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男友手机里发现加密相册,里面全是同一个女人的照片。
她眉眼和我有八分相似,却穿着十年前流行的款式。
那是我车祸去世的姐姐,他红着眼圈抱住我,你太像她了,我总怕你也离开。
我心疼地吻去他的眼泪,不再追究。
直到婚礼那天,一个坐着轮椅的女人闯进现场。
她指着我对宾客尖叫:就是她!陆沉找了无数个像我的人
——他妄想用替身证明当年车祸瘫痪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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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幽暗的光,在这间精心装修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眼。我蜷在沙发角落,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表面。陆沉的手机,此刻安静地躺在我手心。他洗澡的水声哗啦啦响着,从浴室门缝里渗出温暖湿润的雾气,弥漫在空气中,却丝毫没能驱散我心底骤然凝结的那片冰。
密码试了一次就对了——我的生日,他总说这是他最重要的数字。可这份重要带来的,却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幽深的秘密入口。一个藏在云盘深处的加密文件夹,图标沉默,像一只紧闭的、拒绝窥探的眼睛。它的名字,只有冷冰冰的两个数字:12.24。
圣诞夜去年的圣诞夜,他带我去看了江边盛大的烟花,璀璨的光映亮他带笑的侧脸,我以为是纪念那个瞬间。指尖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冲动,我输入了那四个数字。文件夹应声开启,像潘多拉的魔盒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甜蜜合影,没有风景照,也没有任何工作文件。只有照片。铺天盖地的照片,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一片无声的海啸,瞬间将我吞没。
全是同一个女人。
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衣着,不同的季节。公园长椅上读书的侧影,阳光透过树叶在她发梢跳跃;咖啡馆窗边托腮凝望,眼神带着一丝疏离的温柔;穿着运动服在晨光熹微的跑道上,马尾辫甩出青春的弧度……她的眉骨清晰,鼻梁挺直,嘴唇的弧度微微上扬,即便在静态的照片里,也透着一股沉静的、略带疏离的美感。那种美,并不张扬,却像烙印一样,深深烫进了我的视网膜。
我的指尖停在屏幕上,微微发着抖。屏幕的光映着我骤然失去血色的脸。那照片里的眉眼,那嘴角的弧度,那侧脸的轮廓……镜子不,不是镜子。照片里的女人穿着明显是十年前的流行款——那件天蓝色的连衣裙,袖口带着繁复的蕾丝花边,正是我小时候在妈妈旧照片里见过的样式。她的气质,带着一种被时光封存的、不属于当下的沉静感。
而我呢镜子就在斜对面的玄关柜上。我僵硬地转过头,目光在镜中的自己与屏幕上的女人之间来回跳跃。八分不,或许是九分。镜中的脸,苍白,震惊,眼神空洞,像一件被拙劣模仿、却终究无法摆脱原型的赝品。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水声还在哗啦啦地响着,那温暖的水汽此刻却如同冰窖里的雾气,裹缠着我,令人窒息。
浴室门咔哒一声轻响,被推开了。温热的、带着沐浴露清香的空气涌了出来,瞬间弥漫在客厅里。
溪溪陆沉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氤氲,松弛而亲昵,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他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黑发,一边朝沙发走来,赤裸的上身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灯光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下颌线清晰分明。
我猛地抬起头。
屏幕的光还亮着,那女人沉静的面孔在幽暗中异常清晰。我甚至忘了息屏,忘了掩饰,或者说,那一刻巨大的震惊和恐慌攫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
陆沉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哗啦啦的水声似乎还在耳边无限放大,又好像骤然消失,只剩下死寂。他擦头发的动作僵在半空,毛巾一角无力地垂落。他脸上那种刚刚沐浴后的放松和暖意,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炭火,嗤的一声,瞬间熄灭,只余下灰白。
他直直地看着我手里的手机,又猛地看向我,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惊愕、慌乱、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猝然撞破秘密的狼狈。那狼狈之下,似乎还潜藏着更深沉、更晦暗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溪溪……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怎么……
他快步冲过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劈手就想要夺走手机。他的手指带着水汽的冰凉,触碰到我的手腕皮肤,激起我一阵剧烈的战栗。
别碰我!我几乎是尖叫着,猛地缩回手,将手机死死攥在胸前,像护住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身体本能地往后缩,脊背重重地撞在沙发坚硬的扶手上,带来一阵闷痛。
陆沉的手僵在半空,停在离我咫尺之遥的地方。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神死死锁住我,里面翻涌着痛苦和一种近乎哀求的光芒。
溪溪,听我解释。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
