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错路尽头无归途》 > 第一章

>高三辍学那年,我成了爸妈眼里的耻辱。
>他们把我塞进超市当收银员,直到网恋男友带我逃离。
>他说:跟我走,我养你一辈子。
>女儿出生时我们很幸福,直到他让我签下一份空壳公司文件。
>他远走创业负债百万,催债短信却发到我这个法人手机上。
>网贷窟窿越补越大,女儿生病那夜我抱着她冲向医院。
>缴费单和催债通知同时在手机亮起。
>看着高烧的女儿,我终于明白:
>有些路,一旦错了,连回头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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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雨!你欠钱不还装死是吧老子知道你在哪儿!
催债电话像淬了毒液的冰锥,猛地扎进耳朵,瞬间刺破了凌晨一点半的死寂。手机屏幕刺眼的光,映亮了我眼底蛛网般的血丝。我下意识地缩紧身体,怀里两岁的小人儿朵朵不安地动了动,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发出梦呓般的轻哼。
嘘...朵朵乖,不怕...
我慌忙捂住手机听筒,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扯着喉咙生疼。手机被我死死攥着,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冰凉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那边污言秽语的咆哮还在继续,像肮脏的潮水不断涌来。我指尖颤抖着,摸索到挂断键,用力按了下去。世界猛地陷入一片黑暗的寂静,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沉重地敲打着耳膜和胸腔,震得我一阵阵发晕。
黑暗中,床头柜上那张小小的、边缘磨损的卡片,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伤了我的视线——那是我的高考准考证。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扎着干净的马尾,眼神清澈,带着一点对未来的怯生生的向往,像初春刚冒出泥土的嫩芽。高三那年,书本上的铅字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小兽,只想撞开一切逃出去。我逃回了那个冷清的老家,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仿佛那样就能隔绝整个世界。
丢人现眼!老林家祖坟冒黑烟了才出你这么个赔钱货!母亲尖利刻薄的声音至今还在耳膜里刮擦,混杂着父亲沉重的叹息。他们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堆散发着腐味的垃圾,多看一眼都觉得污秽。没过几天,他们就把我像一件急于脱手的旧家具一样,塞进了县城那家光线昏暗、终年弥漫着廉价洗衣粉和过期面包混合气味的惠万家超市。我的战场,就是那方小小的收银台。日复一日,扫描条码的嘀嘀声、油腻硬币的触感、顾客挑剔或漠然的脸,编织成一张巨大而窒息的网,将我牢牢困在方寸之地。青春和梦想,在这里被按斤称两,廉价出售。
直到那个初春,冷风还在窗外打着旋儿,超市玻璃门上的欢迎光临贴纸被吹得哗啦作响。陈阳的头像在手机屏幕上闪动,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虚拟世界的文字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指尖。这里阳光很好,海很蓝,跟老家灰蒙蒙的天不一样。他发来的照片里,是南方小城湛蓝的天空和粼粼波光的大海,明亮得刺眼。他说:小雨,你不该困在那个破地方。跟我走吧,我养你,养你一辈子。
每一个字都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光芒。
那光芒,是我当时唯一能抓住的稻草。我几乎没有犹豫,几乎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辞掉了那份味同嚼蜡的工作。攥着那点微薄的积蓄和一张最便宜的硬座火车票,我踏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车轮撞击铁轨,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哐当声,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我蜷缩在狭窄坚硬的座位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灰扑扑的北方平原,心底却像揣着一只扑腾的鸟,既惶恐,又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希望——前面是光,还是更深的崖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走出那个陌生小城的火车站,混杂着海腥味的暖风扑面而来。陈阳站在出站口,比视频里看着更高些,穿着干净的浅色T恤,笑容明亮,带着南方阳光特有的热度。他自然地接过我手里那个磨损得厉害的旧行李包,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温度。累了吧走,回家。
他说家这个字时,尾音微微上扬,像裹着一层甜甜的蜜糖。
最初的日子,被一种近乎虚幻的甜蜜包裹着。他租住的小屋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台上甚至摆着几盆绿萝,鲜嫩的绿色在阳光下生机勃勃。他白天出去工作,晚上回来总会变着花样带点小东西,有时是一串甜得发腻的糖葫芦,有时是几枝带着露水的便宜栀子花。出租屋的灯光昏黄,却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墙壁上,像一幅温暖的剪影。我们挤在狭小的厨房里煮一碗简单的面条,蒸汽氤氲中相视而笑,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堡垒。
甜蜜像春日融雪般悄然渗入生活的缝隙,直到那个始料未及的早晨降临。毫无预兆的恶心感猛烈地翻涌上来,我趴在狭小洗手间冰凉的瓷砖上干呕,胃里空空如也,却搅动得翻天覆地。陈阳站在门口,脸上最初掠过一丝惊愕,随即被一种巨大的、近乎狂喜的光彩取代。他冲过来,笨拙又用力地抱住我,手臂箍得我生疼。小雨!我们有孩子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我们的小家,要完整了!
