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
不是冰冷的崖底,而是熟悉的旧木床。
空气里,还弥漫着草药和……姐姐苏菀身上那股装出来的柔弱气息。
我回来了。
回到了十八岁,献祭仪式的前一天。
可笑。
十年山中苦,九死一生逃回。
换来的却是姐姐取代我的一切,嫁给我曾爱入骨髓的男人沈修竹。
换来的是父母的默许,家族的遗忘。
换来的是……他亲手将我推下悬崖时的那句冰冷低语:苏漓,你不该回来的。
呵。
是不该回来。
但老天爷既然让我回来了。
那么这一次——
姐姐。
该你去侍奉山神了。
那十年非人的日子,你也该好好尝尝。
等着我。
1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确认这不是梦。
熟悉的痛楚,来自这具还未经历十年磋磨的、属于十八岁苏漓的身体。
窗外,夜色如墨,村子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山峦的轮廓隐约可见,如同蛰伏的巨兽。
那里,就是我前世被困了十年的地方——苍梧山。
山神庙。
一个听起来神圣,实则如同地狱的地方。
十年,整整十年。
我像野兽一样活着,饮雪水,食生肉,与毒虫猛兽为伴,日夜承受着孤独和恐惧的侵蚀。
支撑我活下来的,是回家的信念,是见到爹娘、见到姐姐苏菀、见到未婚夫沈修竹的渴望。
可笑我竟傻到以为,他们会等我。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熟悉的、带着草药味的香风飘了进来。
是苏菀。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愁,仿佛随时会随风倒去。
阿漓,你醒了她的声音柔得像水,还难受吗都怪我,身子不争气,竟要连累你……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伸手想要握住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避开。
前世,就是这双手,在我归来后不久,假意搀扶我到悬崖边,配合着沈修竹,将我推了下去。
姐姐。我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意外的冷漠。
苏菀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往常,只要她露出这副模样,我早已心疼地安慰她,主动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
阿漓她试探地又唤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没事。我淡淡道,姐姐不必自责。昨天山神启示既已选中姐姐,自有天意。只是爹娘心疼姐姐体弱,才想着……我故意停顿,没有说下去。
苏菀的脸色更白了些,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轻松,似乎庆幸我仍旧懂事,没有直接点破。
你能这么想,姐姐就放心了。她柔柔地说着,拿起旁边的药碗,大夫说你受了风寒,得喝药。来,姐姐喂你。
又是这碗药。
前世,我也是喝了这碗药,第二天祭祀时,浑身无力,几乎是被抬上祭台的。他们对外宣称我是被吓病了,顺理成章地替了病弱的姐姐。
那时我以为是风寒,现在想来……
我看着苏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心中一片冰冷。
不必了,姐姐。我推开她的手,语气依旧平淡,我自己来。
我端起药碗,凑到鼻尖闻了闻。
果然,除了寻常草药味,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异香。
是软筋散。
分量不多,却足以让一个本就风寒(或者说,被他们对外宣称需要养病的我)彻底失去反抗之力,方便他们明日的操作。
好姐姐。
真是为我着想。
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将药碗放到了一边。
药有点烫,等凉了再喝。我说,姐姐体弱,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宣布祭山人选呢,姐姐也要养足精神。
苏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平静无波的眼神,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她心虚,不敢逼我喝药。
她勉强笑了笑:好,那你早点休息。阿漓,你放心,等你……等你回来,姐姐和修竹哥哥,还有爹娘,都会好好补偿你的。
补偿
用我的一切,来补偿我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那柔弱的姿态,在我眼中,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虚伪。
苏菀,沈修竹,爹,娘……
等着吧。
这一世,该去祭山的,是你,苏菀。山神选中的,就是你。
而你们欠我的,我要你们……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2
天刚蒙蒙亮,爹娘就推门进来了。
娘一看到我,眼泪就先掉下来了,扑到床边握住我的手:我的苦命女儿啊!你怎么就……就摊上这事了呢!
她演得真切,仿佛我才是那个被选中的。
爹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一脸沉痛:阿漓,事已至此,为了苏家,为了全村,你……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懂。
又是这套说辞。
为了家族,为了大局。
前世,我也是被这番话感动,又喝了那碗药,浑浑噩噩地,半推半就地替姐姐走上祭台。
我看着他们。
娘的眼泪流得真切,但那眼底深处,我却看不到多少真正的心疼,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一种对我即将顾全大局的满意。
爹的沉痛更像是一种姿态,一种做给外人,也做给自己看的姿态。
毕竟,牺牲一个不那么受宠的女儿,保全更受宠、更能为家族带来利益的女儿,以及家族的名声,对他们来说,是划算的买卖。
爹,娘。我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他们的哭诉和劝慰,戛然而止。
*我记得,昨天山神启示,村口老槐树的落叶,是落在了姐姐名字的签上,对吗我直接点破,目光坦然地看着他们。
爹娘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神闪烁。
爹愣了一下,强自镇定道:是……是有这么回事,但是……
娘立刻接口,眼泪流得更凶了:但是你姐姐她身子弱啊!她怎么受得住山里的苦阿漓,娘知道委屈你了,可你姐姐她……
只是姐姐体弱,受不得山中苦寒。我替她说完,语气毫无波澜,所以,我就要替她去爹娘是打算,今天让巫祝宣布人选的时候,直接报我的名字吗
爹娘的脸色都变得极其尴尬和难看,被我直接戳破了他们的打算。
阿漓,菀儿她……她若去了,怕是活不过三天……娘试图用亲情绑架,声音哽咽。
哦我挑眉,看向门口。
苏菀正端着一碗粥,怯生生地站在那里,闻言,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爹,娘,妹妹……你们别说了。她声音发颤,是我的错,我不该生得这副病弱身子……我去!我不能让妹妹替我受苦!
