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十亿违约金捆住老婆 > 第一章

江临月和周叙白签了份为期三年的婚姻合约。
协议里写明各取所需:她拿他当挡箭牌,他借她摆脱家族催婚。
只有周叙白助理知道——
合约是他亲手拟的,违约金设得离谱,就为了捆住那只骄傲的小孔雀。
婚礼当晚江临月发现:当年弄丢的童年信物,竟被他做成项链贴身戴了十年。
后来她捏着怀孕报告单,故意气他:周总,合约里可没生子条款。
周叙白扣住她手腕扯进怀里,指腹摩挲着她颈间同样的项链:
那就续约……永生永世那种。
协议初稿上的最后一行字墨迹未干,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协议存续期间,任何一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单方面提前终止本合约。单方强行终止须支付另一方违约金,计人民币——拾亿元整。
林嘉译推着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那令人咋舌的数字上凝固了数秒,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他是周叙白的得力助手,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合同谈判,但以天价违约金锁住一个婚约的,平生仅此一见。目光抬起来,小心翼翼地掠过大班桌后的人。
厚重的窗帘只拉了一半,室内光线半明半暗,恰好勾勒出周叙白挺直的肩背轮廓。他侧对着林嘉译,凝神望着窗外暮色四合的天际线。指尖夹着的烟静静燃烧着,一点猩红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烟雾缭绕,模糊了眼底深处一点不易察觉的偏执。
周总,林嘉译斟酌着开口,江小姐那边……会同意这样的条款吗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位从小被捧在手心、漂亮得像不沾尘火的小凤凰的江家掌上明珠,看到这份近乎卖身契的条款时,会是什么反应。
周叙白终于转过身,眼神从窗外的万家灯火收回,落在助理带着试探与忧虑的脸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像深夜的海,平静之下掩藏着漩涡的力量。他轻轻一弹,一截长长的灰色烟灰无声地落入水晶烟缸中。
她一定会签。声音低沉平稳,每个字都像砸在实木桌面上的印章。
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林嘉译知道其中的分量。这份合同从提议到敲定细节都出自周叙白之手,每一个字,包括那个惊天动地的十亿违约金,都是为江临月量身打造的囚笼,一个用绝对规则将那只骄傲、灵动、自由得随时可能飞走的小孔雀牢牢缚在他身边的囚笼。至于理由周叙白从不屑于宣之于口,或者说,他自己都未必完全看得清自己心底那片盘踞已久的阴翳。
助理收起所有疑问,毕恭毕敬:好的,周总。我这就把最终稿打印出来,送去江小姐那边。
周叙白没有点头,视线又飘向了窗外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他端起旁边冰凉的威士忌,玻璃杯沿反射着冷光,杯里的琥珀色液体被他晃了一下,冰块相互撞击,发出细微却清脆的声响,回荡在过分寂静的顶层办公空间里,像某种隐而不宣的宣告。
那声响仿佛还在耳边,提醒着他这场处心积虑的围猎已然开始。然而当厚重的实木门被推开,江临月真正踏进这个奢华却毫无家气息的空间时,周叙白胸腔里翻涌的东西,比设想过无数次的情形更为复杂。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香芋紫小香风套装,手里拎着的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登机箱,不像久居,更像是随时准备离开。她环视了一圈这套临海的顶层公寓,视线扫过冰冷昂贵的大理石地面,简约得几乎没有装饰的墙壁,最后落在他身上。
周老板果然言出必行,江临月扯开嘴角,脸上浮起一抹礼节性的、没什么温度的笑,几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窗外霓虹璀璨,倒映在她漂亮的眸子里,像落进了一片破碎的星辰。她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地方不错,够清静。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挺好。带着点少女时期的娇俏,却又刻意拉出了一段疏离的距离。
