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乃当朝太子,灵魂却每夜都会附到一位女子的玉佩上,观她筹谋害人之事。
她恶毒、贪财、肤浅又愚蠢。
可孤偏偏爱上了她,甘愿奉上自己的一切。
1
殿下小心!!!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地扎入我的后背。
那箭上有毒。
率众将士撤退!
失去意识前,我艰难地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就昏了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时,我绝望地发现自己除了眼能视物,耳能听音,竟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来,来人!
我张大嘴巴,却半个字眼都发不出,只能盯着头顶上那陈旧又陌生的房梁无声呐喊。
我究竟身在何处又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我再说最后一遍,少于三十两银子不干。
一道娇俏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我稳住心神,又听另一人说道:
阿眠,那你可得保证,三日后的宫宴上一定要让沈燕婉那个贱人出大丑!
二姐放心,吾替你办了那么多事,哪次没成过
行了行了,知道你缺钱,给你便是。
满头珠翠的女子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又趾高气扬地扔在了地上。
三妹,明日可就看你的了。
那名叫阿眠的女子弯下腰捡起银票,又笑意盈盈地将她那二姐送出了门。
而在她转过身的那刻,脸上讨好的笑容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眼神也平添了几分阴郁。
对后宅里的阴私我向来嗤之以鼻,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一位陌生女子的闺房里。
昏暗的烛火下,我好奇地打量着她。
只见她着一身略显破旧的素衣,头上仅松松地挽了支银簪,未施粉黛的脸颊像白玉般无瑕,柳眉微蹙,看上去柔弱又无害。
谁能想到,这女子明日就要去害人。
不知是否是我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了太久,她竟眨了眨眼睛,直直地朝我走来。
哎,孤乃当朝太子顾言舟,你能看见孤吗
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何人
孤的亲卫呢
我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可竟都自动被消了音。
只见她离我越来越近,又伸出手将我捧了起来。
等等——
捧了起来!
阿娘,再等等我,女儿以后一定赚很多很多的钱,将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都踩在脚下,再将您从乱葬岗接回来,风风光光地下葬。
谁是你阿娘啊!
我惊恐地躺在她的手心,听着她颠三倒四地说着我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阿娘,您临死前送我的这块玉佩,我每日都随身戴着,就好像您还陪在我身边一样。
她的双眸盛满了泪水,一滴滴洒在我的身上。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欲哭无泪。
所以,孤的灵魂已脱离了躯体,还附在了一位恶毒女子的玉佩上
2
接下来那女子又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一想到我会成为一方死物,不生不死地存活在这世上,这简直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那女子哭诉了一番,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只见她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在枕边,又脱掉外袍,钻到了她一躺就会咯吱作响的小床上。
哪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孤也是个君子,绝不会多看一眼不该看的东西。
我守礼地闭上眼睛,听着身侧的人呼吸逐渐平稳,竟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我惊喜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宫殿。
来人啊!殿下醒过来了!!!
身侧的内侍大呼小叫地去喊御医,我艰难地撑起身,昨夜发生的一切荒诞得仿佛就像是一场梦。
什么阿眠,什么玉佩,估计都是我昏迷时的胡思乱想。
太医院的御医如过江之鲫,挨个给我诊了脉,他们道我的箭伤已无大碍,余毒也清了,昏迷过去只是因为劳累过度,只要这段时日注意不要剧烈活动将伤口撕裂,不出半月就能痊愈。
舟儿,你这次必须听母后的,好好将养一个月。你说说你,都及冠的人了,还不让为娘省心,婚事没个影也就算了,成日就知道扑到战场上……
嗯,母后教训得对。
我百无聊赖地听着她的唠叨,又连连点头称是。
你这次大胜归来,你父皇提前好几日特意为你安排了庆功宴,谁知你回城的路上竟遇上了突袭。好在,你如今已无大碍,那庆功宴就设在今日,正好赶得上。来人,给太子沐浴更衣,打扮得体面些,届时朝中大臣的适龄贵女也都会出席,可要让大家一睹太子的风采!
嗯,母后说得都对。
等等,不对!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不甘心地控诉道:
母后!孤昏迷了整整三天!如今伤口还疼着呢,你还想让将孤打扮成孔雀去宴上开屏,孤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啊!
