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百尸扣门 > 第一章

值夜班时,急诊室来了个浑身湿透的古怪病人。
他递给我一张写着救我的纸条,随后心电图竟变成了直线。
送停尸间后,我发现所有尸体都诡异地坐了起来。
老医生告诉我:这是百年难遇的借尸还魂。
当我找到病人档案时,却看到了老医生年轻时的照片。
而背后一行血字:下一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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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二点刚过,市二院急诊科的喧嚣终于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白炽灯管在天花板上嗡嗡低鸣,惨白的光泼洒在空旷的候诊区,那些磨得发亮的蓝色塑料椅此刻空荡荡的,残留着白日里人潮拥挤后油腻腻的反光。空气里消毒水那股子冲鼻的劲儿,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排泄物的酸腐味儿,沉甸甸地淤积着,吸一口都觉得肺叶发粘。
我靠在分诊台冰凉的金属台面上,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连续两个大夜班,人早就熬干了。手指无意识地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一跳一跳,慢得让人心焦。窗外,是城市后半夜特有的死寂,偶有救护车凄厉的警笛声像刀子一样划破夜空,由远及近,又迅速嘶哑着远去,留下更深的空洞。
困意像浓稠的潮水,一波波漫上来。我使劲掐了下自己的虎口,尖锐的刺痛感勉强撑开一丝清醒。不能睡,尤其在这种时候。急诊科深夜的故事,往往比白天的更离奇,也更凶险。
就在意识又开始模糊的当口,感应门哗啦一声,带着一股深夜特有的、裹着湿气的寒意,猛地滑开了。
一个男人,几乎是踉跄着栽进来的。
他浑身湿透,深色的、不知是雨是水的液体顺着他的头发、衣角往下淌,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蜿蜒着爬向我的脚边。他低着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失血的下巴,嘴唇微微哆嗦着。那身衣服也古怪,像是某种粗劣的工装,颜色模糊,被水浸得发硬,紧紧箍在他精瘦的身躯上。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河底淤泥的腥冷气味,随着他的闯入,瞬间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充斥了整个空间。
我瞬间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消。值班护士小吴也闻声抬头,脸上带着和我一样的惊愕。
先生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赶紧绕过台子迎上去,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像是没听见,只是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得厉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水珠顺着他低垂的脸颊滑落,滴在瓷砖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嗒、嗒声。
先生我伸手想去扶他胳膊。
就在我的指尖快要触碰到他湿冷、僵硬的衣袖时,他猛地抬起了头!
我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根本不像活人的眼睛!没有一丝光泽,浑浊得像蒙着厚厚一层灰翳的死鱼眼珠,瞳孔放得极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黑,黑洞洞的,深不见底。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痛苦,没有求救,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洞和冰冷。这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穿透了我,仿佛在看着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
一股寒气从我的尾椎骨嗖地一下窜上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依旧死死地盯着我,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嗬嗬声。然后,他那只一直紧握着的、泡得发白起皱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那只手枯瘦得可怕,指关节异常突出,皮肤呈现出一种溺水者特有的青灰色。
他摊开了手掌。
掌心里,紧紧攥着一小团东西。
不是药,也不是证件。
那是一张被水浸透、揉捏得几乎不成形状的纸条。纸的纤维都泡软了,边缘毛糙,颜色发黄发暗,上面用某种深色的、像是快要干涸的墨水或……血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
救我!
那两个字的笔画因为纸张的湿软而有些模糊晕染,但那种绝望的笔锋,却像刀子一样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快!小吴,推平车!抢救室一床!我心脏狂跳,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了调。那两个字像带着冰冷的钩子,勾住了我全部的神经。不管这人多诡异,急诊科医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我和小吴合力,几乎是把那个湿透、冰冷又异常僵硬沉重的男人架上了平车。他的身体像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石头,带着刺骨的寒意。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在深夜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一路冲向最近的抢救室。
抢救室的灯光惨白得毫无生气,把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他脸上那种非人的死气更加浓重。我们手忙脚乱地给他接上心电监护仪。冰凉的电极片贴在他冰冷潮湿的胸口,感觉像是贴在了一具尸体上。
滴…滴…滴…
监护仪单调的电子音规律地响着,绿色的光点稳定地跳跃着,在屏幕上划出平缓的基线。心率、血压、血氧……除了体温低得吓人(34.1℃),其他数值竟然都在正常范围的低限徘徊!
这太反常了!一个浑身湿透、冰冷僵硬、看起来随时会咽气的人,生命体征居然这么平稳
我皱紧眉头,俯身凑近他。那股河底淤泥的腥冷气味更浓了,直冲鼻腔。我试图撑开他一只眼皮查看瞳孔。他的眼皮异常沉重,像是有千斤重。当我的手指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时,那双浑浊的、毫无生气的死鱼眼珠,猛地转动了一下!
不是看,是转动。眼珠在眼眶里极其缓慢、僵硬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然后,直勾勾地、精准无比地对准了我的脸!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注视。没有焦点,却死死锁定了你。冰冷、粘稠,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感。
啊!我吓得手一抖,猛地缩了回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林医生小吴的声音带着颤音,她也看到了刚才那诡异的一幕。
别管!先吸氧!建立静脉通路!我强压下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的悸动,声音嘶哑地命令道。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四肢,但职责让我不能退缩。
就在小吴手忙脚乱地撕开氧气面罩包装,准备往他脸上扣的时候——
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声,毫无征兆地从平车下方传来。不是监护仪的警报,更像是……某种机械低沉的共鸣又或者是某种低频的蜂鸣
我和小吴的动作同时僵住了,惊恐地互看了一眼。
紧接着,那声音变了。
滋…滋啦啦…
像是信号不良的电流杂音,又像是金属受到巨大压力时发出的呻吟。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尖锐感,直往脑仁里钻。
什么声音小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还没反应过来,心电监护仪那原本稳定规律的滴…滴…声,骤然变成了尖锐、急促、拉长了调的——
滴——————————!!!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抢救室的死寂!那声音如此巨大,如此凄厉,仿佛濒死野兽的绝叫!
屏幕上的绿色光点,刚刚还在平稳地跳跃,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拽住,从高处毫无预兆地、笔直地坠落!
不是波动,不是紊乱,是没有任何过渡的、悬崖般的坠落!从代表生命的起伏线条,瞬间变成了一条冷酷、笔直、毫无生机的绿色直线!
心脏停搏!
除颤仪!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快!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恐惧被更强烈的职业本能暂时压制。我扑上去,双手交叠,用尽全力按压他冰冷坚硬的胸膛。每一次按压下去,都像在按一块冻透的木头,反馈回来的只有僵硬的抵抗和那令人齿冷的滋啦声,仿佛骨骼在摩擦。他湿透的工装下,皮肤冰冷滑腻,触感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小吴脸色惨白如纸,手抖得厉害,但动作还算麻利。她迅速推注了药物,除颤仪也推到了床边,电极板涂满了冰凉的耦合剂。
充电200焦!所有人离开!我吼道,举起电极板。
砰!