周叙白没说话,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她身上很干净,一丝脂粉气息也无,只有少女时期惯用的那款橙花淡香水的尾调,被初春微冷的海风一吹,若有似无地飘过来,熟悉得让人心悸。他的指尖在身侧无意识地捻了一下。
你的房间在二楼南向。他开口,嗓音平缓,指向连接二楼的旋转楼梯,主卧右侧那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习惯居住的主卧左侧的卧室留给了她,中间隔着他的领地,像是划下的一道缓冲地带。
江临月点头,没在意这位置的微妙安排,拖着箱子就往楼梯走。刚踏上几个台阶,似乎才想起什么,倏地停住,转过身来,倚在光滑的木质扶手上。光线自上而下,照亮她明艳逼人的脸。
对了,她语调轻快,那份‘卖身契’,噢不,结婚协议,她故意纠正自己的用词,眼底闪过促狭的狡黠光,林助理给了我个电子档,我签字了,传你邮箱了。她扬了扬小巧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虚拟按键按下的发送音仿佛就响在空气里。从现在起,三年,她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晃了晃,周老板,笑容灿烂,话语却如同冰冷的玻璃,合作愉快。
她的目光坦荡而无所顾忌,里面清晰地写着公事公办四个字,没有丝毫他心底那个从未熄灭过的角落所渴望的东西。
周叙白站在下方,光影切割着他的身姿。短暂的沉默后,他只是喉结微动,从胸腔里应出一声微哑的音节:嗯。
江临月满意地转身,轻快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楼梯上,发出嗒、嗒的脆响,一下下,像是故意踏碎这片空间原有的沉寂。这声响一路向上,渐次消失在二楼的入口处。周叙白依旧停在原地,视线从空无一人的楼梯缓缓移开,最终定格在落地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夜色之海。巨大的城市像个不眠的怪兽,亮着无数双冰冷的眼。他指尖发痒,最终没有再去碰口袋里的烟盒,而是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这桩被两个家族定义为强强联合的婚姻,如同一个被强行启动的巨大精密齿轮,开始冷漠地转动。海城顶尖的财阀联姻,每一个细节都被无孔不入的聚光灯捕捉、放大。媒体用尽最华丽的辞藻描绘天造地设、世纪婚礼的神话,照片上,江临月穿着价值连城的高定婚纱,依偎在周叙白身侧,笑容完美得如同精心校准过的弧度。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婚纱硬挺的里衬是如何硌着皮肤,而周叙白虚揽在她腰侧的手——尽管隔着层层衣料和那件他不知从何变出来的、她当年在某个拍卖会上多看了两眼的维多利亚时期蕾丝披肩——那掌心的热度依旧固执地熨帖着她的腰际曲线,那温度透过衣料,几乎要渗透肌理。她巧妙地挪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试图拉开些许距离,他的指尖却无声无息地收紧了一下,力道刚好让她无法退却,像一把量身定制的锁。
婚宴是另一片更广阔的战场,觥筹交错间全是真真假假的笑意。周叙白始终护在她半步之外的位置,替她挡去过于密集的应酬和敬酒。当某个来自邻省、意图攀附的集团负责人满面红光地凑近,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眼看就要熟稔地拍上江临月肩头示好时,周叙白不动声色地横跨一步,高大的身躯瞬间隔开了那只不合时宜的手。他的动作流畅自然,甚至嘴角还噙着那副商场练就的客套笑意,身体姿态却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圈占意味,像沉默的盾牌,将江临月稳稳地笼罩在他的羽翼之下。
江临月端起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指尖触碰到冰凉杯壁的瞬间,心思却飘回了昨夜那尴尬的一幕。入住所谓新房不到一周,她搬过来带来的行李都还未完全归置好。晚饭后,她穿着新买的真丝睡裙,想着去一楼开放式的恒温酒柜倒杯水喝。那睡裙很衬她,烟粉色柔柔地裹着玲珑曲线,裙摆只到膝盖上方。她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轻声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只想快点喝完水上楼窝进被子里看点闲书。