我捂住被她打了一记爆栗的额头。
别跟我装了!你的伤早已无碍。作战的时候血都快流干了还不肯撤退,现在又在这里矫情什么
母后翻了个白眼,施施然地起身离开了东宫,一群小太监鱼贯而入,将我团团围住。
沐浴,更衣,挽发,熏香。
我生无可恋地被人一顿捯饬,准时来到了庆功宴上。
臣等恭贺太子殿下大胜归来!
台下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我站起身,漫不经心地举起杯盏,视线却不经意间飘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酒杯应声落地,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那角落里卑微地站在主母身侧的贵女,竟与我梦境里那个名叫阿眠的姑娘一模一样!
3
墨松,给孤去查。
我低声唤来自己的影卫,隐隐觉得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
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性格品貌,近半年都接触了什么人,能查多细查多细,快去!
属下遵命。
墨松转过身如一阵风般很快消失不见,我稳住心神,敷衍地与上前敬酒的大臣们挨个交际。
殿下,臣听闻您一直对那意外毁损的《春山图》念念不忘,家中小女不才,早年间曾有幸在宫宴中见过真迹,私下里苦练许久,终于绘成了这一仿本,烦请殿下品鉴。
说罢,工部侍郎沈大人将一幅画卷缓缓展开,我定睛一看,论画功、论色彩、论意境,竟真的与那真迹别无二致。
我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突然很想见见绘成此画的女子。
沈家的女郎果真画技出众,不知今日是否出席
哎,来了,来了,臣马上将她叫上来。
沈大人忙不迭地朝女眷处挥了挥手,一位盛装打扮的女子缓缓上前,俏丽地向我行了一礼:
臣女沈燕婉,参见太子殿下。
等等,沈燕婉那个阿眠筹谋陷害的大姐
所以说,阿眠是沈家的女郎。
我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又命她上前。
那女郎欲语还休的视线和身上过于浓烈的熏香味都让我隐隐不适,不过,都比不上我对另一件事的好奇。
这几棵松柏的绿色比真迹还要鲜艳几分,隐隐还透着光泽,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是寻常一问,沈燕婉的脸色却突然变得如纸般苍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只是寻常颜料……
我捏了捏眉心,失去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趣。
孤平生最讨厌欺骗,而沈燕婉显然并不是画出这幅画的真正主人。
作画者最讲究心诚,看来你还需好好参透,退下吧。
不过是一句不轻不重的警告,就足以让眼前这个面皮薄的女郎红了眼眶。
她失魂落魄地抱着画卷狼狈退下,引来周围女眷的指指点点:
太子殿下说了什么,竟把沈小姐直接弄哭了,哈哈!
活该!就她那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样子,也该吃点苦头。
就是,就是……
好在奏乐声马上响起,人们的视线又被转移到了登场的舞姬身上,刚才的插曲好似不复存在。
巳时至,这场接风宴终于堪堪结束。
我倒在床上,揉了揉发涨的脑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可谁承想,再次醒来,我竟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屋子。
贱人!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在那绿颜料上下了功夫,吸引太子殿下的注意,好让我出丑!
女子歇斯底里的咒骂吵得我愈加头疼,我定睛一看,那在宫宴上温柔贤淑的沈燕婉好似变了一个人般,竟直直地将脚踩在被仆妇压在地上的女子的后背之上。
大姐,你在说什么啊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那女子像一只羸弱的雀鸟,明明疼得额头都冒了汗,可还是倔强得一声都不肯求饶。
是阿眠。
好啊,你还是不肯认错对吧
沈燕婉眨了眨眼睛,又转头看向我所在的方向,恶劣一笑:
听说那块玉佩是你那早死的娘亲送你的,不如,姐姐帮你毁了它
4
这句话就像是阿眠最后的软肋,轻而易举地就让她低下了倔强的头颅:
大姐,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向你道歉,你怎么罚我都行,请不要动我的玉佩……
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青紫斑斑的双手卑微地拽住了沈燕婉的裙角,一下下地磕着头。
哈哈哈哈哈,瞧你这模样,真像只摇尾乞怜的狗。
沈燕婉猖狂地笑出了泪花,我的心里却隐隐觉得难受。
看来这幅画其实是出自阿眠之手,却被沈燕婉冒名顶替,她不过是使了些小聪明试图反抗罢了,又何错之有,要受她如此侮辱
可孤如今只是一块儿连动都动不了的玉佩,刚才还差点儿被沈燕婉摔碎,可真是没用。
孤磨了磨不存在的后槽牙,决心明日上朝后给沈大人点警告瞧瞧。
家风如此不正,又何谈理政
好啊,你想给本小姐道歉也可以,那就将你那会画画的右手,亲自折断好了。
沈燕婉眯起眸子,眼神里全是阴毒。
阿眠的眼神挣扎了一瞬,竟真的将自己的右手按在地上,又用另一只手抄起了身侧的花瓶。
住手!!!
