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
陈青明的身体重重砸在石阶上,宋婉芸的尖叫声刺破耳膜。
他捂着脸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我刚才那一巴掌不是打在他脸上,而是打碎了他认知里的整个世界。
狐若卿......你敢打我
他的声音发颤,嘴角还挂着血丝。
曾经那双对我温柔含笑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怒火与震惊。
我冷眼望着他,指尖还残留着挥掌时的麻意。
若是从前,看到他受伤我定会心疼到肝肠寸断,可如今只觉得荒谬。
我竟曾为这样的人剖心泣血
陈青明,我踏前一步,声音冷如冰窟,现在,立刻向我的族人道歉。
宋婉芸突然扑到他身前,满脸泪痕地瞪着我,
若卿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过分青明哥哥不过是让你道歉,你竟然动手打人!
她转头望向陈青明,眼神里满是心疼。
青明哥哥,她是不是疯了以前你说什么她都听的......
陈青明猛地推开宋婉芸,踉跄着站起身。
他盯着我,像是要从我的表情里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若卿,你是不是在跟我闹脾气你以前从不这样......你是不是怪我没带你去极北之地好,等你把心头血交出来,我带你去看冰凌花,我们......
够了!我厉声打断他。
从今天起,你我再无瓜葛。若再敢踏入妖族圣地半步。
我指尖凝聚妖力,石阶在我脚下寸寸龟裂,我便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陈青明脸色煞白,后退半步。
就在这时,师尊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高台之上。
她望着陈青明,眼底尽是冷意:三日前我便警告过你,若再纠缠,休怪我不念旧情。
旧情陈青明突然笑了,笑容里满是癫狂。
她狐若卿对我可有半分旧情我为她被族人辱骂,被斩妖队追杀,她如今功成名就,便要卸磨杀驴
他忽然指向我,你以为你做了圣女就能摆脱我别忘了,你的心头血还在我体内!你若敢伤我,自己也会魂飞魄散!
这话如惊雷般炸响。
周围妖族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望着陈青明狰狞的脸,忽然想起九百年前他在寒潭边为我敷药的模样。
那时他的眼睛多干净啊,像春日里融雪的溪水。
可现在,比九百年前那些追杀我的斩妖队,更加可怕。
师尊却轻笑一声。
无知凡人。九尾狐的心头血若那么容易被操控,我妖族早已覆灭千年。
她指尖轻点,一道金光打入陈青明眉心。他惨叫一声,捂住胸口跪倒在地,嘴角渗出黑血。
那枚血丹,我早已在三日前替若卿收回。
师尊淡淡道,你体内残留的,不过是普通妖力罢了。
陈青明瞪大双眼,望向我的目光里终于有了恐惧。
宋婉芸吓得瘫坐在地,浑身发抖。
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师尊挥袖,一道狂风卷起二人,将他们远远抛出圣地之外。
人群渐渐散去。我望着天际翻涌的云霞,忽然想起陈青明曾说过,云霞如锦时,要带我去看人间的灯会。
那时我藏在他衣袖里,满心都是欢喜。
指尖触到胸前的绝情丹纹路,那种混沌感再次漫上心头。
原来有些回忆,真的会像沙粒般从指缝间溜走。
即便曾经以为它们重如千钧。
5.
就任圣女的仪式在次日清晨举行。
我身着鎏金狐裘,站在圣坛中央,听着族人们山呼海啸般的圣女千岁,忽然觉得这副担子比想象中更重些。
若卿。
师尊将圣女印玺放在我掌心,从今以后,你便是妖族的守护者。莫要再为凡人分心。
我点头,目光扫过台下。
昨日那名被陈青明羞辱的族人正站在最前排,他的眼神里已没有恐惧,只有敬重。
仪式结束后,我回到自己的寝殿。
案几上摆着一束白梅,是新任左护法白砚送来的。
他说这是极寒之地的灵花,适合我养在殿中。
谢白砚长老。
我将花插入玉瓶,忽然注意到他袖口沾着几片雪花,他竟刚从极北之地赶回来。
白砚摇摇头,耳尖微微发红。
圣女不必多礼。若有需要,我......我随时在侧。
他匆匆行礼后离去,背影竟有些仓皇。
夜里,我对着铜镜梳理长发,忽然瞥见镜中倒映出案头的血玉簪。
那是陈青明在我化形时送的礼物。
曾经我日日戴着它,如今却觉得刺眼。
指尖抚过簪头的九尾狐纹,记忆突然翻涌。
陈青明握着我的手,在灯下一笔一划教我写若卿二字。他说,这两个字要写得柔婉些,才像我的性子。
可现在的我,连握笔的手势都变了。
我将血玉簪收入匣中,忽听窗外传来异响。
抬眼望去,竟见陈青明扒在墙头,正对着我的窗户招手:若卿,你果然在等我!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绝情......
我皱眉起身,刚要开口,白砚的身影忽然从廊下闪过。
他足尖点地跃上墙头,一掌将陈青明推了下去。
人族宵小,竟敢擅闯圣女寝殿!