电流冲击的闷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男人冰冷的身体在平床上猛地弹跳了一下,又重重地落回,像一袋毫无生气的湿沙。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着监护仪屏幕。
那条笔直的绿线,纹丝不动。像一条僵死的蛇,冷酷地宣判着终结。
充电300焦!再来!我的声音已经嘶哑。
砰!
又是一次强烈的电击。他的身体再次弹起,落下。依旧毫无反应。
屏幕上的直线,固执得令人绝望。除了那尖锐刺耳的滴————————声持续不断地嘶鸣,再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林医生…没用了…小吴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无力感。
我的手臂因为持续按压而酸痛颤抖,汗水混合着一种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沿着额角滑落。按压停止了。抢救室只剩下那催命符般的直线报警声,单调、尖锐、冰冷,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紧绷的神经。每一次滴——的长鸣,都像是在宣告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那个男人,静静地躺在那里。湿透的衣服紧贴着他枯瘦的身躯,勾勒出嶙峋的轮廓。水珠还在顺着他垂落的手指尖,一滴、一滴,缓慢地砸在瓷砖地上。那张写有救我的纸条,不知何时被甩落在地,被地上的水渍浸染得更加模糊,像一块肮脏的抹布。他脸上那种非人的死气,在宣告死亡之后,反而弥漫开来,浓得化不开。
死亡时间,凌晨零点三十七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宣布,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手臂沉重地垂下来,指尖冰凉麻木。
按照流程,接下来是通知家属(如果有的话)和送停尸间。这个诡异的病人,像一个巨大的问号,一个湿漉漉的谜团,被死亡瞬间凝固。那股挥之不去的腥冷气息,仿佛渗透进了墙壁,渗进了我的皮肤里,久久不散。
停尸间在急诊楼最西侧的地下室尽头。去那里的路,似乎比记忆中长了许多。我和护工老李推着沉重的平车,车轮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咕噜声,每一次滚动都像是碾在紧绷的神经上。走廊顶灯间隔很远,光线昏黄黯淡,在脚下投下我们被拉长、摇晃、时而交叠时而分离的影子,如同鬼魅随行。墙壁是那种老旧的、剥落了些许的惨绿色油漆,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陈年霉味的、地下空间特有的阴冷气息。越靠近那扇厚重的铁门,寒意就越重,仿佛有实质的冷风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缠绕着脚踝。
老李是个闷葫芦,平时就很少说话,此刻更是沉默得像个影子,只埋头推车。我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僵硬,显然刚才抢救室那一幕也把他吓得不轻。
终于到了。停尸间门口那盏孤零零的、蒙着灰尘的灯泡散发着惨淡的黄光,勉强照亮了门上冰冷的停尸间三个红字。老李掏出钥匙串,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摸索着,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用力一推——
嘎吱……
沉重的铁门向内打开,一股比走廊里浓烈十倍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冰冷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像冰水瞬间浇透了全身。门内,是吞噬一切光线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老李伸手在门内墙壁上摸索着开关。
啪嗒。
几盏悬挂在极高顶棚上的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然后嗡地一声,挣扎着亮了起来。惨白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门口的黑暗,但更深处依然被浓重的阴影笼罩着。灯光照亮了里面一排排冰冷的不锈钢停尸柜,金属表面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整个空间巨大、空旷、死寂,只有制冷设备在不知哪个角落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像某种巨大生物的沉睡呼吸。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肺叶生疼。我们合力将平车推了进去,金属轮子在光洁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回荡。
停尸间的管理员老张头没在值班室。大概又躲到哪里打盹去了。也好,省得解释这个诡异病人的来历。
就…放这儿吧。我指了指靠近门口一个空着的推车停泊位,声音不自觉地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老李闷声应了一下,我们合力将那个沉重的、覆盖着白布的身体从平车转移到冰冷的金属推车上。当我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白布再次触碰到那具湿冷僵硬的躯体时,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滑腻感又一次袭来,胃里一阵翻搅。白布下勾勒出的轮廓,僵硬得没有一丝活气。
走吧。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冰冷得能冻结灵魂的地方。
老李点点头,动作麻利地调转平车。我们转身,快步走向那扇敞开的、透着外面走廊昏黄光线的铁门,仿佛身后那片巨大的、布满金属柜的阴影里,潜藏着无数双眼睛。
就在我的脚即将迈出铁门门槛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低沉、沉闷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停尸间深处传来。不是制冷机的嗡鸣,那声音更沉、更闷,像是……某种巨大沉重的金属抽屉被从内部缓缓推开时,铰链发出的呻吟
我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头皮炸开,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
什…什么声音老李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目光投向停尸间深处那片被惨白灯光勉强照亮的区域。
时间仿佛凝固了。
在我和老李惊恐到极致的注视下,离我们最近的一排、总共四个不锈钢停尸柜的抽屉面板,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从内部……被推了出来!
没有外力!没有人在操作!
那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抽屉,像是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一点、一点地向外滑动。铰链发出艰涩、干哑的嘎…吱…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钝刀子切割着神经。
抽屉被推开了大约三分之一。
然后,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停在那四个敞开的抽屉里的尸体,覆盖着统一的白布单,此刻,在白布单之下,竟然……动了!
不是抽搐,不是痉挛。
是……坐了起来!
就像提线木偶被看不见的丝线拉扯着,动作僵硬而同步。四具盖着白布的躯体,上半身以完全相同的角度,直挺挺地从冰冷的金属板上撑起!白布勾勒出他们或肿胀或枯槁的轮廓,头颅微微低垂,形成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
白布覆盖着他们的脸,但我能感觉到,在那白布之下,有某种冰冷的东西,正穿透布料,直直地……看向我们!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恐惧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跑!快跑!我听到自己声嘶力竭地吼叫,完全是本能驱动。身体比脑子更快,我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挡在门口、同样吓傻的老李,像一颗被恐惧射出的炮弹,没命地冲出了那扇通往地狱的铁门!
