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她替他扫清万敌、送情报、救命三次,换来的是一纸打入别院、父坟被刨、坠井焚尸。
三月后,她披凤袍、执金令、一朝归来——
朝堂百官跪迎,她却只看着昔日恩人冷笑:如今,你也配求我原谅
他悔到疯,跪断膝,她却早已无心恋爱,心中只余——江山雪冷,权掌天下。
一、凤冠为冢,血婚为囚
我是在穿凤冠的时候,才知道那顶凤冠不是给我的。
手指刚触到那抹金光,一只白玉手便将它从我眼前移开。
这不是你的。楚婉柔含笑道,目光却凉得像冰。
我站在偏厅,裙摆扫过檀香红毯,一身绯红嫁衣,如同闯错了别人的婚宴。
可我记得,王爷许我,若平定西南之乱,凤冠由我执。我开口,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婉柔轻轻一笑:惊鸿姐姐忘了,你是义女,无名无分。
我怔了一瞬,心口却是一阵抽疼。
今日摄政王府大婚,满城张灯结彩。
我在喜前三日还在为萧祁曜拟定政折,昨夜刚从军中归府。
马蹄未干,没想到迎我的却是这番场景。
屋外锣鼓齐鸣,百官朝臣齐聚王府,我原以为我是新妇,至少是主人。
可此刻,我竟连进正厅的资格都没有。
王爷怎会……我迟疑,话未说完,一道身影已自长廊尽头缓步而来。
他一身玄锦礼服,金冠束发,清俊冷冽。
正是今日新郎,摄政王萧祁曜。
我下意识上前一步:王爷……
他却仿佛不曾看见我,脚步不停,视线越过我头顶,望向楚婉柔,唇角微挑:时辰快到了。
是。婉柔娇声应下,低头浅笑,余光狠狠扫过我。
我看着他与她并肩而行,红毯之上,钟鼓齐鸣,喜乐盈门。
那曾许我凤冠的男人,如今牵起别人之手,步入婚堂。
我像被丢进冰窖,血液一寸寸冷下去。
可还没完。
当我试图退回内院,却被两名嬷嬷拦下:王爷有令,沈姑娘不得离席。
我回头看去,只见楚婉柔坐于婚堂高位,刚抿了一口茶,突然脸色惨白,手中杯盏落地。
毒……有毒!她惊呼一声,口吐鲜血,瘫倒在喜毯中央。
场面顿时混乱。
快请太医!
护驾!
护住楚小姐!
侍卫涌入,内监奔走,摄政王脸色沉如死水,一把抱起楚婉柔:封锁王府!将沈惊鸿拿下!
我被两名侍卫架至堂前,耳边全是喧哗与指责。
她是前朝余孽之女,今日正巧出事,岂非早有预谋
沈家人早该清洗,不能让其再得宠信!
王爷,必须立威,方可平乱!
我冷汗涔涔,艰难开口:我未曾下毒!我刚入府……
证据确凿,药盏上有你独用佩香。嬷嬷上前,举着一方香囊,是我从小佩戴的物件。
我一瞬僵住。
惊鸿……你为何要做此事楚婉柔虚弱地倚在萧祁曜怀中,泪光盈盈,我们姐妹情深……你怎忍心……
她眼眶含泪,身姿凄楚,那模样落在百官眼中,分外楚楚可怜。
我死死盯着萧祁曜,想看他是否也信了这场戏。
他低头,垂眸望着我,半晌,只冷冷吐出一句:沈惊鸿,打入别院,禁足终身。
我脑中嗡一声,像被雷劈了一道。
我无罪!我挣扎,是她陷害我!她演的戏你看不出来
住口!萧祁曜沉声,声音寒若冰刀,事已至此,莫要再狡辩。
他不看我。
哪怕一眼。
我心如刀绞,步步后退,却被人猛然拉住。
刚才还‘虚弱无比’的楚婉柔,现在又生龙活虎了。
惊鸿姐姐,既是误会,你受些责罚,心服口服,方能自证清白。
楚婉柔轻声说完,抬手就是一记巴掌。
啪!