不是我想的哪样!我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所有积压的恐惧、愤怒和羞耻在这一刻轰然爆发,陆沉!她是谁!这个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个你藏在‘12.24’这个密码后面的女人!你告诉我,她是谁!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他痛苦扭曲的面容。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咸涩的血腥味。
她……陆沉像是被我的质问抽走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踉跄地后退一步,颓然地靠在了冰冷的电视柜边缘。他缓缓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缝间有水珠滚落,不知是未干的水汽,还是别的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痛楚。那痛楚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砸在我愤怒燃烧的心上。
溪溪,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疲惫和悲伤,她……她叫陆宁。
陆宁陌生的名字,却带着与他同源的姓氏。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我姐姐。他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肩膀微微垮塌下去,亲姐姐。
姐姐
这两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愤怒和猜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蜂鸣。那些铺天盖地的照片,那个与我惊人相似的容颜……原来,是姐姐
十二年前的圣诞夜……12月24号……陆沉的声音飘忽起来,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墙壁,回到了那个被血色染红的夜晚。那晚下了很大的雪……很大……路很滑……
他停顿了很久,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像是在吞咽巨大的痛苦。
我们一家开车回家……一辆失控的大货车……从对面车道冲了过来……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嘴唇失去了血色,爸爸……妈妈……他们……他们在前面……
客厅里只剩下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我攥着手机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不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被巨大悲伤攫住的窒息感。那冰冷的寒意,变成了沉重的铅块,坠在心底。
姐姐……陆宁……陆沉猛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有水光从眼角无声地渗出来,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坐在我旁边……最后那一刻……她用身体……护住了我……
他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破碎不堪。这个平日里沉稳自信、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此刻蜷缩在电视柜旁,脆弱得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她死了……溪溪……他猛地睁开眼,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通红一片,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恐惧,直直地刺向我,就在我怀里……血……好多血……她的身体……那么冷……
巨大的悲伤和强烈的愧疚感如同实质的海浪,瞬间将我吞没。我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攥的手机,它无声地滑落在柔软的沙发坐垫上,屏幕暗了下去,那个叫陆宁的女人的面孔消失了。
所以……那些照片……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自己也难以置信的干涩和颤抖。
是她……陆沉的声音嘶哑,是我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她的记忆……我不敢忘……也不能忘……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泪水的屏障,死死地锁住我的脸,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祈求,溪溪……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遇见你……在图书馆……你低头看书的样子……侧脸……那灯光……我……我以为是她回来了……我以为老天终于可怜我了……
他踉跄着,几乎是扑到了沙发边,双膝重重地跪在地毯上。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却又不敢真的落下。
溪溪……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涌出,沿着他英俊却痛苦扭曲的脸庞滑落,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失去过她一次……那种痛……像被活生生剜走了心……我不能再承受一次了……尤其是你……溪溪……
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句,巨大的痛苦让他语无伦次:
