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子
奶奶临终前叮嘱我:村里半夜撞见殡葬队,千万别睁眼。
可当我被困在殡葬队中央时,慌乱中忘了奶奶的话。
我睁眼看见棺材里躺着的男人,竟睁眼对我微笑。
第二天全村人见了我都下跪磕头。
三叔公颤抖着说:你被祂选中当新娘了。
我连夜收拾行李想逃,却在村口槐树下遇见那个男人。
他笑着扣住我的手腕:昨夜是你自己掀了我的轿帘。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陌生号码的短信:
你要的聘礼,我烧给你了。
2
午夜殡葬队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像冰冷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彻底吞没了我的车灯。引擎最后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呜咽,彻底归于死寂。车轮碾过坑洼泥路的颠簸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悬浮感。车,诡异地停在原地。
死寂。绝对的死寂。
连本该有的虫鸣,风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整个世界被粗暴地按下了静音键。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嗡鸣,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神经。
该死!我低咒出声,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机屏幕幽幽地亮起,显示着无服务三个冰冷的字,右上角的电量图标顽强地闪烁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红光——15%。我徒劳地反复按下启动键,回应我的只有死一样的沉默。
奶奶那张沟壑纵横、写满岁月风霜的脸,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就在一周前,她躺在县城医院那张惨白的病床上,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血沫子:
囡囡……记住……夜里,尤其是半夜……要是撞见村里头出殡的队伍……她的喘息急促起来,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嘶声,千万!千万!莫要睁眼!听见锣鼓声也好……闻到纸钱味儿也好……闭紧眼!当自己是块石头!记住了没!
我当时只觉得心口被一股沉重的酸楚和悲伤堵得发慌,只当那是老人弥留之际混乱的呓语,是对孙女独自回乡奔丧的不放心。我流着泪,一遍遍地点头,告诉她我记住了。可谁能想到……这荒诞不经的警告,竟真的在这条通往奶奶埋骨之地的山路上,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应验
一股寒意,并非来自深秋的夜风,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冰冷,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味道,丝丝缕缕,穿透了车窗紧闭的缝隙,钻进了我的鼻腔。
是纸钱焚烧后特有的、带着浓重烟火气的焦糊味。很浓,很新。仿佛有人就在车外不远处,大把大把地烧着纸钱。
紧接着,声音来了。
先是极其轻微、如同错觉般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很多双脚踩在泥地上的声音,沉闷、拖沓、粘滞,像是沾满了湿泥的破布鞋在摩擦地面。声音由远及近,缓慢,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直抵心魄的压迫感。
然后,是铜锣。一声!短促,喑哑,像是生锈的铁片被用力敲击,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破音,突兀地刺破了死寂,震得我头皮瞬间发麻!那声音仿佛带着钩子,直接刮在耳膜上。
咚!
又是一声闷响,像是沉重的鼓槌砸在蒙着湿布的鼓面上,声音沉得发闷,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车体,敲打在我的心脏上。
咚…锵…咚…锵……
锣声,鼓点,以一种单调得令人窒息、缓慢得如同送葬挽歌的节奏,交替响起,精准地踩在我心跳的间隙。那拖沓粘滞的脚步声,也彻底包围了上来,像无数冰冷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住了这辆孤零零抛锚在荒野的车。
我被困住了!被这突然出现的、只在奶奶临终呓语中才存在的殡葬队,严严实实地围困在了中央!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我猛地蜷缩起身体,几乎要把自己塞进驾驶座的缝隙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隔绝那催命的锣鼓和脚步声。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闭上眼!快闭上眼!奶奶的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脑海里。
闭紧眼!当自己是块石头!
对!闭眼!当石头!我死死地、用力地闭紧双眼,眼皮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黑暗重新笼罩了视觉,但听觉和嗅觉却变得更加敏锐、更加残酷。那纸钱的焦糊味浓得几乎令人作呕,锣鼓声每一次敲击都像锤在我的太阳穴上。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我的车窗外停了下来
3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突然!
砰!啪!
一声极其尖锐、极其近在咫尺的爆裂声,猛地炸响在头顶的车窗上!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理智的指令——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我的眼睛,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震动,已经不受控制地、猛地睁开了!
视线一片模糊,心脏骤停。
一张惨白、扁平、边缘被烧得焦黑卷曲的圆形纸钱,正正地贴在我面前的车窗玻璃上!它像一只没有瞳仁的巨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冰冷的寒意透过玻璃,直刺骨髓!
巨大的惊骇让我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无法尖叫,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奶奶那张惊恐绝望的脸在疯狂闪烁。
就在这时,透过那张诡异纸钱的边缘缝隙,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车窗外移动的景象。
队伍。一支冗长、沉默、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缓慢移动的队伍。
惨白色的纸幡,在无风的黑暗中诡异地自行飘荡,像招魂的手臂。穿着肥大、看不出年代和形制、颜色晦暗丧服的人影,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挪动着脚步。他们的脸孔隐藏在深深的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一种非人的、彻底的麻木。队伍中央,由四个同样僵硬的人影抬着的,是一具通体漆黑、沉重无比的巨大棺材。棺材表面没有任何雕花装饰,只有一种哑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纯黑。
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无法控制地、直直地投向那具棺材。
就在这一瞬间!
棺材正前方,一块厚重的、同样漆黑的挡板,毫无预兆地、无声无息地向旁边滑开了一线!
仿佛一道通往幽冥的门扉,开启了一道缝隙。
缝隙后面,是棺材的内部。
浓得如同实质的黑暗,铺陈其中。然而,就在这纯粹的黑暗中央,一张脸,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脸。肤色是近乎透明的冷白,如同上好的寒玉。轮廓线条极其深刻而完美,带着一种非人间的冷冽。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神情安详得如同沉睡。
可就在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刹那!