孤在心底无声呐喊,却根本就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且慢!小姐,不可啊!
瓷瓶砸向手心的那刻,沈燕婉的贴身侍女眼疾手快地制住了阿眠的动作。
小姐三思,这小贱人下月就要嫁给李尚书做妾了,可不能变成个残废,否则老爷那里也无法交代啊。
李尚书就是那个又丑又胖胡子花白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李尚书
还好意思娶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做妾当人家爹孤都嫌砢碜。
凡事想想自己配不配!
啊,吾竟忘了还有这件事。
沈燕婉嘲讽一笑,又施施然地站起身。
那看在三妹马上就要喜择良婿的分上,姐姐今日就放你一马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嚣张离去,留下满地的狼藉。
阿眠沉默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灰扑扑的裙子,又熟练地从衣橱里掏出一瓶伤药。
她走到铜镜前褪下外袍,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泛起大片大片的青紫,看上去就很疼。
data-fanqie-type=pay_tag>
只见她麻利地为自己上完了药,又像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狗般钻到床上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娘亲。
她毫无预兆地将玉佩按在自己的心口,清淡的暖香瞬间充斥在鼻尖,将孤搞得都有些面红耳赤。
娘亲别担心,都是些小伤罢了,未伤及筋骨,眠眠一点都不疼。
她嘴上说着不疼,却还是不争气地掉下了泪。
娘亲,我不会认命的!我死都不会嫁给李尚书那个老头子。等他纳我进门之日,我就将他一刀捅了,再说是我爹指使我干的,大家都别想活!还有沈燕婉那个贱人……
她顿了顿,又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别叫我寻到机会,否则我出阁前,一定亲手毁了她!
5
啧,我就说嘛,她可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软柿子。
不错,有种!孤喜欢。
不过,我还是得想办法将她弄到身边护着,万一下次她那玉佩真被人摔碎了,孤岂不是也要粉身碎骨
翌日早朝结束时,我将沈老头叫到了东宫。
沈大人,令媛的画技确实不错啊!
我歪在鎏金椅上自顾自地品了口清茶,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
殿下谬赞了,燕婉能得到殿下的赏识,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老头压了压上扬的嘴角,笑得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正好,孤手头还有几幅名画想找人临摹一番,不如将沈小姐召进宫来,为孤效力
好好好……
沈老头连声答应,又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心虚地说道:
殿下,燕婉平时作画时习惯了让她三妹在一旁协助,不知是否可让臣的二女一起进宫
这老东西脑子转得真快,看来他也知道沈燕婉画的那些画都是从阿眠那里偷来的。
不过我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如此一来,在治好我的怪病之前,阿眠和她那玉佩就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我的眼皮底下待着了。
其实对孤而言,直接将玉佩要过来最为容易,但那姑娘将它看得比命都重,孤是君子,自然不好夺人所爱。
幸亏我聪慧,想到如此绝妙的主意。
夜幕至,我美滋滋地进入了梦乡,可没承想一醒来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太子真是个傻东西,居然看上沈燕婉那个贱人了,还假借作画的名义要把她召进宫私通,害得我还得跟着一起去。呸,真不要脸!都该死!!!
傻东西孤活了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敢这么骂孤。
私通孤跟沈燕婉之间清清白白,她一个小姑娘,心眼怎么这么脏
我气得直想跺脚,恨不得从玉佩里蹦出来与她对峙。
只见阿眠自顾自地灌了一大口冷茶,又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睛。
大姐,你不是从小喜欢太子,一直幻想着做太子妃吗好啊。
她粲然一笑,眸子却黑得令人心颤。
那我就去引诱太子,夺走你梦寐以求的一切。
啊
要引诱谁我吗
我脑子一呆。
嘿嘿,那还怪不好意思的。
6
翌日晌午刚过,墨松就带来了我想要的消息:
回殿下,那沈家三女名叫沈眠,本是沈家的嫡长女,但自从她的生母过世后,沈侍郎竟将他的外室王娘子接回了家当了主母,还将他那两个私生女想办法过了明路,成了从老家养病归来的大姑娘和二姑娘。此后,沈眠就变成了最不受宠的三姑娘,还被赶到了沈府最破旧的偏院去住,连府里的下人都能欺负她。
啧,她可真是个小可怜。
但也不能骂孤傻东西!