你笑起来……你皱眉的样子……你说话时嘴角的弧度……都让我想起她……想起她还在的时候……想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我拼命地想要抓住这种感觉……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拍那些照片……是想证明……证明她还在……证明她给我的温暖……还没有彻底消失……
他猛地将脸埋进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心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我的皮肤。他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的哭声像受伤野兽的低鸣,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
我怕……溪溪……我怕得要死……我怕你也会像她一样……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就像那晚的雪……那么大……那么冷……我怎么抓都抓不住……
他断断续续的哭诉,带着滚烫的泪水,像滚烫的烙铁,一下下烫在我的心上。那些照片带来的猜忌和愤怒,被他汹涌的痛苦和绝望冲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原来他深情的目光里,偶尔掠过的恍惚和悲伤,是来自这样刻骨铭心的失去;原来他对我无微不至、近乎偏执的保护欲,背后是这样一个鲜血淋漓的噩梦。
我慢慢抬起手,指尖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轻轻落在他湿漉漉、微微颤抖的头发上。那柔软的触感,带着他滚烫的泪意。
陆沉……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温柔,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纵横的脸上,那双通红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充满了脆弱和希冀。
别说了……我的指尖轻轻拂过他脸颊上冰冷的泪痕,那灼热的温度烫着我的指腹,都过去了……陆沉……都过去了……我重复着,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颗被巨大悲伤填满的心。
他像是得到了某种赦免,用力地、更深地埋进我的怀里,双臂紧紧地环住我的腰,仿佛我是他溺水时唯一的浮木。他的身体依旧在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依赖和后怕。
溪溪……别离开我……求你……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我胸前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容置疑的哀求,我不能……再失去你了……绝对不能……
不会的……我低下头,脸颊贴着他湿润微凉的头发,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顶,尝到眼泪咸涩的味道,我不会离开你……陆沉……我会一直在……
那一刻,所有的疑虑、猜忌和不甘,都在这巨大的悲伤和汹涌的心疼面前,溃不成军。我选择相信他眼底的痛楚,相信他颤抖的拥抱,相信那个被永远定格在十二年前圣诞雪夜里的、叫陆宁的女孩。我选择用我的存在,去填补他心口那个巨大的、流血的空洞。
手机静静地躺在沙发角落,屏幕漆黑,像一个被彻底合上的秘密。关于那个文件夹,关于陆宁,关于那个冰冷的12.24,我没有再问。过去已经足够沉重,我不能再往他流血的伤口上撒盐。他需要的是光,是温暖,是一个可以替代旧日伤痕的未来。而我,愿意成为那道照亮他晦暗过往的光。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之前更加甜蜜粘稠,只是这份甜蜜里,悄然渗入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悲悯。陆沉待我愈发温柔体贴,甚至到了某种刻意的程度。他包揽了所有家务,事无巨细地安排我的生活,目光几乎时时刻刻黏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后,患得患失的恐慌。
他变得异常敏感。一次我加班晚归,手机恰好没电,到家时已近午夜。门打开的一瞬间,客厅没有开灯,他高大的身影就沉默地矗立在玄关的阴影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我吓了一跳,刚想开口,他猛地一步上前,用力将我箍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他的身体绷得像一块铁板,心脏在我耳边疯狂地擂动。
你去哪了!为什么关机!他的声音嘶哑紧绷,带着浓重的、不加掩饰的恐惧,喷出的热气灼烫着我的耳廓。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他环抱着我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
手机……没电了……加班……我艰难地解释,心被他过激的反应揪紧。
他沉默了,只是更紧地抱着我,将脸深深埋在我的颈窝,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但那紧绷的肌肉和微微的颤抖,许久才散去。那晚,他固执地让我睡在里侧,一整夜都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一松手,我就会化作青烟消失。那冰冷的手指,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
偶尔,一些细微的、关于陆宁的碎片,会不经意地散落在日常里。一次在商场,路过一个香水柜台,导购热情地推荐一款新香。陆沉却忽然停下脚步,拿起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白色磨砂瓶,凑近闻了闻,眼神瞬间变得遥远而温柔。
宁宁以前……最喜欢这个味道。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淡淡的茉莉香……他转向我,眼神带着一丝恍惚的笑意,溪溪,你也试试我觉得……很适合你。