她说着,眼泪就滚落下来,那模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好一朵盛世白莲。
前世,她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爹娘更加心疼,更加坚定地让我替她。
而我,也更加感动于她的善良,更觉得自己牺牲得伟大。
可惜,这一世,我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
姐姐不必如此。我淡淡道,既然山神选择了姐姐,自然有山神的道理。违背神意,恐怕不好吧
苏菀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爹娘也愣住了。
阿漓,你胡说什么!爹厉声喝道,让你替你姐姐是为你好,是苏家的大局!
为我好我迎上爹的目光,眼神冰冷,爹,娘,我听说,若祭品不是山神真正选中的人,山神会降罪的。到时候,恐怕就不是牺牲一个人的事了,而是整个村子……你们确定要冒这个风险,让巫祝篡改山神的启示吗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爹娘和苏菀的心头。
他们脸上虚伪的悲伤和关切,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实的恐惧。
山神之说,在村里流传已久,深入人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尤其是涉及到全村安危的时候。
你……你听谁说的娘的声音有些发抖。
村里的老人偶尔会提及。我随口胡诌,我们还是遵从天意为好。姐姐既然被选中,自有她的福分。爹娘难道想为了私心,连累全村人吗
我看着爹娘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中冷笑。
他们开始动摇了。
在家族利益和全村安危(以及他们自己的安危)面前,苏菀的柔弱,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替代了。
这就对了。
慢慢来。
好戏,还在后头。
3
刚送走心神不宁的爹娘和几乎站立不稳的苏菀,院门口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沈修竹。
我的前未婚夫。
那个曾与我青梅竹马,海誓山盟,最后却为了前程和苏菀的柔情,选择背叛,甚至亲手将我推下悬崖的男人。
他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若在从前,我定会心跳加速,满心欢喜。
但现在,我看着他,只觉得那张俊美的脸庞下,藏着的是极致的自私和冰冷的算计。
阿漓。他走进来,看到我坐在床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关切,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呵,愧疚
真是讽刺。
听说你昨夜受了风寒,好些了吗他走近几步,声音温和。
沈公子有心了。我疏离地回应,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沈修竹的脚步顿住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显然不习惯我如此冷淡的态度。
阿漓,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顿住了,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山神选中了菀儿,这对她太残酷了。她身子弱,根本受不住……
又是苏菀。
他们每个人,开口闭口都是苏菀。
仿佛苏菀的柔弱,就是伤害我的最好理由。
所以,沈公子是来劝我,主动替姐姐去的吗我打断他,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寒潭般的冰冷。
沈修竹被我的目光看得一窒。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漓。
以前的苏漓,看着他时,眼里总是盛满了爱慕和羞怯,像一朵迎着阳光的花。
而眼前的苏漓,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他心底所有的不堪。
我……我只是担心你们姐妹。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祭山非同儿戏,山中环境恶劣……
沈公子担心我,还是担心苏菀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担心苏菀去了受苦还是担心,若苏菀真去了,你会失去一位‘红颜知己’
沈修竹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我,眼中带着一丝惊疑和恼怒:阿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我怎么想,不重要。我冷冷道,重要的是,山神选择了谁。重要的是,沈公子你的心,偏向了谁。
菀儿她……沈修竹急切地想辩解。
够了。我打断他,沈公子不必再说了。山神的选择,自有天意。谁也更改不了,也不该去更改。
阿漓……
沈修竹,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我之间的婚约,到此为止。
沈修竹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阿漓!你说什么!
我说,解除婚约。我重复道,语气斩钉截铁,从今往后,你我婚嫁各不相干。
为什么!他失声问道,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解,就因为……就因为这次祭祀的事
不为什么。我淡淡道,*只是看清了一些人和事。觉得沈公子与我姐姐苏菀,更为般配。
我看着他眼中闪过慌乱、愤怒,还有一丝被戳中心事的难堪,心中只觉得痛快。
沈修竹,你不是觉得苏菀柔弱可怜,更需要你的保护吗
你不是为了她,可以对我视而不见,默许家人牺牲我吗
好啊。
那我就成全你。
只是,当你未来的妻子,变成那个即将被献祭给山神的人时,你又会作何感想
阿漓,你听我解释……沈修竹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猛地后退,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冷得像冰:沈公子,请自重。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血色尽失。
时辰不早了,沈公子还是请回吧。我下了逐客令,我累了,要休息。也请沈公子转告我爹娘,遵从天意,勿要妄为,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转身,回到了床边。
沈修竹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带着满心的震惊和不甘,转身离开了。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我缓缓闭上眼睛。
沈修竹,这只是开始。
你和苏菀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背叛,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还给你们。
4
送走沈修竹,我并未放松警惕。
爹娘和沈修竹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巫祝在今天宣布祭祀人选时,说出我的名字。
巫祝在村里地位特殊,负责沟通神明,主持祭祀。
前世他收了爹娘和沈修竹的好处,做了伪证,将本该属于苏菀的命运,强加在了我的头上。
这一世,我绝不能让他再有机会颠倒黑白。
我需要做的,不是去改变已经发生的选择,而是确保这个选择的结果,在今天能被公正地宣布出来。
我回忆着前世的细节。
巫祝宣布结果时,是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当着全村人的面。
他会先念一段祷词,然后拿起那支被落叶覆盖的木签,宣布名字。
爹娘和沈修竹,很可能会在巫祝宣布前,再次对他施压,或者给他什么信物作为最后的确认。
而我,必须阻止这一切。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巫祝不敢撒谎,让所有村民都相信天意不可违的契机。
昨天那场风,已经将落叶吹在了苏菀的签上。这是既定事实。
我需要的,是让这个事实,变得更加神圣,更加不容置疑。
昨晚我拒绝了那碗软筋散,爹娘必定心有不安,他们今天会更加严密地看管我,防止我出去捣乱。
硬碰硬,或许不行。
那么……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窗外。
院子里晾晒的干草…
昨晚闻到的松香粉末的味道…
还有今天早上我故意说的那句山神降罪…
一个计划,在我心中渐渐清晰。
我不需要亲自去做什么。
我只需要利用爹娘、苏菀、沈修竹他们自己的心虚和恐惧,以及村民们对山神的敬畏。
我悄悄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外面隐约传来爹娘压低声音的争执。
……真的要这么做吗万一……是娘犹豫的声音。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难道真让菀儿去送死!爹的声音带着狠厉,我已经跟巫祝说好了,祭祀时他直接念苏漓的名字!沈家小子也答应了,事后会给我们补偿!