我暗自腹诽,宫人匆匆来报,说沈家二女已进了宫。
我命人将她们安置在偏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一定要给我好好地画!听懂了吗要不今夜我还怎么去跟太子殿下交差……
我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沈燕婉舒服地靠在软椅上吃着燕窝羹,还不忘对垂首在桌案前作画的阿眠颐指气使。
沈大姑娘要向孤交什么差
沈燕婉的脸色在看到我的瞬间变得慌乱无比,只见她赶紧站起身,又连声解释道:
回殿下,小女只是在教家妹作画罢了,想着尽早将殿下交给小女的几幅画临摹好,没什么旁的意思。
哦,是吗
我将信将疑地抬起眉梢。
那正好,你上次作的那幅画,孤还有几个问题想向你请教,首先……
啊,殿下。
沈燕婉极不自然地抚了抚额头,打断了我的发问。
小女刚想起来,小女专门为殿下炖的养生汤快熬好了,我这就去端来。殿下关于画有什么要问的,问我三妹便是。小女作画时她一直陪在身侧,对什么都是知晓的。
只见她像狗撵般一溜烟儿地溜出了偏殿,临走时还不忘丢给阿眠一个警告的眼神。
不知殿下有何想问的
阿眠将毫笔放在一边,抬起清泠泠的双眸温柔地看向我。
我清了清嗓子,将上次没有得出答案的问题再次问出了口。
回殿下,那绿颜料的确没什么特殊的,只是我,不,大姐在上色后又封上了层薄薄的蜡油,所以看上去才会像泛着光一样。
那你大姐可真是巧思。我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了她几个关于作画的问题。
我惊喜地发现,我们的眼光和风格都非常契合,甚至在彼此间感受到了一种惺惺相惜。
眼波流转间,我瞥向她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衣裙。
虽然比她之前在府里穿得体面多了,可一看就是别人的旧衣服。
莫名地,看着挺不顺眼的。
我心生一计,抬手就将桌案上的砚台挥落在地,大片的墨汁四处飞溅,染脏了我和她的外衫。
啊,对不住,孤一时手滑没拿稳,会赔你一件新衣。
我装作不经意地轻声道歉,正想起身离去,却被她拉住了衣袖。
殿下,阿眠仰起头看向我的眸子,清澈的大眼睛里倒映的全是我的身影,这书房里间有一扇屏风,不如殿下就在这里更衣吧。
7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春日里的微风。
殿下,汤好了,您要不要尝一尝……
沈燕婉的到来打破了我和阿眠之间诡异的气氛,我回过神,想起阿眠昨晚的话,满脸冷酷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袖。
沈小姐自己留着喝吧,孤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颇有些狼狈地落荒而逃,走到门口还差点儿绊了一跤。
哎,可真丢人!
夜幕再次降临,清醒过来时,孤不出意料地又变成了那块玉佩,听着它主人熟悉的自言自语。
阿娘,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赏赐给我好多漂亮的衣裙,竟然还有一瓶伤药。
此刻她的身上就穿了一件,烟粉色的绮云裙将她的肤色都衬得鲜活了几分,像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可真好看。
孤看呆了眼睛,又听她继续自言自语道:
太子那厮果真水性杨花,我不过是略施小计,他就对我生出了旁的心思。看来,我的计划也不是不可行。
她说我什么水性杨花
还有,我帮她也只是为了自保,孤没有爱上她!
没有!
我在心里无声呐喊,又被迫听她继续大逆不道。
既如此,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三日后的赏画宴上给太子下药,将生米煮成熟饭!看她沈燕婉还怎么做太子妃的梦,李尚书那老头也断然不敢再纳我进门。
嘿,你还别说,真是个好主意。
当然,如果被下药的不是孤就好了。
8
胡闹!
