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见习风水师 > 第一章

子时的暴雨砸在白塔医疗中心锈蚀的招牌上,溅起一片混浊的水雾。
医院黑洞洞的入口,像巨兽贪婪张开的喉咙,无声地吞噬着浓稠的黑暗和连绵的雨线。
湿冷的阴风打着旋儿从门洞深处卷出,裹挟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铁锈的腥气、消毒水的刺鼻,底下还隐隐埋着一丝甜腻的腐坏,如同搁置太久的胎盘,闻之令人头皮发麻。
李墨阳攥紧了手中的青铜罗盘。
冰冷的金属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盘面中心的天池针正疯狂震颤,发出低微却尖利的嗡鸣,带动镶嵌其上的那枚战国刀币碎片也跟着不安地跳动。
指针最终死死钉在罗盘外圈大凶的巽位刻度上,针尖泛着一层不祥的暗红,那是煞气凝聚如实质的征兆。
少阳脉逆走,血婴成煞局…一个冷冽如冰刃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
沈青鸾斜倚在剥落了大半漆皮的医院门柱旁,指尖捻着一小撮朱砂。
她看也没看身后略显紧张的弟子,只将那点猩红凑到唇边,轻轻一吹。
嗤啦一声轻响,朱砂粉末竟凭空燃起幽蓝的火焰,跳跃的火苗瞬间撕开浓重的黑暗,照亮了门廊内壁上密密麻麻的暗红色手印。
那些手印五指细长得超出常理,每一个掌心位置,都诡异地裂开一道婴儿小嘴般的豁口,正无声地往外渗出粘稠、荧亮的液体,像垂死的萤火虫。
九曲黄泉局已成,沈青鸾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这地界,早该一把天火烧个干净。
她收起指尖残留的蓝焰,抬腿迈过那道腐朽的门槛,墨绿色的旗袍下摆在阴风中猎猎翻飞,开衩处缝缀的二十八宿银片随着她的步伐相互碰撞,发出细碎清冷的微响。
跟紧,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阴司路。
李墨阳喉结滚动了一下,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腥腐味的空气,紧随而入。
皮鞋踩在门厅湿滑的地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不是水,是某种粘稠的、带着微弱荧光的分泌物,从地砖缝隙和墙根处不断渗出,汇聚成浅浅的、缓慢流动的溪流。
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走廊两侧的墙壁早已不是冰冷的石灰,暗绿色的墙纸下,无数蚯蚓般的血管在搏动、隆起,又隐没,整条走廊如同一条巨大生物蠕动的肠道。
头顶原本惨白的日光灯管,如今蒙上了一层浑浊的油膜,光线被扭曲、晕染成一片病态的幽绿,勉强照亮这片活地狱。
沈青鸾的脚步在第三条岔路口停下。
她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首,仿佛在倾听什么。
李墨阳手中的罗盘猛地一沉,天池针剧烈地左右摇摆,针体上那抹暗红陡然加深,几乎要滴出血来。
人盘针则像被无形的手指拨弄,逆着常理,死死指向代表风邪的巽位。
脚下的荧光粘液突然加速流动,朝着一个方向汩汩涌去。
三针分金,天地人三才为秤…蠢材,只看天池针作甚!沈青鸾的声音带着金石般的冷硬,骤然响起。
她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鬼魅,白玉烟杆带着破风声,啪地敲在李墨阳紧握罗盘的手背上。
钻心的疼让他几乎脱手。
人盘针都偏到巽位去了!这是古神伪脉在惑你心神!沈青鸾的声音不容置疑,她一步踏前,发髻间一缕乌亮的青丝无风自动,如灵蛇般探出,精准地缠绕上罗盘中央微微凸起的人盘针枢钮,
人盘如妇,强扭伤魂。用你的气,引它归位!
李墨阳心头剧震,强压下被煞气侵扰的烦恶感,凝神静气,依循沈青鸾平日所授的导引法门,将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气息缓缓渡向罗盘。
说也奇怪,那原本被无形之力死死按在巽位的人盘针,在青丝缠绕和他气息的牵引下,竟开始艰难地、一点点地挣脱束缚,最终颤巍巍地指向了代表雷霆正气的震宫方位!
几乎就在针位落定的刹那,异变陡生!
李墨阳眼角余光瞥见自己投在湿滑墙壁上的影子
——那本该忠实跟随他动作的轮廓,竟猛地扭曲、拉长,像一滩粘稠的墨汁般脱离了他的身体,无声无息地沿着墙角,迅疾无比地扑向走廊深处一个敞开的保温箱!
