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银杏埋葬年情
陆沉说只把我当妹妹那天,我把他送的银杏书签埋进校门口树下。
十年后他红着眼问我:连做兄妹都不行
我的订婚戒指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光:陆总,我父母只生了我一个。
助理轻声提醒:林董,周先生来接您了。
落地窗外,我的未婚夫抱着一束向日葵,笑容比当年陆沉拒绝我时见过的所有阳光都暖。
2
兄妹之痛终成殇
林董,香槟塔摆好了。
助理的声音在鼎沸人声里切开一道缝隙。我收回飘远的思绪,指尖拂过冰凉剔透的香槟杯,最顶端的杯子稍微歪斜了一线。
指尖微动,轻轻将它拨正。杯壁光滑冰冷,倒映着宴会厅璀璨的水晶灯,流光碎金,也映出身后不远处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陆沉。
他站在人群边缘,深色西装裹着挺拔身形,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冷兵器,与周围喧嚣的庆功氛围格格不入。
时光将他少年时那份漫不经心的锐利磨砺成了沉静内敛的锋芒,却抹不掉眉骨投下的那片淡淡阴影。
隔着杯壁模糊的影像,他仿佛正看着我这边,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飞舞科技的LOGO在巨大的背景屏幕上流光溢彩。
这是我的庆功宴,庆祝公司成功登陆纳斯达克。十年的汗水、无数个不眠的夜晚,终于凝结成这一刻的辉煌。
香槟塔折射的光晕迷离晃动,像是突然打翻了记忆的调色盘,刺眼的白光猛地撕裂眼前华彩,瞬间将我拽回十七岁那个冰冷的午后。
空气里飘浮着灰尘和旧纸张特有的气味,那是图书馆二楼最僻静的角落。
我抱着几本刚借到的物理竞赛题集,像揣着滚烫的秘密宝藏。
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书页粗糙的边缘,沉甸甸的,却压不住心口那只扑棱棱快要飞出来的雀鸟。
陆沉下个月就要参加省里的决赛,他昨晚揉着眉心,随口提了句那几本老古董参考资料真难找。
他声音里那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像一根细小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我整晚的心神。
此刻,怀里这几本沾着尘埃、带着霉味,却被我视若珍宝的厚书,就是我笨拙却滚烫的回应。
心跳得又快又急,擂鼓般撞击着肋骨,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脱离地面,每一步都踏在名为期待的云端。
转过一排高耸入顶、散发着陈旧木头气息的书架,视线还没完全适应光线的转换。
陆沉那低沉、带着一丝惯常慵懒笑意的嗓音,却像一条淬了冰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精准无比地钻入我的耳膜,狠狠咬住了心脏。
……林晚啧,那丫头啊……
咚!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猛地坠落,砸得我眼前瞬间一黑。
脚步像被无形的钉子狠狠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刹那仿佛凝固成冰,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下一秒,冰层轰然炸裂,滚烫的血液疯狂倒涌,咆哮着冲向四肢百骸,却在指尖凝结成一片死寂的冰凉。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将自己更深地缩进书架投下的厚重阴影里,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粗糙的木架棱角,硌得生疼。
仿佛这狭窄阴暗的庇护所,能替我挡住那即将从舌尖滚落的、足以将我凌迟的判决。
从小一起长大,跟个小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他的声音飘过来,带着一种熟稔到刻骨的无奈。
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我的心口,砸得我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还能是什么当妹妹看呗。
妹妹另一个男生促狭的笑声响起,带着看戏般的揶揄,
我看她对你可不像对哥哥那么简单哦,那眼神,啧啧,藏都藏不住,湿漉漉的跟小狗似的。
陆沉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清晰,像一块坚硬的、棱角分明的冰棱被人恶意地高高举起,再狠狠摔碎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的刺耳脆响,碎片四溅,每一片都扎进我的皮肉里。
别瞎扯。林晚就那样,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笃定,像在描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心思单纯得很,一根筋。我对她,没那想法。
真没想法青梅竹马,多好的资源……
打住。陆沉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像淬了寒冰的刀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切割感,太熟了,熟得跟左手摸右手似的,下不去手。再说,
他顿了顿,那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像裹着蜜糖的砒霜,带着一种残酷的、高高在上的审判,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懂
轰——!