那双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浓密睫毛下,是一双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很奇异,在车灯熄灭后仅存的微光下,泛着一种极淡的、近乎妖异的幽紫。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那双眼睛睁开后,视线精准地、毫无偏差地,穿透了车窗玻璃,穿透了那张贴在玻璃上的惨白纸钱,直直地、牢牢地锁定了我!
然后,那张轮廓完美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唇,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他在对我微笑。
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穿透骨髓的、令人窒息的邪异与……玩味
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终于撕裂了我的喉咙,冲口而出!巨大的惊恐如同海啸般瞬间摧毁了我所有的理智和力气。眼前骤然一黑,身体彻底软了下去,意识沉入了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渊。
……
4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挣扎着,一点一点地向上浮起。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铅块。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晃得我立刻又闭上了眼。过了好几秒,才再次尝试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糊着旧报纸的房梁,还有一盏积满了灰尘、悬在梁下的老式白炽灯泡。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老粗布床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
这是……奶奶家老屋的东厢房我回来了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那如同噩梦般恐怖的记忆碎片,瞬间汹涌回潮——熄灭的车灯、死寂的黑暗、浓烈的纸钱味、催命的锣鼓声、贴在车窗上的惨白眼睛、棺材里那个睁眼对我微笑的诡异男人……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脏狂跳不止。那不是梦!那绝对不可能是梦!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却掩饰不住惊惶的说话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真……真的回来了是……是她自己走回来的
天爷啊……旺发哥天蒙蒙亮去村口拾粪,亲眼瞧见的!说囡囡就直挺挺地站在那棵老槐树底下,眼神直勾勾的,跟……跟掉了魂儿似的!
造孽啊……咋就让她撞上了三叔公怎么说
三叔公他……他老人家脸都吓白了,只一个劲儿念叨‘完了完了’……
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
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我。撞上了撞上什么了他们说的……是昨晚那支诡异的殡葬队还有三叔公……
我掀开打着补丁的薄被,赤着脚,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窗边。老旧的木格窗糊着发黄的窗户纸,我颤抖着手指,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开一小条缝隙,向外窥视。
院子里,七八个村人聚在一起,都是些熟悉的面孔——隔壁的旺发叔,村头的李婶,还有几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叔伯。他们脸上的表情出奇的一致:惊惧,惶恐,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目光躲躲闪闪,时不时瞟向我所在的这间东厢房。
就在我看向他们的瞬间,站在最前面的旺发叔,那个平日里嗓门洪亮、性子憨直的汉子,目光恰好与我在窗缝后的视线对上。
他浑身猛地一僵!
下一秒,这个身高体壮的庄稼汉,做出了一个让我头皮瞬间炸开的动作!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竟然直挺挺地朝着我所在的窗户方向跪了下来!额头重重地磕在院子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
紧接着,像是连锁反应,他身后的李婶、几个叔伯,也像是被无形的线扯着,接二连三地、慌慌张张地跪倒了一片!全都朝着我的方向,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5
整个院子死一般寂静,只剩下额头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和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恐惧的喘息。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窗缝后,我的手指死死抠住粗糙的木窗框,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跪我为什么怕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奶奶生前住的堂屋那扇厚重的、油漆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三叔公。村里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老人,也是奶奶那一辈唯一还健在的长者。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褂,手里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平日里矍铄有神的眼睛,此刻却浑浊不堪,里面布满了血丝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他那张布满老年斑的脸,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三叔公的目光,艰难地、缓缓地扫过院子里跪倒一片的村人,最后,落在了我所在的这扇窗户上。那目光,沉重得如同两座山,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悲悯。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挪,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穿过院子,朝着东厢房走来。跪在地上的村人们,头埋得更低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三叔公终于走到我的窗外。他没有推门进来,只是隔着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用那苍老嘶哑、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艰难地开口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砂石:
囡……囡囡……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绝望地挤出后面的话,你……你被祂……选中了……
祂……要你……当祂的新娘……
嗡——!
三叔公的话,如同一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蜂鸣!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被选中新娘棺材里那个微笑的男人!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将我吞噬!不!不可能!这太荒谬了!我要离开这里!马上!立刻!
不!我不信!我不信!
我失控地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再也顾不上外面跪着的人和绝望的三叔公,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扑向墙角那个孤零零的、布满灰尘的行李箱——那是昨晚慌乱中随手扔在那里的。
逃!必须逃出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被诅咒的村子!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发疯一样拉开行李箱的拉链,根本顾不上整理,把随手能抓到的几件衣物胡乱地塞进去。手指抖得厉害,拉链好几次卡住,我粗暴地用力扯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跑!跑得越远越好!
塞了几件衣服,拉上拉链。我一把拎起箱子,踉踉跄跄地冲到门边,猛地拉开了东厢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子里跪着的村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浑身一颤,纷纷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愕和更深重的恐惧。三叔公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剩下剧烈的颤抖。
我无视了他们!目光越过他们惊惶的脸,死死盯住院子那扇破旧的、通往村外世界的木头院门!那就是生的希望!
用尽全身力气,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跌跌撞撞地冲向院门。行李箱的轮子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跪着的村人们下意识地想要起身阻拦,却被三叔公一声嘶哑的、充满绝望的叹息制止了:
让她……去试试吧……命……都是命啊……
我猛地拉开院门那沉重的木头门栓,哐当一声推开两扇门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6
外面是熟悉又陌生的村路。泥土路蜿蜒着伸向前方。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白花花地刺眼,照在路旁枯黄的野草和光秃秃的树枝上。可这阳光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我感觉更加冰冷、更加孤立无援。我拖着箱子,几乎是跑了起来,轮子在泥地上颠簸着,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哐啷哐啷声。
快点!再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噩梦!
