverpoint),配有特制的涂有研磨基底颜料层的画板。
这在传统绘画中极其罕见且专业。
听说你对安特卫普古典画派的光影表现很感兴趣,我示意管家将盒子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我的目光穿透长桌的距离,牢牢锁住她的眼睛,这套银尖笔工具,或许适合你练习那些大师的细腻线条和微妙的明暗过渡。试试看。
我看到了!
在她眼底深处,在那层戒备的冰壳之下,倏地闪过了极微小的一抹……光。
那是真正艺术家看到顶级工具时瞬间流露的、近乎本能的热情。
尽管那光芒快如流星,随即就被更深的压抑和纠结所取代,但那一瞬间的波动,被我精准地捕捉到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无法言喻的、扭曲的愉悦感如电流般席卷全身!
太棒了!
即使在这种高压下,即使她内心充满了对我的排斥和恐惧,她的灵魂深处,属于艺术家的那一部分,依然能被我所提供的顶级资源精准撩拨!
这意味着,我不仅仅是她的囚笼,未来,我也将是她艺术道路上唯一的光源(哪怕是人为的、冰冷的探照灯)!
我能掌控她的创作方向,左右她才华绽放的姿态!
她看着盒子里的工具,眼神复杂,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像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拒绝
还是接受这带着毒药的恩赐
我耐心地等待着。
享受着她这份挣扎。
无论最终她是否拿起那支笔,这一刻的纠葛,本身就是我胜利的注脚。
最终,她极其细微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说话。
只是视线从那套工具上移开,再次垂下。
我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加深了一点。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
带着胜利者对俘虏的宽容。
她立刻站起身,像逃离般迅速离开了餐厅。
甚至没有看那盒子一眼。
但管家会负责将那套工具完完整整地送到她的画室。
餐厅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巨大的空寂。
刚才她那细微的点头动作,和她看向工具时那瞬间即逝的光彩,反复在我脑海中回放。
愉悦感在持续发酵。
看,这就是我打造的世界。
给她最完美的牢笼(舒适的画室),最顶级的饵料(稀有的画材),最无懈可击的保护(密不透风的监控),以及……唯一拥有给予资格的神明。
我自己。
她的羽翼被我无形地滋养着(提供物质和灵感),却又被无形的、沉重的链索死死锁在这方寸之间。
飞翔的渴望越强,链索的回拽就会让她更清晰地感知到我的……存在。
这份无声的角力,这种在她灵魂深处打上的、混合着物质依赖与精神恐惧的双重烙印……
令我着迷到近乎……战栗。
那套银尖笔工具送过去已经好几天了。
晚餐依旧在沉默的张力中进行。
她穿着我挑选的另一种柔雾蓝的家居服,安静地坐在我对面。
阳光透过餐厅的彩窗在她发顶投下变幻的光影,她却低着头,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傀儡。
餐叉在她手中缓慢地移动,切着盘子里的食物,却几乎没怎么送进嘴里。
那份巨大的压抑和沉寂,像一块厚重的绒布,笼罩着华丽的长桌。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她无声抗议的新策略。
但今晚似乎有些不同。
她安静得太过……凝滞了。
空气沉得像凝固的树脂,连她自己缓慢的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这不像是反抗,倒像是……死寂。
一股莫名的不安,像细小的冰针,无声无息地刺破了我平静的假象。
监控画面里,她最近也异常沉寂。
不再对着窗外长久发呆,也不再沉浸于画布上激烈的色彩(最近她的画布总是大片大片沉郁的灰蓝),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在画室那张巨大的单人沙发里,对着空白的墙壁出神。
那双曾经会燃烧愤怒和专注光芒的琥珀色眼瞳,此刻像蒙上了厚厚的尘埃,空洞得令人心惊。
不对劲。
这绝不是驯服。
这是一种更深层的、无声的崩塌。
它无法像愤怒那样带来刺激的征服感,反而像不断蔓延的灰烬,企图将我精心构筑的完美世界一同覆盖。
这无法忍受。
晚餐结束的钟点到了。
管家示意佣人上前。
如同接收到指令的精密程序,她立刻站起身。
但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手臂不经意间带到了桌角佣人刚放下的一个小银壶。
那里面盛放着为明天早餐预备的鲜榨石榴汁。
啪嚓!