墙外传来陈青明摔在地上的惨叫,随后他愣了好久,破口大骂,
狐若卿!你找别的男人来气我好,很好!你以为我会吃醋我告诉你,婉芸比你温柔千倍万倍......
声音渐远,白砚跃回地面,向我致歉:属下失职,让那凡人靠近了。
我摇头。
不怪你。只是以后......不必留手。
他愿意去爱那温柔千倍万倍的女人便去了,不要再叨扰我就行了。
白砚一愣,随即郑重颔首。
是。属下谨记。
6.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三日后,陈青明竟带着一队人马卷土重来。
为首的是个身着蟒纹官服的中年男子,腰间悬着斩妖剑,身后跟着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圣女殿下,别来无恙。
那男子一开口,声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本官乃镇妖司指挥使王崇,今日特来与妖族谈笔生意。
我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
镇妖司向来只谈‘杀妖’,何时学会谈‘生意’了
王崇笑道:时代不同了。如今陛下仁慈,愿给妖族一条生路,只要你们俯首称臣,每年进贡十名九尾狐族修士,再奉上圣女的心头血为陛下续命......
荒谬!白砚拍案而起,我妖族岂会屈从于人类!
陈青明却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若卿,这是陛下给你的机会。你向来聪明,该知道如何选择。
他顿了顿,语气里竟带着几分亲昵,只要你答应,我可以向陛下求娶你,让你做我的侧妃......
以后我们再也不用躲了,我们堂堂正正的做一对夫妻!
侧妃我忍不住笑了。
陈青明,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给过你做妖后的机会
他脸色一沉:狐若卿,你别不识好歹!
你几日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害我和婉芸!羞恶我们。
我没找你算账,还专门去和斩妖司的人想办法护你!你非要胡闹是不是!信不信,我以后真的就不娶你了!
‘不娶我’三个字既是扎耳,又让我觉得好笑。
看来,真的是以前的我溺爱他太多次。
在宋婉芸出现的还一个劲的欺骗自己,让他真觉得我离了他就没办法活了。
那我今天,非要不识好歹呢
!
陈青明表情一顿,脸上的表情瞬间被愤怒填满。
如今你不过是个妖怪,而我......
而你不过是个靠女人心头血苟活的废物。
我淡淡开口。
当年我瞎了眼,才会觉得你与其他人类不同。
王崇的脸色终于冷下来。
看来妖族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
他话未说完,我指尖已凝出一道妖力,直击他面门。
王崇慌忙举剑格挡,却见妖力如流水般绕过剑身,在他胸前烙下一道狐爪形的印记。
这是警告。
我站起身,九尾在身后猎猎作响。
若再敢踏入妖族领地,下一道妖力便会直接取你性命。
陈青明盯着我,忽然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吓退我们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血契!
他撩起衣袖,露出腕间一道淡红色的纹路,只要我这里疼,你便会感同身受。
周围妖族顿时哗然。白砚脸色大变,就要上前,却被我抬手拦住。
血契我挑眉,你确定
陈青明脸色一白,显然想起了师尊那日的话。但他很快强撑着开口。
你以为师尊的话就一定是真的若卿,我知道你还爱我,你只是在闹脾气......
够了!我忽然厉声打断他。
陈青明,我早已服下绝情丹,忘了你这个人。你以为的‘血契’,不过是我当年犯蠢时留下的笑话!
这话如惊雷般炸响。陈青明瞪大双眼,踉跄着后退半步。
你说什么绝情丹......不可能,那丹药是上古禁药,你怎么可能......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
我缓步走下台阶,望着他惊恐的眼神。
我对你,早已没有半分情意。从前是我眼瞎,如今......
我指尖凝聚妖力,抵在他咽喉处,再敢纠缠,我便让你真的形神俱灭。
陈青明浑身发抖,忽然崩溃般推开王崇,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王崇脸色铁青,瞪了我一眼后,带着士兵匆匆离去。
白砚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声道:没想到他竟如此痴傻,到现在还以为你会回头。
我望着天际的残阳,忽然想起九百年前他为我摘花时的模样。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暖,却终究暖不了人心。
有些人,总以为别人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他。我转身走向圣殿,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回头路。
6.