村子不大,很快,村口就在眼前了。那棵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老槐树,枝桠虬结,即使在冬天也显得格外阴森,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守在那里。树下,就是通往山外公路的那条岔路口。
希望就在前方!我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箱子冲向那棵老槐树,只要绕过它,上了那条路……
就在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气喘吁吁地冲到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眼看就要绕过它奔向那条象征着自由的岔路时——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粗壮得需要数人合抱的漆黑树干后面,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
正正地,挡在了我的必经之路上。
我的脚步,像是被瞬间冻结的冰,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
是他!
虽然昨夜只是在极度惊恐中隔着车窗和棺材的缝隙惊鸿一瞥,但那张脸——那冷玉般的肤色,深刻完美的轮廓,尤其是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走灵魂、泛着奇异幽紫的眸子——此刻在惨白的阳光下,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不是幻觉!不是噩梦!他就这样真实地、突兀地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穿着一身样式极其古怪、仿佛不属于任何时代的玄色长袍。袍子的质地像是最上等的丝绒,却又在阳光下泛着一种冰冷坚硬的光泽,如同凝固的夜色。袍角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而古老的纹路,隐隐勾勒出棺椁、锁链和某种扭曲缠绕的藤蔓图案。宽大的袖口下,露出一双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带着一种与周围破败村景格格不入的、近乎妖异的尊贵与……死寂。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被那身玄袍彻底吸收,没有反射出丝毫暖意,反而让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阴翳。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精准地锁定了我。那双幽紫的眸子里,没有昨夜棺材中初醒时的玩味,也没有丝毫的愤怒或威胁。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然而,就在这片平静之下,我却感受到了一种比昨夜更甚的、几乎要将我碾碎的恐怖威压!那是一种来自生命层次绝对碾压的窒息感!仿佛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亘古长存、掌控着生死界限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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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下,只能死死地攥着冰冷的行李箱拉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昨夜棺材里那个诡异的微笑和三叔公绝望的宣告在疯狂回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老槐树枯死的枝桠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7
他终于动了。
没有脚步声。他就那样无声地、优雅地向前迈了一步。那一步,仿佛跨越了空间,瞬间拉近了我们之间仅剩的几米距离。一股冰冷的、带着奇异幽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花香,更像是……某种古老棺木混合着陈年香烛的味道。
他停在我面前,微微低下头。冰冷的视线落在我因为极度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我死死攥着行李箱拉杆、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手上。
那双形状完美的薄唇,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笑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讽。
紧接着,一只冰冷得如同玉石雕琢的手,快如鬼魅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那触感,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种刺入骨髓的、属于坟墓深处的阴寒!力道大得惊人,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禁锢了我所有的挣扎和退路!
他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却冰冷得不似活人的脸,贴近我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那气息本该带着暖意,却只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寒意。
一个低沉、磁性、带着奇异韵律、仿佛能直接渗透进灵魂深处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我的心上:
昨夜……
他顿了顿,幽紫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的微光,清晰地映出我惊恐欲绝的倒影。
不是你……自己掀开了我的轿帘么
嗡——!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掀开轿帘!我明明是在车里,隔着车窗……等等!难道是……那张贴在车窗上的纸钱!那张被我睁眼时看到的、如同巨大眼睛的惨白纸钱!
就在我心神剧震、被这可怕的联想惊得魂飞魄散的瞬间——
嗡……嗡嗡……
一阵微弱却极其突兀的震动感,从我牛仔裤口袋里清晰地传来!
是手机!那个昨夜在撞见殡葬队时就显示无服务、电量仅剩15%的手机!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在这个……人面前!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那震动声在此刻死寂的空气里,显得如此刺耳,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诡异的召唤力。
扣住我手腕的冰冷手指,力道似乎微微松了一瞬。那双近在咫尺的、幽紫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波动,像是平静的寒潭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几乎是一种本能,一种被这诡异震动催生的、无法抑制的冲动,我的另一只没有被禁锢的手,猛地伸向口袋!
指尖颤抖着,带着冰凉的汗意,艰难地掏出了那个老旧的智能手机。
屏幕,竟然亮着!
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树荫下显得格外突兀。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电量:1%。信号格,依旧是令人绝望的空白。
然而,就在屏幕中央,一条新短信的提示框,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进了我的瞳孔!
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一长串毫无规律的数字组合,透着一种冰冷的非人感。
短信的内容,只有一行字。
字字清晰,字字如刀,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宣告式的平静:
你要的聘礼,我烧给你了。
3
血字白纸
冰冷的指尖如同铁箍,死死扣着我的手腕,那属于坟墓深处的寒意顺着血脉直抵心脏。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那句掀开轿帘的指控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混乱的意识。
嗡……嗡嗡……
口袋里的震动执着地传来,像垂死者最后的心跳,微弱却不容忽视。在这绝对的死寂与威压之下,这现代科技的声响显得如此荒谬,又如此……致命。
我几乎是凭借一种被恐惧催生出的本能,用那只还能动弹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刺眼地亮着。
1%的电量,猩红得如同最后的警告。信号格依旧是一片绝望的空白。
然而,屏幕中央,那条来自一串冰冷、冗长、毫无生气的陌生号码的短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你要的聘礼,我烧给你了。
聘礼!
这两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瞬间勾起了昨夜三叔公绝望的哭腔——祂要你当祂的新娘!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咽下。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将我淹没。我从未要过!我甚至不知道祂是谁!这算什么单方面的宣告来自幽冥的强买强卖!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如鬼的脸,也清晰地映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紫眸子里。他的视线落在那行刺目的短信上,唇角那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似乎加深了。
扣着我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了一分,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的光猛地剧烈闪烁起来!电量图标那点猩红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疯狂地跳动、挣扎!
1%……0%……
屏幕骤然一黑!
