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路上,我被未婚夫婿的外室堵在了半路。
那女子腹部隆起,牵着的男童眉眼间竟与温行有七八分相似。
温行立刻下马扶住了她,语气关切:阿菀,你怎么来了还带着平儿,风大仔细着凉。
行哥哥,今日你大婚,我若再不来,我与平儿,还有肚里的孩儿,便再也见不得你。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他顿了顿,扬声道:阿昭,阿菀又有了我的骨肉,平儿更是长子。温家子嗣不能流落在外。今日,我要一并接她们入府。
阿昭,你素来大度,想必让阿菀住在主院,你定不会介意,毕竟她更熟悉我的起居,
还有,孩子入府后你定要好好教养,将来定会唤你母亲。
如若你确实觉得偏院不好,就叫你父亲在城外给你置办一个庄子,你自行搬过去便是。
见我久不回应,他又补充道:此事若你不应,今日这亲事,怕难继续了。
我林家商行嫡女,并非他温行不可,也不缺他一家正妻的名分。
我对着丫鬟道:去给陆少将军传个话,告诉他,花轿在此,丰厚的嫁妆在此,新娘在此,需要抢亲,敢应吗
1
我端坐于八抬大轿之内,心中忐忑,亦甜蜜。
当今太医令之子,人人称赞最年轻有为的太医丞温行,即将成为我的夫君。
芝兰玉树般的人,竟许了我这个经商女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们本无交集,瘟疫时我施粥救人,却被刻薄指责低商沽名钓誉。
委屈落泪之际温行以身份力挺,为我正名。
自小被困于门第的我,将那份尊重视为光,将他爱得至死不渝。
看着他坚持的我仿佛看见自己多年的苦撑,我便发誓要给他温暖。
轿子行至长乐街,忽然一阵骚动,喜乐声戛然而止。
急停的碰撞使得轿夫一个踉跄扯掉了轿帘。
迎亲队伍竟被一个女子拦住了去路。
女子锦衣华服,眉宇清丽。
她腹部高高隆起,应已怀有数月身孕,身旁还牵着约莫三四岁的男童,眉眼间竟与温行有七八分相似。
我心一紧,不由地紧握手中的合欢扇。
只见温行已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那女子面前,竟是毫不避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焦急:阿菀,你怎么来了还带着平儿,风大,仔细着凉。
那唤作温菀的女子泫然欲泣:行哥哥,你今日大婚,我若再不来,我与平儿,还有肚里的孩儿,便再也见不得你了!
说着她抚着肚子,哭得梨花带雨,眼神带着挑衅朝我瞟来。
温行温柔的擦掉她眼角的泪水。
阿菀莫急,这就带你回府。
温行终于转向我的花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自然:阿昭,这是我的远房表妹,她身世可怜,从小无父无母,不远万里投奔于我。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随即扬声继续。
阿菀她又有了我的骨肉,平儿也是我的长子。我温家不能让子嗣流落在外。今日,我要一并接她们母子三人接入府内。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紧紧的咬着唇,最后忍不住问他。
是你安排的
我这么一问,将温行问的愣在了原地。
他没有否认,便是了。
你先莫慌。此事说来话长,是我一时糊涂……
温行的话被阿菀打断,她将手中帕子按在眼角擦眼泪,靠向温行带着哭腔说。
行哥哥,人家没名没分的跟了你五年,你竟说自己是一时糊涂。那这五年来,你每次说爱我,也都是糊涂吗
她边说一只手还抓住温行的衣袖晃动。
温行则立马面露心疼地将她搂紧,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安慰。
阿菀别哭,是我说错话了,我深知你的好,这些年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不会负你的。
可是你今日要娶别人了,行哥哥,你知道的,我和孩子从来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
温菀抽动着肩膀边说边往温行怀里钻。
温行则宠溺的揉着她的秀发,柔声道。
傻丫头,我怎舍得让你受委屈
他低头在她耳边耳语,温菀破涕为笑羞涩地轻捶他的胸口。
就知道,行哥哥最疼我了。
看着眼前亲昵的两人,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头发涩。
我曾也幻想着能向他撒娇。
2