走廊昏黄的灯光此刻显得如此温暖又如此遥远。我跌跌撞撞地狂奔,肺部火烧火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身后传来老李惊恐的喘息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那扇沉重的铁门被我们撞得哐当一声巨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回荡……
我不敢回头。拼命奔跑,只想离那扇门,离那片冰冷刺骨的黑暗和那些坐起的白影越远越好!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刮过喉咙,肺叶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急诊科那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从未如此刻般令人安心。我几乎是撞开抢救室的门冲进去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刷手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老李紧随其后冲进来,脸色死灰,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靠着另一面墙,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涣散。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吴被我们狼狈的样子吓得不轻,跑过来焦急地问。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停尸间的方向。那扇厚重铁门的方向,此刻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停…停尸间…尸…尸体…坐…坐起来了…老李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哭腔。
小吴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比墙壁还白,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是难以置信的恐惧。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进来。是张老医生。他值二线班,估计是被刚才的动静惊动了。张老医生快退休了,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总是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和淡漠。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白大褂,手里还端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茶缸,袅袅地冒着热气。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我们三个惊魂未定、面无人色的样子,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抢救床,最后落在我脸上。
小林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病人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
张…张老师…我挣扎着想站起来,腿却软得不听使唤,送…送停尸间了…可…可是…
可是什么张老医生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把茶缸放在分诊台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混浊的眼睛里似乎没什么波澜,但那份超乎寻常的平静,在这种情境下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尸…尸体…坐起来了!小吴带着哭腔抢先说道,声音尖利。
张老医生端着茶缸的手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像是要穿透皮肉,看到我骨头缝里的恐惧。他脸上的皱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深了,如同刀刻斧凿。
坐起来了他重复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并没有像我们预想的那样斥责我们胡言乱语或者吓破了胆,反而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的寂静,沉重得让人窒息。然后,他缓缓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疲惫,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了然。
唉……还是来了……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
来了什么来了
张老医生抬起他那双布满老年斑、皮肤松弛的手,慢条斯理地拧开搪瓷茶缸的盖子。一股劣质茶叶的苦涩味道混合着水汽弥漫开来。他凑到嘴边,小心地啜饮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动作慢得让人心焦。
都出去吧。他放下茶缸,眼皮都没抬,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吴,老李,回你们岗位去。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小林,他终于抬起眼,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像针,直直刺向我,你留下。
小吴和老李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抢救室,临走时还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停尸间的方向,仿佛那里盘踞着无形的恶鬼。
门被轻轻带上。抢救室里只剩下我和张老医生。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心电监护仪空置时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嗡嗡作响。惨白的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有些扭曲。
张老师…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刚才…您说‘还是来了’什么来了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老医生没有立刻回答。他又端起茶缸,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又啜了一口。那缓慢的动作,像是在刻意压制着某种翻腾的情绪。然后,他放下茶缸,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要把积压了几十年的浊气都吐出来。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我,似乎投向了遥远的虚空,又像是在回忆某个极其久远而恐怖的画面。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恐惧、无奈、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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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啊,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讲述古老禁忌的腔调,你…信命吗信这世上,有些东西,是咱们这身白大褂,再先进的机器,也对付不了的吗
我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开来。我看着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刚才停尸间里那诡异恐怖的一幕,已经彻底颠覆了我十几年医学教育建立起来的认知壁垒。
张老医生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胸腔都跟着起伏。他似乎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抵抗着什么。终于,他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不是普通的死人作祟…那是‘借尸还魂’…百年也未必能撞见一回的凶煞!
借…借尸还魂我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这四个字像冰冷的毒蛇,瞬间钻进耳朵,缠绕住心脏,带来一阵麻痹的寒意。民间志怪传说里的恐怖字眼,此刻从一个行医几十年的老医生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荒诞却又令人心悸的真实感。
张老医生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没错。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阴冷,那浑身湿透的主儿,就是引子!是个‘替死鬼’!淹死的人,怨气最重,困在水底,找不到替身,就永世不得超生!他递给你那张‘救我’的纸条,就是在找‘替’!他把你当成了那个可以帮他解脱的‘替身’!
我浑身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张被水泡得发软、字迹歪扭的纸条,那双死鱼般空洞冰冷的眼睛……原来那不是求救,是催命符!
那…那停尸间的尸体…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是‘阴兵’!张老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惊悸,被那‘替死鬼’的怨气引出来的!是给那‘借尸’的东西开路的!它们坐起来,就是告诉你,‘它’要来了!要借着那具刚死的、湿透的壳子,从阴河里爬出来了!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冰冷的金属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敲在人的心尖上。
借尸还魂…那它要借的尸…是…我的思维一片混乱,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喉咙。
就是那个湿透的男人!张老医生猛地打断我,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替死鬼’递了‘票’,‘阴兵’开了路,时辰一到,那藏在阴河里的东西,就会借着那具刚断气、怨气最重、又沾了水的尸体…还阳!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阴森,一旦让它成了…它第一个要找的,就是那个接过‘票’的人…也就是你!吸了你的生气,它才能在这阳间真正站稳脚跟!
我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墙壁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刷手服渗进来,却远不及心底那彻骨的冰冷。那双死鱼眼,那张纸条,停尸间里坐起的白影……所有诡异的碎片瞬间被这恐怖的逻辑串联起来,构成一幅令人绝望的图景!而我,竟然成了这恐怖仪式中不可或缺的一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那…那怎么办张老师!我们…报警或者…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报警张老医生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嘲讽的弧度,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告诉他们有鬼有‘借尸还魂’他们会把你当疯子关起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这种东西…只能按老规矩来!趁着它还没完全‘还’过来,找到它的根脚!知道它生前是谁,怎么死的,才能找到它的弱点!才能…把它送回去!
根脚档案!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对!急诊接诊记录!他进来的时候,我让小吴登记过基本信息!尽管那信息很可能全是假的。
快!去查!张老医生急促地命令道,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像是期待,又像是…某种更深的恐惧一定要快!天亮之前,它要是‘醒’了…就什么都晚了!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分诊台后面的电脑。手指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僵硬得不听使唤,好几次输错了密码。屏幕幽幽的蓝光照着我惨白的脸。终于,系统登入。我颤抖着点开急诊接诊记录模块,时间筛选到一小时前。
找到了!
登记时间:00:05。姓名栏:空白。性别:男。年龄:约40-50岁(目测)。主诉:无(递纸条)。来源:自行来院。初步诊断:猝死(原因待查)。接诊医生:林锐。登记护士:吴晓莉。
信息少得可怜,近乎空白。
没有名字…没有地址…我的心沉了下去。
查预检信息!接诊单!张老医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身后,声音紧贴着我的后颈传来,带着一股浓重的劣质茶叶味和他身上老年人特有的微酸气息,让我汗毛倒竖。
预检信息接诊单那通常是夹在病历夹里,由分诊护士初步填写的!
我猛地转身,冲向分诊台下方那个存放临时病历夹的铁皮柜子。柜门有些生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慌乱地翻找着,手指在冰冷的金属病历夹上划过。刚接诊的病人,病历夹应该放在最上面!
找到了!
一个崭新的蓝色塑料病历夹。我一把将它抽出来,心脏狂跳。翻开硬壳封面,里面夹着几张薄薄的纸。最上面一张,是急诊预检分诊单。护士小吴的字迹有些潦草:
姓名:______(未提供)
性别:男
年龄:约45岁(目测)
来院方式:自行步入
主诉:递纸条救我(纸条附后)
生命体征:(略)
分诊级别:危急
接诊时间:00:05
登记护士:吴晓莉
下面,果然用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夹,固定着那张被水浸透、字迹模糊的救我纸条。纸条下面,还有一张纸。
我颤抖着手,移开那张纸条。
下面那张纸,不是空白的。似乎是一张…旧表格的背面被人随手拿来垫着写字了
纸张很旧,微微泛黄,边缘有些卷曲毛糙,像是从某个陈年档案里撕下来的。纸的背面,被人用蓝色的圆珠笔,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极其潦草的…符号图案
那图案线条简单,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感。像是一个扭曲的圆圈,里面套着几个意义不明的三角和交叉的短线,透着一股原始而蛮荒的恶意。
这是什么我下意识地问,感觉那图案像有生命一样,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张老医生猛地凑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纸背面的图案。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碰到那张纸。
这…这标记…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是…是‘它’的印记!它…它果然缠上来了!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彻底的绝望和疯狂,快!翻过来!看看正面!正面是什么!