一声不算太响的破碎声。
银壶滚落在地毯上,深红粘稠的石榴汁如同刺目的鲜血,迅速在浅色的昂贵地毯上晕染开来,发出甜腻又诡异的气味。
玻璃壶嘴碎裂了一小块,映着顶灯的冷光。
餐厅里瞬间静得可怕。
她的身体彻底僵在原地,背对着我。
肩膀细微地颤抖着。
没有道歉,没有惊慌的叫喊,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只有深红液体在地毯上缓慢洇开的画面,和她僵硬的背影,构成了一幅无声的恐怖片定格。
一股冰冷的怒意猛地冲上我的头顶!
不是因为她打碎了东西。
杜家的财富足以铺满这样的地毯千万次。
而是她那彻头彻尾的、对我的存在的忽视!
对我的领地规则的漠视!
还有这副仿佛灵魂已然抽离、只剩空壳的、破败模样!
我的理智,那引以为傲的、用以掌控一切的精准工具,在这副景象面前发出了刺耳的警报。放任下去,她会彻底变成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不!我绝不允许!我的收藏品必须具有生命力!
即使那份生命力是以痛苦和挣扎的形式燃烧!
几乎是同一时间,王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餐厅门口边缘,手里拿着一个和餐厅氛围格格不入的快递文件袋。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然后递给了我一张小小的、不起眼的打印照片。
我的目光从地毯上的那滩刺目的红移开,落在那张照片上。
是一张监控截图的局部放大,非常模糊。
但能看出是画室角落,地上散落着一张速写纸。
纸上画的不是风景,也不是人物。
是一些简单勾勒的线条和符号!
是杜家主宅外围几条道路的草图!
旁边甚至还标注了几个点……像是安保亭
逃跑路线图!
好,好极了!
原来这几天的死寂不是因为绝望到放弃,而是在酝酿一场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逃亡!
她那些对着墙角的空洞眼神,只是在脑中一遍遍模拟逃离的路径!那空洞不是灵魂消失,而是全神贯注的伪装!
冰冷的怒意瞬间被另一种更加猛烈的情绪取代。
一种混合了被愚弄的暴怒和……近乎狂喜的刺激感!
她还在反抗!
她不是死水一潭!
她的灵魂还在燃烧!哪怕是用这种偷偷摸摸、徒劳无用的方式!
这隐秘的、燃烧的绝望火花,比任何光明正大的愤怒都更加……令人着迷!
它证明她从未真正屈服!证明她对自由的渴望深入骨髓!
而这份渴望,只在我制造的绝境下才如此炽烈!
这炽烈的痛苦,只为取悦我一人!
一股近乎兽性的冲动驱使着我,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她。
她终于转过了身。
那一刻,我看到了什么
那双在我记忆中清澈又富有生气的琥珀色眼瞳,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如同碎裂的玻璃。
没有眼泪,只有一种被彻底看穿计划后的巨大震惊,以及瞬间涌入的、几乎要将她自己淹没的绝望!
那张精致的脸庞苍白如纸,嘴唇被自己死死咬着,留下深深的齿痕。
额角甚至有一小片未干的、淡蓝色的油彩污渍,大概是刚才在画室沾染未清理。
她不再是精致的收藏品。
她变成了一个破碎的、绝望的、却因此更加散发出夺目毁灭之美的琉璃人偶!
这幅景象,这副糅合了巨大震惊、破碎尊严和极致绝望的神情……
轰!
大脑仿佛被丢进了一颗震撼弹!
理智的弦在巨大的刺激下彻底崩断!
心脏疯狂地搏动,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胸腔壁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到几乎疼痛的兴奋和狂喜洪流般冲垮了所有防线!她的挣扎!她的绝望!她那因为隐秘计划败露而瞬间崩塌的世界!这一切!此刻!只为呈现在我的眼前!
是我的杰作!
是我一手催生的毁灭性艺术!
比任何颜料挥洒的画卷都更让我……血脉贲张!
我几乎控制不住要立刻上前,狠狠抓住她,感受她身体的颤抖,舔舐她绝望的表情!
但我强大的意志力在最后一刻发挥了作用。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份沸腾的破坏欲,脸上甚至重新挂上那副完美的、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关切面具。
我朝她走近一步。
仅仅一步,带来的压迫感让她浑身剧颤!