9
最后的微光熄灭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扣住我手腕的那只冰冷手掌,其掌心位置,似乎……微微凹陷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冰冷的东西,顺着他的指尖,穿透了我的皮肤,渗入了我的血脉深处,留下一个看不见的烙印。
不……
一声破碎的呜咽从我紧咬的牙关里挤出,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手机从无力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枯草丛生的泥地上,屏幕彻底碎裂,映不出任何光影,如同我此刻的心。
逃还怎么逃手机是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求救工具,此刻彻底沦为一块冰冷的废铁。而面前这个人,不,这个存在,他仅仅是站在这里,无形的威压就已经剥夺了我所有反抗的力气。他像一座亘古矗立的冰山,而我,不过是试图撼动冰山的蝼蚁。
聘礼……
他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古老的祭文,直接震荡着我的灵魂。你既收下,便是允诺。
收下我收下了什么!那虚无缥缈的、被烧掉的东西!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这算什么强加的契约!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尖锐刺耳,带着哭腔,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
眼泪终于失控地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他没有回应我的哀求。那双幽紫的眸子只是平静地、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审视,看着我的崩溃。仿佛在看一只在蛛网上徒劳挣扎的飞虫。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扣住我的手腕的手。那只骨节分明、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五指微微张开,对着我掉在地上的、碎裂的手机。
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咒语,没有光效。
然而,就在他掌心朝向地面的瞬间——
呼——
一股阴冷的风,毫无预兆地平地卷起!打着旋儿,精准地裹挟起地上散落的枯黄槐树叶和细小的尘土。
更诡异的是,地上那几片昨夜被风吹落、早已被霜露浸透的惨白纸钱碎片,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竟也随着那股阴风微微颤动起来!
风卷着落叶尘土,还有那些纸钱碎片,在我和他之间狭小的空间里盘旋、飞舞,发出沙沙的、如同低语的声响。这景象在惨白的阳光下,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邪异。
风旋的中心,缓缓沉降。
最终,尘埃落定。
一个东西,突兀地出现在我脚边的泥地上。
不是金玉珠宝,不是绫罗绸缎。
那是一个……纸扎的盒子。
巴掌大小,通体用惨白的、粗糙的丧葬纸糊成,上面还用劣质的朱砂颜料歪歪扭扭地画着几个扭曲的、像是符咒又像是某种扭曲花朵的图案。盒子没有盖子,敞开着口。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10
左边,是一枚戒指。材质不明,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沉重、哑光的乌黑色,戒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沉。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一种冰冷的、不祥的气息。
右边,则是一小叠……纸钱不,不是普通的纸钱。它们裁剪得异常整齐,边缘锋利,颜色是比盒子更刺眼、更不祥的惨白。每一张上面,都用浓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暗红色颜料,写着一个扭曲的、我完全无法辨识的古字。那字迹透着一股浓重的怨气和死意,仅仅是看着,就让我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纸扎的盒子,乌黑的戒指,血字的白纸……
这就是所谓的……聘礼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恶心、恐惧和极致荒谬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这就是被烧给我的东西这就是他认定的聘礼这就是我收下的证明!
不……这不是我的!我不要!拿走!拿走啊!
我失控地尖叫着,身体剧烈地颤抖,想要后退,想要踢开那个诡异的盒子,但被他死死扣住的手腕像焊死的枷锁,将我牢牢钉在原地。
他看着我歇斯底里的挣扎,幽紫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码。
三日。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最后的宣判。三日之后,子时。
我来迎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扣住我手腕的五指,猛地收紧!一股尖锐的、如同被冰针刺入骨髓的剧痛骤然传来!我痛得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紧接着,那股力量又毫无预兆地松开了。
如同冰钳撤去,手腕上只留下五个清晰的、青紫色的指痕,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痹感。
我失去支撑,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行李箱歪倒在一旁。
等我喘息着,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剧痛抬起头时——
槐树下,空空如也。
只有那惨白纸盒里的乌黑戒指和血字白纸,静静地躺在枯草和尘土中,散发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死气。
风,停了。阳光依旧惨白地照着,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四周死寂一片,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濒临崩溃时的幻觉。
但手腕上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膝盖上真实的撞击痛楚,还有眼前那个刺目的、装着不祥之物的纸盒,都在残忍地宣告着:
不是幻觉。
祂走了。
但祂的宣告,如同无形的枷锁,已经死死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11
三日。子时。
迎亲。
我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个惨白的纸盒,如同望着自己通往幽冥的讣告。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村口的方向传来。
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点点转过头。
是三叔公。
他拄着那根油亮的枣木拐杖,跑得气喘吁吁,脸上的死灰色更重了,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认命般的绝望。他身后跟着旺发叔、李婶和其他几个村人,他们远远地停下,脸上同样写满了惊惶和敬畏,不敢靠近。
三叔公踉踉跄跄地跑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目光首先惊恐地扫过那个放在地上的惨白纸盒,以及盒子里的东西。当看到那枚乌黑的戒指和血字白纸时,他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摔倒,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拐杖才勉强站稳。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我手腕上那五个青紫的指痕,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半晌,才用一种混合着恐惧、悲悯和最后一丝告诫的嘶哑声音,颤抖着说道:
囡……囡囡……认……认命吧……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
阴亲要成……必……必见红白……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到那个装着血字白纸的惨白纸盒上,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祂……祂的‘白’……已经下了……
你……你的‘红’……躲……躲不掉了……

我的红
一股比刚才更甚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顺着我的脊椎猛地窜上后颈。
12
三叔公绝望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土里。他身后的村人们,也齐刷刷地、无声地朝着槐树的方向,再次深深地跪拜了下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老槐树枝桠在寒风中呜咽的悲鸣,以及那个躺在地上的、惨白纸盒所散发出的、无声的死亡气息。
三日,子时。
我的红,会是什么
4
红白之约
时间在绝望的煎熬中流逝,如同钝刀割肉。
老屋成了无形的囚笼。三叔公带着村人日夜守在院外,与其说是看守,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沉默而绝望的送葬仪式。他们望向我的眼神,只剩下彻底的敬畏和一种对待非人之物的疏离恐惧。
那装着乌黑戒指和血字白纸的惨白纸盒,被三叔公颤抖着用一块写满符咒的黄布包起,供奉在堂屋奶奶的遗像旁,日夜香火不断。每一次经过堂屋,那冰冷死寂的气息都让我如坠冰窟。
手腕上的青紫指痕非但没有消退,反而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冷,像五道刻入骨髓的烙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那个冰冷的宣判。身体也日渐虚弱,仿佛生命力正被那指痕一点点吸走,无论吃多少东西都暖和不起来,脸色苍白得如同纸人。
第三天,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格子,斑驳地洒在东厢房的泥地上,也落在我身上。那血色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像冰冷的血水,让我遍体生寒。子时的阴影如同巨大的棺盖,沉沉压下。
囡囡……
三叔公端着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汤水,推开虚掩的房门。他脸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眼神浑浊不堪,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喝……喝了吧……安神的……
安神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这碗汤,与其说是安神,不如说是最后的麻醉,让我麻木地走向那个既定的结局。我麻木地接过碗,冰冷的瓷碗触碰到同样冰冷的手指。碗里的汤药映着我毫无生气的脸。
就在我的唇即将碰到碗沿的瞬间——
呼啦——!