他的反应让我恐惧到了极点。我强忍着将那诡异符号带来的强烈不适感,手指哆嗦着,将那张泛黄的纸翻了过来。
纸的正面,是表格。
印刷体,很旧式的排版。抬头一行字:
市第二人民医院
职工档案(副页)
下面是一些常规信息栏:姓名、性别、出生年月、籍贯、入职时间、部门……
我的目光急速下移,落在右上角粘贴照片的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荒谬和深入骨髓恐惧的冰冷洪流,瞬间将我淹没!
照片是黑白的,已经有些发黄模糊。但照片上那个穿着老式白大褂、对着镜头露出温和笑容的年轻男人……
那张脸!
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微笑时嘴角微微上扬的熟悉角度!
分明就是……
就是此刻站在我身后,呼吸粗重、浑身散发着恐惧和绝望气息的张老医生——年轻了至少四十岁的模样!
档案上,姓名栏清晰地印着:张建国。
入职时间:1978年10月。
部门:急诊科。
轰隆!
一声无声的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电脑屏幕的蓝光,头顶惨白的灯光,张老医生粗重的喘息,一切的一切都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嗡鸣!
张建国1978年入职急诊科照片是年轻时的张老医生
那停尸间里那个湿透的、死去的男人是谁那个要借尸还魂的东西又是谁
张老医生刚才说的替死鬼、借尸还魂、阴兵开路……他急切地让我查找档案根脚……他脸上那混合着恐惧、绝望和一丝诡异的了然……
一个恐怖到令人灵魂出窍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死死咬住了我的思维!
难道……难道那个浑身湿透、递给我纸条、心电图为直线的男人……那个即将被借尸还魂的躯壳……他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替身
那张救我的纸条……那诡异的淹死鬼形象……那停尸间坐起的尸体……张老医生讲述的借尸还魂的恐怖传说……以及此刻,档案上这张年轻张建国的照片……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诡异,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拧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向!
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寸一寸地扭动脖子,想要去看身后那个人——那个自称张建国、在急诊科干了一辈子的老医生。
就在我的视线即将触及他的瞬间——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河腥味和水汽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如同实质般猛地从身后贴了上来!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那寒意深入骨髓,冻得我四肢百骸瞬间麻痹!
同时,一只冰冷、湿滑、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手,悄无声息地、极其缓慢地……搭在了我的左肩上!
那触感……和停尸间里触碰那具湿透尸体时一模一样!
我的身体彻底僵住,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挤压得我无法呼吸。我甚至能感觉到肩膀上那五根冰冷的手指,正透过薄薄的刷手服,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我的骨头都冻碎。
时间凝固了。抢救室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空置的微弱电流声,嗡嗡作响,此刻却如同死神的低语。
一个声音,贴着我的后颈响起。那声音极其怪异,像是从深水里冒出来的气泡破裂声,又像是喉咙被淤泥堵住的嘶哑喘息,每一个字都带着粘稠的湿冷气息,钻进我的耳朵:
找…到…了…
是张老医生的声音,却又完全不是!那语调平板、冰冷,没有任何活人的情感起伏,只有一种非人的空洞和死寂!
下一个…
那声音顿了顿,湿冷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是…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心脏上!
下一个,是你。
那五个字,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刺骨的寒意,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凿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不是威胁,是宣告!一个来自幽冥、不容置疑的死亡宣告!
肩膀上的那只手,冰冷、湿滑、沉重得如同水底捞出的巨石,牢牢地扣着我的肩胛骨。寒意顺着接触点疯狂蔓延,瞬间麻痹了半边身体。
呃……一声短促的抽气卡在喉咙里,我全身的肌肉绷紧如铁,血液似乎都冻结了。极致的恐惧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思维近乎停滞的瞬间,求生的本能如同被强行点燃的野火,在冰冷的恐惧废墟上猛地炸开!
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
那些流传在乡野、此刻却显得无比真实的恐怖禁忌瞬间涌入脑海:鬼搭肩,莫回头!回头吹灭肩头阳火,就是自绝生路!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后这个东西到底是档案照片上的张建国,还是借尸还魂的厉鬼,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我猛地向前扑倒!不是优雅的闪避,而是如同被无形巨力狠狠推搡,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向前栽去!
砰!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这股疼痛反而像一针强效的强心剂,暂时驱散了部分麻痹和恐惧。顾不上疼痛,我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只想离身后那片散发着浓重水腥气的冰冷区域远一点,再远一点!
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嗤……
像是湿透的布鞋在光滑的地面上拖行。缓慢,粘滞,带着水声。
它动了!它在靠近!
我头皮炸裂,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手脚并用,像一只受惊的爬虫,拼命向分诊台后面、电脑桌下方的空间钻去!那里或许能有一点点遮挡!
呼…呼…我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蜷缩在电脑桌下,冰冷的金属桌腿紧贴着我的后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依靠感。我死死盯着桌子外面那片被惨白灯光照亮的地面。
一双脚,出现在我的视野边缘。
那是一双穿着老式黑色布鞋的脚。鞋子已经完全湿透,深色的水渍正从鞋帮处不断渗出,在光洁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水痕。鞋面上沾满了深色的、像是河底淤泥的污迹。裤腿是深灰色的,同样湿漉漉地贴在枯瘦的脚踝上,不断往下滴着水。
滴答…滴答…
水珠滴落的声音,在死寂的抢救室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那双脚,就停在距离我藏身的电脑桌不到一米的地方。一动不动。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它在等什么它为什么不直接过来
汗水混合着灰尘,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连呼吸都拼命压抑着。
突然!
那双湿透的布鞋,毫无预兆地开始移动!不是朝着我藏身的方向,而是极其缓慢地、拖沓着,向抢救室的门口挪去!湿鞋底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它…它要出去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它要去哪里急诊大厅留观室还是…去找其他人小吴老李那些毫无防备的病人
不行!绝对不行!
一种混杂着恐惧、责任和绝望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我不能再躲在这里!我必须知道它要去哪!必须阻止它!或者…至少要发出警报!
求生的本能和对他人安危的恐惧激烈交战。最终,后者以极其微弱的优势压倒了前者。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叶生疼。然后,我猛地从电脑桌下探出头!
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它根本没有走远!它就站在抢救室门口内侧的阴影里,面朝着我的方向!
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站!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扭曲角度,上半身几乎向后对折了九十度!那颗头颅,以一种活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姿势,从佝偻的肩膀上方探出来,下巴几乎抵着自己的后心!
那张脸…
正是档案照片上年轻张建国的脸!但此刻,这张本该属于过去的、温和的脸庞,却覆盖着一层非人的死灰。皮肤泡得肿胀发白,像是长时间被水浸泡过。嘴唇微微张开,露出里面同样惨白的牙齿。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
浑浊!空洞!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暗红色血丝,瞳孔放大到极致,黑黢黢的,像两个深不见底、通往幽冥的窟窿!此刻,这双非人的眼睛,正直勾勾地、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笑意,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刚从桌子下探出头的我!
它一直在等我!它知道我在看!