她下意识地、踉跄着后退,小腿撞到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闷响,险些跌倒。
她抬起那双布满血丝、写满惊惧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如同濒死小兽般呜咽的声音。
我没有再靠近。
只是将手中那张印有她罪证的照片,用两指夹着,优雅地、带着一种残酷的玩味,轻轻地放在她身侧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就在那滩深红色的石榴汁旁。
深红的液体,与洁白桌布上冰冷的罪证。
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我的声音平缓得可怕,像在谈论一幅画的构图,只是每个字都淬着剧毒般的寒意,似乎不太像一个艺术家该专注的主题。
我顿了顿,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她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的脸,外面的世界很危险,Lily。车祸、绑架、无孔不入的恶意……你的安全,只能在杜家得到保障。
她的身体晃了晃,仿佛站立不稳。
那双破碎的瞳孔里倒映着我关切的嘴脸,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一切,她紧紧捂住嘴巴,再也无法控制地呜咽出声,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颜料污渍,狼狈又凄美地滑落。
我的心脏在剧烈抽搐,为这极致的美景!
我没有怜悯她。
我只是……欣赏够了这初始爆发的、纯粹的绝望之美。
该给她一点安抚了。
或者,该给这场绝望的艺术表演按下暂停键了。
带Lily小姐回西翼,我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对着门口待命的管家和王特(不知何时已经守在门外)说道,她情绪有些激动,需要安静休息。
我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滩刺目的红,至于这幅小意外……
我的视线最后落在她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脆弱肩膀上,如同欣赏一件刚被意外损坏却又因此焕发出别样光彩的稀世瓷器。
清理掉。
语调平静得像在拂去一粒尘埃。
连同这张……不该存在的涂鸦。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那张被她血泪浸染得快要模糊的照片上。
王特立刻上前一步,动作精准又无声地将那张照片拿起,在管家示意佣人清理地毯和桌布的同时,将其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四半……直至化为无法分辨的纸屑。
她看着照片被摧毁的过程,仿佛看到自己最后一丝希望的彻底泯灭。
她发出一声细小的、绝望的抽噎,身体彻底瘫软下去,被及时上前的管家沉稳却不容拒绝地搀扶住双臂。
是的,先生。管家和王特的声音同时响起,如同冰冷的判决。
她被无声地带走。
餐厅里只剩下浓重的清洗剂气味、未散尽的石榴甜香……以及我。
刚才那排山倒海般的剧烈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被彻底涤荡过的、极致的满足和平静。
我缓缓坐回原来的位置,甚至还能看到地毯上那深色的、已被迅速吸除液体的湿痕。
闭上眼。
脑海中,她那张布满血丝、碎裂绝望的眼睛,额角那抹狼狈的淡蓝油彩,以及最后那彻底崩溃的呜咽……如同定格的慢镜头,一帧帧清晰回放。
太美了。
这极致的崩溃。
这无望的呜咽。
这名为绝望的、只为我一人绽放的艺术。
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最终归宿。
我心满意足地端起旁边佣人重新奉上的、温度完美的红茶,浅啜了一口。
啧,连这红茶,似乎都带上了胜利的甘甜。
西翼顶层的灯光,在监控屏幕上透出长久不变的、温和的白色光晕。
很长一段时间了,那里再没有传出砸东西的声响,没有愤怒的尖叫,也没有那种压抑到凝固的死寂。
餐厅里的那张位置,她也依旧按时出现。
穿着我让人精心准备的各种柔顺舒适的衣物,颜色大多是我替她选的,纯净、浅淡。
她坐下来,长发还是简单地挽着,露出那段依旧优美的颈项。
只是那琥珀色的眼瞳,不再燃烧着愤怒的火光,也不再像蒙尘般空洞。
它们像两泓平静得异常、却深不见底的潭水,偶尔在眼波流转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幽光,快得让我无法解读。
她用餐的姿态变得顺从多了。