一股极其猛烈的穿堂风,毫无预兆地平地卷起!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在窗户上!糊着窗户纸的木格窗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
砰!啪啦!
窗户纸被瞬间撕裂!破碎的纸片如同白色的蝴蝶,在灌入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夜风中狂乱飞舞!
碗里的汤药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掀得剧烈晃动,深褐色的药汁泼溅出来,洒在我手背上,一片冰凉。
我和三叔公同时骇然抬头!
风穿过破窗,直扑向墙角!
那里,静静地立着奶奶留下的那个老旧的、包着铜角的樟木衣箱。
吱嘎……嘎嘎嘎……
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响起!
那沉重的、需要两人才能抬动的樟木衣箱盖子,竟然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自己……缓缓地、沉重地……向上掀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旧樟脑和某种奇异甜香的味道,随着箱盖的开启弥漫开来。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凝固!
三叔公手里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死死捂住嘴,浑浊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濒死的哀鸣。
衣箱里,奶奶生前珍藏的、那些洗得发白叠放整齐的旧衣物,此刻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拨开、推向两边。
箱底,一抹刺目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颜色,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14
不是想象中沾血的凶器。
那是一件衣服。
一件……嫁衣。
一件叠放得整整齐齐、却通体如血般鲜红刺目的……中式嫁衣!
丝绒的质地,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仿佛吸饱了鲜血。金线绣成的繁复凤凰与牡丹图案盘踞其上,针脚细密得惊人,每一根金线都闪烁着冰冷的光芒,透着一种古老而妖异的美感。宽大的袖口,交叠的领襟,沉重的裙摆……每一处细节都完美无瑕,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诱惑
这绝不是奶奶的东西!奶奶一辈子清苦,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件价值连城、却又邪异到极点的嫁衣!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箱子里的是谁放进去的!
我的红!
三叔公那句阴亲要成,必见红白的泣血警告,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祂的白是聘礼,是棺材,是纸钱,是死亡!
那我的红……就是这件嫁衣!是鲜血是生命还是……这场被迫的婚姻本身!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丢开手中的药碗!
哐当!
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深褐色的药汁如同肮脏的血,蜿蜒流淌。
几乎就在碗碎裂的同一瞬间——
那件静静躺在箱底的鲜红嫁衣,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它……动了!
沉重的裙摆如同被无形的风吹拂,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飘荡了一下!
紧接着,那宽大的、绣着金凤的袖口,也如同水波般,缓缓地、自行地……舒展开来!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新娘,正沉睡在箱底,此刻正被唤醒,慵懒地舒展着自己的肢体!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意念,如同实质的潮水,猛地从那件鲜红的嫁衣上爆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房间!空气变得粘稠、沉重,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它看向了我!
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吸力,猛地从那件飘动的红嫁衣上传来!目标,赫然是我!
不——!!!
我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后退!但那吸力是如此恐怖,我的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
囡囡!
三叔公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想要扑过来抓住我。
15
然而,已经太迟了!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滑腻的丝绒嫁衣的刹那——
铛——!!!
一声巨大、沉闷、仿佛来自九幽地底、带着无尽阴寒气息的铜锣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老屋厚重的土墙,如同丧钟般,狠狠敲响在死寂的夜空!
锣声未落,紧接着——
咚!!!
更加沉重、如同巨人擂动大地心脏的鼓声,随之炸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咚!锵!咚!锵!
催命的锣鼓点,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缓慢得令人窒息的节奏,再一次响了起来!由远及近,带着碾压一切的死亡威压,瞬间包围了整个老屋!
唢呐!那凄厉尖锐、仿佛能撕裂魂魄的唢呐声,也加入了这送葬的乐章!声音高亢刺耳,穿透力极强,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大脑!
来了!
祂来了!
三叔公如遭雷击,身体猛地僵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底的死灰。他绝望地看着我,又看看那件在无形吸力下仿佛在招手的红嫁衣,最终,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缓缓地、沉重地朝着衣箱的方向,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屋外,守候的村人们惊恐的哭喊声、混乱的奔跑声、压抑的啜泣声隐隐传来,但很快就被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锣鼓唢呐声彻底淹没。
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来自幽冥的送葬乐声,以及眼前这件散发着致命吸力的……鲜红嫁衣!
那无形的力量强大到无法抗衡!我的身体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猛地向前扯去!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滑腻的丝绒!
就在肌肤相触的瞬间——
嘶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布料被无形之手撕裂的声音响起!
那件叠放整齐的鲜红嫁衣,最上层的领襟部分,竟然……自行地、缓缓地……向我敞开了!