呃啊——!一声短促到变调的惊叫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极致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浇遍全身!
那张肿胀发白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人类能够做出的、诡异到极点的笑容。
下一秒,那扭曲的身体猛地一弹!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松开!不再有丝毫拖沓,它像一道贴着地面疾射而出的、湿冷的黑色影子,无声无息地扑向通往急诊大厅的门!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砰!
抢救室厚重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又狠狠反弹回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它出去了!
恐惧瞬间被更巨大的恐慌淹没!外面还有人!小吴!可能还有刚送来的病人!
小吴!跑!快跑啊!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撕裂变形!同时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
冲出抢救室大门,眼前是相对开阔的急诊大厅。惨白的灯光下,候诊区依旧空荡。分诊台后面,小吴正背对着我,弯腰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似乎被刚才那声巨响惊动,正茫然地直起身子。
小吴!后面!!我目眦欲裂,嘶声狂吼,手指颤抖地指向她身后!
小吴下意识地转过身。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一道湿冷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贴上了她的后背!正是那个扭曲着身体、顶着年轻张建国肿胀脸庞的东西!
小吴脸上的茫然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取代!她甚至来不及尖叫,瞳孔因为恐惧而骤然收缩!
只见那东西枯瘦、湿冷、指缝间还带着黑色淤泥的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得只剩下残影,猛地向前一探!
目标不是小吴的脖子,而是她的后心!
那只手,竟然毫无阻碍地、如同穿透一层虚影般,直接没入了小吴的后背!从她的前胸穿透了出来!
没有鲜血!没有伤口!那只枯瘦的、沾满淤泥的手,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小吴胸前,五指微微张开,掌心向上,仿佛托着什么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小吴的身体猛地僵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里最后映照出的是急诊大厅惨白的灯光,随即,那点光迅速地黯淡、熄灭。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无声无息地向前扑倒。
噗通。
身体砸在地面的声音,沉闷得令人心碎。
那只穿透她胸膛的枯手,缓缓地收了回去。手掌之中,赫然多了一团东西!
那并非血肉模糊的心脏,而是一小簇微弱、摇曳、散发着温暖橘黄色光芒的……火苗!
像一盏小小的、被强行剥离了灯盏的油灯灯火!
那簇小小的火苗,在那只湿冷、沾满淤泥的掌心微弱地跳动着,光芒映照着那张肿胀发白的脸上空洞的眼睛和诡异的笑容,显得无比妖异和邪恶!
阳…阳火…我瘫软在地,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眼。传说中,人肩头有三盏阳火,护佑魂魄,震慑邪祟……它竟然能直接攫取!
那东西缓缓抬起手,将掌心那簇代表小吴生命本源的阳火凑到自己面前。它微微低下头,肿胀发白的脸几乎要贴到那微弱的火苗上。
然后,它张开了嘴。
没有舌头。口腔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粘稠的黑暗,如同通往阴河的水眼。
它对着那簇温暖、跳动的阳火,轻轻地……
呼——
一股带着浓重水腥气和刺骨寒意的阴风,从它口中吹出!
那簇橘黄色的、温暖的生命之火,如同狂风中的烛芯,连一丝挣扎都没有,瞬间熄灭!
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消散在它掌心冰冷的淤泥之中。
小吴倒在地上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气,变得冰冷、灰败。
那东西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跨越空间,再次死死地钉在了瘫倒在地、浑身颤抖的我身上!
那张肿胀发白的脸上,那抹非人的、诡异的笑容再次咧开,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扭曲!
它枯瘦的、沾满淤泥的手,缓缓抬起,湿漉漉的指尖,如同索命的符咒,直直地指向我的眉心!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吸力,仿佛穿透了空间,猛地攫住了我!我感觉自己身体里某种温暖、支撑着生命的东西,似乎要被强行剥离、抽吸出去!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像退潮般迅速流失……
完了……下一个……真的是我……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瞬间——
呔!
一声苍老、沙哑、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暴喝,猛地从急诊大厅的另一侧传来!
这声音如同带着某种破邪的力量,瞬间穿透了那摄魂夺魄的冰冷吸力!我感觉那无形的束缚猛地一松!
模糊的视线中,只见一道矮小佝偻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留观区的方向疾冲出来!是张老医生!真正的张建国!
他手里,赫然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老旧的、布满污渍的搪瓷茶缸!正是他平时片刻不离手、用来泡浓茶的那个!此刻,那茶缸里没有茶水,而是盛满了某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在惨白的灯光下,那液体散发着浓烈到刺鼻的……血腥气!
那只湿冷的手仿佛将我的灵魂都冻结在原地。张老医生——或者说顶着张建国年轻皮囊的东西——指尖萦绕的阴寒穿透肩胛,直刺骨髓。我甚至能感到自己左肩那盏无形的阳火正被某种力量疯狂撕扯,摇曳欲熄!
跑!别回头!真正的张建国嘶吼着从留观区阴影里扑出,手中搪瓷茶缸猛地泼洒!粘稠的暗红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腥热的弧线,精准地淋在它抓住我的那条手臂上。
滋啦——!
如同滚油泼雪!被血水沾染的皮肤瞬间腾起一股带着河底淤泥腥气的焦臭白烟!它那张肿胀发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喉咙深处挤出非人的尖啸,扣住我肩膀的手骤然一松!
就是现在!我拼尽最后力气向前扑倒,连滚带爬地挣脱钳制。回头一瞥间,只见张建国已挡在我与那东西之间。老人佝偻的身躯此刻挺得笔直,布满皱纹的手紧握空茶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脚下,小吴护士无声无息地伏在地上,身体迅速蒙上一层死寂的灰败,胸前被掏出的阳火熄灭处,只余一片冰冷空洞。
张老师!小吴她……
阳火被摄,魂魄已散!没救了!张建国声音嘶哑,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前方烟雾缭绕的身影,现在顾你自己!它沾了你的生气,又接了‘票’,不吞掉你,就回不了阴河!
烟雾渐散。它甩动着被血灼伤的手臂,伤口处翻卷的皮肉下竟不见鲜红,只有淤泥般的漆黑缓缓蠕动愈合。那张属于年轻张建国的脸上,空洞的双眼锁定我们,嘴角再次咧开,湿冷的寒气随着嗬嗬的喘息弥漫开来。
张建国……那东西的喉咙里挤出粘稠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水泡破裂的咕噜声,四十七年……你躲得……好……
张建国身体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你……你认得我!
认得……湿尸缓缓抬起正在愈合的手,指向张建国的心口,你的魂……比他的……更香……
寒意瞬间攫住了我。难道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止是我张建国急促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被揭穿秘密的惊惶:小林!去药库!最里间冰柜底层,有一个裹着红布的黑檀木盒!快!那是唯一能钉死它的东西!
那你……
我拖住它!记住!拿到盒子后,去停尸间!它要‘还魂’的壳子还在那儿!话音未落,张建国竟主动冲向那湿尸!他枯瘦的手猛地扯开自己的白大褂和衬衣,露出苍老松弛的胸膛。在他心口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扭曲的、与档案纸背面一模一样的诡异符号!那符号深深凹陷,边缘泛着陈年的暗红色,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
来啊!你不是想要吗!张建国嘶吼着,胸膛上那个邪异的符号在惨白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搏动。
湿尸的动作明显一滞。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符号,肿胀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混合着贪婪与刻骨怨毒的复杂情绪。它喉咙里的嗬嗬声变得尖锐,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我,扭曲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浓重的水腥气扑向张建国!