书架冰冷的木质纹理透过单薄的衣衫,尖锐地硌着我的脊背,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却成了此刻唯一的锚点,让我不至于彻底被这巨大的声浪吞没、撕碎。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
空气仿佛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抽干,每一次徒劳的、细微的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干瘪的肺叶,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疼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的窒息。
怀里那几本厚重的习题集,几分钟前还被我视若珍宝,承载着我隐秘的雀跃和滚烫的期许,此刻却像突然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的手臂,沉甸甸地、以万钧之势压在我的心口上。
那重量如此真实,如此残酷,几乎要压断我的肋骨,将那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碾成齑粉。
原来如此!
心底有个声音在凄厉地尖叫,带着毁灭性的回音。
那些我以为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在篮球架下,顶着烈日或寒风,小心翼翼递过去的水和毛巾,指尖不经意触碰时自己心如擂鼓的悸动;
那些深夜里,蹑手蹑脚溜进他家,把温热的牛奶偷偷塞进他书包夹层,想象他清晨发现时可能流露的一丝惊喜;
那些仅仅因为他随口一句老街那家生煎好像不错,
就不惜穿越半个城市,在人头攒动的长队里苦苦等待一个多小时,只为把还冒着热气的、酥脆喷香的食物捧到他面前时,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
所有那些笨拙而执拗的靠近,所有那些被自己反复咀嚼、视若珍宝的特别。
所有那些在心底悄悄垒砌、构筑起一座名为爱情的脆弱沙堡的点点滴滴……在妹妹这两个轻飘飘的字眼面前。
在下不去手的嫌恶里,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的终极否定下,轰然倒塌!
不是缓慢的瓦解,而是瞬间的、摧枯拉朽般的崩塌!碎得彻彻底底,连一丝可供缅怀的尘埃都没有留下!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冰冷地、无情地淹没了我。
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从头到尾,我只是一个蹩脚的、沉浸在独角戏里的可怜虫。
我自以为是的深情,我精心编织的靠近,在他眼里,不过是那个甩都甩不掉、心思单纯的小尾巴妹妹,一个熟稔到乏味、甚至引不起丝毫兴趣的资源。
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图书馆的静谧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真空。
只有心脏,那颗被反复践踏、蹂躏的心脏,还在空旷冰冷的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下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钝痛,像是濒死的哀鸣。
一种迟来的、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我。我像个蹩脚的演员,在只有自己看得见的舞台上,卖力地演出了一场独角戏。
而唯一的观众,早已用最漫不经心的姿态,宣告了这场戏的滑稽与终结。
世界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心脏在空旷的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下都牵扯着钝痛。
我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又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僵硬地钉在原地,直到书架那头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
世界终于恢复了声音,窗外蝉鸣聒噪得刺耳。我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指,掌心被指甲掐出几个深深的月牙印,泛着青白。
指尖触到书包侧袋里那个硬硬的、带着棱角的小东西——一片被他随手夹在旧书里递给我、又被我珍而重之地塑封起来的金色银杏叶书签。
它曾是我整个少女时代最隐秘的珍宝,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得指尖生疼。
图书馆老旧木窗的缝隙里,透进一缕吝啬的午后阳光,恰好落在我脚边一小块光斑上,浮尘在其中上下翻飞,无依无靠。
我慢慢蹲下身,把怀里那几本沉重的、精心挑选的物理竞赛题集,轻轻放在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可笑的包袱。
指尖最后摩挲了一下那片薄薄的书签,冰冷而坚硬。
然后,我站起身,没有再看地上的书一眼,像逃离一个令人窒息的梦境,脚步虚浮地走出了那片充满灰尘和判决气息的阴影。
校门口那棵巨大的老银杏树,金黄的叶片在深秋的风里簌簌作响,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蝶。
我蹲在虬结粗壮的树根旁,用手指一点点抠开潮湿冰凉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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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的泥土嵌入指甲缝,带着腐烂落叶的微腥气息。直到挖出一个浅坑,深秋的寒意顺着指尖渗入骨髓。
我从书包最深处拿出那片塑封好的银杏书签,金色的脉络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
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掌心,像一只失去生命的小船。
指尖眷恋地划过那光滑的塑封表面,划过叶柄处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痕——那是当初夹在书里时不小心压坏的,我曾那么心疼。
终于,我松开手。那片小小的、承载了所有隐秘心事的金色,悄无声息地坠入泥土的黑暗里。
冰冷的泥土迅速覆盖了它,掩盖了那点微弱的金色反光。