我脸颊一热,耳边轰鸣。
紧接着是第二记、第三记。
她像在抽打罪妇那样抽我,唇角含笑,眼中却是赤裸的恨意。
我摇晃着要站直,却被她一脚踹倒在地,凤冠碎落一旁,珠玉滚了一地。
她还故意凑近前来,一字一顿,感激惊鸿姐姐成全。
我伏在冰冷的地砖上,唇角渗血,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红。
红的是喜毯,红的是血,也是我最后的尊严。
我望向萧祁曜,他立于红烛下,一言不发,只是紧了紧怀中人的手。
我想开口,舌尖却像被冻住。
新王妃无碍,仪式照旧!
外头礼炮齐鸣,众人高呼:百年好合,千秋万代。
他终是转身,步入洞房,留我一人倒在喜堂正中,如弃犬般狼狈。
我在心里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们说,凤冠为荣,是女子一生至高。
而我这一顶凤冠,原来是我的冢,是我的囚,是我亲手替别人戴上的嫁衣。
二、烟井冷雨,白骨藏香
三日。
我在王府西南角那间荒废的小院,活生生熬了三日。
屋瓦漏雨,墙角渗水。第一夜,水淹入榻前,潮意如蛇,一点点爬上脊骨。
第二夜,连根蜡烛都没了,只靠月光勉强照着滴水的檐角。
第三夜,风雨再至,我整整咳了一夜,咳到喉头都是腥甜。
饿,冷,痛。
比这些更难熬的,是等。
我等他来问一句真假,问我一句是否委屈。
可三日过去,连一碗粥也没送进来。
送食的嬷嬷只冷笑:王爷有令,禁足者,不得与人接触。
我死死捏住袖口,不愿让她看见我颤抖。
原来他真信了。
真信我毒人,真信我丧心病狂,真信我连他婚礼也敢毁掉。
哪怕我从不曾要过婚书,也从未贪那凤冠荣宠。
·
夜深了,我蜷在墙角,抱着膝。
贴身丫鬟雪杏,是我在将军府时就带来的。
我虽被打入别院,但她仍跟在我身边。
可今晚,她迟迟未归。
直到窗外雨声稍歇,我听见一道踉跄的脚步,带着血腥味闯进小院。
主子……她的声音像被刀子割过,气若游丝。
我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口,只见她跪在院中,雨水打湿鬓发,半边脸是血,手中捧着个东西。
是一枚残破的香囊。
快走……她用尽全力,捏住我手腕。
话没说完,她身子一软,倒在我怀中。
我慌忙去探她鼻息,早已断绝。
香囊裂开,里头掺着一撮毒粉。
我认得,是噬魂散,沾肤即中,七窍溢血而死,死状凄惨。
快走。这两个字,她咬着舌根留了下来。
我僵坐在雨中,手指死死抓住香囊,指甲嵌入肉里,才堪堪逼回眼泪。
雪杏……可我又能去哪呢
我低语,却没注意到身后那道暗影,已经悄无声息靠近。
惊鸿姐姐。
那声音柔腻,似春水轻漾,我来送你上路了。
我猛地回头。
是楚婉柔。
她穿着一身素色襦裙,雨水打湿鬓角,手中握着一盏油纸灯,宛如一个替人引魂的鬼。
她看着我,笑容温婉:王爷心太软,留你一命是怜惜旧情,可我不同。我从不信狐狸能变成马。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却没惊动任何守卫。
我这才明白,这间院子,不是别院,是囚牢,是坟场。
是你……杀了她我看向雪杏的尸体,嗓子里仿佛堵了一团炭灰。
她听得太多了。楚婉柔轻描淡写,放心,她走得比你快些,不痛。
她手中提着油灯,一脚踹翻我脚边的砖块。
地砖下,是一口幽深的黑井。
焚尸井。
王府旧地,早废弃多年,寻常人不知,我却在一次修院时见过。
传说这井深不见底,投物无声,是王府处置死囚的密地。
你该庆幸。她半蹲下身,轻轻捏住我下巴,我不想毁你容貌,毕竟……王爷还是喜欢你的脸的。
我一把挣脱,抬手就要反击。
她却早有准备,一掌劈在我肩颈,顿时天旋地转。
去吧,惊鸿姐姐。她低声,别再碍我的眼了。