走——!!!张建国用尽全身力气朝我嘶吼,同时将手中空茶缸狠狠砸向湿尸的面门!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湿尸枯爪般的手抓向张建国心口那个搏动的符号,而老人不退反进,张开双臂死死抱向那具湿冷的躯体……
冰冷的绝望与求生的本能撕扯着我。张建国以身为饵的嘶吼还在耳畔回荡。我跌跌撞撞冲进药库,浓烈的西林粉和消毒水气味也压不住灵魂深处泛起的寒意。最里间!冰柜!
沉重的冰柜门被我发狂般拉开,寒气扑面。底层,在一堆冻存血浆包下,一个巴掌大小、裹着褪色暗红绒布的黑檀木盒静静躺着。布面上用金线绣着细密的符文,入手冰凉刺骨,沉甸甸的质感仿佛装着千斤巨石。
盒子入手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顺着指尖蔓延全身。檀木盒本身似乎散发着微弱而温润的抵抗力量,与急诊大厅里弥漫的阴寒水腥气格格不入。盒盖边缘没有锁扣,只有一道浅浅的缝隙,但无论我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滴呜——滴呜——!
刺耳的救护车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医院死寂的后半夜。紧接着,急诊感应门哗啦滑开,杂乱的脚步声、担架车轮声、焦急的呼喊声潮水般涌了进来!
车祸!三个!血压测不到了!
开放气道!快!肾上腺素准备!
新来的急诊团队瞬间填满了大厅,抢救的喧嚣暂时驱散了鬼魅的阴冷。我攥紧木盒,趁机低头混入混乱的人群,心脏狂跳。张老师怎么样了那东西被引开了吗
就在我穿过人群边缘,准备冲向通往地下停尸间的通道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抢救室门口那片阴影里,一个穿着湿透工装的身影正缓缓直起腰!
是那个最初死亡的湿尸男人!不,现在操控这躯壳的,已是借尸还魂的邪灵!它低垂的头颅慢慢抬起,肿胀发白的脸上,那双空洞浑浊的眼睛穿透混乱的人潮,精准无比地再次锁定了我!它的嘴角,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上咧开一个令人血液冻结的弧度。张建国没有拖住它!或者说……张建国已经……
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咙。它要完成最后的还魂,而我,就是那最后的祭品!停尸间!只有那里!我猛地转身,撞开一个推着器械车的护士,不顾一切地冲进通往地下室的消防通道!
身后,人群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门隔绝。楼梯间里只剩下我粗重急促的喘息、疯狂的心跳,以及……皮鞋踩在湿漉漉地面上的嗒、嗒声,不紧不慢,如影随形。
它跟上来了!就在后面!
我连滚带爬冲下最后几级台阶,停尸间那扇厚重的铁门就在眼前。老李锁门了吗我扑上去,抓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力一拧——
嘎吱……
门竟然开了!一股比记忆中更浓烈十倍、混合着福尔马林和某种腐败甜腻气息的冰冷死气扑面而来!
停尸间内,惨白的灯光依旧。一排排不锈钢停尸柜沉默矗立,制冷机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然而,在靠近门口的位置,那个停放湿尸的推车旁,此刻竟背对着我,站着一个人!
佝偻的背影,花白的头发,洗得发白的旧制服……
张……张老师我声音发颤,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
那人缓缓转过身。是张建国!他脸色灰败,嘴角残留着一丝暗红血渍,胸前的衣服被抓破,露出下方那个邪异的符号,此刻那符号颜色更深,如同渗血的烙印。但,他还活着!
盒子……拿到了他声音沙哑虚弱,目光落在我紧握的黑檀木盒上。
拿到了!张老师,那东西在后面!它……
我知道。张建国打断我,目光越过我,投向门外昏暗的楼梯间。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某种冰冷的决绝。关门。
我手忙脚乱地去拉厚重的铁门。
慢着。张建国忽然道,他的视线落在我手中的木盒上,把它给我。
我下意识地递过去。就在檀木盒离开我手掌的瞬间,张建国灰败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他枯瘦的手指抚摸着盒盖上金线绣的符文,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小林,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头莫名一悸,你知道‘借尸还魂’,最怕什么吗
我茫然摇头。
怕它的‘真名’。他缓缓举起木盒,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怕困住它、钉死它、让它永世不得翻身的……真名!
话音未落,停尸间的灯光猛地剧烈闪烁起来!滋滋的电流声中,阴影狂乱舞动!推车旁那具覆盖着白布的湿尸,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它来了!张建国猛地看向门口,厉声喝道,把门开条缝!让它进来!
我头皮炸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张建国眼神凌厉如刀,不容置疑!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将沉重的铁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门外,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那个穿着湿透工装、顶着张建国年轻脸庞的东西,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死鱼般的眼睛透过门缝,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的张建国,以及他手中那个黑檀木盒。它肿胀发白的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贪婪与忌惮交织的扭曲表情。
进来啊!张建国对着门缝嘶吼,胸膛上那个符号随着他的激动而起伏,你不是想要我的魂吗你不是想要这个吗!他高高举起黑檀木盒。
湿尸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饱含渴望的咕噜声。它僵硬地迈开脚步,湿透的布鞋踩在停尸间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粘腻声响,一步、一步,挤进了门缝。
就在它整个身体完全踏入停尸间的刹那——
哐当!!!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沉重的铁门狠狠关上、反锁!巨大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停尸间内轰然回荡!
几乎在同一瞬间,张建国动了!他枯瘦的手指以一种与他年龄和伤势极不相称的敏捷,猛地掀开了黑檀木盒的盒盖!
没有金光四射,没有符咒轰鸣。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本薄薄的、纸质发黄脆硬的——旧式急诊值班日志。
张建国一把抓起日志,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颤抖,迅速而精准地翻动着发脆发黄的书页。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掠过那些早已褪色的蓝黑墨水笔迹。
湿尸停住了脚步。它似乎对那本普通的日志产生了巨大的困惑,歪着头,肿胀的脸上满是空洞的茫然。
找到了!张建国猛地停在一页,手指死死按在页面顶端一行潦草的日期记录上——1978年10月15日,夜班。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湿尸,用一种沙哑、低沉、却仿佛带着某种古老律令力量的腔调,一字一顿地嘶吼出声:
陈水生!溺毙于西郊黑水河码头!怨气缠身四十七载!今日此时,此地此刻——
张建国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砸向湿尸!
真名在此!阴路已绝
滚回你的河底去——!!
陈……水……生……
当这个名字被吼出的瞬间,湿尸——陈水生那肿胀发白的脸,如同遭受了无形的重锤轰击!五官瞬间扭曲、塌陷!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极致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与痛苦!它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漏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覆盖在它身上的白布单无风自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这具借来的躯壳里被强行剥离!