最后一点微光消失的刹那,胸腔里某个长久以来紧绷、灼热、充满期盼的角落,也像被这冰冷的泥土彻底覆盖、湮灭,最后一丝余温也散尽了。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洞,风从中穿过,发出呜咽的回响。
3
庆功宴上的重逢
林董
助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庆功宴的喧嚣声浪瞬间将我重新拉回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香槟塔折射的光依旧璀璨,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阵短暂的恍惚,唇角习惯性地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弧度:嗯,开始吧。
晚宴在觥筹交错间滑向尾声。我端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香槟杯,礼貌而疏离地与几位重要投资人寒暄完毕。
走向安静的露台,想吹吹风,驱散那些被意外勾起的、不合时宜的陈旧气息。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穿透单薄的晚礼服面料。
晚宴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在身后,深秋的凉意裹挟着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解脱的清新。
4
露台决裂
我刚想深吸一口这自由的空气,一个高大、带着强烈压迫感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堵在了门口,严严实实挡住了去路。
浓烈得呛人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那曾经令我迷恋、如今却只觉窒息的雪松冷香,形成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漩涡,瞬间将我包裹。是陆沉。
他显然是追着我出来的,脚步虚浮踉跄,往日里那份掌控一切的从容荡然无存。
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密布如蛛网的红血丝,眉宇间堆积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颓丧,仿佛整个人都被抽干了精气。
那双曾几何时总是含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睥睨众生的眼睛,了。
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绝望的寒潭,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令人心悸的黑暗,死死地、贪婪地锁住我,仿佛我是他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晚晚……他开口,嗓音被酒精灼烧得沙哑破碎,像粗粝的砂纸在生锈的铁器上摩擦。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和一种迟来的、令人作呕的亲昵。
这个称呼,曾是我心底最柔软的蜜糖,此刻却像裹着毒药的钩子,试图勾起我早已埋葬的过往。
陆总,我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声音平稳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万年不化的冰湖,没有一丝涟漪,冷得能冻结空气,
里面还有重要的客人,失陪了。
没有丝毫犹豫,我侧身就要从他高大的身影旁绕过,动作干脆利落,如同避开一块挡路的顽石。
然而,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动作带着醉汉的蛮横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失控。
高大的身躯带着浓重的阴影和酒气,瞬间将我逼退,后背咚的一声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玻璃门框上。
那刺骨的凉意透过单薄的礼服布料,瞬间刺入肌肤。
他离得如此之近,浓烈的酒气和他身上那股极具侵略性的雪松冷香混合成令人窒息的毒雾,扑面而来,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他灼热而混乱的呼吸喷在我的额发上,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压迫感,像一张无形的网,要将我重新拖回那令人窒息的过去。
为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困兽濒死前的嘶吼,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一种撕心裂肺的、近乎绝望的困惑。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巨大的痛苦、不解,还有一种被彻底遗弃的恐慌,
为什么连……连做兄妹都不行!
我们……我们明明一起长大……二十几年啊!林晚!
兄妹。
这个词,像一根在陈年污泥里浸泡了十年、早已锈迹斑斑、布满倒刺的毒针,带着刺耳的摩擦声,猛地、狠狠地扎进了我早已结痂、甚至覆盖上坚硬冰层的记忆深处!
心脏在那一瞬间被刺穿!尖锐的刺痛感闪电般传遍全身,但紧随其后的,并非鲜血淋漓,而是更深、更彻底的麻木,和一种荒谬绝伦、令人几欲发笑的疲惫感。
仿佛一个早已被判了死刑的人,在行刑多年后,又被拖出来质问:为什么不再活一次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褪色,时光的尘埃被粗暴地拂开——图书馆二楼,那冰冷、布满灰尘的书架阴影,像巨大的囚笼笼罩下来;
他倚在窗边,侧脸线条冷漠,轻描淡写吐出的当妹妹看呗,如同冰冷的宣判;
校门口,深秋的风卷起枯黄的银杏叶,我蹲在虬结的老树根旁,手指沾满冰冷潮湿的泥土,将那片承载了所有幻梦的金色书签深深埋葬……
所有的画面,带着冰冷的触感和绝望的回响,在眼前飞速掠过、重叠、最终定格在他此刻痛苦扭曲的脸上。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动作里没有一丝慌乱,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冰冷的审视。
我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地迎上他布满红血丝、写满痛苦和巨大不解的眼睛。那里面翻腾的绝望越深重,我心湖的冰面就越坚硬。
宴会厅里辉煌璀璨的灯光,透过厚重的玻璃门,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束,恰好落在我微微抬起的左手上。
无名指上。
那枚由周屿白亲手为我戴上的订婚钻戒,就在这束光里,骤然苏醒!