她推我下去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连一点都没有。
井壁冰冷滑腻,我下意识去抓,指甲几乎剥落,指骨错位,血肉在石缝里拉扯成条。
我不该信你们……不该信……我牙关咬碎,血腥充满口腔。
坠落的过程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直至水声扑面,我整个人被摔入冰水之中。
那是死的味道。
骨头像被斧头一节节劈开,意识渐远。
我想挣扎,可双手已折,脚踝剧痛,血液沸腾又冰冷。
我想,我真的要死了。
可就在我彻底昏厥前,一只手,从水下伸出,猛地拉住我肩膀。
别睡。
那声音低哑,像浸着风雪。
你若死了,天下谁还敢跟他们斗
·
再醒来,是在一间荒废寺庙。
我浑身湿透,伤痕累累,意识模糊。
床边坐着一个黑衣男人,面覆半面银纹面具,看起来冷峻陌生。
你……我费力开口。
他转头看我,低声道:我是锦衣司太后的暗线,代号‘影十一’。当年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次。
我终于想起,五年前的南疆战线,我护过一个身负重伤的死士,未曾多问姓名,只留了信物。
他将信物从袖中取出,是我旧年用来包伤药的红布角,上头还缝着鸿字。
他们说,你已病死。他轻声,尸骨无存,王府早封口。
我闭上眼,胸口却像要炸裂。
原来,在所有人眼里,我已经死了。
沈惊鸿这个人,从此可以随他们涂抹、毁去、埋葬。
但我活着。
我睁开眼,笑了一声,笑中带血。
那就让他们看看,死人怎么回来讨债。
三、父冢被刨,命骨成灰
月黑风急。
我蜷缩在庙中破毯之上,咬牙忍着骨缝间渗出的疼。
井底带下的伤未愈,热意却渐蔓延四肢,似有火从血管中往外烧。
影十一熬了药,逼我喝下。
他动作粗粝,一边灌一边道: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报仇。
我咽下一口苦药,险些吐出来。
喉头都是腥甜与药渣混合的味,我却清醒了些。
那一夜从井中捡回命,我本以为这世间再无更狠的痛。
可我错了。
真正的痛,是骨血被践踏,是至亲的尸骨,被人踩入泥里还要焚成灰烬。
消息传来,是三日后。
锦衣司暗线趁夜而至,将一卷密报递给影十一。我
坐在角落,听他们低声交换,只一个名字,我便撑着伤重的身子扑了上去。
你说谁
那人似是没料到我还有气力,怔了下才低声道:沈定邦。
陛下命彻查前朝旧案,将军沈定邦,首在其列。
我的指甲刺入掌心,却没痛感。
我父亲,沈定邦,北疆战神,镇国大将。
三朝老臣,百战封侯。
却在我倒下的三日后,成为满朝众口诛伐的通敌贼将。
谁献的证我声音沙哑,胸口剧烈起伏,是谁……敢冤他
影十一沉默半晌,将一道薄册递到我手中。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墨香。
是楚婉柔的手笔。
她献的所谓罪证,竟是我父昔年南疆平叛时的调兵记录,断章取义,生生拼出通敌谋逆的罪名。
我喉头发紧,却仍翻到最后一页。
落款处,她写得端正——沈家余孽已亡,尸骨尚存,堪作示警。焚香祭邪,方安社稷。
我攥紧那册薄卷,冷笑一声。
死人死人才没痛。
可我偏偏活着,且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要焚香祭邪——拿我父亲的骨头,烧给天下人看。
我拖着伤体翻身下榻,影十一拦我。
你还没好。
可我若再慢一步,我咬牙,我爹的骨灰,就要随风散了。
·
我夜行百里,赶至京郊太宁山。
那是父亲的葬处。
他战死三年,坟冢在山腰,自葬礼后,我每月都会来一回,亲自焚香扫墓,从不假手旁人。
可如今,山路封锁,锦衣司站岗。
我躲在林间远望,忽听山脚炸起一声轰响。
砰!