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是一个冰冷的拥抱,等待着它的新娘。
冰冷的丝绒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那强大的吸力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眼前血红一片!意识被一股冰冷粘稠的黑暗猛地拖拽、下沉……
锣鼓喧天,唢呐泣血。
16
子时已至。
我的红,终究没能躲掉。
那件敞开的鲜红嫁衣,如同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深渊巨口,将我的身影彻底吞噬。冰冷的丝绒触感瞬间包裹了指尖,那恐怖的吸力不再仅仅是拉扯,而是变成了全方位的吞噬!
啊——!
凄厉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扼住,只发出短促而破碎的气音。我的身体像被卷入无形的漩涡,不受控制地被扯向那敞开的衣箱!视线被刺目的血红彻底占据,那金线绣成的凤凰与牡丹图案在眼前扭曲、放大,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冰冷的妖异感,朝我扑来!
囡囡——!
三叔公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身后炸响,带着彻底的绝望和崩溃。但我已无法回头。
就在我的上半身即将被那敞开的嫁衣彻底吞没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灼热刺痛感的震动,猛地从我另一只手腕上传来!
是那五个青紫色的指痕!那个男人留下的烙印!
这股灼痛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刺穿了那冰冷粘稠的吞噬感!我的意识获得了一丝极其短暂、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清明!
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极致的恐惧!就在身体即将完全失去平衡栽入衣箱的瞬间,我用尽最后一丝源自那烙印灼痛的力气,猛地向侧面一扑!
砰!
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却也成功避开了嫁衣那致命的怀抱。我像一滩烂泥般顺着墙壁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那件鲜红的嫁衣似乎因为我这意外的挣脱而愤怒了!
呼啦——!
一股比之前更加猛烈的阴风从敞开的衣箱中喷涌而出!那件嫁衣如同被狂风吹起的血色旗帜,整个儿从箱底飘飞了起来!宽大的袖袍猎猎作响,沉重的裙摆疯狂舞动!金线绣成的凤凰牡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流光,仿佛活物在挣扎咆哮!
它悬浮在半空中,像一个被激怒的、没有实体的红色幽灵,散发着滔天的怨念和冰冷的杀意!无形的吸力再次增强,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抓住我的四肢、头发、衣角,要将我拖向那血色的深渊!
嗬……嗬……
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双手死死抠住墙缝里凸起的粗糙土块,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渗出,却感觉不到疼痛。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一寸寸地离开地面,朝着那狂舞的血色嫁衣滑去!
屋外,锣鼓声、唢呐声已经近在咫尺!震耳欲聋!仿佛那支幽冥的殡葬队伍,已经停在了院门外!无数拖沓粘滞的脚步声,密密麻麻地踩踏着地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浓烈的纸钱焚烧的焦糊味,如同实质的瘴气,穿透门窗的缝隙,疯狂地涌入屋内!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腐朽木头气息的撞击声,狠狠砸在老屋那扇破旧的院门上!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土屋簌簌发抖,灰尘和碎土块从房梁上落下!
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看就要断裂!
17
开门!迎——亲——喽——!
一个尖利、拖长、非男非女、如同用指甲刮擦玻璃的诡异唱喏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锣鼓,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冰冷的喜悦,如同死神的宣告!
不……不……
三叔公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抱着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发出濒死般的呜咽,已经完全崩溃。
完了!彻底完了!
前有索命的红衣,后有迎亲的恶鬼!
无处可逃!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灭顶。抓着土块的手指渐渐失去了力气。身体被那血色的吸力拉扯着,离那狂舞的嫁衣越来越近,那冰冷的丝绒边缘已经触碰到我的脸颊……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不是院门被撞开!
而是……我头顶的房梁!
一根承受了数百年岁月、早已被虫蛀腐朽不堪的粗大主梁,在屋外那恐怖力量的不断震动冲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呻吟后,带着万钧之势,猛地坍塌下来!
断裂的梁木、腐朽的椽子、厚重的茅草屋顶……如同天倾一般,朝着房间正中央——那个悬浮狂舞的血色嫁衣,以及被吸力拉扯到下方的我——轰然砸落!
囡囡——!!!
三叔公发出最后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嘶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我最后的视线,被铺天盖地砸落的黑暗阴影和狂舞的血色彻底吞噬。
巨大的撞击声、木头断裂声、瓦片破碎声……与屋外震耳欲聋的锣鼓唢呐声、院门被彻底撞开的爆裂声、无数拖沓脚步声涌入院子的粘滞声……瞬间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毁灭的交响!
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一切!
整个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死寂般的巨响轰鸣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刺骨的寒冷将我唤醒。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泥潭底部,艰难地向上挣扎。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我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
没有光。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绝对的黑暗。
身体……无法动弹。被沉重冰冷的东西死死压着,几乎喘不过气。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尘土味、腐朽的木头味、还有……一股极其淡薄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属于陈旧樟脑和奇异甜香的混合气息。
发生了什么
房梁塌了……屋子……塌了
那件红嫁衣呢那个男人呢那支送葬的队伍呢
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一股更深、更绝望的寒意取代。
因为,在这片死寂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暗废墟之下,我清晰地感觉到——
冰冷。
一种并非来自瓦砾和泥土的、彻入骨髓的冰冷。
它正从我的左侧手腕上,那五个青紫色的指痕烙印处,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穿透厚重的瓦砾和泥土,穿透生与死的界限,无声无息地……向我逼近。
近在咫尺。
18
黑暗浓稠如墨,寂静无声,却又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在缓缓收缩,挤压着肺里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沉重的梁木和瓦砾像冰冷的巨棺盖板,将我死死囚禁在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手腕上那五个青紫色的指痕,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冰,灼痛感与刺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疯狂地蔓延。那感觉清晰得可怕——并非来自物理的触碰,而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锁定。仿佛有冰冷的视线穿透了层层废墟,精准地落在那烙印之上,带着审视,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不悦
祂知道我在这里。祂正穿过这片废墟,向我而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连最后的挣扎都显得如此徒劳。房梁的坍塌,瓦砾的掩埋,非但没有成为我的坟墓屏障,反而像一层脆弱的纸,被祂轻易洞穿。那件狂舞的血色嫁衣呢是否也在这片废墟之下,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着祂的主人
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开始模糊、飘散。奶奶临终前惊恐的脸,棺材里那抹幽紫眸子的微笑,槐树下冰冷的宣判,三叔公绝望的哭喊……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在黑暗中疯狂闪烁、旋转。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最后一刻——
沙……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摩擦声,近在咫尺地响起。
像是什么冰冷光滑的东西,轻轻刮过压在头顶的、粗糙的碎瓦片表面。
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混合着古老棺木与陈年香烛的奇异幽香,穿透了尘土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我的鼻腔。
这味道……是祂!