去年除夕前夜,温行逼着我给他家里人包除夕肉粽,说团圆夜要吃粽子。
我从未做过,却不敢推辞。
那时正值隆冬,寒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哆嗦着身子,手指僵硬的包着,包出来的粽子歪歪扭扭。
温行皱眉,说我手艺太差,白白辜负上好的糯米。
我强忍着委屈继续,直到手指冻得通红发紫,指间裂开口子。
他才不情愿的让我停下。
一脸嫌弃还语气淡淡地说:包个粽子还能把手包坏了,真是有病,你的双手也太娇气了,要锻炼,以后多做点活,习惯了就不会坏了。
我委屈的咬着唇,点点头。
我看着他拂袖离去的样子,开始安慰自己。
他是温家肩负责任的长子,又当朝最年轻的太医丞,事务繁忙,能抽空陪我包粽子已是难得。
而且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没人引导,父亲对他又苛刻,一心只想他功成名,定是也没教他体贴人,之所以说出那些话定是看见我冻伤了手,心疼的不知如何表达气急了才说出那些刺耳的话。
而今看着现在眼前的他,我心中的苦涩蔓延,原来他是会心疼人,只不过疼的那个人不是我。
温行揉着温婉的肩看向我。
阿昭,你素来贤良,想必定能体谅我的难处。阿菀又有了我的骨肉,平儿更是长子。温家子嗣不能流落在外。今日,我要一并接她们入府。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听他继续说道:
还有阿昭,你素来大度,想必让阿菀住在主院,你定不会介意,毕竟她更熟悉我的起居,如今她又有身孕,住在主院我照顾她也方便。
还有,孩子入府后你定要好好教养,将来定会唤你母亲。
周遭的议论声涌来,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的心里绞痛,痛的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便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如若你确实觉得偏院不好,就叫你父亲在城外给你置办一个庄子,你自行搬过去便是。
见我久不回应,他又补充道:此事若你不应,今日这亲事,怕是也难继续了。
我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握着的拳头止不住发抖,喉咙艰难的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
这时原还靠在温行肩头的温菀立马拉着旁边的孩子哭着跪在了花轿前。
阿昭姐姐,对不起,让你生气了,我和孩子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打扰了你和行哥哥的成亲,是我不好,我不该跟行哥哥在一起,更不该有平儿。
一边哭还一边强行按着孩子给我磕头。
而旁边的小儿在温菀的强行拉扯下不禁哇哇大哭。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胃里一阵绞痛剧烈,仿佛看到了五岁时的自己,便别过头不去看他们。
这时,温菀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她故作委屈地拉了了拉温行的衣袖。
行哥哥,你看林姐姐一言不发,定是嫌弃我和孩子。以后要是住在温府,我们可怎么办呀,行哥哥我怕。
而旁边的孩子哭的更大声。
温行见状,忙将温菀和孩子揽入怀中。
他低声哄着温菀:不怕,有我在。谁敢嫌弃你们别哭坏了身子,小心动了胎气。
又柔声哄着孩子,替他擦去眼泪。
平儿乖,不怕不怕,有爹爹在,你永远是温家的嫡子。
我压着心中的怒火看着这一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温行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孩子。
眼中满是怒火的看向我。
3
林昭!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吗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怒火,掐着腿努力平复情绪后,抬头望着他说。
今天是你我成亲的日子,一切等我们拜了堂过后,再说,行吗。
温行见状更加恼怒,大步上前一把住我的手腕,他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捏碎一般。
给我下来!