那箱体表面凝结着厚厚的黑红色血痂,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蠕动。
震位三寸,掷开元通宝!快!沈青鸾厉喝如惊雷炸响。
李墨阳几乎是凭着本能,手指已探入怀中暗袋,摸到那枚温润的古钱,看也不看,朝着自己影子扑去的方向,用尽全力甩出!
铜钱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带着破邪的嗡鸣,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那扭曲黑影的咽喉位置!
呃啊——!一声非人的、混合着婴儿尖啼与金属摩擦的惨叫从影子方向爆发出来。
那扭曲的暗影瞬间凝固,如同被钉死在墙上的标本,剧烈地抽搐挣扎。
沈青鸾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射出,手中一道浸透朱砂的墨斗线如毒蛇吐信,闪电般缠绕上那凝固暗影的脖颈。
影子惧古铜与离火!记住!她手腕猛地一绞,朱砂绳瞬间收紧,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噗嗤!一声闷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
那凝固的暗影在红光中剧烈扭曲、收缩,最终化作一缕带着焦糊味的黑烟,彻底消散。
原地只留下那枚深深嵌入墙体的开元通宝,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腥甜。
冷汗顺着李墨阳的鬓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死死盯着那枚救命的铜钱,心脏狂跳如擂鼓。
沈青鸾已收回墨斗线,姿态依旧冷峭,只是呼吸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她走到那敞开的保温箱前,幽绿的灯光映着她半边侧脸,冷硬如玉石。
箱内没有婴儿。
只有一团硕大的、暗红色的肉瘤,表面覆盖着粘腻的胎膜,正随着某种诡异的心跳节律,一下、一下地搏动着。
肉瘤中央,赫然镶嵌着一块残破的塑料工牌,荧光映照下,勉强能辨出上面的字迹
——Dr.艾尔文,X-23项目首席。
沈青鸾伸出两指,用那支裂纹密布的白玉烟杆,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冰冷的工牌边缘,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
科学者…真是造得好孽。她收回烟杆,目光锐利如刀,扫向走廊更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走吧,真正的‘产房’,还在后头。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羊水,每一步踏在荧光流淌的地砖上,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噗滋声。
走廊尽头,两扇厚重的、漆皮剥落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比外面更浓郁十倍的腥甜腐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头皮发麻的…婴儿啼哭
不,更像是无数把生锈剪刀在反复开合的金属摩擦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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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鸾在门前站定,并未立刻推门。
她解下一直缠绕在纤细腰肢上的那条暗沉物事——竟是由一百零八枚万历通宝古钱熔铸而成的沉重锁链,缚神链。
链条摩擦着她墨绿的旗袍,发出低哑的、如同蛇骨摩擦的沙沙声。
她将锁链一端不容分说地系在李墨阳的左手腕上,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侵入骨髓。
风水师探煞,活人拴死物,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在死寂的空气中却异常清晰,
防的是…人先变鬼。链子末端,一枚小巧的青铜铃铛无声地悬垂着。
她抬脚,墨绿色旗袍的开衩处,一线肌肤在幽暗光线下惊鸿一瞥,随即被踹开的铁门内涌出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吞没。
门后,是炼狱。
巨大的育婴室早已面目全非。
墙壁、天花板、地面,全部被一层搏动着的、暗红色的肉质膜覆盖,如同巨大生物的内脏。
数十个保温箱歪歪斜斜地堆在角落,玻璃全部碎裂,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箱体上X-23-23的标签在肉质膜覆盖下若隐若现。
房间中央,一坨难以名状的巨大肉块如同心脏般搏动着,表面布满虬结的荧光血管,每一次收缩都挤出大量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羊水。
空气中弥漫着尖锐的、非人的哀嚎,层层叠叠,仿佛来自深渊的哭丧。
那哀嚎的源头,就在那搏动肉块的顶部。
一个扭曲的身影倒悬着——依稀还能辨认出残破的护士服,但下半身已完全撕裂,从腹部裂开的巨大肉腔中,探出数十条沾满粘液的、章鱼般的暗红触须,疯狂舞动!
它的面部皮肤近乎透明,颅骨内,一个拳头大小、布满神经网络的畸形胚胎清晰可见,正随着哀嚎声微微搏动。
哀嚎助产士!