祂就在这里!就在这废墟之上!甚至……就在压着我的这片瓦砾之外!
心脏在濒死的胸腔里发出最后的、疯狂的悸动,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
沙……
那摩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近了些。
仿佛一只冰冷的手,正从容不迫地、一点一点地……拂开覆盖在我身上的死亡尘埃。
祂要找到我。
祂要带走祂允诺的新娘。
最后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极致的恐惧和那无孔不入的冰冷幽香中,彻底熄灭。
黑暗,吞没了一切。
5
冥婚终成
冰冷的幽香如同实质的丝线,缠绕着意识最后一点微光。那沙…沙…的刮擦声,近得仿佛就在耳畔,每一次响起,都像冰冷的指甲刮过我的灵魂。沉重的瓦砾和梁木不再是屏障,反而成了囚笼,将我牢牢钉在这方寸之地,成为待宰的祭品。
祂在清理。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绝望的优雅。拂去尘土,移开断木,只为找到祂失落在废墟下的新娘。
意识在冰冷的漩涡边缘挣扎,濒临溃散。手腕上的烙印灼痛与寒意交织,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在冰水里,那感觉是唯一的锚点,提醒我还存在,提醒我即将到来的归宿。
哗啦……
头顶上方,一大片覆盖的瓦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掀开、扫落。微弱的、带着尘土味道的空气涌入,却驱不散那紧随而至的、更浓郁的棺木香烛气息。
一线光。
并非月光,也非星光。是一种极其幽暗、仿佛从地底深处渗出的、带着淡淡紫色光晕的微光,穿透了残存的缝隙,吝啬地洒落下来,照亮了眼前飞舞的尘埃。
借着这诡异的光,我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我头顶上方,不足一尺的距离!
一件鲜红如血的嫁衣,静静地悬浮着。
它不再狂舞,不再张扬。像是耗尽了所有的愤怒,又像是终于等到了主宰。丝绒的质地吸收着那幽紫的微光,呈现出一种沉郁的、近乎凝固的暗红。金线绣成的凤凰与牡丹图案在微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华彩,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起,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它悬停在那里,如同一个等待被穿上的诅咒,一个通往幽冥的入口。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
20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正从上方那被清理出的缝隙中,缓缓探下。
那手完美得如同玉雕,肌肤在幽暗的紫光下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透明感。宽大的玄色袖袍垂落,袖口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棺椁与藤蔓纹路,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祂的手。
目标,直指那件悬浮的、等待着的……鲜红嫁衣!
不!祂不是来直接抓我的!祂是来取走这红!取走这象征我生命、我命运、我被迫献祭的红!
巨大的恐惧让我残存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尖叫!身体却如同被冻僵的虫豸,连颤抖都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象征着死亡与掌控的手,优雅地、不容置疑地,伸向那抹刺目的血红。
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丝绒……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并非来自头顶,而是来自侧方!
我身侧不远处,一大片沉重的土墙和断裂的房梁,被一股狂暴的、完全不同于祂那优雅力量的外力,猛地撞开、掀飞!
碎石尘土如同爆炸般四溅!
刺目的白光——手电筒的强光——瞬间刺破幽暗的紫光和废墟的尘埃,如同利剑般狠狠扎了进来!
里面有人吗!坚持住!救援队!
一个洪亮、带着焦急和力量感的年轻男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废墟中炸响!
是活人的声音!是救援队!
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点燃了我几乎熄灭的意识!
然而,就在这希望之火燃起的刹那——
悬浮在我头顶上方的那只苍白的手,动作微微一顿。
祂似乎……被打扰了。
那优雅探向嫁衣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冰冷、更加暴虐、更加充满毁灭气息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以那只手为中心,猛地爆发出来!
呃啊——!
刚刚冲进来的救援队员,那个手持强光手电筒的年轻身影,首当其冲!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极度惊骇和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倒飞出去!手电筒脱手飞出,强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啪地摔在远处的瓦砾堆上,光芒瞬间黯淡、熄灭。
小王!
小心!
什么东西!
废墟外传来其他队员惊恐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却无人再敢贸然冲入这片被恐怖笼罩的区域。
那股冰冷的暴虐威压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沉重地碾压下来!目标,赫然是废墟下动弹不得的我!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连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都被彻底剥夺!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巨大的痛苦和窒息感中疯狂摇曳,濒临彻底熄灭!
祂……被激怒了!
因为活人的闯入,打扰了祂迎娶的仪式!
21
那只悬停的手,放弃了去取那件嫁衣。它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森然,转向了我。
五指张开,掌心向下。
对准了我的心脏!
那掌心的纹路,在幽紫的微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古老而邪异的符咒!
祂要……直接带走我!连同我的灵魂!
彻骨的绝望,比这废墟的黑暗更深沉。救援队的到来,非但不是救赎,反而成了加速我毁灭的催化剂!最后的希望,被祂轻易碾碎,化为更深的绝望。
那只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手掌,带着死亡的阴影,缓缓压下……
冰冷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我胸口的衣襟……
就在这时——
嗡——!