他猛地将我往外一拽,脚下的罗裙裙摆竟与落下的娇帘缠绕在一起,我像被绳索绊住。
力量碰撞间我重重地摔倒在地,金黄的凤冠、朱钗散落一地。
霎那间,我的额头,下巴,手肘,膝盖传来剧痛,跟着手肘和膝盖传来温热的湿润感,而脑袋更是传来眩晕,眼前冒着金光,额头渗出了鲜血,顺着眉弓和眼眶,流入了我的眼睛。
起来啊!摔一下就成这样了,娇气什么
温行冷冷地站在一旁,声音里没有半分怜惜,反而满是厌烦。
他冰冷的眼神和身上的疼痛让我不禁恍惚,脑海里闪过几年前,温行的表弟上门,说是急需用银子。
温行不问缘由,竟直接将他带到我面前。
阿昭,我表弟手头紧,你去账房支点银子给他,以解燃眉之急。我家虽世代为医但都是拿俸禄的,定不比你们商贾之家有钱,你帮我借一些给他便是。
我当时有些错愕,却为了撑住他的情面,还是让人去账房支了银票。
后来父亲问我从账房支出的那笔银钱用作何用后,我便在温行面前提及表弟的借的银子一直没有归还。
谁知温行听了,立刻变了脸色,眼神也是如今一样冰冷的将我推得撞到门上。
不过是区区几千两银子,你们多倒卖几次药材就回来了,还在乎这点吗何至于你竟然像个市井妇人一样追着我要债,简直一身铜臭,俗不可医。
自那俗不可医的斥责之后,我便不敢再提表弟借款之事,生怕再触怒温行,惹来更难堪的羞辱。
开始自己想办法补上那几千两银子。
满心以为忍气吞声便能换来以后的安宁。
谁知没过几日,温行又差人来寻我,说是他长姐嫁的不好,夫家经济困难,让我先帮衬一二。
听到那时话,我捏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开一小团污迹。
他前脚刚掷地有声地骂我一身铜臭,俗不可医,仿佛与银钱沾边便是天大的罪过,后脚却又如此理所当然地开口,让我这个俗人拿出银子去接济他的亲姐姐。
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让小厮回话给温行:我不过深闺女子,平日并无进项,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接济他人。
当晚,温行便闯入我的院子大发雷霆:林昭,我本以为你虽出身商贾,却算知礼懂事,如今看来,是我看错了,你怎么能如此狠心长姐家困难至极,年幼的侄子需要银钱去学堂,你竟睁睁看着她受苦,看孩子没学上而见死不救,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强忍着心中的委屈,低声解释:我并非不愿意帮忙,只是...
温行将茶盏摔在地上,红着眼指着我的鼻子,冷冷地说:你竟这般冥顽不灵,看来我真该好好思量我们的关系了。你若还想留在我身边,从今日必须给我姐姐家帮扶一百两银子,月月必到。
4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不容拒绝的冰冷眼眸,将我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心如刀绞,还是扯着唇角咬着牙应道:是,我会照做的。
他这才满意地冷哼着小曲,拂袖而去。
后来,我为了留在在温行身边,悄悄便动用了祖母留给我的嫁妆铺子的盈利。
温行大约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父亲那边也只当是他表弟还了钱,除了我更是无人知晓那笔银子何来。
而当时我的委屈和疼痛,就如同今日一般。
一直以来,仿佛因为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温行都可以将我的尊严踩在地上。
想着这些,我竟一直趴在地上忘了起身。
额上的血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周围的指指点点与窃笑声像洪水将我淹没。
一道声音响起:哎呀,阿昭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摔得这样厉害,看都流血了。
行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说也是姐姐的大喜之日,怎么能这样粗鲁,瞧瞧,姐姐额头还磕破了,这可怎么好。
说着还假惺惺的伸手扶我起来。
我本能地避开了她的手。
谁知她竟佯装惊愕的看着我连连后退,噗通一个屁蹲摔在了地上。
姐姐我只是想扶你起来,你为何要推我,我还怀着身孕呢。
天啊!姐姐,我知道您尊贵,容不得我们母子碍眼,可你也不能说出那样恶毒的话
她的声音很大,带着哭腔和惊惧。
温行脸色一变,立刻扶起她:阿菀,怎么了她说了什么
温菀假装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姐姐说等她进了温府,一定会想办法就把我和平儿赶出去,还说会想办法弄死我肚子里的孩子,要让我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什么!