停尸间内,所有不锈钢停尸柜的抽屉,同时发出了剧烈的、如同内部有重物疯狂撞击的——
哐!哐!哐!
几乎在真名吼出的同一秒,停尸间内所有不锈钢停尸柜的抽屉,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蜂巢,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撞击声!那不是零星的敲打,是上百个沉重的金属抽屉从内部被疯狂地、绝望地撞击!整个空间被这金属的咆哮填满,地面都在微微震颤。惨白的灯光在头顶疯狂闪烁、明灭,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如同垂死的呜咽。光与影在冰冷的墙壁和天花板上癫狂舞动,将张建国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和林锐惊骇欲绝的神情切割得支离破碎。
真名镇魂!阴路已绝!它回不去了!张建国嘶声喊着,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他枯瘦的手死死抓着那本泛黄的值班日志,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另一只手却痛苦地捂住了自己胸口——那个烙印着诡异符号的位置。此刻,那符号不再是暗沉的旧伤,竟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在苍老的皮肤下透出妖异的暗红光芒,随着撞击声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张建国的身体剧烈抽搐一下,脸色灰败一分。
林锐被这地狱般的景象钉在原地,肝胆俱裂。他看到离得最近的一个停尸柜抽屉面板,在内部猛烈的撞击下,嘭地一声向外弹开了半尺!一只覆盖着尸斑、青灰色的手,五指如钩,猛地从缝隙里探了出来!指甲刮擦着冰冷的不锈钢面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疯狂地抓挠着空气!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抽屉也相继被撞开缝隙,更多僵硬、死寂的手臂伸了出来,绝望地挥舞着,如同地狱里伸出的枯枝!整个停尸间,瞬间变成了百尸叩门的修罗场!
呃啊——!陈水生占据的湿尸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它肿胀的身体在白布下剧烈地鼓胀、收缩,那张年轻张建国的脸孔如同融化的蜡像般不断变幻、流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成一团蠕动的黑影。它似乎被真名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承受着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却穿透了混乱与光影,死死锁定了张建国胸前那搏动发光的符号!一种混合着滔天怨毒与极致渴望的贪婪,在那双非人的眼睛里燃烧!
它…它想抢那个符号!林锐瞬间明白了。那符号是连接,是通道,是陈水生被强行拖离这具躯壳后,唯一能抓住的、重返阳间的锚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建国做出了一个让林锐魂飞魄散的动作。他猛地将手中那本翻开的1978年值班日志,狠狠拍向自己胸前那个搏动发光的符号!同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决绝到灵魂深处的嘶吼:
林锐!开盒!看!1978年10月15日夜班记录!
林锐浑身一震,目光猛地投向被张建国扔到脚边的黑檀木盒。盒盖在刚才的混乱中已经掀开,那本薄薄的旧日志静静地躺在里面。他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的手指抓住日志冰冷的硬壳封面,疯狂地翻动着发黄脆硬的纸页。纸张哗啦作响,如同亡灵的絮语。1978年……10月……15日……
找到了!
泛黄的纸页上,褪色的蓝黑墨水字迹依旧清晰。记录人:张建国(实习医生)。事件:凌晨2:15,接诊无名溺水男性(约40岁),由码头工人陈水生(搬运工)送至急诊。患者全身湿透,无身份证明,昏迷状态,生命体征微弱。初步诊断:溺水,严重低温症。抢救措施:……
林锐的目光急速下移,心脏骤然停跳。
记录下方,是几行后来用不同颜色墨水补充的、潦草到近乎慌乱的备注:
后续:抢救无效,患者于凌晨3:40宣告死亡。码头工头赵某(随同)称死者为其手下,要求直接送停尸间,拒绝尸检,态度强硬。付清费用后迅速离开。
异常:死者送走后,码头工陈水生(送诊者)于清晨5:00独自返回急诊,神色极度惊恐,浑身湿冷,声称赵老大要灭口、他们把他推下河了……看到不该看的……。交予我一张沾血的货运单(疑似涉及走私),恳求庇护。未及详询,赵某带数名大汉闯入,强行将陈水生带走!称其发疯胡言。报警无果。
陈水生被拖走时,挣扎中撕扯我衣襟,指甲划破我胸口皮肤……血流不止。伤口处……竟形成类似其塞入我手中的货运单上印的诡异标记!灼痛难忍!
疑点:死者身份陈水生所言灭口、推下河是否属实赵某急于掩盖何事胸口此符号……究竟是何物不祥!大不祥!
货运单!林锐的目光猛地扫向日志纸页的夹层!一张边缘破损、颜色发黄发脆的薄纸,被折叠着夹在记录页之间!他颤抖着抽出,猛地展开——
纸上印着模糊的船运公司抬头,货物名称一栏潦草地写着:医疗设备(精密),但旁边用红笔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最下方,收货方签名处,赫然是一个林锐熟悉的签名——李后海(现任院长)!而单据的空白处,被人用深褐色的、疑似干涸血液的东西,画着一个与档案纸背面、张建国胸口一模一样的扭曲符号!
轰隆!真相如同惊雷劈入林锐脑海!
陈水生!这个码头搬运工,因为撞破了以工头赵某为首、甚至可能牵涉高层(李后海)利用医疗设备走私渠道进行的非法勾当(器官违禁药品),而被灭口推入黑水河!他临死前的滔天怨念和不甘,混合着冰冷的河水,以及那张沾染了罪恶与秘密、印着邪异符号的货运单,一同烙印在了试图救他的实习医生张建国身上!那符号,成了陈水生怨念的载体,也成了张建国终生无法摆脱的诅咒和与阴河的联系!四十七年的蛰伏,陈水生借尸还魂,不仅要找当年的仇人索命,更要夺回这个能让他真正立足于阳间的锚点——那个以张建国血肉滋养了四十七年的邪异符号!
呃啊啊啊——!!!
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与狂怒的尖啸将林锐从震骇中惊醒!只见陈水生占据的湿尸身体猛地爆开一团浓重的、带着淤泥腥臭的黑雾!黑雾翻滚,隐约显露出一个扭曲的、被水泡胀的巨人观轮廓——那才是陈水生真正的怨灵本相!它彻底抛弃了张建国的年轻皮囊!黑雾中伸出数条由粘稠黑水构成的触手,如同毒蟒出洞,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死亡的气息,疯狂地卷向胸前符号光芒已炽烈如小太阳的张建国!目标直指那个搏动的核心!
滚——回——去——!张建国须发皆张,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竟不闪不避,反而张开双臂,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主动扑向了那团裹挟着陈水生本体的黑雾!他胸前那燃烧般的符号,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噗嗤!
数条冰冷的黑水触手,如同最锋利的标枪,瞬间贯穿了张建国佝偻枯瘦的身体!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在他洗得发白的旧制服上大片晕染开来!
张老师!!!林锐目眦欲裂,肝胆俱碎!
张建国被黑雾触手贯穿的身体高高悬起,如同破碎的玩偶。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惨然的笑意。他浑浊的眼睛透过翻滚的黑雾,看向林锐,嘴唇翕动,微弱却清晰地吐出最后的遗言:
盒子…底…有路…走…
话音未落,他胸前那搏动到极致的血色符号,猛然向内坍缩!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热的黑暗漩涡,以那符号为中心骤然爆发!