沈青鸾眼中寒芒爆射,不退反进,手腕一抖,缚神链末端的青铜铃铛骤然发出急促而清越的叮铃声!
这铃声仿佛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竟将那无处不在的刺耳哀嚎稍稍压制了一瞬!
用我教的三才镇尸局!震宫钉符,离宫引火,坤宫镇物!沈青鸾的厉喝如同惊雷,在狭小的空间炸响。
她身形如鬼魅般退至李墨阳身后,竟是要他主阵!
李墨阳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巨大的恐惧和师父的信任化作一股蛮力。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腥甜让他瞬间清醒,混合着精血的唾沫狠狠喷在手中紧攥的几张黄符上!
脚踏七星,手掐法诀,沾血的黄符如离弦之箭射向震宫(正东)位!
噗!噗!噗!
三道符箓精准地钉在搏动肉壁上,朱砂符文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
哀嚎助产士的动作猛地一滞,裂开的腹部肉腔中舞动的触须也出现了刹那的僵硬。
就是现在!李墨阳左手已抄起腰间悬挂的青铜产钳——那冰冷沉重的触感此刻是唯一的依靠。
他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产钳朝着离宫(正南)方位狠狠掷出!
产钳撕裂空气,钳头直指那搏动肉块上一根格外粗壮的荧光血管!
哼!一声不屑的冷哼自身后传来。
沈青鸾的身影更快!一道翠绿的流光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在离宫位肉壁上——那是她发髻上拔下的本命玉簪!
玉簪没入肉壁半寸,翠光暴涨!
轰——!
离宫位被玉簪击中的肉壁猛地向内塌陷,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
紧接着,一道灼热的、带着硫磺气息的赤红火焰凭空爆燃,沿着玉簪刺入的位置疯狂蔓延!
正是三才镇尸局的离火位被成功引动!
空气被烧灼得噼啪作响,刺鼻的焦臭味瞬间盖过了腐甜。
哀嚎助产士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尖啸,倒悬的身体疯狂扭动,腹部的触须不顾一切地朝着引动离火的玉簪位置抽打而去!
李墨阳掷出的青铜产钳,挟着风雷之势,此刻才堪堪飞至!
目标并非触须,而是哀嚎助产士因扭动而暴露出的、那位于坤宫(西南)方位、搏动得最为剧烈的核心肉瘤!
噗嗤——!
沉重的青铜产钳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颗暗红的核心肉瘤!
粘稠的、散发着强烈荧光的污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
呃啊——!哀嚎助产士的尖啸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倒悬的姿势凝固,舞动的触须无力地垂下。
颅骨内那个搏动的胚胎,光芒急速黯淡下去。
成了!李墨阳心头狂喜,紧绷的神经刚有刹那松懈。
异变就在此刻发生!
哀嚎助产士那颗被产钳贯穿、看似死去的核心肉瘤,在光芒彻底熄灭的前一瞬,猛地爆裂开来!
并非血肉横飞,而是喷溅出无数细如牛毛、闪烁着剧毒幽光的黑色血针!
范围之广,笼罩了整个坤宫方位!
而沈青鸾,为了确保坤宫镇物(产钳)一击必杀,此刻正站在坤宫边缘!
师父!李墨阳目眦欲裂,想也不想,猛地扑了过去,试图用身体阻挡那蓬毒针!他快,毒针更快!
千钧一发!
一道墨绿色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反冲而来!是沈青鸾!
她竟在电光石火间强行扭转了身形,将原本扑向她的李墨阳狠狠撞开!
嗤嗤嗤嗤——!
密集如雨的毒针,绝大部分狠狠钉入了青鸾挡在前面的左肩和手臂!
墨绿色的旗袍肩袖瞬间被腐蚀出无数细小的孔洞,露出下面迅速变得青黑、肿胀的肌肤!
几根毒针甚至擦过她修长白皙的脖颈,留下一道迅速发黑的灼痕。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青鸾紧咬的唇瓣间溢出。
她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右颊那道旧疤显得愈发狰狞。
师父!李墨阳被撞得踉跄后退,站稳后看到这一幕,心胆俱裂,扑到青鸾身边。
慌什么!沈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冷硬如铁。
她看也不看肩上可怖的伤口,染血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查看伤势,而是猛地攥住了李墨阳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她的指尖冰冷,带着粘稠的血迹,不容抗拒地牵引着李墨阳的手,狠狠按向她自己左侧的锁骨下方!