孤可是个有原则的人,怎会让她荒诞的计划轻易得逞
于是,我打算给她个教训,对她的小动作听之任之,在最后时刻再将她人赃并获。
三日后,赏画宴。
沈燕婉一身华服站在我的身侧,笑意盈盈地向世家子弟们介绍着她亲手临摹的大作,引来大家的一致称赞。
而阿眠则垂着头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看上去老实又怯懦。
但只有我知道,她在酝酿一个多么骇人的计划。
六月的日头还是有些毒,宴会进行到一半,我就称懒躲到了御书房看折子。
当然,也是为了给某人一个下手的机会。
才过了一刻钟,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我颇为期待地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出乎意料的脸。
是沈燕婉。
听闻殿下怕热,小女特意炖了银耳雪梨汤,请殿下慢用。
她将那汤盏放在了我的桌案上,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羞涩地低下了头。
等殿下喝完,小女还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好烦,要不是留沈燕婉还有用,我早就以欺上之罪将她关到牢里了。
孤现在没空,你先退下吧。
可是,殿下……
什么可是,赶紧走吧大姐,可别耽误了我的瓮中捉鳖计划。
我心中隐隐烦躁,抬手就命宫人将她赶了出去,无召不得进殿。
殿下,一宫人推开房门试探性地问,奴婢在庭院的拐角看到了沈三姑娘,她说小厨房让她帮忙给殿下送一碗绿豆汤,不知是否宣她进来
这才是孤要等的人。
我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掩下心里莫名的期待。
孤待会儿一定要狠狠训斥她一番,让她迷途知返,知道孤是多么正直的一个人!
9
吱呀一声门响,少女端着瓷白色的汤碗向我缓缓走来。
殿下,听闻您害了暑热,小厨房的吴嬷嬷特意为您准备了碗清凉的绿豆汤。
哦,那为什么是你送来
我挑起眉梢,饶有兴趣地问。
吴嬷嬷半路被张管事叫走了,说是有急事,小女正好从旁边路过,所以让吾代劳。
我压下眼底的笑意,捏了捏眉心。
这理由,还能找得再随意一些吗
殿下,请您尽快喝了吧,否则一会儿汤里的冰块化了,就不美味了。
我点点头,端起汤碗,却坏心眼地停在了嘴边:
沈三姑娘,孤再问你最后一遍,这绿豆汤孤真的要喝下去吗
她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道:
这汤好喝的,殿下为何不喝
哼,别说我没给她机会!
我一把将那汤碗撂在桌上,却突然真的有些口渴,于是又顺手端起沈燕婉送的银耳雪梨汤仰脖喝了大半。
沈三姑娘,你可知罪
殿下在说什么小女听不懂。
她迷茫又无辜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真的不知自己干了什么错事。
你可知道,对皇子下药,应如何处置
我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幽幽道:
谋害皇子,按律当斩。刽子手的刀足有两臂那么长,切脑袋就跟切瓜一样。
那又跟小女有何关系
她皱了皱眉,还是满脸不解,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
你你你,不知悔改……
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从袖中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银针浸入汤碗里。
这是孤刚从西域得来的宝贝,不管是什么脏药,这银针都能试出来。
嗯等等,怎么会毫无反应!
殿下恕罪,这真是吴嬷嬷让小女送的绿豆汤,小女没有下毒。
她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孤却感觉此刻身上突然像失了火般燥热无比。
难道……不好!!!
孤生无可恋地将那银针浸入另一碗银耳雪梨汤中,亲眼看着那针尖立刻变了颜色。
啊,这跟那天晚上说的可一点儿都不一样啊!
10
沈燕婉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给孤下药,药性还那么烈!
我的脸很快就烧得像猴屁股一样红,心脏也跳得厉害。
殿下,您没事吧喝点水吧。一双瓷白的手拉住了我的衣袖,又将一杯冷茶送到我的唇边。
她垂下头,极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意识不清的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顾着将茶水一饮而尽,却还是缓解不了腹中的邪火,又反手将阿眠扯到了怀里。
她的怀抱就像是夏日的冰引子,让孤的身体都舒爽了几分,又忍不住汲取更多。
那是一个近在咫尺的吻,可当我偏过头的那刻,却恰巧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
她并不喜欢孤,一切皆是迫不得已。
我的脑中清醒了大半,又止住了放肆的动作,转身掏出匕首,狠狠地往自己的小腿扎了一刀。
啊!!!