可……可阿漓那丫头好像知道了什么……她今天早上那些话……
哼,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翻出什么浪!她要是敢乱说话,就说她伤心过度,癔症了!谁会信她!
果然!他们贼心不死!
我的心,冷到了极点。
好。
很好。
既然你们不给我留活路,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我回到桌边,拿起早上苏菀送来、我假装收下的那碗早已凉透的粥。
我没有动它。
但我知道,这里面,或许也有文章。
不过,现在不重要了。
我需要的,是等待。
等待那个公开宣布的时刻。
等待我给他们准备的,惊喜。
5
天色大亮。
祭祀人选宣布的时辰到了。
村子里的人们,怀着敬畏和好奇的心情,早早地聚集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
老槐树下,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放着香炉和一些简单的祭品。
巫祝穿着一身深色的麻布长袍,神情肃穆地站在供桌前,手中拿着几支木签。
爹娘强行将我搀扶了出来,我顺势装作有些虚弱的样子。
他们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脸色紧张,眼神不停地瞟向巫祝,带着明显的暗示。
苏菀也被娘搀扶着,站在人群后面,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得像纸,不知是演的,还是真的怕了。
沈修竹也来了,他站在离苏菀不远的地方,目光复杂地看着人群,眉头紧锁,刻意避开我的视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巫祝身上,等待着他宣布那个将要改变某个人一生的名字。
巫祝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诵古老的祷词,祈求山神息怒,赐福村庄。
祷词念毕,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供桌上那几支写有适龄女子名字的木签。
他按照规矩,将所有木签举起,准备宣布神选之人。
爹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巫祝。
沈修竹也屏住了呼吸。
巫祝的嘴唇动了动,眼神明显有些闪烁不定,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就在他即将开口的瞬间——
等等!
我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的人群。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我。
爹娘脸色大变,爹厉声喝道:阿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退下!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向前走了几步,目光直视巫祝,朗声道:巫祝大人,女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山神!
巫祝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难。
村民们也议论纷纷,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阿漓,你……巫祝皱起眉头。
巫祝大人,我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女儿昨夜梦中山神托梦,说今年的祭品,身负特殊使命,需得神火印记,方能得到山神庇佑,化解灾厄。不知昨日山神启示之时,可有异象发生
我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神火印记托梦
村民们顿时一片哗然,脸上露出了敬畏和好奇的神色。
爹娘和沈修竹的脸色则瞬间变得惨白!他们知道我在胡说八道,但却无法当众反驳山神托梦之说!
巫祝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张口结舌,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异象昨天落叶的时候,根本没什么异象!
但是……他不敢说没有!
因为我这话,等于把神意抬到了一个他无法反驳的高度!
如果他说没有异象,那岂不是说我这个托梦是假的可谁敢质疑神明
如果他说有……那他接下来怎么宣布我的名字
这……巫祝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巫祝大人,我步步紧逼,目光扫过他手中的木签,山神启示,天意昭昭。昨日落叶,究竟落在了哪位姐姐的签上可否请大人将那支带有‘神选’印记的木签,示于众人也好让大家安心,确认我们没有违逆神意。
我故意加重了神选印记四个字。
巫祝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他知道,他不能再撒谎了!
在山神托梦和神火印记的双重压力下,在全村人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他如果还敢指鹿为马,宣布一个错误的名字,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将来村里出了什么事,他就是第一个被迁怒的罪人!
他权衡利弊,最终,恐惧战胜了贪婪和压力。
他颤抖着手,从几支木签中,找出了那支昨天确实被落叶覆盖最厚的木签。
他高高举起那支木签,艰难地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山神……山神启示,今岁祭祀之人,乃是——苏……苏菀!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会是苏菀!
不是都以为是苏漓吗(因为苏家之前的放风和苏漓的病倒)
爹娘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如同五雷轰顶!
不可能!娘尖叫起来,你看错了!一定是你弄错了!
爹也急忙上前:巫祝大人,您再仔细看看!是不是……
没……没错。巫祝擦了擦冷汗,声音干涩地说道,昨日……昨日落叶,确实是……是苏菀姑娘……他不敢再说谎了。
这一下,村民们看爹娘的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原来真的是苏家大姑娘啊!
那苏家之前……
啧啧,看来是想让小的替大的啊!
连山神都敢欺瞒,胆子也太大了!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爹娘心上。
苏菀更是浑身瘫软,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娘尖叫着菀儿,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我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爹,娘,姐姐,沈修竹……
你们的算计,落空了。
山神选择的人,终究还是要去履行她的使命。
苏菀,感觉如何
从云端跌落地狱的滋味,好受吗
别急。
这只是开始。
你欠我的十年地狱,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加倍偿还!
6
苏菀的晕倒,并没有改变什么。
在山神托梦、神火印记(虽是编造,但此刻无人敢质疑)和巫祝最终确认的多重认证下,村民们对苏菀是天选之人的看法更加坚定了。
爹娘的哭喊和辩解,在神意和事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反而坐实了他们之前试图欺瞒神明、牺牲小女儿的龌龊心思,引来了更多村民鄙夷的目光。
苏老哥,苏家婶子,事已至此,就别再闹了!
是啊,山神发怒,对谁都没好处!