他的兴奋像潮水般持续高涨。他开始笨拙地学着煲汤,围着我的围裙在狭小的厨房里转悠,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夜晚,他会把耳朵轻轻贴在我尚未显形的肚子上,屏息凝神,仿佛在聆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微小回音。灯光下,他脸上那份近乎虔诚的期待,让我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也暂时冰消雪融。或许,漂泊的船,真的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窗台上那几盆绿萝似乎也受了感染,在南方潮湿的空气里,舒展的叶片绿得发亮。
女儿朵朵的到来,像一道最纯净的光劈开了产房里的混沌与疼痛。她那么小,那么软,闭着眼睛,皱巴巴的小脸却有种神奇的魔力,瞬间攥紧了我的心。陈阳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动作僵硬得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他低头凝视着襁褓中的女儿,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嘴角咧开的弧度是我从未见过的灿烂。朵朵…我们的朵朵…他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那一刻,出租屋里弥漫着奶香和消毒水的味道,窗外南方小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我心中充盈得几乎要溢出的暖意。家的轮廓,仿佛从未如此清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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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的翻云覆雨手,总是在人最不设防时悄然落下。朵朵快满两岁,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牙牙学语的小天使。某个陈阳晚归的深夜,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他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和一种不同寻常的亢奋坐到床边,手里捏着几页打印纸,纸张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小雨,帮我个忙,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手指却无意识地捻着纸张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就签个字,很快的。朋友公司需要个挂名法人,走个过场而已。他顿了顿,眼神在灯影下有些闪烁,放心,绝对安全,对你一点影响都没有。我这都是为了咱家,为了朵朵以后更好的日子,明白吗
他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丝恳求。桌上还放着他刚买回来的、朵朵最爱吃的那种小蛋糕,甜腻的奶油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我望着他殷切的脸,又低头看看熟睡的朵朵。孩子粉嫩的小脸在睡梦中显得那样安宁。为了这个家,为了他描绘的那个更好的日子犹豫只在心底停留了一瞬。他递过来的笔很沉,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指尖。我在他指定的几处空白地方,匆匆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林小雨。三个字,歪歪扭扭,像几根脆弱的火柴棍搭在一起。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签完字,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迅速收起那几张纸,仿佛怕它们下一秒就会消失。他俯身亲了亲朵朵的额头,又在我脸上啄了一下。睡吧,一切有我。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我躺下来,拥着朵朵温软的小身体,心里却莫名地空了一块,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落笔的瞬间,被永远地交付出去了。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惨白的光斑。
他离开得异常仓促,像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他说是去另一个更远的沿海城市,跟几个有门路的朋友合伙做大生意,前景一片光明。他描绘着未来,语气热烈而笃定,眼睛里有种被财富点燃的灼人光芒。
等这单成了,我们就买大房子!给朵朵最好的幼儿园!他一边胡乱地往那个半旧的行李箱里塞着衣服,一边兴奋地许诺。行李箱的拉链刺耳地合上,那声音像一道闸门,猛地落下。
最初的日子,他还会在深夜打来电话,背景音里是喧嚣的杯盏碰撞和模糊的人声。应酬呢…快了快了…这单很大…他的声音带着醉意和掩饰不住的疲惫。渐渐地,那深夜的电话铃声也稀疏了,像濒死的脉搏。后来,变成只有我主动拨过去,漫长的等待音后,才可能听到他含糊的回应。
钱最近…周转有点紧,你先想想办法。他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传来,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和烦躁,下个月,下个月一定好!
承诺像肥皂泡,一个个升起,又在空气中无声破灭。
再后来,连敷衍都变得奢侈。他像人间蒸发一般,只在极偶尔的、他确实需要处理某件麻烦事时,才会吝啬地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冰冷得如同机器指令:把那个文件找出来拍照发我。
或者,老家那边有电话找你,就说我不在。
没有问候,没有关心,仿佛我和朵朵,连同这个曾经被他称为家的地方,都只是他通讯录里一个偶尔需要清理的冗余号码。
他彻底消失在了我们生活的背景音里,连带着那些关于大房子和最好幼儿园的许诺,一起沉入了无声的黑暗。朵朵有时会指着桌上那个积了灰的相框——里面嵌着我们一家三口唯一一张在廉价影楼拍的合照——用稚嫩的声音问:爸爸爸爸呢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了苦水的棉花,只能把她更紧地搂在怀里,用脸颊蹭着她柔软的发顶,轻声哼起不成调的儿歌,试图盖过心底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
当第一个催债电话带着狰狞的恶意炸响时,我握着手机,整个人像被冻僵在南方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对方语速极快,夹杂着粗鲁的威胁,报出的金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太阳穴上——七位数!一个天文数字!