当着未来夫君的面就敢说这种话,简直丧心病狂。
商贾之女,果然心肠歹毒!
太坏了,连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周围的人也跟着骚动起来。
此刻听到她这颠倒黑白的话,我只觉得荒谬至极。
推她,真是可笑,我连她衣角都没碰到。
我猛地站起身,顾不得仪态:我没有说过那些话!你胡说!我......
温行看向我的眼神已经深深的厌恶和怒意。
他竟然信了!
我刚要开口解释。
温行则一把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
周围的喧闹声一瞬间消失了,只剩温行那双冰冷愤怒的眼睛看着我。
你这个粗鄙不识大体的商贾之女,我让你照顾阿菀和孩子是看得起你,连有身孕的阿菀和四岁小儿都下跪求你了,你竟还作此颜色,甚至还要推倒好心扶你的阿菀,你是何居心,怎会做出如此恶毒至极的行径,还好意思说等拜了堂再说。
一边说又将我扔在了地上。
温行的动作一气呵成,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整个身子又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只觉浑身碎裂的疼痛席卷而来,我想要挣扎起身,可混着血和汗水的双手滑腻无比,每次都重重的摔在地上,手肘传来的刺痛一次比一次强烈,磕破的伤口一次比一次深,我的心也碎的彻彻底底。
尽管我不断挣扎,温行还是语气轻蔑不屑,冷漠至极。
你装什么装,平时不是挺能的吗,就轻轻摔了两下就起不来了,快点给我起来,别丢人现眼了,装的再像今日,迎阿菀进门的事情没的商量。
一旁的丫鬟碧荷再也忍不住了,哭着扶起了浑身鲜红,分不清是血还是嫁衣的我,拼命的为我擦着脸上的血。
我抓住她的手,示意她放开。
然后再一次深呼吸,拼命控制住翻涌的情绪,攥紧拳头,试图平静着声音,直视他道。
若我不愿呢
温行显然一愣,很快恢复了平静嘴角含着不屑,轻蔑的打量着我。
你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女,嫁我本就是你攀附高门。如今花轿已至半途,你便是我温家的人了,你若不嫁便是人人唾弃的弃妇,所以你必须嫁,而阿菀和孩子必须进门,你没的选也必须同意,至于做弃妇还是做自己,你自己去想。
周围的窃语、指点在温行的话音落下后,夹杂了着嘲弄、尖酸、刻薄再度袭来。
我竟摇着头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得眼泪不自控的流了下来。
半晌,我让碧荷扶着我起身,我擦去眼角的泪水。
将头上残留的发簪,狠狠摔在地上。
我不嫁了!
我林家商行嫡女,并非他温行不可,也不缺他一家正妻的名分。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碧荷道:去给陆少将军传个话,告诉他,花轿在此,丰厚的嫁妆在此,新娘在此,需要抢亲,敢应吗
碧荷一愣,随即明白了,立刻领命而去。
温行脸色铁青,再不复方才试图掌控一切的从容与自矜。
他几步上前,想要将我推回花轿里,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与慌乱:阿昭!你莫要胡闹!有什么事,我们回府慢慢商议,切莫在此意气用事,让两家颜面尽失!
我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冷笑往外走。
你的颜面早在计划让温菀母子出现的那一刻,便被你自己亲手撕得粉碎。
此刻再提,就是厚颜无耻,自欺欺人。
而温行推我的力气越来越大。
5
温菀见温行脸上血色尽失,知晓事情闹大了,又噗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姐姐你别吓我,我知道姐姐一时气愤,可是行哥哥说的对,花轿都抬到这儿了,回府再商量好不好别为了我,伤了两家的和气。我给你磕头是我的错,不该在你的大喜之日堵你的花轿。
我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拙劣的唱着这出戏。
……
就在温行还想与我拉扯之际,一队士兵开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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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的陆帧身姿挺拔,一袭戎装英姿飒爽。
阿昭!