不——!!!
陈水生怨灵化身的黑雾发出凄厉到灵魂震颤的尖啸,充满了不甘与绝望!它疯狂地挣扎、扭曲,试图脱离那恐怖的吸力,但无济于事!那黑暗的漩涡如同连接着阴河最深处的归墟,爆发出无可抗拒的力量!翻滚的黑雾、湿冷的怨气、以及陈水生那扭曲的灵体核心,如同被卷入黑洞的星尘,被狂暴地撕扯着、吞噬着,倒灌回张建国胸前那个坍缩的点中!
停尸间内,疯狂撞击柜门的百尸,如同被同时掐住了脖子,动作瞬间僵硬!所有伸出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撞击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制冷设备单调的嗡鸣,以及漩涡吞噬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
血光与黑雾在漩涡中激烈纠缠、湮灭。张建国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灰败下去,仿佛全身的精血和生命都在瞬间被胸前那坍缩的符号抽干!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头无力地垂向一边。而那吞噬了陈水生怨灵的黑暗漩涡,在达到极致后,猛地向内一收,彻底消失无踪。
噗通。
张建国残破干枯的躯体,如同被丢弃的破麻袋,重重摔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胸前衣服破碎处,只留下一个焦黑的、深可见骨的孔洞,边缘残留着灼烧的痕迹,那个诡异的符号已消失不见。他身下,一小滩暗红的鲜血正缓缓洇开。
停尸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灯光停止了闪烁,恢复了惨白而恒定的光芒。停尸柜安静地矗立着,抽屉紧闭,仿佛刚才那百尸叩门的恐怖景象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浓重血腥味、淤泥腥气,以及福尔马林混合的死亡气息,还有地上两具冰冷的尸体——小吴灰败的、被夺走阳火的躯壳,以及张建国胸前破开大洞、为封印邪灵燃尽自身的残骸——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惨烈。
林锐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停尸柜,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悲痛、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对眼前这非人景象的极致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近乎崩溃的神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灰尘,留下冰冷的痕迹。
结束了陈水生被拖回了阴河张老师…牺牲了自己
他茫然地看向张建国最后的遗骸,目光落在那本掉落在一旁、翻开的1978年值班日志上。血污浸染了泛黄的纸页。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被张建国扔到他脚边的那个黑檀木盒内部,似乎有一层浅浅的夹层底板,因为刚才的震动而微微翘起了一角。
盒子底有路走!
林锐如同触电般猛地扑过去,抓住盒子。手指颤抖着抠进那翘起的底板边缘,用力一掀!
咔哒。
一层薄薄的黑檀木板被掀开。下面,根本不是盒子的实木底,而是一个狭窄的夹层空间!里面没有符咒,没有法器,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非常老旧的、医院的地下管网施工蓝图!
林锐颤抖着将蓝图展开。图纸上线条密布,标注着各种管道和通道。他的目光急速扫过,最终在急诊楼停尸间的位置,看到一个用红笔清晰圈出的点,旁边潦草地写着一行小字:
通风管道→废弃锅炉房→西墙外
一条生路!张建国用生命换来的、逃离这个地狱的最后指引!
巨大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悲痛和恐惧。林锐一把抓起蓝图,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张建国和小吴的遗体,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再次击倒,但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带来了短暂的清醒。
不能留在这里!必须活下去!把真相带出去!
他踉跄着扑向停尸间一侧墙壁上巨大的通风管道百叶窗出口。按照蓝图指示,这就是起点!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掰那冰冷的金属百叶窗叶片……
通风管道的金属百叶窗在林锐疯狂的撕扯下发出刺耳的呻吟。铁片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混着铁锈滴落,他却毫无知觉。身后停尸间死寂如墓,但空气中残留的福尔马林与血腥味像无形的鬼手扼住他的喉咙。他蜷身钻入管道,腐锈的金属壁蹭过肩背,逼仄的空间里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管道深处传来的、规律如心跳的滴水声——嗒…嗒…嗒…
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线。他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微光映出手中蓝图:一条蛇形路径指向废弃锅炉房,那是张建国用命换的生路。他手脚并用地爬行,管道震颤着传来远处急诊大厅模糊的喧闹——救护车的鸣笛、家属的哭喊,仿佛另一个世界。而这里,只有冰冷和死寂。
突然,前方传来黏腻的拖行声。
林锐猛地熄屏,全身僵冷。
黑暗中,两点幽绿的光倏然亮起——像一双浮空的眼睛!
林锐连滚带爬跌出管道,摔进锅炉房的煤渣堆。腐臭的蒸汽弥漫中,他看清了绿光的源头:一只锈蚀的压力表盘,玻璃碎裂处渗出荧绿的液体(医院废弃的放射性示踪剂残留)。虚惊未散,一声冷笑却从阴影中炸响:
等你很久了,林医生。
副院长李后海拄着手杖踱出,西装革履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他脚边倒着昏迷的护工老李,手中把玩的正是林锐遗落的黑檀木盒。
张建国以为能带着秘密进坟墓李后海踢了踢脚边一叠发黄的纸——1978年的走私货运单,签名处李后海三字被陈水生的血染成暗红。当年赵工头把人推下河时,我就在码头看着。那傻子陈水生,竟想用货运单勒索我……
他举起手杖指向林锐,杖头弹出寒光凛凛的手术刀:急诊科不该有活人知道真相。
刀锋刺来的刹那,林锐抓起煤渣扬向李后海双眼,翻身撞向生锈的锅炉阀门!
你找死!李后海捂眼怒吼。
阀门崩裂,滚烫的残存蒸汽喷涌而出,瞬间笼罩李后海。凄厉的惨叫声中,林锐拖着老李扑向西墙裂缝——蓝图上最后的生路。
月光从墙外泻入,林锐半个身子已探出废墟。突然,一只湿冷黏滑的手攥住了他的脚踝!
陈水生腐烂的脸从蒸汽中浮现,胸腔裂口处嵌着张建国焦黑的残骨。
票…还没收…
河腥味灌入林锐的口鼻。
生死一线间,林锐摸到怀中那张染血的货运单,狠狠拍向怨灵额头!
陈水生!你的仇报了——李后海替你殉了黑水河!
货运单上血印的符号骤然灼亮!怨灵尖啸着扭曲消散,化作一地腥臭的黑水。
晨光刺破云层时,林锐站在市公安局门口。他递上沾血的蓝图、货运单,以及手机里录下的李后海临终忏悔。
经查证,1978年走私案涉及非法器官交易,时任采购主任李后海协同犯罪团伙灭口码头工人陈水生…——三个月后的新闻简报如此写道。
林锐重回急诊科值夜。新来的护士指着停尸间方向窃语:听说以前闹鬼他低头填写交班记录,钢笔在张建国名字上顿了顿,最终划上黑线。
感应门突然洞开,担架床冲入大厅。
浑身湿透的溺水者被抬下,一只惨白的手倏然滑落,掌心紧攥的纸条飘到林锐脚边——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