她尖叫了一声,惊讶地看着我血流如注的衣摆,我却歉意地笑了笑:
沈三姑娘,对不住,唐突你了。现在,请离孤远一点。还有,帮孤叫御医。
再次清醒过来时,孤腿上的伤已被妥帖地包扎完毕,身上也没了什么不适的感觉。
德泉~
我撑起身,唤来自己的内侍。
殿下,您体内的毒已解了,那沈大姑娘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给您下脏药,如今已被关到了内务府。
那……
你的阿眠本宫差人送回沈府了,不用担心。
母后推开门,幸灾乐祸地揶揄道。
什么我的阿眠,母后可不要瞎说。
我老脸一红,色厉内荏地反驳道。
那你为何连犯病了喊的都是人家姑娘的名字
我愣怔了几秒,又抬手捂住了怦怦直跳的心口。
或许,我真的爱上了她。
在那一个又一个变成玉佩的荒诞梦境里,爱上了她面对不公的坚强与不屈,也同样爱她的野心与睚眦必报。
所以,就算被当成她复仇的跳板又怎样
孤愿意!
我抬起头,看向母后的眼睛郑重道:
母后,孩儿想娶沈三姑娘为妻。
11
这些年孤的身边从来都没有过女人,民间甚至开始悄悄传言孤有断袖之癖。
简直是无稽之谈!
如今我终于有了心爱的姑娘,母后笑得嘴角都快翘到了天上:
等着,母后马上就去寻钦天监择定吉日,明日你亲自去下聘。
她风风火火地提裙离开,还没到傍晚,立太子妃的圣旨就送到了东宫。
我喜滋滋地将它放在锦盒里,打算明日带着聘礼一起去沈府宣旨。
我无比期待这个夜晚的来临。可当我从睡梦中醒来,却看见心爱的姑娘遍体鳞伤地被人按在了地上。
贱人!是不是你陷害的我儿为什么她被关进了内务府,而你却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说,是不是你教唆她给太子下药!
继母王氏红着眼睛将一盆盐水泼在阿眠的身上,又令两个粗壮的仆妇向她挥鞭。
不!不要!!!
我声嘶力竭地在玉佩中呐喊,却没有人能够听到。
哈哈哈哈哈……
阿眠痛苦地呕出口鲜血,又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母亲,这些恶事明明都是大姐自己做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谋害皇子,按律当斩。据说刽子手的刀足有两臂那么长,切脑袋就跟切瓜一样呢。
啊!!!
王氏捂住耳朵,近乎疯狂地尖叫,又蹲下身掐住了阿眠的脖子。
你恨我们,对不对你早就想让我们去死。如今我儿彻底完了,沈家也要被牵连,成为都城最大的笑柄,你满意了,是不是
是啊!
阿眠眯起眸子,笑容越来越大。
我娘病得失去意识的那天,偌大的沈府却连一个医师都请不来。你却跟着我爹在花船上一掷千金,共度良宵。这世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所以,在那一天,我就暗自发誓,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让你们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为我娘赎罪!
所以呢,你做了什么
只是轻飘飘的几句教唆,就让你那傻女儿轻易上了钩。我告诉她,留在宫里的这几日是接近太子的最好机会,且太子对她也并非无意,就差捅破那张窗户纸。若能制造机会半推半就地与太子成了事,岂不是能一步登天想不到这个傻东西竟真的去给太子下药,还是最烈的那种脏药,哈哈哈哈哈,她简直跟你一样蠢!
贱人!你去死吧!!!
王氏气红了眼睛,狠狠地扼住了阿眠的脖颈。
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沈大人迟迟赶来,一把将王氏推到了地上。
夫人,你糊涂啊!我沈家刚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如今朝堂上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千万不可再被人抓住把柄。
可这贱人亲口承认了!是她陷害了我们燕婉,我绝对不能饶了她!