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他陆帧。
陆帧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面前。
他心疼地皱起眉头,拿起怀里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拭脸上,手上,身上的已经半干的血迹。
我放手让你成亲,不是让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的,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他声音低沉,却难掩怒意。
我凝视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庞,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的我们,一个是商贾之女,一个是将门之子。
在灯会上熟识,却从不在意彼此身份高低。
我们一起喝酒看戏,我受委屈时他总是护着我。
他也从不嫌弃我的商贾出身。
总是他鼓励我勇敢做自己。
放手过自己想过的过生活。
他也一直默默的帮助着我做自己。
直到温行出现后,他好像开始慢慢淡出了我的生活。
相邀的次数越来越少,又恰逢当时匈奴来犯之际。
陆帧身负家国大业,带兵出征。
这一去就是五年,但是这五年,每逢重要的日子他的礼物都会按时送到,除夕、生日、七夕无一落下,送的都是我喜欢的。
看着那些礼物,我不禁想对我都如此,跟他在一起的那位公主该有多幸福。
我们认识一年后我听说宫里的一位公主很喜欢他,我很替他开心,在我心里,他值得拥有最好的人。
我是艳羡陆帧的,他能洒脱自在,喜欢的人也与之相当。
不像我,从出生起开始就困于身份、地位里。
我母亲早亡,而杀死她的正是身份和人人在意的门第。
众人都说她官宦女子怎能与商贾终身呢
她毅然选择了父亲。
当她冒死生下我,迎来的却是母家的断绝联系,婆家指责清高,市井的非议。
沉默寡言之后便自绝于房梁。
而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无能为力,我当时只有五岁。
每次我诉说这些陆帧都是耐心的听着,眼眶湿润的看着。
如今五年过去,他回来了。
我当时正筹备婚礼,他喝得大醉,眼神迷离眼角泛着泪问我。
阿昭,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温行
我告诉他,温行是第一个告诉我他不在意门第之分的男子,他和我一样年幼就失去母亲,都是靠自己苦苦支撑,他为了他的家族,我为了活下去,我在他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我想要守护他,温暖他。
他手中的酒坛碎在了地上,愣了很久。
我见他神情复杂,想要缓和气氛,笑着调笑他,别羡慕啦,你的公主也很好啊,门当户对,你要尽快将她娶回家,这么多年了,也该成亲了。
他突然就笑了,笑的很大声,眼角竟笑出了泪水说:阿昭,根本没有什么公主,如果有,那你就是我心里唯一的‘公主。’
然后目光灼热,像是要将我吃了一般地看着我。
我笑容僵在了脸上,懵在了原地,那些关于他和公主的传闻竟是假的。
而他竟是喜欢我的。
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已经有了深爱的温行。
最后他笑着打破了沉默,他双手紧紧的握住我的肩膀,眼神无比真诚。
阿昭,你一定要非常的幸福,我此刻会放手让你去幸福,去做自己,但是你要记住,我会一直是你的底气,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替你讨回来,如果跟你在一起的人不够爱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介意从他手里将你抢回来。
需要我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保证无论何时,我会第一时间出现。
……
我看着眼前说着就话的他我心里暖暖的,如今的陆帧已是战功赫赫,人人敬畏的少将军。
可他看我的眼神依旧如当年般温柔。
那一夜我们在屋顶彻夜畅谈,喝光了屋里所有的酒。
而现在他真的来了。
他仍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拭着脸颊上的血迹和泪痕。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我的伤口,刺痛却又带着莫名的暖意。
我让碧荷去找他时便在赌他说的是真话,而我赌对了,我需要时无论何时他真的都会出现。
而我深爱的温行他却两面三刀,一边说我一身铜臭,一边让我救济他的亲友。
口口声声说不在乎门第,一边享受着我的付出。
却一边鄙夷着我的身份,甚至在大喜之日,让外室和私生子前来羞辱,逼着我同意他们进门。
他从未将我看作是与他平等的人,我于他而言,不过是攀附高门、可以随意践踏的工具,摇钱树而已。
……
我红着眼眶任由陆帧为我擦拭干净脸颊,而后他又示意身边的侍卫递上一件披风上前,轻柔地替我披上,替我挡住满是污渍和血迹的嫁衣。
阿昭,跟我走,我来娶你回家,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
他语气轻柔,眼中尽是坚定。
这一幕无异是对于温行公开羞辱。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妒火和愤怒,大声呵斥道:林昭!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敢和陆少将军如此亲近,你把温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住口!