是墓碑——被撞断了。
我瞳孔紧缩,几乎要冲出去。
影十一死死压住我,低声怒喝:你现在暴露,只会让他白死。
我身体僵在原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睁睁看着那群人破土刨坟,将一具枯骨捧出,摆在阵前。
他们真做了。
骨裂声,在耳中炸响,似刀剜心肺。
我瞪大双眼,却再无泪可流。
耳边全是风,全是那些官员捧读罪状的伪善,全是围观百姓低声私语,全是那一声声——奸贼沈定邦,死而不悔。
尸骨被绑在祭台之上,焚香火起。
黑烟翻滚如浪,骨灰飞散如尘。
我父亲,那个曾在风雪边疆一战封侯的男人,那个带我骑马射箭、亲手教我军策兵法的男人,如今被千夫所指,被鞭尸焚骨。
就因我死了。
就因楚婉柔说,我是余孽,是邪祟,要以我父亲的骨灰安社稷。
我浑身发抖,五指插进泥土,指缝全是血。
我恨,恨极了。
那日月色如水,墓烟未散,我在林间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夜风吹冷,血色从我膝下沁出,在土上晕成花。
我记得父亲临终前,捏着我手说:惊鸿,世道再乱,也要记得——忠不该被诬,义不该被弃。
可如今,忠臣尸骨被焚,义女入狱遭害。
我咬破唇瓣,缓缓起身,望着山头断碑飞灰,心底一寸寸塌陷。
爹。我低声,像呓语,你若在天有灵,就看看我。
我沈惊鸿,不再为谁忍,不再为谁退,不再信谁片言只语。
那一点软心,也死了。
山风呼啸,夜鸦横飞。
我站在高处,看着那场属于奸贼的火葬,一步步,冷到骨头里。
楚婉柔,你毁我婚期、杀我丫鬟、要我命还不够,如今,连我爹的骨灰也要踩着上位
好。
那便等着。
等着看死人怎么爬回来,抓着你们一根根骨头撕开皮肉。
让你们,也尝尝,什么叫命骨成灰。
四、血衣归朝,凤印加身
春寒料峭。
三月转瞬而过,我自太宁山归后,蛰伏于南苑旧宅,日日熬药调养,夜则潜读朝局机要,兵部移文、内帑流向、王府往来……
前些年我以女儿之身避在帘后,只做个王府幕僚。
如今却要以督察使之名,将这浑水,搅个天翻地覆。
·
那一日,皇城开春朝会,百官皆朝衣肃立,等来的却非陛下,而是一道太后密诏——
摄政王养疾卧宫,政务有失,今奉太后懿旨,着督察使总理庶务,持凤印、监朝理政。
鸦雀无声之中,我身披玄衣血披风,自殿门而入。
金銮台上,凤印在手。
一如当年我父捧剑立殿,沉如山岳。
督察使何人有人低声惊问。
沈惊鸿。我缓步登阶,神色淡漠。
沈……你不是……有人眼眶大睁,脸色骤变。
是啊。我垂眸一笑,死人归来了。
殿中群臣面色各异,唯有楚婉柔一派,满脸煞白。
她站在文官后列,唇畔浮着惊惧,衣袖中藏着那只被我划破的手指。
她本以为我葬于井下,却不知太后密谕早递我手中,锦衣司暗线暗中佑我潜踪三月,只为今朝一举。
你到底是谁人群中,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打破沉寂。
是他——
萧祁曜着朝服走上前来,满面依旧冷怒,眉眼却难掩惊疑,沈惊鸿早就死了,尸骨不见,怎可凭一纸密诏就……
尸骨不存,是你赐的井。我淡淡截断他话头,目光直逼,而如今,我是奉太后之命,查摄政王之政。
萧祁曜神情一震,眼中惊疑翻涌。
查我他低笑一声,嘴角却绷得死紧,你敢动王府
从今日起,锦衣司听我节制,户部、兵部收我印文,我一字一句道,我会亲审王府十年账册,府库调拨、兵役征粮、南疆回馈,每笔银两、每件兵械——都要见真章。
朝臣们哗然,有人欲劝却不敢言,楚婉柔脸色惨白如纸,攥紧的手几乎刺破掌心。
萧祁曜盯着我,似在辨真伪,目光一寸寸落在我面上。