那瓶名为夏夜茉莉的香水,最终出现在了我的梳妆台上。清雅的茉莉香气弥漫开来时,我仿佛能看到照片里那个沉静的女孩,在多年前的某个夏日,也曾被这同样的芬芳环绕。陆沉总会在我喷上它时,深深地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格外柔和,仿佛透过我,捕捉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剪影。这感觉微妙而复杂,像一道透明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他送我的礼物,也开始带上一种奇异的指向性。一条复古的、天蓝色丝绒长裙,款式优雅却明显带着岁月的痕迹。他递给我时,眼神亮得惊人:溪溪,穿上它试试你穿上一定……美极了。
我看着镜子里穿着这条裙子的自己。那沉静的蓝色,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眉眼轮廓在复古的剪裁下,与照片里的陆宁,几乎重叠。陆沉站在我身后,镜子里映出他专注而带着某种奇异满足感的目光。那目光穿透了我,落在一个遥远的、他精心构筑的幻影上。心头掠过一丝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凉意,像被羽毛轻轻搔过,不痛,却留下挥之不去的痒。
这些细小的瞬间,如同水底悄然滋生的暗藻,无声地缠绕着。每一次他透过我看另一个人,每一次他试图将我套进那个逝去女孩的模子,心底那丝凉意就加深一分。但看着他小心翼翼、带着讨好和赎罪般的眼神,看着他因我一点点靠近陆宁而流露出的、孩子般的满足和安心,那些升腾起来的微弱的自我质疑和不快,总会被更汹涌的心疼和怜悯压下去。
他只是在抓住一点点虚幻的慰藉,一个寄托思念的载体。我这样告诉自己。而我爱他,爱这个背负着沉重十字架、伤痕累累的男人。这份爱里,掺杂了越来越多的责任感和救赎感。我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模仿照片里陆宁的神情——那种沉静的、带着淡淡疏离感的微笑。当我试着在看书时微微侧头,垂下眼帘,陆沉的目光会瞬间变得无比柔和,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
这让我感到一种扭曲的满足和隐隐的悲哀。
直到婚礼的筹备提上日程。
婚纱店明亮得晃眼,巨大的落地镜映出无数个穿着洁白纱裙的新娘身影。我试了好几件,最终选定了一款简洁优雅的鱼尾款,缎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勾勒出流畅的曲线。陆沉站在一旁,眼神温柔地欣赏着,频频点头。
很美,溪溪。他走过来,从身后环住我的腰,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然而,当设计师拿出头纱准备搭配时,陆沉的目光却落在了角落里另一件模特身上。那是一件复古的蕾丝头纱,长长的拖尾,边缘缀满了细密繁复的蕾丝花朵,中间还别着一朵精致的、永不凋谢的蓝色丝绸茉莉花。款式华丽,却带着浓浓的旧时光气息。
溪溪,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兴奋,指着那头纱,试试那个,好不好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蓝色丝绸茉莉,那繁复的蕾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眼前梦幻的婚纱泡沫。照片里,陆宁似乎就戴着类似风格的头饰。
我觉得……还是配简洁点的好,和我这件婚纱比较搭。我试图委婉地拒绝,声音有些干涩。
陆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环在我腰间的手臂也微微收紧。他侧过头,嘴唇几乎贴到我的耳垂,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和恳求:溪溪,就试一下……我想看。就一下,好吗我觉得……它一定很适合你。
设计师察言观色,已经将那顶复古蕾丝头纱取了过来。华丽的蕾丝沉甸甸的,带着一股陈年的、若有若无的香粉味。在陆沉近乎偏执的、带着强烈期盼的目光注视下,我终究没能说出那个不字。那目光里有爱,但更深的地方,是那个名为陆宁的幽灵在无声地呐喊。
沉重的头纱覆盖下来,繁复的蕾丝花朵和那朵冰冷的蓝色茉莉,遮住了我眼前的视线。镜子里,那个穿着现代简约鱼尾婚纱的新娘,头上却顶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属于另一个时代、另一个女孩的华丽冠冕。像一个荒谬的拼贴画。陆沉站在我身后,镜中的他,眼神瞬间亮得惊人,那光芒近乎灼热,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迷恋。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朵蓝色的茉莉,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
真美……他喃喃低语,声音像是透过遥远的时光传来,缥缈而沉醉,宁宁……你终于……
后面的名字,他咽了回去。但镜中他那痴迷的眼神,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那冰冷的茉莉香气混合着头纱的陈年气息,钻进我的鼻腔,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巨大的屈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心疼和怜悯。我不是林溪。在这顶头纱下,在他此刻的眼中,我只是一个完美的、活着的祭品,一个用来供奉他亡姐的容器。
我猛地抬手,想要扯掉这令人窒息的头纱。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蕾丝,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紧紧攥住。
溪溪!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瞬间回神,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眼神里的迷醉迅速褪去,换上熟悉的、带着歉意和慌乱的神情,对不起……我……我只是觉得它很美……真的很美……
他试图解释,试图用温柔包裹那赤裸裸的冒犯。但太晚了。镜子里那个顶着格格不入头纱的、脸色苍白的女人,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屈辱和冰冷,已经说明了一切。