陆帧转过身眼神带着凌厉的寒光,语气带着怒:
温医丞,你方才说颜面,我倒想要问问你,所谓的颜面你还有吗
在自己的大喜之日,让怀着身孕的外室带着私生子赌了新娘的花轿,还将新娘公然打倒在地,强行扶持一个外室和私生子登堂入室。这就是你温家的大体这就是你温家的颜面
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的阿昭。
还有林昭她不是什么攀附高门的商贾之女,她本就是耀眼的星辰,是林家耗费无数心血培养出的嫡女,聪慧果敢,敢做敢当。她配得上世上最好的儿郎,而凭你那点浅薄的门第,仗着祖荫欺压她,你!简直是愚昧无知,你这样的废物根本不配给娶她,给她提鞋你都不配。
你…温行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奈何。
6
当朝重武轻文,文官本就地位略低。
所以太医令从小就对温行要求严苛,鞭笞打骂,让他务必扛起家族重任,保住温家现在的地位。
而温行更是将他的话奉为死命,踏实践行。
陆帧乃是大将军之子,从随父征战,战功赫赫,深得皇帝器重。
更是手握兵权的正二品少将军。
他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医丞自是不敢造次。
只得将所有的欺辱全盘吞下。
哑口无言的呆立在那里。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不过是在利用我家的钱稳住他在外的地位。
陆帧不再理会他,转身对我温柔地说:阿昭,我回去拜堂成亲。
我点点头,任由他将我抱上马背。
陆帧把我往他怀里塞了塞,让我紧紧靠在他的怀中,勒马回旋,飒然四顾高声道。
诸位听着!从今日起,林昭便是我陆帧的妻子。谁若胆敢欺辱于她,就是与我陆家为敌!
他转向温行,声音低沉而充满威胁:温医丞,你今日所作所为我记下了。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念同朝之情。但凡你再敢伤害阿昭一根汗毛,我必将你立斩杀于马前。
陆帧抱着我策马扬长而去,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找到了久违的安心。
陆府大门敞开,门口大红的喜字更是耀眼。
而陆大将军更是亲自站在门口接我们,看到我,他眼中闪过心疼,轻轻拍着我的肩安慰。
好孩子,苦了你了。
他温和地对陆帧说:阿昭是个好姑娘,我相信你没看错人。快进去吧,吉时快到了别让宾客们久等了。
而此时我这才知道,陆家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等我跟陆帧回去就拜堂。
心底涌过一股暖流,可见陆家对我的重视,与温家的轻蔑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在陆帧早已安排婚房里将自己的满身污秽血渍彻底洗净,整装待发。
而此时我吩咐碧荷回了一趟林府,将我的遭遇告知家里,顺便帮我取一样东西过来。
……
就在我们拜堂之际,温行竟不知羞耻地闯了进来。
林昭,你不能嫁给他!
温行站在厅中歇斯底里。
我知道在怨我,你是在故意气我对不对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我会让你做我的正妻,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周围宾客窃窃私语,纷纷对他指指点点。
我冷冷地看着他,心中早已没有半分波澜。
陆帧则挡在我身前,看向他的目光如刀。
我轻轻拍着他的手臂,示意没事,让他安心。
我平静地上前,目光毫无波澜的看着他。
温医丞,你我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你忘了就在前不久,我满心欢喜的在嫁你的路上,你让怀着身孕的外室带着私生子堵了我的花轿,两次将我摔打在地,逼迫我,要强行将她们母子扶上正堂。如今你的丑态,你温家的丑态,难道不是你亲手造成的,你还有何颜面让我不嫁
他眼中闪着慌乱,却仍不死心地望向我,阿昭,今天是我鲁莽了,我错了...