刀叉用得规矩而克制,不会像以前那样切一点食物捏在叉子上迟疑很久,也不会故意只吃一点点。她的进食量回到了正常范围。
一个为了维持最基本身体健康所需的量。
佣人布菜时,她会极轻微地点头示意,动作机械得如同设定好程序的仿真人偶。
她不看任何人,视线永远低垂在一个虚空的点上。
整个进餐过程,她吝啬到连一个音节都不肯发出。
沉默,成了新常态。
但这沉默与我刚将她带来时的僵滞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被彻底抽离了灵魂框架的安静。
就像一幅绝世名画的复制品,精美绝伦,却少了原作那震撼人心、或令人心碎的生命流动感。
起初,那种将猛兽驯服至彻底麻木的满足感还在心头盘踞。
但我很快就发现,心底更深处的地方,一种新的、令人不悦的焦躁正在悄然滋生。
驯服后的她……太安静了。
顺从得像一具精心打造的人偶。
这让我那病态渴望着掌控她每一丝鲜活情绪的癖好,第一次感到了……饥饿。
我需要看到她的挣扎,哪怕是最微弱的反抗,哪怕是一点点的情绪波动,来证明我的收藏品还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那份被我扭曲后、独一无二的生命价值。
我开始尝试在她那潭死水般的寂静里投下石子。
你的画呢一个寻常的晚餐结束时刻,在她起身前,我开口。
声音比平时略低,带着一点刻意的探究。
她离座的动作停顿了半拍。
非常细微的停滞。她没有看我,只是极轻微地抿了一下苍白的唇,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她没回答,只是对着守在门边的管家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意思是请送我回去。
石沉大海。
没有涟漪。
那细微的抿唇动作……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能激起波澜,却让我瞬间捕捉到了她那潭水面下隐藏的东西。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沉在深渊底的绝望和……彻底的麻木。
这发现像冰冷的针,刺中了我心底那点隐秘的焦躁。
不。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她不能变成这样……纯粹的、毫无生气的摆设!我的掌控需要祭品,但不是一具死物!
几天后,我下达了新的指令:为杜氏慈善基金会即将举办的内部答谢晚宴设计一幅小型主题画作。主题:守望相助。
指令直接送到她画室。
没有选择权,没有商讨余地。一个具体的、强制的创作任务。
接下来几天,监控画面上,她重新出现在了画架前。
只是那身影比之前更加单薄,动作更加迟滞。
她调色,她落笔,但没有了以往那种忘我的沉浸和灵魂投入感。
整个过程……更像是一个木偶在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完成一项冰冷的工作任务。
几天后,管家将一幅蒙着白布的小型油画恭敬地送到我书房。
我掀起白布。
画布上展现的是一个黄昏的场景。
庭院深处,一棵巨大的、枝繁叶茂的榕树下,模模糊糊地聚集着一些面目不清的、衣着考究的人影。
背景是即将沉没的巨大落日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
画面色彩浓烈得有些诡异,充满了深红、橙黄和压抑的紫灰。
那些聚在树下的人物,与其说是守望相助,更像是一群在盛大灾难(落日)来临前徒劳聚集的……无足轻重的蝼蚁。
画面构图的压迫感和一种无声的、被群体裹挟却无法反抗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绝望!
冰冷的、浸透骨髓的绝望!
她将自己的绝望,以一种扭曲的、极具艺术穿透力的方式,凝固在了画布上!
我站在画前,久久没有动弹。
心脏在胸腔里以一种奇异的、几乎带着共鸣感的节奏搏动。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一种……被这巨大无声的绝望之美的震撼!
她不是失去灵魂了!
她只是将那疯狂燃烧的痛苦与求生的渴望,燃尽成了这片铺满画布的、沉重的、凝固的灰烬!
而这绝望,因我而生!由我独享!是我亲手雕琢出的杰作!
狂喜!一种比征服更深刻、更扭曲的狂喜瞬间吞没了我!
这才是永恒的归属!
这才是我想要她呈现的状态!
将灵魂最深处的痛苦冻结,提炼成只供我一人品鉴的凄美艺术品!
她的画笔不再歌颂自由与阳光,它只为我描绘囚牢里永恒的黄昏!
我没有对这画的主题不符发表任何意见。
甚至没有改动任何一笔。
两天后,在杜家内部那个小型而奢华的答谢晚宴上,这幅被命名为《暮色归处》的画作,就安置在宴会厅最显眼的位置,被精心打光,引来不少宾客驻足评点。
他们或许会惊叹于那色彩的强烈冲击力,会赞赏那构图的天才……
但他们永远读不懂画布下那彻骨的悲鸣与绝望!