刚拉开酒柜旁小吧台的顶灯,柔和的光线流淌开来,一个沉郁的嗓音突兀地在角落暗处响起:还没睡
江临月被这毫无征兆的声音惊得微微一跳,心脏瞬间快了两拍。循声望去,只见周叙白靠坐在小吧台旁一张深色皮质单人沙发里,手中握着一只倒了大半的威士忌酒杯。他像是已经在那里坐了许久,暗色的衬衫解开了领口两颗扣子,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略显凌乱地垂落几缕在额前,整个人陷在沙发的阴影里,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沉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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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除了他那边传来的淡淡酒气,似乎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尼古丁的气息江临月皱了皱眉,她记得协议里两人口头约定了公共区域无烟。
有点口渴。她掩饰住心绪,平静地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被他敞开的领口吸引。昏暗的光线下,一点亮银色的光芒晃了她的眼。定睛看去,似乎是一条极细的银链,贴着男人锁骨下方轮廓分明的皮肤延伸进衬衣里,末端缀着一个小小的、看不清细节的银色吊坠。
那链子……异常眼熟。
就在她怔忡的瞬间,周叙白的目光似乎也沉甸甸地落在了她身上,带着酒意的审视,让空气瞬间粘稠起来。江临月下意识地抬手环抱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这带着防备的动作似乎刺了男人一下。他嘴角若有似无地向上勾了一下,一个带着某种了然的、近乎玩味的弧度,酒杯在他指间很慢地转了一圈,发出轻微的冰球撞击杯壁的声音。
睡衣不错。他点评道,声音被酒精熏染得低沉沙哑。那眼神如有实质,滚烫地掠过她睡裙的肩带,还有领口那一小片光滑白皙的肌肤。
江临月只觉得脸上腾的一下烧起来,那点尴尬迅速升级为羞恼和一丝被冒犯的警惕。她匆匆抓起吧台上一个倒扣着的玻璃杯,接了半杯冷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快步走向楼梯,甚至忘了维持那份刻意的从容。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杂乱无章地擂动,赤足踩在楼梯上的声音被厚重地毯吸去大半,像落荒而逃的小鹿急于消失在猎人的视野里。
此刻在婚宴的喧嚣中,那个混乱夜晚的情景闪回,周叙白领口下微光一闪的银链再次浮现在脑海。她用力闭了下眼睛,甩开这无关紧要的念头。旁边一位周家长辈正在跟周叙白说话,似乎提到了开枝散叶、早日添丁之类老生常谈,声音不大不小地传过来。周叙白侧耳听着,侧脸线条冷硬又平静,并未如江临月预料中那样开口挡回去,只是极其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接着便礼节性地回应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听不清内容,仿佛默认了什么。
那短暂的缄默和默认的态度像一根细小的刺,精准地扎进了江临月紧绷的神经。她心中冷哼一声,一丝赌气的、混杂着莫名酸涩的叛逆情绪悄无声息地滋长起来。
这场盛大婚礼的蜜月,与其说是甜蜜旅程,不如说是一场为期数天、横跨东西海岸的豪华商务考察。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江临月挽着周叙白的手臂,游刃有余地穿行于北美最高端的商业晚宴与投资论坛之间,流利的英文、恰到好处的社交辞令和无可挑剔的仪态让她成为镜头追逐的焦点,扮演着最完美的豪门新妇角色。那份婚前协议被仔细收好,夹在她带来的财经杂志里,压在顶级酒店套房床头柜抽屉的最底层,如同一个无人触碰、只待时效耗尽的封印。
转折在回国的飞机上猝不及防地降临。江临月睡得很浅,私人飞机在高空颠簸的稀薄气流中被惊醒,喉咙深处干得发痛,头也闷闷地发沉。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却先一步认出了身处的环境——机舱内光线柔和,空间宽敞私密。她在混乱中感觉自己似乎枕在一个坚实温暖的地方,一股熟悉的、干燥清冽的雪松和薄荷混合的须后水味道,带着他独特体温的热度丝丝缕缕地包围着她。这气息不是枕头,也不是毯子……而是一个人的温度!