最终,那顶复古蕾丝头纱还是出现在了婚礼的妆匣里。陆沉没有强求我戴上,只是在我最后一次试妆时,他沉默地、固执地将它放在妆台上最显眼的位置。那朵蓝色的茉莉花,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一切。
婚礼那天,阳光灿烂得近乎奢侈。巨大的玻璃穹顶将天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照亮了宴会厅里满目的香槟玫瑰、水晶吊灯和衣香鬓影。空气里漂浮着甜蜜的花香、悠扬的小提琴声和宾客们低低的谈笑声,交织成一曲华丽而虚幻的乐章。
我穿着那件珍珠白的鱼尾婚纱,站在休息室的巨大落地镜前。化妆师最后为我整理着头纱——谢天谢地,是那顶简洁的素纱。镜中的新娘,妆容精致,眉眼间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极力压抑的忐忑。心口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陆沉推门进来,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英俊得令人屏息。他快步走到我身后,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俯身在我裸露的肩头印下一个滚烫的吻。镜子里,他的眼神明亮,充满了纯粹的喜悦和爱意,仿佛之前所有的阴霾都已散去。
溪溪,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感,你今天……美得让我心碎。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头纱的边缘,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
那一刻,他眼中映出的,似乎只是我林溪。心口那块石头,仿佛松动了一丝缝隙。或许,是我多虑了或许,婚礼真的能成为埋葬过去、开启新生的起点
婚礼进行曲庄严而神圣的旋律缓缓流淌开来,如同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宴会厅。所有的目光,带着祝福、艳羡、好奇,齐刷刷地聚焦在长长的红毯尽头。
我的手臂挽在父亲臂弯里,隔着朦胧的头纱,能看见红毯尽头,陆沉挺拔如松的身影。他站在那里,目光穿透人群,牢牢地锁定了我。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在他身上镀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也落进他深邃的眼底,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那光芒里,有期待,有激动,还有一种近乎燃烧的、不容错辨的狂喜。那狂喜过于炽烈,甚至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偏执感。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步踏在柔软的红毯上,都像踩在云端,带着不真切的虚浮感。宾客席里传来低低的赞叹和祝福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我的目光无法从陆沉身上移开,他眼中的光芒像两簇灼人的火焰,烧得我心头莫名发慌。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能看清他微微扬起的嘴角,看清他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看清他放在身侧、微微蜷起的、似乎极力克制着想要立刻抓住什么的手。
就在我离他还有最后几步,父亲即将把我交到他手中时——
砰!
宴会厅那两扇沉重的、雕饰精美的橡木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撞开!
刺耳的撞击声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庄严神圣的婚礼进行曲!巨大的回音在空旷高挑的厅堂里激荡,震得水晶吊灯都仿佛在嗡嗡作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粗暴地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祝福,所有的乐章,瞬间凝固、碎裂。空气里弥漫的花香和甜蜜,被一股突兀闯入的、带着消毒水和某种陈旧布料气息的冷风搅得粉碎。
门口的光线有些刺眼。逆光中,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一个女人。
她坐在一架冰冷的、闪着金属寒光的轮椅上。长长的、枯草般的黑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苍白的下巴和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空洞,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愤怒和绝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直勾勾地射向红毯这端,射向我!
死寂。
宴会厅里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轮椅金属轮子碾过光洁大理石地面时,发出的单调而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如同钝刀切割着凝固的空气,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地碾过所有人的神经。
她进来了。
轮椅上那枯瘦的身影,像一尊移动的、充满怨气的石像。她无视了所有惊愕、探究、甚至带着恐惧的目光,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轮椅在红毯前停了下来,离我只有几步之遥。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她身上陈旧的、像是许久未换洗衣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死寂被打破了,是被她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撕碎的。
啊——!!!