宴会上,她也出现了。
穿着我为她准备的、质地昂贵的银灰色晚礼服,挽着我的手臂。
她被要求在画作旁稍作停留,接受那些象征性的祝贺和赞誉。
她站在那里,姿势无可挑剔,像一个完美的衣架。
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极其标准、却又僵硬无比的、用尺子画出来的微笑。
那笑容浮在苍白的脸上,和她那双如同深海寒潭般毫无波澜的眼眸形成令人心寒的对比。
宾客们的赞美在她耳边拂过,如同无关的风声。她的目光似乎落在画布上那些绝望的影子上,又似乎穿透了画布,落在了某个遥远的、早已熄灭的光点。
没有人注意到她。
或者说,没有人敢真正去注意被杜家保护得如此严密的天才画家的真实状态。
她的痛苦无人知晓。
她的绝望无人看见。
她是这场华丽宴会上一尊移动的、只属于杜氏荣耀的点缀品。
而那幅用她的绝望铸成的画……也只不过是一件供人短暂谈论的、价值不菲的装饰物。
我却看得无比清楚!
当宴会尾声,她机械地、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准备离开时,她的目光与我对上了。
只有一瞬。
在那双沉静的、如同死水般的眼眸深处,在掠过我的身影时,似乎有什么极其幽暗的东西,比深潭更黑,比绝望更冰冷的东西……极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冰冷星空中偶然撕裂的一线、转瞬即逝的黑洞边缘。
是恨是认命
还是连恨都被磨平后剩余的、彻底的……虚无
然后,她的视线没有任何停顿地滑开,重新垂落下去。
她随着管家的指引,走向后台专属的通道,那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华丽的帷幕之后。
大厅里,侍者穿梭,笑语晏晏。
那幅《暮色归处》依旧在聚光灯下,绚烂而绝望。
我站在阴影处,一口饮尽手中的白兰地。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种灼烧的快感。那抹在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比绝望更深沉的……虚无……精准地满足了我心底那头贪婪的猛兽!
很好!非常好!
灵魂的燃烧到了极致,最终只留下冰冷的灰烬。
而这灰烬……
就是我为她量身打造的永恒归宿。
她是永恒黄昏里的囚徒。
而我,是她在这囚笼黄昏里……唯一的、也是永恒的观众。
这永恒的陪伴(囚禁),终于抵达了……我想要的完美平衡点。
傍晚的夕阳,像熔化的金子,从西边巨大的落地窗倾倒进来,淹没了大半个书房。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起舞。
书桌上的公务早已处理完毕,屏幕暗着。
此刻,占据我整个视野的,是墙面上那个嵌在深色胡桃木画框里的监控屏幕。
那块小小的、通往她世界唯一授权的窗口。
屏幕的光,在昏黄的夕阳里显得有些清冷。
画面里,是她。
她背对着镜头,坐在靠近那面巨大落地窗的地板上。光,染透了薄纱帘,温柔地笼罩着她单薄的背影。
她曲着腿,膝盖抵着下巴,姿态带着一种被长久圈养后特有的温顺、或者说,驯化后的疲惫。
那身浅杏色的宽大家居服套在身上,让她显得越发纤细脆弱,像一株精心修饰过的、被移栽进温室的鸢尾。
窗外的天空被暮色切割得绚烂而壮丽,层层叠叠的橙红、金紫蔓延到天际。
远方城市的天际线在光晕里模糊成一条闪烁的暗影。多么广阔的自由天地。
但我知道,她能看到的,只有特制玻璃窗框住的那一方被精心筛选过的风景。
经过特殊角度和涂层处理,能防止窥探,也几乎不可能发出求救信号。
这块安全的天空,是我送给她的温柔囚牢。
她微微仰着头,望着那片被裁剪过的、燃烧的晚霞。
监控的像素不足以捕捉她眼底的神情。
是平静是麻木还是在她心灵深处,那片绝望冻土之下,仍有无法熄灭的微小火焰在挣扎着……仰望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胸腔里涌动,带着熟悉的、令人上瘾的餍足感。
她在我的领地之中。在我给予的视野之内。
在我的气息包裹之下。
即使隔着重重的墙壁与物理距离,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占有带来的强烈踏实感。