而这时碧荷恰巧取回我要她拿的东西,我对她示意让她将东西交给温行。
我现在甚至觉得连靠近他周遭的空气都是脏的,更别说将东西递到他的手里。
而碧荷定是因为之前看他欺负我还在生气,直接将账本砸在了他的脸上,引来周围宾客的哄笑。
甚至有人鼓掌叫好。
7
你这种人渣,活该被轻贱、羞辱。
林小姐遭的罪,你应该受千遍万遍。
诸位,温大人清廉,素来不沾铜臭,大家是知道的,外人眼里他这样这很好,但背地里他却用感情胁迫借钱给他的远房表弟,甚至每月帮扶他嫁人的家姐,月月一百两,不许间断,否则便与我恩断义绝,而现在扔在他面前的正是他借钱的账本还有亲手写下的借据据,和他表弟和他家姐的收银字据。
而后我提醒他该还银两的时候,他却大发雷霆,说我如市井妇人铜臭难医,再次以感情要挟,逼迫我自行补齐那些欠款。
众人瞬间哗然。
看着地上的那些字据,我有着些许庆幸,多年暗地经商的我一直有个习惯,所有的往来银两均会有清晰的记录。
之前我虽然爱他,但经商的本能让我留了个心眼,便提出要温行亲笔写下借据,找了碧桃做了见证。
没想到此时竟变成了为自己正名的武器,正是报应不爽。
温行脸色霎时白转黑,慌乱的捡起地上的账本和字据。
像是在努力确认真伪一般,然后佯装是假的开始诬赖我。
你一个深闺女子怎么可能补上那些欠款,定是撒谎。
他一边将账本扔在地上,一边红着眼歇斯底里,仿佛他这样就可以缓解半分他现在尴尬的处境半分。
我冷眼看着他身形并茂的演完这一切,然后将吩咐碧荷一起带过来的田产、地契、铺赁这些一一展示给他看,问他。
请问医丞大人,看到这些产业,您还会觉得我补不上吗还能说我是在撒谎吗
温行定定的看着我手里的那些产业,像是吞了刺般喉头颤抖。
林昭,你竟瞒着我有那么多产业你好的很呐。
我轻哼出声,我曾掏心掏肺,为他奔波筹谋,如今想来,只觉当时的自己可怜。
而被背叛后今对他败露阴谋后的预判更毫无差别,简直就是对自己当时愚蠢的祭奠。
如今让他身败名裂,不过是让他尝尝身处云端却被狠狠摔下的滋味,被践踏的滋味如何。
字据上,医丞大人的签名和手印俱全,还有见证人的落款,温大人是想赖账吗
我唇角勾着冰冷的笑。
按我林家的规矩,逾期还款利息可是双倍。表弟家三千两本金,如今连本带利,温大人该还我六千两银子。你家姐家每月百两,如今五年过去便是六千两,统共一万二千两白银,医丞大人可有异议。
温行脸色煞白,他万万没想到,我会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将这件他早已抛诸脑后的事公之于众。
一听数额如此之大,在场的宾客也一片哗然。
许多人只知林家富甲一方,却不知这林家嫡女私下竟有自己的产业,还偷偷接济了当今名声在外的医丞如此多的银两,而医丞赫赫有名的大人竟赖账。
温行顿时满脸通红,眼白充血。
林昭你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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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声清脆,却如同冰棱般刺骨。温大人是忘了,还是压根没放在心上怎么,用过了,便不认账了
我转身向台下的众人鞠了一躬:诸位,我林昭并非无知妇孺,且我林家经营百年,靠的是诚信和契约,白纸黑字,温大人若是不认,尽管去官府理论,我林昭奉陪到底,此事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而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陆帧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像是要给我力量一般将我的手紧紧的握在掌心。