林小雨!你作为‘启航商贸’的法人代表,这笔债务你必须负责!别想跑!
法人代表启航商贸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栗。我猛地想起那个被他哄劝着签下名字的深夜!那份所谓的空壳公司文件!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四肢百骸都冻得麻木。我哆嗦着翻箱倒柜,终于在抽屉最底层,找到了那份落满灰尘的合同副本。白纸黑字,冰冷无情,我的签名赫然在目——林小雨。旁边还附着我的身份证复印件。原来,他递给我的那几页纸,签名的位置,是单独夹在合同最后的签名页。他巧妙地让我签下的,是早已被剥离了具体条款的卖身契。
那一刻,世界在我眼前碎裂、崩塌。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合同纸从无力的指间滑落。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我空洞的心上。原来,他最后给我的礼物,是一个早已埋设好的、足以吞噬我和朵朵一生的深渊。
催债电话和短信如同附骨之蛆,不分昼夜地撕咬着所剩无几的安宁。那些冰冷的数字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我无法呼吸。银行账户早已枯竭,只剩下刺眼的负数。我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颤抖着手指点开手机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网贷APP。每一个跳出来的界面都像一张咧开的血盆大口,诱惑着绝望的人跳进去。
极速到账!轻松解决燃眉之急!诱人的广告语闪烁着。
我填资料,刷脸认证,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最初借出的几千块,像投入无底洞的石子,瞬间就被那些庞大的债务利息吞噬得无影无踪。窟窿还在变大。我只能借更多,从一个APP辗转到另一个,拆了东墙补西墙。每一次输入密码,每一次看着新的借款额度打入那个如同漏勺般的账户,心就像被剜去一块。利息像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快。很快,连拆借都成了奢望。手机屏幕上那些曾经对我敞开的借贷入口,一个接一个变成了灰暗的、无法点击的按钮,或者弹出冰冷的红色提示框:信用评分不足,借款申请未通过。
我被彻底困死在了这个由他亲手挖掘、而我亲手签下名字的债务泥潭里。泥浆已经没过了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土腥味。我抱着熟睡的朵朵,小小的身体温热而柔软,是我在这冰冷绝望的世界里唯一的慰藉,也是压在我肩上最沉重的枷锁。没有学历,没有积蓄,带着一个刚会走路、片刻离不开人的孩子,我能去哪里哪一扇门,会向一个背着百万债务的单亲妈妈敞开
手机屏幕又在黑暗中固执地亮起,不是催债号码,却比催债更令人心惊——是房东发来的最后通牒短信,措辞冰冷:林女士,房租已拖欠两月,限三日内缴清,否则清退。
冰冷的文字在幽暗的光线下跳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怀里,朵朵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而粗重,小身体在我臂弯里不安地扭动起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得吓人!像一块烧红的炭!
朵朵!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猛地坐起身。孩子的小脸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痛苦地颤抖。她含糊地呻吟了一声,声音又细又弱,像被掐住了喉咙的小猫。
恐惧,冰冷的、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比任何催债的威胁都更尖锐、更致命!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去医院!现在!
我几乎是滚下床的,腿脚发软,跌跌撞撞地冲向衣柜,胡乱抓起一件外套裹住滚烫的朵朵。孩子滚烫的额头贴着我的颈窝,那灼人的温度烫得我灵魂都在发抖。我甚至来不及换掉脚上的拖鞋,抱起她,像抱着全世界仅存的、却正在飞速流失的珍宝,猛地拉开出租屋的门,一头扎进外面浓稠的黑暗里。
午夜的街道空旷死寂,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冰冷的雨丝悄无声息地飘落,沾湿了我的头发和脸颊。我赤脚踩着湿冷的拖鞋,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怀里沉甸甸的朵朵像一个燃烧的小火炉。冰冷的雨点和孩子滚烫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冰火两重天,撕扯着我的感官。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血腥味,肺叶像是要炸开。路灯拉长又缩短我踉跄的影子,像个扭曲而绝望的幽灵。我不敢低头看朵朵,只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喷在我脖子上,越来越微弱。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像手术刀般切割着人的神经。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属于疾病的铁锈味。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脚步匆匆,面无表情,像一尾尾在冰冷玻璃缸里游弋的鱼。
高烧40度1,急性喉炎,有喉梗阻风险!马上处理!