时间很快又过七日后,白砚禀报国事时,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人族有消息传来,陈青明昨日闯入您与他曾居住的‘卿明小筑’,至今未出。
我握着玉笔的手顿了顿。那个藏在青崖深处的竹屋,曾是我最珍爱的地方。
屋内的每一片瓦当、每一株盆栽,都是我与他亲手布置。
他说,要在这里与我琴瑟和鸣,白首不离。
随他去吧。我淡淡开口,继续批阅妖族通商文书。
白砚却没有退下。
据眼线回报,他在屋内打碎了所有瓷器,抱着您的旧衣哭了整夜。晨起时,竟对着墙上的‘永结同心’字幅磕头,额角都渗了血。
笔杆在指间碾出一道红痕。
我忽然想起,那幅字是他用我们的发丝混着朱砂写的,说要以血为盟,以发为誓。如今看来,不过是笑话一场。
宋婉芸呢我开口问道。
她昨日去了小筑,却被陈青明骂作‘祸水’,推搡着赶出了门。
白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屑。
那女子在门口哭了半日,竟扬言要跳崖殉情,结果被路过的猎户当成疯妇拖走了。
我冷笑一声。
宋婉芸最擅长的,便是这副柔弱模样。从前她总在陈青明面前摔碎茶盏,又哭着说是我推的,那时我竟真的信了她的无辜。
入夜时分,一道狼狈的身影忽然闯到圣女殿外。
宋婉芸披头散发,衣摆上沾满泥污,眼中满是怨毒:狐若卿!你把青明哥哥还给我!
我放下手中的《妖族法典》,静静望着她:我从未‘拥有’过他,谈何‘归还’
你明明知道他爱我!
她尖叫着扑过来。
都是你用妖术迷惑了他!否则他怎会对我忽冷忽热怎会连我的生辰都忘了
我侧身避开她的撕扯,指尖轻轻一挥,一道无形屏障将她弹开。
陈青明对你如何,不过是他自己的选择。你该怨的,是他的三心二意。
你胡说!
她跌坐在地,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疯狂。
你以为自己赢了告诉你,青明哥哥说了,他总有一天会让你重新爱上他!你们妖族不是最讲究‘情劫’吗他说要做你永远的劫数,让你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他!
我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曾经,我确实以为陈青明是我的劫,是我命中注定的缘法。
可如今才明白,真正的劫数,是我对永远二字的执念。
回去吧,宋婉芸。
我站起身,九尾在身后缓缓舒展。
陈青明早已是昨日之雪,而我......
我望向殿外浩瀚星空,已是今日之霜。你们的恩怨,莫要再牵扯到我。
她还想再说什么,白砚已带着卫兵上前,将她架了出去。
临走前,她忽然转头冲我大喊:你以为自己能逃得掉青明哥哥说了,他要去求斩妖司的‘摄魂铃’!就算你忘了他,他也要把你的魂魄都锁在他身边!
殿门轰然关闭。白砚眉头紧皱。
摄魂铃乃禁术灵器,若被他得逞......
随他去。
我重新坐下,翻开法典新的一页,若连这点执念都放不下,他便永远只是个困在情梦里的凡人。
三日后,妖族暗卫传来消息。
陈青明变卖了陈家所有田产,换得一枚残缺的摄魂铃。
他每日抱着铃铛蜷缩在卿明小筑,对着我的画像喃喃自语,竟已神志不清。
而宋婉芸,在被陈青明彻底赶出陈家后,竟嫁给了镇妖司的一名小卒。
有人曾在市集见过她,蓬头垢面地拖着菜筐,嘴里还在念叨青明哥哥会来救我。
7.
深夜,我独自坐在圣坛上,望着漫天星斗。
腰间的绝情丹忽然发烫,那些被剥离的记忆竟隐隐有复苏的迹象。
画面里,陈青明握着我的手,在雪地里写永结同心四个字。
他呵着热气说,等他攒够银子,就带我去江南买座宅子,种满我喜欢的花。
可后来我才知道,他口中的花,不过是宋婉芸的别名。
在想什么
白砚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捧着一件狐裘,轻轻披在我肩上,夜里凉。
我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竟有几分与陈青明相似的清隽。但他的眼神清澈如溪,不含半分杂质。
在想从前。
我轻声道。
觉得自己很傻。
白砚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属下曾听老族长说过,九尾狐一旦认定爱人,便会掏心掏肺。这不是傻,是赤诚。
他望着我,眼神坚定。
只是赤诚若错付了人,便成了笑话。但圣女的赤诚,不该被嘲笑。
我愣住了。从前陈青明总说我傻得可爱,却从未像白砚这样,认真肯定我的真心。
谢谢你,白砚。
我忽然笑了,以后,叫我若卿吧。
他耳尖通红,慌忙低下头。
是......若卿。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我回到寝殿。
打开木匣,血玉簪依然静静躺在那里。
我取出簪子,轻轻放在窗前的白梅旁。
或许有些过去,不必刻意遗忘。
它们曾是我的一部分,让我学会什么是真心,什么是错付。
如今我是妖族圣女,肩上担着万千族人性命。
陈青明的闹剧,不过是漫长岁月里的一粒尘埃。
窗外,白梅开得正盛。我拂袖挥去案头的灰尘,铺开宣纸,写下妖族新政四个大字。
笔尖落下时,忽然明白,比起追逐虚妄的情爱,这世间还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去做。
绝情丹的药效渐渐涌来,那些关于陈青明的细枝末节正在加速消散。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早已刻入骨髓。
不是爱恨,而是身为妖族的责任与骄傲。
风穿过窗棂,卷起一片梅瓣。我望着纸上的字迹,嘴角扬起微笑。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自己要走的路。
一条无需回头,只向前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