夫人莫心急,吾定会还夫人一个公道。
沈大人瞥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的阿眠,眼神里划过一丝狠戾。
罢了,到底是你我父女缘浅。明日就将三小姐送到城外的庄子养病,等风头过去,赐碗毒药。
身负重伤的阿眠被下人们关进了柴房,狭窄的月光下,她将玉佩按在心口呢喃道:
阿娘,女儿无用,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如今我用沈燕婉的命偿您的命,再赔上沈家几代的虚伪的清誉,哪怕曝尸乡野,我也绝不后悔。
孤看着她绝望的眼神,心脏如针扎般难受,也无比痛恨自己此刻的无能。
阿眠,再等等孤。
等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孤就亲手还你一个公道。
12
或许是我想要醒来的欲望过于强烈,第二日天还没亮,我的灵魂就再次归位。
我匆匆披上外袍,带着一队兵马包围了沈府。
沈父和王氏在睡梦中就被侍卫们粗鲁地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又押到了地上。
殿、殿下,不知微臣何罪之有您如此对待朝中重臣,就不怕寒了圣上的心吗
沈老头强稳住心神,色厉内荏地威胁道。
沈大人,不用拿父皇压我。你这些年干的那些亏心事,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我冷冷一笑,又将一沓文书扔到他的面前。
你本只是一穷酸书生,做了赵员外独女的上门女婿才得以扶摇直上。可你升官之后竟恩将仇报,将你那少时的青梅竹马纳作外室不说,还给你的夫人下了慢性毒药。你毒害发妻、宠妾灭妻、混淆嫡庶,孤今日就先斩后奏,还你发妻一个公道。
我顿了顿,又看向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王氏:
还有你,王氏,你虐待嫡女,恶毒薄义,这些年还顶着诰命夫人的名义暗中收受了不少贿赂。来人,将这二人一起押入天牢,依法严办!
这都是我的暗卫这些天查到的证据,我本想着大婚后问过阿眠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们,如今已全然没有必要了。
我今日持父皇亲笔所写的圣旨,来向沈家三娘沈眠提亲,从今以后,阿眠就是我顾言舟的太子妃,与沈家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我在恶人的哀号声中一步步踏入后院,一脚踢开了柴房的门。
眠眠。
袅袅的尘烟下,我将昏迷的她拦腰抱起。
眠眠,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13
阿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我下朝归来时才幽幽转醒。
好在,太医说她只受了些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卧床静养一月就能痊愈。
我推开房门,与靠在床头小口喝药的她四目相对,却紧张得不知要说些什么。
我局促地张了张嘴,正想问她的伤口还疼不疼,她却先一步跪了下去:
殿下,您为小女做的那些事,吾都从宫女的口中知道了。小女无德,受不起殿下的好。
她苦涩地笑了笑:
其实,殿下中药是我教唆……
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又将她抱回了床上:
孤都知道,没关系的。你只是想要活下去,想要自保罢了,这不是你的错。
她愣怔了几秒,眼泪如珠子般一滴一滴落下:
若你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一定会讨厌我的。我自私、恶毒、不择手段,说了好多的谎,还妄图利用殿下,一点都不值得殿下喜欢。
我轻叹了口气,又将她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
莫哭了阿眠,爱一个人本就没什么值得与不值得。而且你知道吗孤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你。孤知道,你其实是个善良的姑娘,小的时候明明自己都经常吃不饱,还总会省下一口饭喂给庭院里的流浪猫。你口中的那些恶毒和不择手段,都是在面对恶人时展现出的,可那些都是你作战时的铠甲和武器,又怎会讨人厌呢
这些都是我昨日听沈府里的一个老嬷嬷说的。
她瞎了眼睛,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却在我想要将阿眠带走的时候,不怕死地上前拽住了我的衣袖:
殿下,我们眠眠是个命苦的好孩子,您一定要好好待她。
于是,我将这个老嬷嬷也接进了宫,从她的口中得知了很多阿眠小时候的事。
这老嬷嬷本是阿眠生母的陪嫁奶娘,一朝换了女主人,她为了能在沈府继续生存下去,不惜抛弃了阿眠,想办法去了王氏的院子里服侍。
老奴到现在都记得离开的那天,眠眠哭着拽着老奴的袖子,一遍遍地让我别走,可我还是狠心将她丢在了原地,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所以殿下,老奴斗胆说一句,若您是真心喜欢眠眠,未来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再丢下她了。还有,请代老奴向眠眠道歉,是我对不起她。