江临月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竟然侧身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头枕在周叙白的肩窝!她甚至能隔着薄薄的羊绒衫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微微起伏的呼吸节奏。更要命的是,他的一条手臂越过座椅扶手,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自然地搭在她肩头外侧。
轰的一声,血液似乎全涌到了脸上。江临月像被无形的火烫到,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幅度之大,惊动了旁边的男人。
周叙白睁开眼,侧头看她,眼底带着一丝初醒的浅淡红血丝,却没有她想象中的任何揶揄或戏谑,只有再平静不过的审视。醒了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未散的睡意沙哑。
我……江临月想解释这该死的睡姿纯属意外,想抱怨是气流颠簸的错,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狼狈的轻咳。她感觉浑身像着了火,尤其在发现因为刚才的弹坐动作,自己身上盖着的那条宝格丽的羊绒毯子滑落到腰间时——毯子显然是他后来给她盖上的。
咳……有点冷,我去后舱拿条厚点的毯子。她匆忙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试图掩盖慌乱,也急于逃离这让人窒息的氛围。手指下意识地去掖那滑落的毯子边角。
就在她低头整理毯子的瞬间,周叙白一直戴着那根银色项链的脖子恰好在她视野下方。他大约也是因为刚才她的大动作而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本就解开了两颗扣子的领口又微微敞开了一点点。机舱顶柔和的灯光倾泻而下,清晰地照亮了那枚紧贴着他锁骨下方肌肤、藏在衬衣衣领下的链坠——一个小小的、被磨得异常圆润的、刻着古怪动物头像的古旧银币吊坠!
那东西……江临月的瞳孔骤然紧缩,如同遭遇电击!她绝不会认错!那是她十三岁生日时,外公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枚据说能带来好运的护身符银币!后来一次学校组织的夏令营野外活动后,它就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为此她偷偷哭了好几天,懊恼极了!怎么会……怎么会挂在周叙白的脖子上!还显得如此……贴身和熟悉像是长年佩戴的印记!
她猛地抬头撞进周叙白的视线里,胸口剧烈起伏,惊愕到甚至忘记收敛表情,直直地指着他的脖子:那个……那是我……
她的话突兀地断在空气中。因为就在她抬眼质问的刹那,清晰地捕捉到周叙白眼底飞快掠过的一丝神色——那绝非被戳穿的慌乱,也非平日深水般的平静。像是某种尘封多年、被骤然揭开一角的秘密陡然暴露在日光下时来不及完全藏住的波动,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不自然。
紧接着,他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几乎是同时,他伸出大手,动作流畅地把滑落到江临月腰间的羊绒毯捞起来,不由分说、且力道稍重地裹紧在她身上,一直拉到肩膀,连带着她的手臂都被裹了进去,像个不容挣脱的茧。
后面风大,别去了。他打断她的话,嗓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失态从未发生。他侧过脸不再看她,重新将视线投向舷窗外的茫茫云海,完美的侧脸线条冷硬得像雕塑,躺好,休息。
裹在肩上的毯子温热依旧,残留着他身上的清冽气息。江临月僵硬地靠回椅背,那颗心脏却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刚才那一瞬间的惊心动魄,还有周叙白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几乎可称为脆弱的裂痕,不断在她脑海里回放。他否认了吗没有。可那动作,那裹上来的毯子,分明是在不容置喙地封她的口,强行按下这个话题。