三月不见,我面容清瘦,鬓发微乱,可眼中却没有一点怯意。
你真的是惊鸿,这些天去了哪里他声音低哑,第一次,眼里有了一丝慌,你……回来,是为了我吗
我闻言冷笑。
为了你我望着他,眼里像淬了冰,我回来,是为了让我父亲死得不冤。
当夜,楚婉柔按耐不住,连夜设局。
西郊旧营,原是她嫁妆产业,府中暗藏死士,传来密讯称有朝官受贿将夜奔而逃,实则为引我前往。
影十一拦我:太明显,是局。
我看着那密信笔迹,冷声道:她太急了,破绽百出,倒是机会。
我入西郊,只带两人。
寂静营中火光乍起,弓弩先至,利刃从暗道飞来,我避其锋,却刻意装作中伤倒地。
数道黑影逼近,待其中一人欲补刀时,我翻腕拔匕,直插咽喉。
那人倒地之际,手中落下一封血书,封蜡犹热,署名婉柔。
我提匕首,看着他们血流成池,冷声道:好杀局。可惜你低估了死人。
密信内容不长,却言辞锥心:
——沈惊鸿死后,摄政王形同孤舟。只要你们办妥,余孽不留,王府自稳。
我将信呈太后,翌日,朝堂震动。
楚婉柔押入锦衣司,私设死士、谋害命官,铁证如山。
她在堂上失声痛哭,喊冤叫屈,唯独不敢对我直视分毫。
她怕我。
她终于怕我了!
数日内,楚家在京的十余处产业先后查封,三名家臣畏罪自尽,家眷遣返故里,朝中楚氏门生纷纷上表自清。
朝局大震,王府势力急转直下。
我在殿后审卷至深夜,一笔笔阅过,看到那年冬日王府支银六万两,送至南疆犒军之批注时,嘴角微冷。
那批银,我父从未收过。
三年前,他兵临雪关,物资迟至,前线折损三千,而这笔银两,却从未出过王府账。
我将朱笔一划,写下:
——账虚,追查。
那一夜,我坐在御案后,望着烛火沉思许久。
宫灯之外,影十一低声来报:摄政王自听审后连夜未归。
怕了。我冷冷一笑。
他该怕。
人说,血衣归朝,是为雪耻。
这不过是开始。
权是剑,手握锋刃之人,才配执掌公道。
五、王府夜哭,落花有主
楚婉柔倒下那日,是榴花初绽,血染金枝。
太后亲裁御诏,金玺一落,楚氏封号尽废,幽囚冷宫,不得探望,不得辩白,不得葬人。
那份密诏,我亲手呈上。
她伏地大哭,声嘶力竭唤我惊鸿姐姐,却换我袖不回首。
那年冬夜,她跪于王府长廊,递来热汤,说惊鸿姐姐,这药是我亲熬的。
我喝下便昏迷三日,醒来父已战死雪关,尸骨未寒。
如今,毒杀先王、陷害重臣之罪证俱在,她哭得撕心裂肺也唤不回那碗汤中的温度。
冷宫门落,沉沉如棺。
我立于宫墙外,微风过袖,心无波澜。
锦衣司自此归我麾下,旧卷重开,密案翻查。
那日开堂公审,我坐御阶之下,列臣跪伏,七十余封旧卷摊在石阶上,字字朱批,案案人命。
户部尚书田礼年,私通楚氏,以银换官,证据确凿,革职、流放。
刑部侍郎张鸿宇,四年前谗我父有通敌之嫌,实为受贿构陷,杖责八十,发北塞镇守十年。
宣文馆使李允清,曾在金銮殿上言我‘妇人误国’,此案虽无他罪,然品行不端,贬为庶民。
他们曾群起攻我,如狼似虎,如今,一笔一血账,皆清。
我坐于堂上,笔不停,目不瞬。
血债血偿,无需多言。
只是——
当夜未央,我归至南苑,灯未熄,烛影昏黄。
庭中杏花零乱,风从檐角来,将落花一瓣送至我膝前。
我指尖拾起,正欲弃去,耳后却响起一声熟悉的叹息。
你瘦了。
我转身,萧祁曜立在廊下,披夜雨而来,衣袍尽湿,眼中带霜。
他未束冠,面色疲惫,跪于阶下,不言不语,忽而磕头三拜。
祁曜今日不为王,只为罪人。
他说,嗓音低沉似碎,沈惊鸿,我求你,看我一眼。
我盯着他,未动。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眼泛红,神情仿若疯魔,忽然抬手,在我阶前砰然一声——跪地重叩,额角破裂,血流至眉。