触手所及,并非预想中温润滑腻的肌肤。
指尖下的触感诡异而惊悚——一片冰凉、滑腻,如同覆盖着薄薄鳞片。
更可怕的是,李墨阳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之下,正有一道道蚯蚓般粗硬的凸起在皮下疯狂地游走、扭动!
每一次蠕动都带来微弱的搏动感,仿佛有什么活物被禁锢在皮肉之下,正拼命挣扎着想要破体而出!
那正是被古神侵蚀的伪脉!
呃啊!青鸾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更痛苦的闷哼,攥着李墨阳手腕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彻底失去血色,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
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李墨阳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看…清楚了吗她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血腥气,那双异色的眼眸死死盯着他,左眼琥珀深处有玄奥的符文一闪而逝,右眼灰白如死鱼,
这就是…强动人盘针…引动伪脉反噬…的代价!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挤出来,七日内…若解不开…震宫谜题…这些‘东西’…就会爆开我的喉咙!
李墨阳的手掌还死死按在她锁骨下那片冰凉滑腻、疯狂搏动的皮肤上。
掌心传来的诡异触感和她痛苦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一股混杂着惊骇、愤怒和难以言喻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头顶,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他眼前骤然闪过残影——深夜孤灯下,青鸾咬着布巾,用一把薄如柳叶的银色小刀,颤抖着剜开自己颈侧的皮肉,试图挑出那些在皮下蠕动的青黑色经络…
冷汗浸透她的鬓发,剧痛让她美丽的五官扭曲,却始终未发出一声哀嚎。
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带着剜心刺骨的痛楚,瞬间击溃了李墨阳所有的理智。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是因为手腕的剧痛,而是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开的灼热洪流!
一直被沈青鸾强行按在她锁骨下的右手猛地挣脱钳制,反手一把握住了还深深插在哀嚎助产士残骸上的那柄青铜产钳!
产钳入手沉重冰冷,上面沾染的污血尚未干涸,散发着浓烈的腥腐。
但此刻,这冰冷的金属却仿佛成了他怒火的延伸!
李墨阳双目赤红,根本不顾什么方位阵局,也忘了沈青鸾平日严厉的训导,纯粹凭着胸中那股焚天的怒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双手紧握产钳的长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和重量,朝着房间中央那坨仍在微弱搏动的巨大肉块核心,如同持着巨神的战矛,狠狠捅刺下去!
给我——死!!!
噗嗤——!!!
沉重的青铜产钳毫无阻碍地贯穿了腐肉!
这一次,没有任何荧光污血喷溅。
被刺穿的肉块核心发出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如同皮革被撕裂的怪响,紧接着,整块巨大的腐肉以产钳刺入点为中心,肉眼可见地急速萎缩、干瘪、发黑!
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生机和邪异力量!
覆盖着墙壁、天花板的肉质膜也随之剧烈抽搐、痉挛,如同退潮般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僵硬。
偌大的育婴室,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只有李墨阳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败的风箱。
他保持着双手紧握产钳、全力下刺的姿势,大口喘着气,汗水混合着溅到脸上的污血,沿着下颌线滴落。
产钳深深没入干瘪的肉块,只余下冰冷的青铜柄还握在他手中。
沈青鸾倚靠在门边的墙壁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左肩和手臂上被毒针腐蚀的伤口周围,青黑色正缓慢地、顽强地向四周皮肤蔓延。
她看着中央那个如同被钉死在地上的弟子,看着他手中那柄象征着风水师断孽的青铜产钳,看着他赤红的双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狂暴和一丝后怕的茫然。
她染血的唇边,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责备,没有赞许,只有一种近乎于…悲凉的释然。
她抬起未受伤的右手,用染血的指尖,轻轻拂去李墨阳下颌上沾染的一点污血。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于温柔的疲惫。
疼吗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气息也有些不稳,目光却紧紧锁着他的眼睛,疼…才能记住…
她顿了顿,似乎牵扯到了肩上的伤,眉心微蹙了一下,…巽位符,不可单用。三针分金…天地人…缺一不可。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血腥气,拂过皮肤却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李墨阳赤红的双眼对上她近在咫尺的异色眸子,在那片琥珀与灰白的深处,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也看到了她眼中难以掩饰的虚弱和一种…近乎诀别的平静。
暧昧与血腥的气息在死寂的育婴室里无声交织。