切割完美的钻石,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灯光下爆发出冰冷、锐利、足以撕裂一切黑暗与虚妄的璀璨光芒!
它不再是首饰,而是一面寒光四射的盾牌,一道坚不可摧的界碑!
那光芒如此强烈,如此不容置疑,瞬间刺破了陆沉眼中弥漫的痛苦迷雾,也彻底斩断了他试图用兄妹这根腐朽绳索重新捆绑过来的妄想!
光芒映在我冰冷的眼底,也映在他骤然失焦的瞳孔里。
陆总,我的声音清晰、平静,没有一丝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父母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这简短的一句话,像一柄无形的利刃,精准地切断了所有藕断丝连的过去和所有自以为是的牵绊。
陆沉脸上的血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空,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惨白。
那句我父母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带着倒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他心脏最深处,然后毫不留情地旋转、剜绞!
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仿佛被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猛地剧烈一晃,脚下踉跄着,不受控制地向后狼狈地退了半步。
背脊砰地一声,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钝响。
那撞击的力道如此之大,仿佛连墙壁都跟着震颤了一下,也震碎了他仅存的所有伪装和支撑。
他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又像被无形的锁链钉在了墙上,只能僵硬地靠着,勉强维持着不滑倒在地。
他张着嘴,喉咙深处发出一种破碎的、如同老旧风箱般艰难拉扯的嗬……嗬……声,像是溺水者在濒死前徒劳地汲取氧气,又像是灵魂被强行撕裂时发出的痛苦呜咽。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曾经意气风发、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彻底击穿的茫然和一片荒芜的死寂。
视线明明落在我脸上,却又像是穿透了我,空洞地投向某个虚无的、没有尽头的深渊。嘴唇无声地、神经质地开合着。
一遍又一遍,反复咀嚼着那七个字的重量—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每一个字都在无声地凌迟着他自己。
那其中蕴含的斩断一切过往、拒绝任何形式牵绊的决绝,像滚烫的烙铁,在他残破不堪的认知里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悔恨和绝望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5
向日葵的温暖
就在这令人窒息得快要爆炸的、冰封般的死寂里,露台另一侧通往喧闹宴会厅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助理小陈的身影敏捷地探出半个身子,她的目光迅速扫过这凝固的、充满火药味的场景,落在我身上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但她的声音却压得极低,清晰而平稳,像一道精准的手术刀,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胶着:林董,周先生到了,车在楼下等您。
周先生。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温暖而强大的光束,骤然撕裂了此地冰冷凝滞、充满腐朽气息的空气!也瞬间驱散了我身上最后一丝残留的、因陆沉带来的压迫感而产生的紧绷。
紧绷的神经倏地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眼底那层因旧日伤痛和眼前纠缠而凝结的冰封漠然,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悄然融化、消散,漾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发自内心的柔软。
那是一种被珍视、被等待、被坚定选择的安心感,如同寒夜里归家时看到的那盏暖灯。
好,我应道,声音里的温度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春水,自然而然地回升,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我马上下来。
这回答不仅是对小陈的指令,更像是对自己崭新人生的确认。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甚至没有再看身后那个僵立如腐朽雕像、仿佛灵魂已被彻底抽空碾碎的男人最后一眼。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没有丝毫的留恋或怜悯。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动作流畅而决绝,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干净利落地斩断了与过去所有不堪回首的牵连。
细长的高跟鞋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稳定、一声声果断无比的回响——笃、笃、笃。
这声音在空旷寂静的露台上显得格外响亮,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陆沉摇摇欲坠的世界之上,宣告着最终的判决与永别。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朝着门口那道象征着温暖、救赎与真正未来的光源,坚定地走去。
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绝望和迟来的、廉价而无用的懊悔,彻底、永远地留在了冰冷的阴影里。
6
新生的曙光
走出酒店旋转门,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却吹不散心头骤然升起的暖意。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灯火璀璨的酒店门口。
车门旁,周屿白长身玉立,臂弯里抱着一大捧热烈盛放的向日葵。
金黄色的花瓣在酒店璀璨的灯光下,像是凝固的阳光,明媚得灼眼。
他看见我,清俊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无比明朗的笑容。
那笑容干净、温暖,带着一种能驱散所有阴霾的魔力,径直撞进我的眼底。
他快步迎上来,一手将向日葵递到我怀里,浓郁的花香瞬间将我包裹。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接过我手中那个小巧却分量不轻的手包。