我坐在阿眠的床头,轻声向她转述着这份迟来的歉意,她却释然地笑了笑:
我知道的,嬷嬷有自己的迫不得已。这些年我院中时不时出现的吃食、伤药,都是她偷偷送的,我已经原谅她啦。
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小心翼翼地问:
那,宽宏大量的眠眠,能不能也试着相信孤一回呢
我在她惊讶的眼光中抬手起誓,一字一句地道:
我顾言舟心悦于沈眠,愿与之结为夫妻,一生一世,白首不离。无论未来发生何事,都不会率先放开牵着她的手。若违此誓,就让孤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了,她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相信你。
我将她搂在怀里,感觉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顾言舟爱沈眠。
爱满口谎言的她。
爱不择手段的她。
爱满身伤痕的她。
沈眠番外
娘亲去世的那个夜晚,乌云滚滚,雷雨交加,像是在上演一场天罚。
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未等到见爹最后一面。
听说他与一妇人好兴致地上了花船,赏雨作诗,一掷千金。
娘亲才刚过了头七,他就将那妇人接进了府。
他按着我的头,叫我唤她阿娘,我说我的阿娘已经死了,却换来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那妇人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将我赶到了最偏的小院,从此沈府里有了新夫人,多了大姑娘和二姑娘,而我则是最多余最卑贱的存在,谁都能踩上一脚。
小厨房送来的饭经常是馊的,我为了能活下去,甚至向那些丫鬟和小厮们磕头,只为逗他们一笑来换一个馒头吃。
我在这座吃人的沈府里学会了奴颜婢膝,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谎话连篇,只为了能活下去。
我一定要活下去,将那些欺辱过我们的人都狠狠踩在脚底,为娘亲报仇。
再大一点,我从旁人那里听说临摹名画居然也可以赚钱,
我没日没夜地刻苦练习,或许是也有一些天分,
竟真的做出了些名堂。
来找我买画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被王氏发现了我的生意。
我本以为会迎来她一顿毒打,谁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甚至专门请了画师上门教我作画。
从此以后,我成了沈燕婉背后的影子,为她画出了一幅又一幅备受称赞的画作,
也成就了她才女的名号。
直到那天,
听闻太子大胜归来,圣上要办一场庆功宴,父亲认为这是大姐接近太子的最好机会,
命我一定要将太子最爱的那幅《春山图》画得惟妙惟肖。
沈燕婉喜欢太子,
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
她无数次在我耳边唠叨太子的丰神俊朗与赫赫战功。
可二姐也喜欢太子,
她们开始发生争执,
甚至变得势不两立。
而我,
得以坐收渔翁之利。
孤的亲卫呢
(就好啊,那就让你最喜欢的人亲自拆穿你的虚伪假面吧。
太子果真聪慧,一眼识破了沈燕婉并不是《春山图》的真正作者,
第二日却破天荒地叫她入宫。
他莫不是看上了她的美色
我咬碎了一口银牙。
不行,沈燕婉这种人,怎么配做太子妃
我本想亲自给太子下药,与他共赴云雨,
哪怕他清醒过来后会亲手掐断我的脖子,
也断没有再娶沈燕婉为妻的心情。
可是,我转念一想,
没必要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借刀杀人才最为痛快。
只是几句似是而非的点拨,沈燕婉那蠢货竟真的给太子下了脏药。
我躲在暗处窥视着她狼狈地被太子赶了出来,
又以送汤的名义推开了门。
只要当着太子的面将大姐当场揭发,她就彻底完了。
可谁承想,一个不注意,
太子竟一口气将那碗下了药的甜羹喝了精光,
很快就难受得弯下了腰。
看着他痛苦的眼神,
我破天荒地生起了一丝内疚。
太子是个好人。
他看向我的眼神永远带着亲切与尊重,还送我好看的衣裙和伤药,可我却无耻地将他也变成了我计划中的一环。
所以,在他的唇靠近我的那刻,我并没有推开他。
就当是我对他的赎罪好了。
可他却宁愿狠下心捅自己一刀,
也不愿对我有半分逾矩。
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啊,
与我恰恰相反。
我的复仇计划到底还是被他们发现了,我满身是伤地缩在柴房,突然感到了久违的解脱。
真好,一切都快结束了。
我苟延残喘的这十年,
也算没有虚度。
可第二日清晨,
半梦半醒间,我却仿佛听到了一个人在声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
眠眠,没事了,
我带你回家。
是太子。
我笑出了泪花,又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就算是在梦里,也一定是个好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