随即像宣誓一般道。
阿昭如今已是我的妻,我的一切都是她的,而她的一切仇,一切委屈都是我的,有人伤她分毫,欠她分毫的我定会帮她全部讨回来。
那一刻我竟感觉到了多年未有过的踏实。
温行自是没有脸面再待下去,踉跄着退出了大厅。
他最看重的名声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拜堂继续进行,而我和陆帧正式成为夫妻。
而温行的行径,尤其是养外室,合谋欺辱未入门的新妇,堂堂太医令的儿子窃取他人钱财等丑行在一夜之间满城风雨。
一时间,温行和温家成为了全城的笑柄。
温行堂堂太医令之子却行窃取钱财、欺辱未婚妻等桩桩件件丑事令人不齿。
温家的名声一落千丈,首当其冲便是药材生意。
林家本就是京城最大的药材供货商之一,掌握着不少温家珍稀药材的货源。
祖父雷厉风行,在我大婚的第二日便下令中断了所有与温家药铺、医馆的药材供应。
掐断了温家大半的财路。
那些曾依附林家药材生意的温家旁支们,也纷纷闻风而动,与温家划清界限。
太医令更是焦头烂额,不得不亲自奔波,却处处碰壁。
温行曾轻描淡写地说多倒卖几次药材就回来了,此刻却要看着药材生意枯竭,这次真切的体会到那看似轻巧的倒卖背后,是林家百年经营的底蕴和人脉。
温行沸沸扬扬的事迹,更是传到了宫里。
陛下虽并未直接下旨斥责,但在朝会之上,温太医令被点了几回无关痛痒的小错。
朝中众人闻风而动。
过去那些因他清高而敬佩他、甚至巴结他的人,此刻都绕道而行,生怕被牵连。
权力场上的势利,让他温行第一次尝到被边缘化的滋味。
我深知此事定有陆帧的斡旋,一个真的爱你的人一定会想你所想,帮你做你想做的。
而后来更是听说温家因生意受挫而生活拮据。
温菀多次因为没钱跟温行大吵大闹,甚至因此挠花过他的脸。
每每听到这些我都一笑而过,深知一切皆于我无关。
但温行似乎好像并未真正的从我的世界剥离。
他总是逢头垢面的出现在我常去的地方,我都是躲避不见。
碧荷截下他托人送来的信,厚厚一沓。
我当着小厮的面全部撕碎。
让送信人转告温行:林昭与他再无干系,再来信都同样的下场。
而我和陆帧琴瑟和鸣,成了京城权贵争相宴请的权贵夫妇,人人都艳羡我们感情美满。
9
一日宴会,温行竟也来了。
他径直朝我走来,哑声唤道:阿昭……
我平静地看着他,眼中不起波澜:温大人有何贵干。
阿昭,我知道我错了,求你听我解释……
我打断他:温行,你从未爱过我。你爱的只是你心中林家嫡女带来的价值。而我,现在的你我只觉得俗不可医。
他脸色霎那间红的发黑,周围宾客的目光充满鄙夷和嘲笑。
陆帧走到我身边,自然地将我揽入怀中,对温行冷峻道:温大人,我夫人不适,先行离开。
我挽着陆帧离开,留下温行独自站在那里。
此后,我经营的产业越来越大越来越广,很快成了富甲一方的女商贾。
与陆帧的感情则更加深厚。
而温家,却每况愈下。
听闻温行与温菀仍是争吵不止。
终于,积怨爆发。
一日,忽闻温家走水。
后来得知,温行与温菀因钱和孩子身份大吵。
温行得知孩子非亲生,怒不可遏,要赶她走。
温菀绝望之下,失手将温行刺死。
为掩盖罪行,她放火烧了温家,带着孩子连夜逃离京城。
温行,那个曾让我爱到极致、痛到极致的男人,最终竟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了生命。
死于他精挑万选的女人,化为灰烬。
躺在陆帧温暖的怀里,我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一片平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