天光微熹,一线惨白终于刺破了笼罩医院多日的厚重铅云,透过破碎的穹顶玻璃,吝啬地洒入一片狼藉的育婴室。
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如同无数细小的亡魂。
中央那坨被青铜产钳贯穿的巨大肉块,已彻底化为焦炭般的黑色硬块,再无一丝生机。
沈青鸾倚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断墙边,墨绿色的旗袍肩袖撕裂处,被毒针腐蚀的伤口周围,青黑色的蔓延似乎被暂时遏制,但皮肤下的伪脉依旧如活蛇般不时凸起游走,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痉挛,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分透明。
李墨阳沉默地单膝跪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点散发着清冽药香的黑色膏药,涂抹在她颈侧那道被毒针擦过的灼痕上。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颈间细腻而冰凉的肌肤,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心头微微一颤。
沈青鸾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气息微弱却平稳。
直到药膏敷好,她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李墨阳手中展开的一卷特制黄麻纸——那是即将呈交长老会的《白塔医院腐化镇压提案》初稿。
念。她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
李墨阳深吸一口气,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响起:
《白塔医院腐化镇压提案》
勘测人员:李墨阳(见习生)、沈青鸾(见习教师)
勘测时间:癸卯年七月十五子时
一、风水异变结论:
此地已成‘活体子宫’凶煞绝地。地户坤宫被邪术强占,古神胚胎逆转少阳脉为‘伪产道’,致全院化为古神育胎之所…
灵体图谱:确认哀嚎助产士本体乃X-23受试者亡魂聚合,其怨煞凝结之核,惧未腐化之‘母血’…需以特定载体引之…
二、联合镇压方案(风水师主导):
于子时爆破主入口反弓煞位,引地火焚煞…
以阴阳槐木根系为引,重构地脉流转…每株槐木之下,需埋藏一名‘纯阳命格’之自愿者,以阳魂为薪,镇锁阴煞…
李墨阳念到这里,声音艰涩了几分。
沈青鸾忽然抬手,用未受伤的右手,直接按在了麻纸卷上,打断了他。
她沾着血污和药膏的指尖,不知何时已捻起一支细若牛毫的紫竹小笔,笔尖蘸着的,竟是浓稠如墨、隐隐泛着金光的——心头精血混以丹砂!
她无视李墨阳惊愕的目光,手腕悬空,在那纯阳命格自愿者几个字旁边,笔走龙蛇,以凌厉如刀的小楷批注:
墨阳,真正的凶险不在古神,在人心。谨记,风水师永不与科学者共焚香!——鸾
血色的字迹在黄麻纸上迅速凝固,透着一股惨烈决绝的意味。
批注写完,青鸾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微微一晃。
李墨阳下意识地想去扶她,她却猛地抬手挥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倔强。
她挣扎着,扶着断墙站起身,目光投向育婴室那扇被炸得扭曲变形的铁门之外,投向走廊深处更加幽暗的、通往地下实验室的方向。
晨光勾勒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墨绿旗袍上残破的星宿银片在微光中闪烁,如同将熄的星辰。
她解下腰间那串沉重的、由一百零八枚万历通宝熔铸而成的缚神链,没有再看李墨阳,只将链条末端那枚小巧的青铜铃铛,轻轻放在了他染血的掌心。
金属冰凉刺骨。
在这等我。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若…若一个时辰后,震宫方位(正东)的阴阳槐无风自动,叶落如雨…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侧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双异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李墨阳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是托付是诀别抑或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悯
就用这产钳…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柄沾满污血的青铜法器上,唇角似乎想扯出一个弧度,最终只化作一片荒芜的平静,
…断我孽缘,莫让为师…堕为这腐巢的一部分。
话音未落,她已决然转身,墨绿色的身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走廊尽头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
唯有手腕上缚神链残留的冰冷触感,和掌心那枚带着她体温的青铜铃铛,证明她并非幻觉。
死寂重新笼罩。
只有晨光在缓慢移动,照亮废墟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黄麻纸上那行未干的、惊心动魄的血字批注。
李墨阳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青铜铃铛和那卷沉重的提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另一只手掌——掌心之中,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物件正静静躺着。
那是青鸾那支本命玉簪的簪头。
翠绿的玉质,被火焰燎烤过,边缘带着细微的焦痕。
玉的中心,一点殷红如同活物般缓缓沁出、晕染,那是她强行引动离火、承受反噬时,心头精血逆冲所染。
玉温润,血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