那声音尖锐得如同玻璃刮过金属,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带着一种用尽生命全部力气的颤抖,笔直地、狠狠地指向我——指向穿着洁白婚纱、戴着素雅头纱的我!
就是她!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形,在死寂的宴会厅里炸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看清楚!都看清楚!就是她!又一个!又一个啊!
她的目光猛地扫过周围那些僵化、惊愕、不明所以的宾客,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充满了悲愤和控诉。
陆沉!我的好弟弟!她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地钉在红毯尽头,那个同样僵立如石、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男人身上。
你还没疯够吗!找了这么多张脸!这么多副皮囊!还不够吗!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的血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滔天的恨意。
你妄想用她们来证明什么!证明当年那场车祸里,瘫痪在轮椅上生不如死的,不是你姐姐我——陆宁!
轰——!!!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碎裂!
陆宁
这个名字,像一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闪电,狠狠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那些刻意遗忘的、被巨大悲悯和心疼掩盖的冰冷碎片——手机里加密的照片,那与我惊人相似的容颜,陆沉痛苦的泪水,那瓶夏夜茉莉的香气,那条复古的天蓝丝绒裙,还有……那顶缀着蓝色丝绸茉莉的、冰冷沉重的蕾丝头纱……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句撕心裂肺的控诉,狠狠地、精准地拼凑在一起!
12.24……不是死亡日期。是噩梦开始的日期。是陆宁为了救他而瘫痪、坠入无间地狱的日期。
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光芒万丈的姐姐变成轮椅上的废人。无法接受自己的无能和愧疚。他疯了。他用一种更加残忍的方式疯了——他寻找着一张张酷似陆宁的脸,寻找着一个个活着的陆宁,用她们的青春、她们的笑容、她们的存在,去欺骗自己,去证明那个完美的、健康的姐姐从未离开!他用无数的替身,去覆盖、去抹杀那个坐在轮椅上、真实存在的、被痛苦折磨的陆宁!
而我……林溪……只是他精心挑选的、最新、最像的一个道具!一个用来完成他这场盛大妄想婚礼的道具!一个用来彻底埋葬瘫痪陆宁存在的祭品!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眼前的一切——灿烂的阳光、洁白的玫瑰、华丽的穹顶、惊愕的宾客——都在疯狂地旋转、扭曲、褪色,最终化为一片刺目的、冰冷的白。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高跟鞋的细跟踩在长长的裙摆上,身体失去平衡,却没有倒下。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结了血液,冻僵了四肢百骸。耳边嗡嗡作响,陆宁那凄厉的控诉声、宾客们骤然爆发的哗然议论声、还有……还有陆沉那边传来的、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绝望而破碎的嘶吼……所有的声音都扭曲变形,像是来自另一个遥远而恐怖的维度。
我的目光,越过那个坐在轮椅上、因激动和愤怒而浑身颤抖、泪水混合着疯狂流淌的陆宁,死死地钉在了红毯尽头的陆沉身上。
他站在那里。
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泥塑。
那张英俊的脸,此刻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中的狂喜和光芒早已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黑洞般的恐惧和绝望。那恐惧如此巨大,如此赤裸,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他看着轮椅上那个真实的、被痛苦扭曲的陆宁,眼神里是彻底的崩溃和……崩塌。
原来,这才是真相。
不是深情的怀念,不是无法走出的悲伤。是彻头彻尾的、自私到令人发指的妄想!是建立在至亲之人无尽痛苦之上的、一场持续了十二年的、庞大而残忍的骗局!他用无数个我,用无数个活生生的女人,在为他真实的姐姐掘墓!
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刀割般的疼痛。我猛地抬手,不是去扶任何东西,而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扯下了头上那象征纯洁和誓约的、轻柔的白色头纱!
细纱的撕裂声轻微却刺耳。
洁白的头纱如同折翼的蝴蝶,轻飘飘地坠落,无声地跌落在冰冷光洁的红毯上,覆盖在我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