看来山神自有安排,菀儿丫头能侍奉山神,也是她的福分。
有人甚至开始这样说风凉话。
眼看局面无法挽回,爹强忍着悲痛和愤怒,对巫祝和几位村中长老拱了拱手:小女……小女确实身子弱,怕是……怕是无法完成祭祀……
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苏老弟此言差矣。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村里最年长的三长老开口了,声音苍老却有力,山神既然选中了菀丫头,自有其道理。方才漓丫头不是也说了吗山神托梦,自有神火印记庇佑。*或许,正是需要她这份‘柔弱’,去感化山神的戾气呢
另一位长老也点头附和:没错。再者,祖宗规矩,祭品人选,一旦确定,不得更改。否则,便是对山神的大不敬!苏家差点就犯了大错,更应遵从天意,以赎前愆!
祖宗规矩,神明旨意,再加上他们自己理亏在先。
这几座大山,彻底压垮了爹娘最后的希望。
爹的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娘抱着昏迷的苏菀,哭得肝肠寸断,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长老们做出最终的裁决。
既如此,三长老环视众人,朗声道,今岁祭祀山神之人,便定为苏菀!明日一早,吉时出发,不得有误!
苏家,他看向我爹娘,语气严肃,好生准备,莫要怠慢了神明!
爹佝偻着背,仿佛瞬间老了十岁,艰难地点了点头。
人群渐渐散去,议论着苏家的变故和山神显灵的奇事,只留下我们一家人,还有脸色同样难看的沈修竹。
伯父,伯母……沈修竹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什么。
滚!爹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地瞪着他,这里没你的事!滚!
沈修竹被吼得一愣,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和受伤。
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对他和颜悦色的未来岳父,会用这种态度对他。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苏菀,又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我心中冷笑。
沈修竹,现在知道着急了
可惜,晚了。
当你选择默许他们牺牲我,选择站在苏菀那边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你以为牺牲我,就能换来你和苏菀的美好未来
做梦!
爹娘不再看我,眼神充满了怨恨和恐惧,仿佛我是什么妖孽。
他们小心翼翼地抱起苏菀,步履蹒跚地往家走。
那背影,充满了绝望和凄凉。
我跟在他们身后,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平静。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在这个家里,已经彻底成了一个外人。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所谓的家,所谓的亲情,早在前世我被他们抛弃,被他们合谋害死的时候,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现在,我回来,只是为了讨债。
而苏菀,就是我讨回的第一笔债!
7
回到家,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爹娘立刻请来了大夫给苏菀诊治。
大夫诊了半天,只说是急火攻心,加上体弱受惊,开了几服安神的汤药。
娘守在苏菀床边,寸步不离,哭哭啼啼,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我,骂我是丧门星,是祸害。
爹则坐在堂屋,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满面愁容,眼神时不时瞟向我,充满了怨毒和忌惮。
没有人理会我,仿佛我才是那个瘟神。
正好,乐得清静。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夜深人静。
隔壁房间传来爹娘压抑的对话和苏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我的菀儿……我的苦命的菀儿……怎么会这样……
哭有什么用!还不是苏漓那个孽障搞的鬼!什么山神托梦,肯定是她编出来害菀儿的!
爹咬牙切齿地说。
那现在怎么办真要让菀儿去送死吗
不然呢长老们盯着,全村人都知道了!我们还能怎么办!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疲惫,只能……只能多给她准备些东西了。吃的,穿的,用的……还有,我去找找老猎户,看能不能买些防身的药粉……
那些有什么用……
那也比什么都不准备强!总得……总得让她在那边……好过一点……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的心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吗
或许吧。
但这一切,不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吗
如果他们不那么偏心,不那么自私,不为了苏菀而算计我,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现在,轮到他们自己品尝这苦果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家里就忙碌起来。
爹娘一夜没睡,眼睛通红,却强打着精神,为苏菀准备行装。
大包小包,吃的,穿的,药品,甚至还有几件娘压箱底的首饰。
仿佛不是去祭祀,而是去远行。
苏菀也被迫起来梳洗打扮。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却依旧素净的衣裙,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娘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掉眼泪,嘴里不停地嘱咐着。
苏菀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娘摆布。
爹则在一旁,将一把小巧的匕首塞进苏菀的包裹里,沉声道:这个你贴身放好,万一……万一遇到危险,也能防身。
好一幅父慈女孝、母女情深的感人画面。
若不是我知道他们的真面目,恐怕也要被这最后的温情所打动了。
这时,沈修竹又来了。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他走到苏菀面前,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最终只化为一声艰难的:菀儿,你……
苏菀像是终于被惊醒,猛地抬起头,看着沈修竹,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哀求:修竹哥哥!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去!我不想死!
她扑到沈修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沈修竹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但看到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干涩地安慰道:别怕……别怕……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真是可笑。
他自己恐怕都不信吧。
爹娘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期盼地看着沈修竹。
然而,沈修竹只是抱着苏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苍白无力的别怕,却再也说不出其他任何承诺。
他救不了苏菀。
或者说,他不愿意为了苏菀,去承担可能触怒山神、违逆村规的风险。毕竟,神意已定,他若强行干预,自身难保。
真是讽刺啊。
苏菀,你心心念念的、不惜牺牲妹妹也要得到的男人,在你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我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心中没有丝毫同情。
吉时快到了。
村里的几个壮汉,抬着简陋的轿子,已经等在了门外。
巫祝也来了,面无表情地催促着。
菀儿,该走了。爹艰难地开口。
苏菀哭得更凶了,死死地抱着沈修竹不肯松手。
娘在一旁泣不成声。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姐姐。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时辰到了,别让山神等急了。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苏菀最后的希望。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恨意。
苏漓!你这个毒妇!是你!都是你害我的!她尖叫起来,状若疯狂。
我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姐姐说什么胡话是山神选了你,自有天意庇佑,妹妹不过是点醒了大家,免得违逆神意罢了。姐姐该感谢我才是。
你……苏菀气得说不出话,只想扑过来打我。
爹娘赶紧拉住了她。
够了!爹厉声喝道,事到如今,还闹什么!