银币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冰凉又灼热。窗外是万米高空的流云,脚下是浩瀚的太平洋,她整个人却如同坠落进一个巨大冰冷的谜团漩涡,找不到出口。
回国的第二周,一个异常闷热的午后,台风即将登陆的前兆让整座城市陷入一种粘稠的低气压。华庭中心顶楼的宴会厅里,周家为某个合作项目举行的庆功酒会正进行到喧闹的高潮。周叙白作为核心人物,不可避免地被人群簇拥在中心。江临月找了个靠近巨大落地窗的角落,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的起泡酒,指尖冰凉。
周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她穿着精心剪裁的礼服,像一幅昂贵的背景板,脑子里却挥之不去飞机上那个吊坠的画面。空气里混合着浓郁香水、酒气和雪茄的味道,闷得人喘不过气。那枚藏在周叙白衣领下、属于她旧日信物的银币,像一枚滚烫的硬币,烙得她心口发慌。
一个穿着浅粉色纱裙、气质柔弱的女孩在几位周家旁支亲戚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笑容温婉,眼神却带着某种不动声色的审视扫过江临月。江临月立刻认出,这是周叙白姑父家那边的一位远房表妹,叫苏婉婉,上次周叙白祖父寿宴上,这位表妹看周叙白的眼神就黏黏腻腻的。
临月嫂子,苏婉婉的声音甜得能渗出蜜,身体不舒服吗看你脸色不太好呢她关切地走近一步,目光落在江临月手中那杯没动过的酒上,意有所指。
另一个年纪稍长、下巴抬得高高的中年女人立刻接话,语气轻飘飘的:叙白这孩子,从小就招人疼,多少女孩子心里想着念着……到底是长大了,现在成家了,也该收收心了。言罢,眼神扫过苏婉婉,又瞟向远处被众人围住的周叙白,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唉,也难为临月了,叙白性子冷,工作又忙,小两口新婚燕尔的,连顿家里的热乎饭都吃不上吧周围几个女眷也适时配合着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这些话语如同钝刀子割肉。江临月只觉得那些黏腻的视线和话语像冰冷的蜘蛛网缠在身上,窒息感越来越重。她抬眼望向人群中的周叙白,他正微微倾身听着一位董事说话,侧脸线条冷峻专注,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这边无声蔓延过来的窒息处境。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毫无征兆地涌上喉咙。江临月猛地捂住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仓促间把手中的酒杯往旁边高脚桌上一放,水晶杯底碰撞桌面发出一声突兀的轻响,顾不得姿态礼仪,转身就往通往洗手间方向的走廊快步走去。
高跟鞋的声音在铺着厚地毯的走廊里变得沉闷急迫。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强忍着那股翻天覆地的恶心感冲进女士洗手间。
反胃的感觉来得猛烈又莫名其妙,但最终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一阵阵干呕带来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撑着洗手台,冰凉的大理石台面激得她身体一颤。镜子里映出的脸孔苍白得毫无血色。胃里还在痉挛,但她的意识却异常清醒——上次来例假是什么时候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她一直用婚礼筹备的忙乱和倒时差当借口糊弄自己,刻意忽略了身体那些细微的警告信号。
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滑。一个荒谬又让她浑身发冷的念头清晰地、不容抗拒地撞进脑海——孩子。一个合约夫妻之间的意外。协议里那些冷冰冰的条款里,可绝不包括这个!一丝尖锐的、混合着恐惧的讽刺瞬间刺穿了她所有强撑的镇定。
她狼狈地直起身,打开水龙头,掬起冷水一遍遍拍打滚烫的面颊。抬起头时,镜子里那张挂着水珠的脸除了惊慌,还多了一丝被挑衅后的狠劲儿。