我甚至能看到她搁在膝头的那只手,白皙的手背上还残留着一小块没能洗干净的、凝固的钴蓝色油彩痕迹。
昨天我巡访她画室时无意瞥见的。
那抹突兀的蓝,像烙印在温顺表象下的一个小小错误,一个未能完全泯灭的、曾属于Lily而非杜昃骅的收藏品的印记。
这份不完美,此刻却让我格外心动。
就像一件名贵瓷器上无法复刻的冰裂痕,反而成就了它独一无二的存在价值。
桌上的内部通讯器亮起红灯。
我没看。
是管家,无需接通,我能猜到是什么。
无非是提醒晚餐将于半小时后在她那边单独进行(最近我不再强行要求共进晚餐了),或是通报她画室空调恒温设定的自动调节,再或者……是关于她未来一周营养餐单的微调确认。
这就是她的生活。
一个精确的、优雅的、绝对安全的闭环。
她的画架、她的颜料、她的食物、她的作息时间、她所处的这片空间……
一切物质的流动和保障都由我掌控的庞大系统精准投递。
所有可能接触她的佣人、管家、医护人员,都是我意志延伸出去的绝对忠诚的螺丝钉。
她生活在绝对的金字塔顶,但也生活在绝对密不透风的金字塔底层。
而维持这个完美闭环运行的……是我。
杜昃骅。
夕阳的光焰渐渐被冰冷的靛蓝取代,夜色如同浓墨,正从边缘开始吞噬着书房的明亮。
画面里,那片框住晚霞的玻璃窗,渐渐清晰倒映出她模糊的侧影轮廓。
一个被囚禁在自己影子里的、单薄的轮廓。
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伸出手,仿佛无意识地想要去触摸那片倒影……或是触摸倒影之外、那片被隔绝的真实天空
指尖停在冰冷的玻璃前方,终究落了下来。
我的心脏在那个瞬间,骤然缩紧!像是被无形的钩子狠狠拉扯了一下!
但那不是疼。
不,绝不是。那是一种……更加扭曲的、混合着极致掌控欲与病态爱怜的震颤!
如同一个顶级的收藏家,看到一件绝世孤品,虽然它被锁在柜中多年,光泽已不复当年惊艳,却依旧为它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无声的叹息而心醉神迷!
因为它是我的!
它的每一缕气息,每一次指尖触碰玻璃的无力,都是属于我的!
我猛地站起身!
不是因为愤怒或不安,而是因为一股汹涌澎湃的、无法抑制的冲动!
那冲动驱使着我几步走到窗前。
不是画室的监控屏前,而是这间书房真实的、面向她所在方位的巨大观景窗!
我用力推开沉重的窗!
初冬夜晚冰冷的风,夹杂着远处城市浑浊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吹乱了额前的发丝,也吹醒了那被占有欲冲击得有些发热的头脑!
风呼啸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着一种刀割般的清醒感。
我的目光穿透暮色,投向远处主宅西翼那片模糊的屋顶轮廓。
那里的某个窗口后面,就是她。
她在我的风里。
即使这风需要穿过层叠的阻隔才能抵达她,那也是我的风在环绕着她。
她的囚禁,就是我所能给予她的……最深的保护。
转过身,视线重新落回书桌上那块小小的监控屏幕。
她的脸微微侧了过来,似乎是窗外灌入的冷风也惊动了她那边被隔绝的世界
她在画面里微微蹙起了眉,望着这边书房我打开的窗口方向。
隔着双重玻璃(我的窗和她窗外的特制玻璃),隔着遥远的物理空间,隔着无可逾越的身份与灵魂的鸿沟。
但在我的世界里,在她必须永远存在的那个永恒黄昏里……
我们是对视的。
巨大的、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满足感如同深海潮水,彻底将我淹没。
所有的喧嚣、欲望、独占的暴虐都在这一刻平息、沉淀,凝固成一种冰冷的、坚不可摧的永恒。
管家。
我的声音在这夜风里异常清晰。
先生。书房门无声滑开,管家的身影在阴影里浮现。
去关好Lily小姐那边的窗帘,夜风起了。
我的目光依旧锁在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因远观而有些模糊的身影上,语调如同在念诵一句凝固时光的咒语,另外……
我顿了顿,目光沉静如同冻结万年的玄冰。
通知安保部门,明日西翼监控系统例行维护升级……安全协议按最高级别执行。
窗,总要关上的。
但她的笼……
永恒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