他强行将苏菀从沈修竹怀里拉开,几乎是拖着她往外走。
娘哭喊着跟在后面。
沈修竹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看着苏菀绝望的背影,眼神复杂,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垂下了头。
我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苏菀被塞进那顶简陋的轿子。
她还在哭喊,咒骂,但声音越来越远。
轿子被抬起,在巫祝和几个村民的护送下,朝着苍梧山的方向,缓缓走去。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一缕微光,照在那远去的轿子上,却显得格外苍白和冰冷。
苏菀,你的地狱之旅,开始了。
好好享受吧。
这是你欠我的。
8
苏菀被送走后,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爹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背影佝偻,一言不发。
娘则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不停地流着泪,嘴里还喃喃地咒骂着。
沈修竹早已不见踪影。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边苍梧山的方向,心中一片平静。
大仇得报的第一步,已经完成。
接下来,该清算其他的账了。
我走进堂屋,在爹娘面前站定。
他们抬起头,用充满怨恨和恐惧的复杂眼神看着我。
爹,娘。我开口,声音冷淡,事已至此,有些话,我们该说清楚了。
说清楚跟你这个害了自家姐妹的白眼狼有什么好说的!你看着你姐姐被送去送死,你满意了!娘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我害她我冷笑一声,目光如冰,娘,摸着你的良心想想,若非你们一心只想保全姐姐,处心积虑想要牺牲我,甚至不惜欺瞒山神,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你们的宝贝女儿苏菀被选中,你们就如丧考妣。可曾想过,若是我被选中,你们又会是何等‘欣慰’我能为家族‘顾全大局’
昨天姐姐送来的那碗‘安神药’,你们敢说里面没问题吗
还有,你们和巫祝串通,打算今天让他直接念我的名字,以为我不知道吗
若非我昨夜‘梦见山神’,及时点破,此刻被送上那顶轿子的,就是我!你们敢否认吗!
我的话,像一把把锥子,扎在他们心头。
爹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震惊的是我竟然连他们和巫祝的密谋都知道!
娘也白了脸,声音发颤:你……你胡说!我们没有……
没有我上前一步,逼近他们,眼神冰冷如刀,没有给我下药没有买通巫祝没有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牺牲我这个女儿,去保全你们那个宝贝疙瘩
你们敢说,昨天你们不是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去替姐姐敢说你们心里,对我没有半分算计和歹意
我的逼问,句句戳中他们隐藏最深的自私和阴暗!
爹娘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青,身体微微发抖。他们震惊于我竟然看穿了他们所有的阴谋诡计!他们自以为是的算计,竟然被我这个一向愚钝的女儿看得一清二楚!
苏漓!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我怒吼道,你……你这个不孝女!我们白养你了!
养我我嗤笑,你们养我,难道不是把我当成苏菀的垫脚石,随时准备牺牲的棋子吗
够了!我打断他们可能出口的辩解,多说无益。你们的心思,我看得清清楚楚。
别以为苏菀被送去祭山,这件事就完了。
你们对我的生养之恩,或许有。但你们的偏心、算计和冷漠,早已将这份恩情消磨殆尽!
爹娘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从骨子里透着寒气的恶鬼。
你……你想怎么样娘的声音颤抖着。
不怎么样。我淡淡道,只是想告诉你们,从今往后,我苏漓,与苏家再无瓜葛。
你们是死是活,是富是贫,都与我无关。
苏菀是你们的宝贝女儿,她的‘福分’,你们自己受着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就走。
站住!爹在我身后怒吼,你想去哪儿你这个不孝女!你走了,谁给我们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嘲讽:爹,你是不是忘了你们还有一个‘福泽深厚’、能得‘山神庇佑’的女儿苏菀呢
等她三年五载,或者十年八年,从苍梧山回来,自然会好好孝敬你们的。
至于我这个‘不孝女’,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家门。
身后,传来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爹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我充耳不闻。
这个家,这座村子,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留恋。
我的未来,不在这里。
9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但我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
虽然成功让苏菀替我去祭山,也与那对凉薄的父母划清了界限,但前世的痛苦和恨意,并未因此消散。
它们像跗骨之蛆,依旧啃噬着我的灵魂。
我知道,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
沈修竹,还没有得到他应有的报应。
还有那些曾经对我落井下石,嘲笑我、漠视我的村民……
我正想着,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是沈修竹。
他看起来比早上更加失魂落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看到我,他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不解,还有一丝……恐惧
他大概也从我爹娘那里,听说了我与他们决裂,并且知道了他们所有阴谋的事情。
我们相对而立,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苏漓。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你……你真的……这么恨菀儿
恨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沈公子,你觉得,我和苏菀之间,仅仅是‘恨’那么简单吗更何况,今日之事,不过是遵从天意,何来我恨她一说
他语塞。
我只是想知道,他艰难地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还是不相信,一切只是巧合和天意。
他怀疑我。
怀疑我用了什么手段,扭转了局面。
我做了什么我冷笑,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梦见了山神’,提醒了一下巫祝和村民,山神的意志不可违背而已。
倒是沈公子你,我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又做了什么
你明知山神选中的是苏菀,却还想着如何帮她脱身,甚至不惜与我爹娘、与巫祝勾结,试图让我顶替,你敢否认吗
你明知他们想给我下药,却选择了沉默,甚至……是不是还想着,等我被送走,你好名正言顺地照顾苏菀,扮演你的深情角色
沈修竹,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更卑鄙,更无耻!
我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他参与了这场未遂的阴谋!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慌。他震惊的是,我连他参与的程度都一清二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冷冷道,沈修竹,你以为你的心思,你的所作所为,能瞒得过所有人吗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试图辩解,我……我只是……菀儿她太可怜了……我……
可怜我打断他,语气充满了嘲讽,她可怜,我就不可怜吗
她柔弱,我就活该被牺牲吗
沈修竹,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吧!