戴着口罩的医生只瞥了一眼护士递上的体温计,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眼神锐利如鹰隼。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冰冷的回音。
我像一尊被抽掉了骨头的泥塑,瘫在急诊室走廊冰凉的蓝色塑料椅上。那椅子硬得硌人,寒气透过薄薄的衣料直往骨头缝里钻。朵朵小小的身体被抱进了抢救室,那扇沉重的门在我眼前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和光线,只留下门上一小块磨砂玻璃透出的模糊光影。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喉咙,几乎窒息。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留下几个弯月形的、渗血的印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长成无尽的煎熬。耳朵里嗡嗡作响,是血液奔流的噪音,还是自己濒临崩溃的心跳催债电话里那些恶毒的咒骂、房东冰冷的短信、陈阳最后消失时那模糊的背影、爸妈嫌恶的眼神……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像一场失控的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一个护士推开门走了出来,手里捏着几张单子。孩子暂时稳定了,在吸氧观察。先去缴费,办手续。她的声音很公式化,没什么温度,把几张印着密密麻麻字迹和冰冷数字的单据塞到我手里。纸张很薄,此刻却重逾千斤。
几乎是同时,握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屏幕,也猛地亮了起来。不是电话,是短信。屏幕上弹窗清晰地显示着:
【XX银行】尊敬的林小雨女士,您尾号XXXX的账户因关联企业贷款逾期未还,已启动法律追偿程序。请务必于三日内处理,否则将面临资产冻结及强制执行。详询……
缴费单。强制执行通知。
两行冰冷的文字,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并排躺在我的掌心,像两道狰狞的判决书。
缴费单上,是朵朵活下去需要的钱——一个此刻对我而言如同天堑的数字。强制执行通知背后,是那个男人用欺骗和我的愚蠢签名筑起的、足以压垮我一生的百万巨债。
钱。钱。钱!
这个字眼像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过我的神经,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我猛地抬起头,视线慌乱地扫过急诊室惨白的墙壁、冰冷的塑料椅、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最后,毫无焦距地落在对面光洁如镜的金属门框上。
门框模糊地映出我的影子:头发被雨水和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一个被生活彻底榨干、碾碎,只剩下空壳的女人。狼狈,憔悴,绝望,像一条被抛在岸上濒死的鱼。
视线下移,落在怀里。朵朵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在药物作用下暂时昏睡。她的小脸依旧烧得通红,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她那么小,那么无辜,那么全心全意地依赖着我这个一无是处的母亲。
门框里那个狼狈女人的倒影,怀里抱着病弱的孩子,背后是惨白的、象征着疾病和债务的墙壁。
就在这一刻,一个念头,带着迟来了数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剧痛,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冲破了我所有的麻木和自欺欺人,狠狠撞进脑海:
**如果当初……我参加了高考呢**
那个被撕碎、被丢在风里的准考证,照片上穿着旧校服、眼神怯生生却带着光的女孩,骤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条未曾踏足的路,在想象中铺展开来:明亮的大学教室,沙沙的翻书声,写满笔记的书页,同学的笑语,或许还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一个能堂堂正正站立的位置……一个不必仰人鼻息、不必在泥泞里打滚、不必在绝望中抱着高烧的孩子却掏不出一分钱的……人生。
喉咙深处猛地涌上一股浓烈的、无法抑制的腥甜。不是血,是比血更苦涩的悔恨,瞬间烧灼了所有的感官。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呜咽和嘶吼压了回去。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从指尖到牙齿都在咯咯作响。我把脸深深埋进朵朵滚烫的颈窝里,孩子身上那点微弱的奶香混合着药水的苦涩,钻入鼻腔。
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滚烫的、无声的,瞬间濡湿了孩子细软的头发和我的衣袖。每一滴泪,都饱含着对那个愚蠢签名的痛悔,对那个消失男人的彻骨恨意,对怀中幼女无边的心疼,以及……对自己亲手断送掉另一种可能人生的、迟到了太久太久的、灭顶的绝望。
急诊室惨白的灯光,冷酷地笼罩着我们母女。那光,照不见前路,只映亮了我们脚下这片由谎言、债务和我的软弱共同浇筑的、冰冷的绝地。我紧紧抱着朵朵,像抱着茫茫大海中唯一一块浮木,在这刺眼的光线下,第一次无比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有些路,一旦踏错,连回望的资格,都已被命运残忍褫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