累了吧他的声音清朗温和,目光专注地落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胃有没有不舒服我带了热牛奶在车上。
向日葵蓬松的花瓣蹭着我的脸颊,有点痒,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怀抱着这沉甸甸的、充满阳光气息的花束,感受着他话语里细致入微的关切。
一种久违的、踏实的暖流缓缓淌过心田,将方才露台上残留的冰冷彻骨彻底冲刷干净。
我仰头看着他被灯光柔和勾勒的侧脸,感受着他指尖传递过来的温度,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弯起一个发自内心的弧度:还好。看到你,就不累了。
他眼中笑意更深,像落满了细碎的星光,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将我虚虚地环住,用身体替我挡开了侧面吹来的冷风。
他的肩膀宽厚而温暖,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我们相拥着,走向那辆温暖等待的车子。
就在我拉开车门,即将坐进去的瞬间,脚步微顿。
一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从背后袭来,像冰冷的蛇爬上脊背。
我没有回头,只是动作流畅地矮身坐进副驾驶柔软的真皮座椅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周屿白倾身过来,细心地替我系好安全带。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带着他身上干净清爽的皂角香气。
他坐回驾驶位,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平稳的嗡鸣。
车子平稳地汇入流光溢彩的车河。窗外,城市璀璨的霓虹飞速倒退,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变幻的光带。
我靠在舒适的椅背上,怀里抱着那束沉甸甸的向日葵,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片柔软的花瓣。
车厢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暖气开得恰到好处。
累了就眯一会儿,周屿白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温和得像羽毛拂过,到家我叫你。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闭上眼。
然而,就在这温暖静谧的空间里,方才在酒店露台,最后瞥见的那一幕,却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现——巨大的、光可鉴人的落地玻璃窗,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出酒店门口的画面。
陆沉不知何时追了出来,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旋转门内璀璨却冰冷的光影里,隔着厚厚的玻璃,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在繁华边缘的石像。
他死死地盯着这边,目光穿透玻璃,死死地钉在周屿白替我拉开车门、护着我头顶的手上,钉在我们相拥而行的背影上。
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像被挖走了所有星辰的永夜,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遗弃的茫然。
那张曾经意气风发、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
他站在那里,与酒店金碧辉煌的背景格格不入,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废墟里。
那画面只停留了一瞬,却像烙印般刻在视网膜上。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
但那感觉极其短暂,短暂得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只漾开一圈微澜,便迅速沉没、消失无踪。
我睁开眼,看向身旁专注开车的男人。暖黄色的仪表盘灯光柔和地勾勒着他英挺的侧脸线条,下颌线清晰而流畅。
他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姿态放松而可靠。
仿佛感应到我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朝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唇角带着浅浅的、令人心安的笑意:怎么了
所有的滞涩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我摇摇头,重新靠回椅背,更紧地抱住了怀里那束灿烂的向日葵,让那充满生命力的暖意透过衣衫熨帖着肌肤。
目光转向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城市的灯火在眼前飞速流淌,如同一条奔涌向前的、永不回头的星河。
没什么,我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释然,只是觉得,今晚的灯,特别亮。
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载着满怀的阳光与温暖,稳稳地驶向属于我们的、灯火可亲的未来。
身后那片繁华喧嚣的酒店灯火,连同那凝固在冰冷玻璃后的绝望身影,被迅速抛远,最终彻底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再无一丝痕迹。
7
陆沉视角
我父母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这句话,像一颗精确制导的子弹,带着冰冷的、毁灭性的呼啸,瞬间贯穿了他的头颅,炸得他整个世界一片空白。
轰——
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宴会厅残留的模糊喧嚣,盖过了自己粗重的喘息。
眼前林晚的脸,那张他看了二十多年、从稚嫩到如今精致冷艳的脸,在璀璨的钻戒光芒和冰冷话语的双重切割下,突然变得无比陌生,又无比清晰。清晰得残忍。
血……好像一瞬间全流干了。四肢百骸冷得像浸在冰窟里,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突然抽空了气的皮球,高大的身躯控制不住地猛烈一晃,脚下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
为了不让自己彻底瘫软下去,他狼狈地向后踉跄,背脊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墙壁上。
砰!