你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一个对你更有利,更能满足你那可笑的保护欲和虚荣心的对象而已!
你所谓的爱情,所谓的承诺,在你选择参与牺牲我的阴谋的那一刻,就已经一文不值了!
沈修竹被我戳穿了所有不堪,脸上血色尽失,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不……不是的……他还在徒劳地辩解。
够了。我不想再跟他废话,沈修竹,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
你和苏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祝你们……‘黄泉相见’。
最后四个字,我咬得极重,充满了冰冷的恶意。
沈修竹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痛苦、悔恨,还有一丝深深的恐惧。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苏漓,早已不是那个任他拿捏、为他痴狂的傻姑娘了。
这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而他,就是她复仇名单上,下一个目标。
苏漓……他还想说什么。
但我已经不想再听了。
我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颤抖。
沈修竹,好好品尝这恐惧的滋味吧。
这只是利息。
你欠我的那条命,我会让你……用更惨痛的方式,偿还!
10
离开村子,我漫无目的地朝着苍梧山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我知道,我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充满了背叛和痛苦的地方。
走出村口,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间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让连日来紧绷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看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心中思绪万千。
十年山中求生的经历,虽然痛苦,但也磨砺了我的意志,教会了我许多生存的技能。
辨认草药,追踪猎物,简单的陷阱布置……
或许,我可以找一个僻静的山村,靠山吃山,过一种简单却自由的生活。
远离那些恶心的人和事。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林子深处传来。
我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藏在袖中的一小截树枝——这是我下意识的防身动作。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粗布短打,背着弓箭,腰间别着一把柴刀,手里还提着两只野兔。
是个猎户。
他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五官轮廓分明,眼神锐利而沉静,像山中蛰伏的鹰。
看到我,他似乎也有些意外,脚步顿了一下。
我们目光相接。
他的眼神很干净,没有村里人那种或同情或鄙夷或算计的复杂情绪,只有一丝纯粹的好奇。
我微微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备。
他冲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准备从我身边走过。
就在这时,他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小的、用兽骨雕刻的平安符,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个平安符的形状,很特别。
我认得。
前世,我在苍梧山中,曾经遇到过一个迷路的猎户,具体模样已经记不清。
当时他受了伤,我用草药替他包扎。
他为了感谢我,送了我一个一模一样的平安符,说是在山神庙附近捡到的,觉得有灵性,能保平安。
后来,我能从那如同地狱般的山神庙逃出来,或许……也与这个平安符有几分关系
难道……是他
这位大哥。我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
猎户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带着一丝询问。
请问……你这平安符,是从哪里得来的我指指他腰间的兽骨符。
猎户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个是我几年前在苍梧山里捡的。姑娘认得
果然是他!
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
不……不认得。我掩饰住内心的波动,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挺别致的。
猎户没有多想,只是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是吗我也觉得它挺特别的。戴了好几年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一个姑娘家独自坐在荒郊野岭有些奇怪,便问道: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天色不早了,山里不安全。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里人特有的质朴和真诚。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总不能说,我刚和家里断绝关系,无家可归了吧
猎户看出了我的窘迫,也没有追问,只是说道:如果姑娘没地方去,前面不远有个破庙,可以暂时歇歇脚。我打猎回来,也要去那边整理一下猎物。
破庙
我心中一动。
有个落脚的地方,总比露宿荒野要好。
多谢大哥指点。我站起身,对他行了一礼。
猎户摆摆手: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说完,他便提着野兔,率先朝前走去。
我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林间小路上,都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沉默,但并不尴尬。
阳光透过树隙,照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或许,遇到他,也是老天爷的一种安排
一种让我彻底摆脱过去,开始新生活的……契机
11
猎户所说的破庙,离树林并不远。
那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山神小庙,规模不大,只有一间正殿和两间偏房,墙壁斑驳,屋顶也塌了半边,但勉强还能遮风挡雨。
庙里积满了灰尘和落叶,角落里结着蜘蛛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猎户熟门熟路地走到后院一口枯井旁,那里有一小片空地,似乎是他平时处理猎物的地方。
他放下野兔,对我说道:姑娘就在这里歇着吧,我去打点水,生个火。
有劳大哥了。我再次道谢。
他叫秦风。
在路上简单的交谈中,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是个孤儿,从小跟着老猎户在山里长大,老猎户去世后,他就一个人靠打猎为生。
简单,却也自由。
秦风很快提着一桶还算干净的井水回来,又熟练地捡来干柴,生起了一堆篝火。
火光跳跃,驱散了破庙里的阴冷和潮气,也带来了一丝暖意。
他将一只野兔处理干净,架在火上烤着,很快,空气中就弥漫开诱人的肉香。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从昨天到现在,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秦风听到了,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饿了吧马上就好。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很快,兔子烤好了,外皮金黄油亮,散发着焦香。
秦风撕下一条肥美的兔腿递给我:尝尝我的手艺。
谢谢。我接过来,小口地咬了一口。
外酥里嫩,带着淡淡的咸味和香料的味道,意外的好吃。
或许是饿坏了,我很快就将一整条兔腿吃完了。
秦风又递给我一块。
我们就这样围着篝火,沉默地吃着烤兔肉。
温暖的火光照在彼此的脸上,气氛和谐。
吃完东西,秦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他对我说,姑娘你……今晚就在这里歇着吧。虽然破旧,但总比在外面安全。
嗯。我点点头,多谢秦大哥。
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递给我,里面有些干粮和火石,晚上冷了可以再生火。
我没有拒绝,接了过来:谢谢。
秦风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我走了。姑娘自己小心。
说完,他背起弓箭和剩下的那只野兔,转身走进了暮色之中。
看着他消失在林间的背影,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怅然。
破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那堆渐渐燃尽的篝火。
夜幕降临,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和风声。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抱着双膝,看着跳跃的火光,思绪再次飘远。
苏菀现在,应该已经被送进苍梧山深处了吧
不知道她面对那无边的黑暗和未知的恐惧,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也像前世的我一样,在绝望中挣扎求生
爹娘呢
他们现在,是不是正沉浸在失去爱女的痛苦和对我的怨恨之中
还有沈修竹。
他是不是在为自己曾经的选择而感到一丝丝的后悔
想到这些,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后悔吗
晚了!