推开厚重的洗手间门出来,走廊里弥漫着宴会厅飘来的柔和香氛和隐约的谈笑声。江临月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部微微发痛。她刚刚整理好表情,准备返回那令人窒息的大厅,转身却在几步开外的走廊拐角阴影处看到了周叙白。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高大的身躯斜倚着深色的墙壁,指尖夹着一支并未点燃的烟,只是习惯性地捏着烟嘴,像捏着一根缓解焦躁的稻草。走廊顶上射灯的光束斜斜打下,在他深刻立体的五官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神情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在阴影深处,如同寒潭水底潜伏的兽,沉静地、牢牢地锁住了她。
他看见了她刚才在洗手间里的窘迫还是苏婉婉那群人说的话传到了他耳朵里种种猜测让她脊背发僵。胃里那股隐隐的不适似乎又悄悄冒头,提醒着那个尚未验证却足以颠覆一切的可怕可能。不能等。必须立刻确认。
江临月强行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脚步加快,几乎是目不斜视地越过他身边,只丢下一句强作镇定的低语:有点闷,出去透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周叙白没有回应,没有阻止。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钉在自己背后那道目光的分量。她不敢回头,径直穿过大厅边缘喧闹的人群,拉开侧门,快步走了出去。
酒店顶层天台在台风将至的背景下空旷无人,狂风裹挟着海滨城市特有的咸腥水汽呼啸而过,瞬间打乱了她的长发和裙摆。城市的灯光在低垂的铅灰色天幕下显得格外亮眼。她靠在冰冷的水泥护栏上,拿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屏幕解锁,点开那个蓝色的医疗应用程序,飞快地滑动着页面,找到了距离最近的一家私立妇产医院——恒康医疗中心。指尖悬在24小时在线咨询的按钮上停顿了两秒,最终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去。
强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紧抿的唇线。
另一处通道口的顶楼安全门内侧,周叙白沉默地站在那里,厚重的玻璃门隔绝了大部分风声。他看着她被风吹得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移动的光标。屏幕上微弱的光亮足够他在黑暗中清晰地辨认出她点开的那个图标——恒康妇产鲜明的粉色康乃馨标志像一把淬毒的针,扎进他眼底最深暗的角落。
他缓缓地垂下了眼,指尖那支一直未点燃的烟终于被揉捏得变了形,断裂的烟丝无声地散落在铺着地毯的门后角落。
那份轻薄得几乎没有重量、印着恒康医疗徽标的诊断证明,此刻却像一块灼热的铁,沉重地躺在江临月卧室小书桌的抽屉深处,压在几本商业周刊之下。雪白的纸页上,除了专业的术语之外,最下方那一行清晰无比的字,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无声地灼烤着她的神经——宫内早孕,妊娠约6周。
六周。计算着时间点,正好是他们婚礼前那段最兵荒马乱的筹备期。她闭上眼,混乱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连续加班后疲惫不堪的应酬晚餐、为了缓解压力多喝的那几杯甜酒、还有……某个因为繁杂琐事堆积而争执、冷战后又莫名冰释前嫌、在酒精和疲惫共同催化的迷乱夜晚……零散的画面像断了线的珠子,此刻却都被6周这个冰冷的事实猛地串了起来!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无处宣泄的愤怒在她胸腔里鼓胀着。怎么会!她明明记得每一次……那份婚前协议里写得一清二楚,她坚持要求加进去的条款:双方仅维持法定婚姻关系,实际生活互不干涉!他又是怎么应对的除了最开始那句她一定会签的笃定,和之后无数个夜晚的沉默与距离感,他到底在干什么这该死的孩子算什么!