那沉闷的撞击声,仿佛来自遥远的体外,又像是他灵魂碎裂的回响。
冰冷的触感透过昂贵的西装面料刺入骨髓,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空洞的剧痛。
喉咙……喉咙像是被一只铁钳死死扼住,火烧火燎的疼,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
只有破碎的、拉风箱般的嗬…嗬…声,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带着濒死的绝望。
他死死地盯着她。
不,是死死地、徒劳地想要抓住她眼底哪怕一丝一毫的旧日痕迹。那个总是用湿漉漉的、盛满星光的眼睛望着他的林晚;
那个因为他一句想吃生煎就傻乎乎跑遍半个城的林晚;那个被他一句妹妹击碎后,决绝地埋葬了银杏书签,从此消失在他生命里的林晚……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那双曾经只映着他倒影的眼睛,此刻像覆盖着万年玄冰的深湖,平静无波,只有彻底的疏离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尘埃落定的释然。
那释然,比恨意更锋利,比厌恶更彻底。它无声地宣告着:你已是无关紧要的过去,连恨都嫌多余。
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这句话在他混乱一片的大脑里疯狂回旋、撞击、炸裂。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残存的神经。
一个女儿。
不是妹妹。
不是那个可以理所当然享受她付出、她的目光、她的追随的妹妹。
他张着嘴,嘴唇神经质地翕动,无声地反复咀嚼着这七个字。
每一个字的重量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每一个字都在无情地碾碎他心底最后那点可悲的、名为兄妹情谊的遮羞布。
**原来,连这点卑微的牵绊,都是他痴心妄想。**
巨大的茫然如同黑洞般吞噬了他。他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那个在图书馆书架阴影里脸色惨白的少女;
看到了那个蹲在银杏树下,用沾满泥土的手埋葬心事的单薄背影;
看到了这十年间,她如何在没有任何他的世界里,沉默地、坚韧地、一步步攀登到他如今需要仰望的高度……
所有被他忽视的、轻慢的、视为理所当然的过往,此刻都化作最尖锐的倒刺,狠狠扎回他自己身上。
悔恨如同汹涌的毒液,瞬间灌满了他的胸腔,腐蚀着五脏六腑,带来灭顶的窒息感。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无可挽回!
就在他被这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彻底淹没,几乎要溺毙在这冰冷的露台上时——
林董,周先生到了,在楼下等您。
助理的声音,像一道精准劈开黑暗的光束,骤然响起。
周先生……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入陆沉混沌的意识。
他看到林晚眼中那瞬间融化的冰层,看到她唇角几乎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柔软弧度,看到她整个紧绷的身体线条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倏然放松下来的姿态。
那是一种……全身心信赖和归依的姿态。一种他从未给予过她,也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属于被爱者的姿态。
好,我马上下来。
她的声音……她的声音!那里面瞬间回升的、带着温度的平静,像一把淬了火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比刚才那句冰冷的话更让他痛彻心扉!因为这温度,这平静,这归属感,统统与他陆沉无关!统统属于另一个男人!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来不及从这灭顶的打击中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她转身了。
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笃、笃、笃。
那清脆、稳定、一声声如同敲打在他心脏上的声音,在死寂的露台上回荡。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摇摇欲坠的世界废墟上,宣告着最终的崩塌和永别。
她朝着门口走去,朝着那个代表着温暖、救赎和崭新未来的光源走去。
背影挺直,优雅,带着一种浴火重生后的、他再也无法企及的光芒。
而他,只能像一具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僵硬地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喉咙里的呜咽被死死堵住,眼眶干涩得发疼,连一滴迟来的、廉价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只有那句十年前他亲口说出的、轻飘飘的话,此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空荡荡的脑海里疯狂尖啸,反复回荡,将他拖入更深、更冷的绝望深渊: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