这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我不会同情他们,更不会原谅他们!
我苏漓,这一世,只为自己而活!
那些亏欠我的,我会一一讨回!
那些伤害我的,我会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火光渐渐熄灭,破庙里重新陷入黑暗。
但我的心,却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冷酷。
新的人生,已经开始。
而复仇之路,也必将继续!
12
我在破庙里暂时安顿了下来。
白天,我会在附近的山林里转转,采些能吃的野菜野果,熟悉周围的环境。
秦风偶尔会来破庙歇脚,有时会带些猎物,分我一些。
我们之间话不多,但彼此都保持着一种默契的距离和尊重。
我知道,他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来历不明的女子,心存疑虑。
而我,也暂时不想过多地与人深交。
几天后,我悄悄回了一趟村子附近,想打听一下苏家和沈修竹的近况。
村口的大树下,几个妇人正在闲聊。
听说了吗苏家大丫头被送去祭山后,苏老哥和他婆娘,整天在家以泪洗面,门都不出了。
可不是嘛!前几天还闹着要去求里正,说巫祝是被苏漓那丫头蛊惑了,结果被里正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他们当初心术不正,活该!
就是!当初偏心小的,算计大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连山神都敢骗!
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大丫头送走了,小丫头……啧啧,听说当天就跟家里断绝关系,走了!真是个烈性子!
真的假的苏漓那丫头走了
千真万确!有人看到她那天头也不回地往村外走了!苏家现在啊,是里外不是人,两个女儿都没了!
报应啊!真是报应!
妇人们幸灾乐祸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
看来,爹娘的日子,并不好过。
失去了最疼爱的女儿,又落得个众叛亲离、被人戳脊梁骨的下场。
这就是他们偏心和自私的代价。
我又悄悄打听了一下沈修竹的消息。
沈家那小子唉,也是倒霉!
本来眼看好事将近,结果闹出这么一档子事!苏家恨死他了,说他没担当,没能保住苏菀!
听说他前几天去苏家,想说和,结果被苏老哥拿着扫帚打出来了!
他不是跟苏漓有婚约吗
早就解除了!苏漓那丫头在宣布人选那天,当着不少人的面,亲口说跟他解除婚约了!还说他跟苏菀更般配呢!
啧啧,这下脸丢大了!
我听说啊,沈家小子现在整天魂不守舍的,连书院的课业都荒废了。里正气得不行,说他识人不清,德行有亏,差点毁了自家名声!
沈修竹……
自作自受。
他以为可以左右逢源,结果却落得两手空空,声名狼藉。
我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再无其他。
他如今的下场,还远远不够偿还他前世的债!
了解到这些消息,我心中再无波澜。
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悔恨,都与我无关。
我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回到破庙,我开始认真规划自己的未来。
留在这个伤心地附近,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或许,我该去更远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秦风似乎看出了我的打算。
这天,他打猎回来,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秦大哥,你这是我疑惑地看着他。
这些是我攒下的银子。他说道,眼神真诚,不多,但应该够你出远门的路费了。
我愣住了。
我们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帮我
我看出来了,你不是这里的人,迟早要走的。秦风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萍水相逢,也算缘分。这点银子,就当是我……为你送行吧。
我看着他坦荡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是重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人的、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善意。
秦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将钱袋推了回去,但我不能要你的钱。
为什么秦风有些不解。
无功不受禄。我说道,而且,我自己有办法。
我有前世积累的草药知识和一些粗浅的医术,还有在山中练就的生存技能。
只要肯吃苦,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秦风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见我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
也好。他收回钱袋,那你……一路保重。
嗯。我点点头,秦大哥,也多保重。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简单的行囊,离开了破庙。
没有告别。
我知道,我和秦风,或许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但他的那份善意,我会记在心里。
走出很远,我回头望了一眼破庙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久违的自由和轻松。
前路漫漫,亦有可期。
苏漓,从今天起,为自己而活!