我左手腕上,那五个深深刻入骨髓的青紫色指痕烙印,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到灵魂都在颤抖的灼痛!那痛感如此尖锐,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灵魂上!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却又带着强烈牵引感的洪流,从那烙印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这股力量并非来自我自身,它霸道、蛮横,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却诡异地……与上方那只毁灭之手落下的力量,形成了某种对抗!
两股同样冰冷、同样非人的力量,在我身体上方咫尺之处,无声地、猛烈地碰撞、撕扯!
空间仿佛都在扭曲!无形的涟漪震荡开来,压在我身上的瓦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只落下的、带着毁灭符咒的苍白手掌,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它自身烙印的力量,硬生生地……阻滞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但就在这一瞬间的阻滞中——
哗啦!轰!
我身下压着的、原本坚硬冰冷的泥土和碎砖,毫无预兆地……塌陷了!
仿佛下方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一个早已存在、只在此刻开启的……通道!
我僵硬的身体,连同身上压着的部分不算太重的瓦砾,瞬间失去了支撑,朝着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直直地坠落下去!
22
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心脏!
最后的视线里,是上方那只被短暂阻滞的、带着毁灭符咒的苍白手掌,以及那件依旧悬浮在幽紫微光中、鲜艳如血的嫁衣。祂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紫的眸子,是否闪过一丝错愕
然后,是救援队员惊恐呼喊的模糊声音,手电筒破碎后仅存的微弱光斑,还有被掀开的废墟洞口外,一角惨白冰冷的……月亮。
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上升、远去、缩小……
冰冷粘稠的牵引力包裹着我,下坠,下坠,坠入无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手腕上的烙印灼痛依旧,那冰冷粘稠的牵引力如同跗骨之蛆,牢牢缠绕着我的灵魂。
上方洞口的光亮彻底消失。
最后的感觉,是身体落入了某种冰冷刺骨、粘稠如同水银的液体中,瞬间被包裹、吞噬。
没有窒息,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和那烙印深处传来的、带着绝对占有欲的……归宿感。
祂的烙印,终究还是赢了。
它没有让我被救援队救走,也没有让我被祂毁灭的手掌当场湮灭。它用一种更彻底、更不容抗拒的方式,将我拖回了……祂的领域。
坠入深渊。
黑暗,是最后的棺椁。
意识彻底沉沦。
……
意识像是在冰冷的冥河里沉浮了千万年,终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打捞上岸。
沉重。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个关节都锈死了,连掀开眼皮都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视野模糊,被一片朦胧的、摇曳的红色占据。
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我躺在一张……极其宽大、冰冷的床上。身下是光滑如镜、触手生寒的黑色玉石,散发着幽幽的冷气。身上盖着的……是那件鲜红如血的嫁衣。
它此刻正服帖地覆盖在我身上,丝绒的冰冷触感紧贴着肌肤,金线绣成的凤凰牡丹图案在某种不知来源的幽暗光线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沉重的裙摆垂落,铺满了身下的黑玉。
我……穿着它
这个认知让我瞬间毛骨悚然!
我猛地想坐起来,想撕掉这身诡异的红衣!然而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僵硬得如同石雕,只有眼珠能勉强转动。
目光艰难地扫视四周。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空间或者说是……殿堂
23
穹顶高远,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四壁是同样冰冷光滑的黑色巨石,上面似乎雕刻着无数巨大而扭曲的、难以名状的浮雕图案,在幽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散发着古老而邪异的气息。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浓郁的、熟悉的棺木与香烛混合的幽香,以及一种……更浓重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沉寂气息。
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绝对的死寂。只有我身上这件红嫁衣,在死寂中散发着刺目的、不祥的生机。
这里……是祂的……冥府坟墓
醒了
一个低沉、磁性、带着奇异韵律、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眼珠艰难地转向声音来源。
就在这张巨大的黑玉床榻前方不远处,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幽暗之中。
依旧是那身玄色长袍,金线绣着棺椁与藤蔓的纹路在幽光下流转。他背对着我,身姿挺拔如亘古矗立的冰山,周身散发着比这殿堂本身更加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威压。
是祂。
祂缓缓转过身。
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冰冷得不似活人的脸,在幽暗的光线下清晰呈现。深邃的幽紫眸子,此刻正平静地、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玩味,落在我身上——落在我身上那件刺目的鲜红嫁衣上。
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
那笑容,不再是嘲讽,不再是玩味,而是一种……宣告胜利的、冰冷的满足。
礼……
他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地的声响,突兀地打破了这凝固的寂静。
一滴粘稠、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覆盖在我胸口的、鲜红的嫁衣上。
那刺目的红,迅速晕开一小片更深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暗红。
是我的血。
我的指尖,不知何时,在试图挣扎时,被黑玉床沿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殷红的血珠正从伤口渗出,滴落在那象征新娘身份的红衣之上。
红白相见。
聘礼已收(那被烧掉的血字白纸),嫁衣已着(这滴血的鲜红)。
阴亲……已成。
祂唇角的弧度加深了,幽紫的眸子里,那冰冷的满足感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缓缓地、无声地向前迈了一步,宽大的玄色袖袍拂过冰冷的地面。
那滴落在嫁衣上的血,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极其诡异地……渗入了丝绒的纹理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片暗红的印记,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
24
他停在了黑玉床榻前,微微俯身。
冰冷的、带着奇异幽香的气息,再次将我笼罩。
那双骨节分明、苍白如玉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一切的气势,伸向我——伸向穿着血红嫁衣、无法动弹的我。
这一次,不再是手腕。
目标是……我的脸颊。
冰冷的指尖,带着属于坟墓深处的永恒寒意,轻轻地、却带着绝对占有的意味,触碰到了我的皮肤。
如同盖上最后的封印。
意识,在祂指尖冰冷的触感和那无孔不入的幽香中,彻底沉沦。
最后残存的感知里,只有祂那低沉的声音,如同古老的丧钟,在灵魂深处缓缓回荡,宣告着永恒的归宿:
礼……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