愤怒烧灼着她的神经。尤其是回想起那天酒会上苏婉婉她们意味深长的嘴脸,还有后来她躲在洗手间里独自承受恐惧的冰冷无助……周叙白那置身事外的样子!一个模糊又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成形。她要当面撕破这虚伪的平静!把这份意外摔在他面前,看他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然后呢她不知道。只觉得胸口的闷堵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宣泄口。
那纸薄薄的诊断证明被她用力攥在手里,边缘几乎要被捏碎。她站在二楼自己卧室的门口,巨大的露台落地窗外,是台风过境后初晴的海面,浪涛拍打着别墅下方黑色的礁石,碎成雪白泡沫。周叙白就背对着门的方向,站在那片天光海色之间,身形挺拔如孤松。
他似乎刚结束一个远程会议,合上了手中的平板电脑,随手丢在露台的藤艺茶几上。白色休闲衬衫的衣袖随意地挽到结实的小臂处,领口敞开着,那枚她无比眼熟的银币吊坠贴着他的锁骨下方,在初晴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坦然。
那光芒刺得江临月眼睛生疼,也彻底点燃了她压抑已久的火气。她没有任何迟疑,踩着冰冷的地面,一步步走过去,鞋跟敲击地板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她一直走到周叙白的斜后方,几乎能感觉到他周遭空气的微动,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清冽气息。就在他仿佛察觉到什么,正要转身的瞬间——
周总。江临月的声音像是结了冰,劈开周遭微澜的空气,异常清晰。
周叙白的动作顿住了,身形依旧挺拔地对着大海,没有立刻回头,只有后颈的肌肉线条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
江临月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将手中那张捏得发皱的诊断报告单,直接伸到了他身前,几乎要贴上他胸口的位置。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冷峭如刀:您看清楚了这结果,‘惊喜’吗
纸页随着她的指尖微微抖动。
这算什么她语速加快,带着毫不掩饰的尖锐,合约里写得清清楚楚——互不干涉!包括这种‘意外’吗她的目光刻意扫过他敞开的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那枚银币吊坠,又迅速收回,盯紧他后脑勺绷紧的发线线,笑容里淬着刺骨的冰,周总,协议是您亲笔签的,里面从头到尾——可没写着‘附带生子条款’这条!
最后一个字出口,她只觉得心口的巨石挪开了半分,有种玉石俱焚的痛快感。她等着,等着看他脸上的面具崩裂,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彻底的脱轨。
空气凝固了。
浪涛声似乎被放大了数倍,哗啦啦地拍打着礁石,又骤然远去。阳光照在露台白色的地砖上,耀眼得让人有些晕眩。
几秒钟漫长如世纪。周叙白缓缓转过身来。
预想中的错愕、恼羞成怒或者其他任何情绪并未出现在那张脸上。相反,他的表情……平静得令人心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直直地望进江临月的眼底,里面翻滚着太过浓烈、太过复杂、甚至几乎可以说是疯狂的东西,却被他强行压制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如同暴风雨降临前的死寂海面。
他没有看向她递出的那张纸,一眼都没有。仿佛那足以颠覆一切的宣告对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没有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仿佛这短短几十秒的静默抽干了他声带的水分。唇边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那不是被戳穿的笑,不是气怒的讽刺,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释然,一种终于等到猎物的餍足。那眼神灼热得能点燃空气。
下一秒,江临月的手腕骤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死死扣住!力道之大,让她手里的纸张倏地脱手飘落在地。她惊呼一声,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一股绝对强势的力量猛地往前一拽,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撞进一个坚硬如铁又滚烫得惊人的怀抱里!薄荷与雪松的气息混合着男人特有的体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汗意,铺天盖地地将她吞没。
周叙白的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背,不容她有丝毫挣脱的余地。另一只手则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抬了起来,炙热的指腹没有丝毫迟疑,精准地落在她颈侧光滑的皮肤上,顺着那里细腻的弧度狠狠摩挲过去——
指尖滑过的不是一片空白!
江临月的身体在他怀里骤然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颈间皮肤正被他的指腹按压摩挲着的地方……那里,不知何时起,也贴合着一个坚硬、熟悉、带着她体温的……吊坠!和她丢失的那枚一模一样!是他在那混乱的婚宴之后给她挂上的!她竟然……竟然早已习惯它的存在而不自知!冰冷的金属烙印着她的体温,此刻却被另一个滚烫男人的指腹覆盖着共同灼烧!
他的唇随即靠近,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喷薄在她已然失去分寸、惊惶得一片空白的大脑边缘:那就续约……
那灼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廓,烫得她灵魂都跟着战栗。他的唇畔似乎擦过她颈间的肌肤,话语一字一顿,沉冷又滚烫,如同恶魔的低语,穿透她的耳膜,烙印进最脆弱的核心:
……永生永世那种。
海风依旧吹拂,阳光普照。但这个世界在她感知里,却骤然失却了所有的声音与温度,只剩下一片铺天盖地的空白,和颈间他指腹下那两枚紧紧挨在一起、灼烫相抵的金属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