13
秦风站在破庙前的空地上,看着苏漓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那个女子的眼神,太冷,太静,像结了冰的深潭,偶尔会掠过一丝让人心悸的锐利光芒。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背负着沉重的故事。
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她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姑娘,有那样一双饱经沧桑、看透世情的眼睛。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她很不容易。
所以,他想帮她。
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拒绝了他的银子,他并不意外。
从她沉静的眼神和坚定的态度,他知道,她不是那种会轻易依赖别人的人。
她有自己的傲骨和坚持。
秦风叹了口气,转身走进破庙。
庙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淡淡的气息。
他走到昨晚篝火燃尽的地方,蹲下身,拨弄着灰烬。
忽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小东西。
他捡起来一看,是一枚小巧的、用红绳穿着的铜钱。
铜钱很旧了,边缘有些磨损,但擦干净后,依旧能看到上面模糊的字迹。
这不是他的东西。
是她留下的
是无意中掉落的,还是……特意留给他的
秦风摩挲着那枚温热的铜钱,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或许,这算是她对他那点微薄善意的……回赠
他将铜钱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贴身放好。
然后,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座破庙。
空荡荡的,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他知道,那个叫苏漓的女子,就像一阵风,从他的生命里吹过,不留痕迹。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影子。
摇了摇头,秦风不再多想。
他背起弓箭,提着柴刀,走出了破庙,继续他日复一日的打猎生活。
山林寂静,只有风声和鸟鸣。
他的脚步,依旧沉稳而坚定。
只是偶尔,他会下意识地摸一摸怀里的那枚铜钱,想起那个眼神冰冷、却有着奇异吸引力的女子。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未来会怎样。
他只希望,她能真正摆脱过去的阴影,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晴空。
14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无情的刻刀。
一晃,半年过去了。
苏家村,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有些事情,虽然不再被时常提起,却像一道无形的伤疤,留在了每个相关人的心上。
苏家。
自从苏菀被送走,苏漓又不孝离开后,苏老爹和苏家婶子就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彻底垮了。
两人肉眼可见地苍老下去,头发花白,背脊佝偻。
家族的活计渐渐荒废,家里的境况也一日不如一日。
更让他们痛苦的是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和疏远。
以前,因为苏菀的柔弱美貌和沈修竹的青睐,苏家在村里也算是有些脸面。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苏菀成了天选之人(但在村民心中,这未必是好事,反而带着不祥),苏漓成了戳破家丑、不孝忤逆的白眼狼。
苏家,彻底成了村里的笑柄和反面教材。他们试图欺瞒山神、牺牲女儿的行径,成了村民口中最不堪的谈资。
曾经那些巴结他们的,如今避之不及。
曾经那些嫉妒他们的,如今幸灾乐祸。
巨大的落差和精神打击,让苏家婶子卧病在床,整日汤药不断,嘴里还时常念叨着菀儿和咒骂着苏漓那个孽障。
苏老爹则变得沉默寡言,整日借酒消愁,脾气也越发暴躁。
偶尔有人提起苏漓,他还会跳起来破口大骂,说当初就不该生下那个祸害。
但夜深人静时,也有人看到,他会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望着苍梧山的方向,默默流泪。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15
沈家。
沈修竹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苏菀的离去和苏漓的决绝,对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他失去了心仪的佳人,也失去了曾经唾手可得的贤妻。
更重要的是,他在村里的名声,一落千丈。
他试图参与欺瞒山神、牺牲苏漓的阴谋,虽然未遂,但其心可诛,早已被村民看在眼里,传得沸沸扬扬。
再加上苏家将一部分怨气撒在他身上,时常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导致他在村里几乎抬不起头来。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薄情寡义、心术不正之人。
他的学业也受到了严重影响,心神不宁之下,几次考试都名落孙山。
里正对他失望透顶,渐渐不再管他,甚至后悔当初看好他。
沈修竹变得越发消沉,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不愿见人。
偶尔出门,也是低着头,脚步匆匆,生怕遇到熟人。
他时常会想起苏漓。
想起她曾经看着他时,那亮晶晶的、充满爱慕的眼神。
想起她重生归来后,那冰冷刺骨、充满恨意的目光。
想起她决绝地说出解除婚约,说他与苏菀黄泉相见时,那充满恶意的诅咒。
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他后悔了。
后悔当初的选择,后悔自己的懦弱和自私。
如果……如果当初他能坚定一点,能阻止苏家的阴谋,能保护好苏漓,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他亲手推开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
也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未来。
至于苍梧山上的苏菀……
没有人知道她怎么样了。
祭祀之后,山里并没有传出什么特别的动静,也没有所谓的山神降罪。
仿佛,她就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有人猜测她可能早就死了。
也有人说,或许她真的被山神收留了。
但更多的人,早已将她遗忘。
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一个无关紧要的祭品,很快就会被新的谈资所取代。
苏家村的日子,依旧在日复一日地流逝。
只是,苏家破败的院落,沈修竹落寞的身影,还有那座遥远而神秘的苍梧山,偶尔会提醒人们,曾经发生过的那场关于背叛、牺牲和报应的故事。
16
而我,苏漓,早已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一路向南,走走停停。
用身上仅有的一点积蓄,加上沿途采摘草药换来的钱,勉强维持生计。
我没有去繁华的城镇,而是选择了一些偏远的山村落脚。
我换了名字,隐去了过去。
在一个名叫清溪的小山村,我停下了脚步。
这里依山傍水,民风淳朴,远离尘嚣。
我在村子附近的山脚下,找到一间废弃的茅屋,自己动手修葺了一下,勉强可以住人。
我开垦了一小片荒地,种上些蔬菜。
平日里,就进山采药,或者帮村里人看看一些简单的病痛,换取些粮食和生活用品。
日子过得清贫,却很平静,很自由。
没有了家族的束缚,没有了亲情的绑架,没有了爱情的背叛。
我的心,像被洗涤过一样,渐渐沉淀下来。
前世的恨意,并没有完全消失。
它们沉在心底,像一块冰冷的烙印,时时提醒着我,不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不能再让自己陷入同样的境地。
但我也不再像刚重生时那样,被仇恨完全吞噬。
平静的生活,让我有时间去思考更多。
我开始学着,为自己而活。
学着感受阳光的温暖,溪水的清凉,花草的芬芳。
学着与人为善,但保持距离。
学着享受孤独,也珍惜偶尔的善意。
我的医术,在实践中渐渐有了长进。
村里人渐渐接纳了我这个外来者,称我为漓姑娘。
他们不知道我的过去,只知道我医术不错,心地也还算善良。
偶尔,我也会想起秦风。
想起那个沉默寡言,却眼神干净的猎户。
想起他递给我的烤兔腿,和他那句一路保重。
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是否还在那片山林里,过着简单而自由的生活
或许吧。
我们就像两条短暂相交的线,各自走向了不同的远方。
这样,也挺好。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满山谷。
我坐在茅屋前的门槛上,看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听着村子里传来的鸡鸣犬吠。
心中,一片宁静。
苏菀,爹娘,沈修竹……
他们,早已被我抛在了遥远的过去。
他们的结局,是他们咎由自取。
而我,苏漓,已经获得了新生。
这一次,我不会再为任何人牺牲。
这一次,我的人生,由我自己掌控。
天高海阔。
未来,还有很长。
而我,将带着一身的伤痕,和一颗逐渐变得坚韧的心,勇敢地走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