那日婚宴,楚婉柔诬你下毒,若我能替你抗下一步,是不是……是不是就能留你
他声音沙哑,仿佛嗓中烧着炭火,我知你恨我。可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当年若我信你一次,若我……不要信了她……
我看着他。
他依旧俊朗,只是眼底疲惫深沉,隐着无法抹去的悔意与绝望。
我却忽而想笑:可你没有。
若你真爱我,我轻声道,步下石阶,缓缓走到他面前,俯身看他,声音淡到几近无情,你不该让我亲眼,看着我父亲的坟被刨开。
他一震,抬眼看我,眼神破碎如裂瓷。
你站在朝堂上,看他们诬我父通敌,掘他坟,毁他名。我在他灵前跪了一夜,你不来。
我病重时你却在她的帷下听曲。
你说,我该怎么留下……
他猛地抱住我,满身雨水浸透我衣襟,像个溺水之人死死攀住最后一根浮木。
惊鸿……我后悔了……我错了……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恨我,别这样看我,别……别连恨都不愿给我……
我未动,任他抱着,像一尊石雕。
他哭了。
一向桀骜如他,竟哭得像个孩子。雨水与泪混杂,滴落我肩。
我终于伸手,轻轻覆上他肩,推开。
他怔住,满目绝望。
你走吧。我低声道。
他摇头。
我不走。我……我可以卸下王位,我可以跪你门下,我……只求你——
你若真心悔,我看他,语气如冰,便留着这双眼,好好看着——如何一个死人,将你昔日王府,一砖一瓦,一人一骑,全数踏平。
他愣住了,唇微张,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我转身,抬步回屋。
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风雨,也隔绝哀求。
他在外跪了一夜。
晨曦初照时,我推门而出。
阶下空无一人。
唯有杏花满地,血痕未干。
六、凤惊朝路,一别永诀
北风如刃,旌旗猎猎。
太和殿前,百官跪列,一道道奏折堆于金阶之上,殿门大开,凤椅高设。
我身披玄甲,立于朝阳之下。
奉太后懿旨,沈氏惊鸿,镇国将军之后,忠烈之女,今拥兵清北疆、整饬边防、肃清内乱,功高社稷,赐封辅政监国使,行摄宰之权,秉天听以正朝纲。
金玺落,百官叩首如潮,山呼女相千岁。
我抬眸望去,万瓦宫阙之上飞雪初落,恍若昨日长夜里,我还跪在父亲灵前、血泪横流,而今却登此权峰,寒风凛然,心却寂冷如初。
礼毕后,百官散去。
只余太后在内殿轻叹:天下难得女相,若惊鸿你是男儿身,本宫或早甚至要封你为储君。
我却淡笑未答。
储君也好,宰辅也罢,于我皆如浮尘。
我所要者,从来不是王座,而是公道与血债。
离京那日,王府门前,檐下一人立雪未动。
还是他,萧祁曜。
他早已褪去锦衣,仅着素袍,未冠未饰,鬓发凌乱。
他将摄政王玺交予内侍,自请解任,一身罪过,焚香谢朝。
我自马上望他,未言一句。
他却缓缓上前,跪于马前,声低如风:我知,言语已无用。但我仍想送你……最后一程。
我冷笑,看他一眼。
萧祁曜,我如今行的是辅政使道,不是送妇嫁行。你——配么
他身躯一震,仍不动。
我翻身上马,策马而行,蹄声如战鼓,穿街而过。
百姓拥道,跪地呼喝:女将军千岁!女相千岁!
我只觉耳畔风啸如刃,往昔血火,一幕幕浮于眼前——
那年我十六,奉命潜入敌营,七日不眠不食,只为将情报带回王府,换他安稳一战。
那日我伤重昏迷,是他守我榻前三日三夜,执我手说:惊鸿,你是我此生最信之人。
可那之后呢
他信朝臣,信楚婉柔,唯独不信我。
他说:别怕,我定护你周全。
可我在他婚宴上被楚婉柔肆意诬陷,打骂,百官嘲笑,他只垂眸不语。
他说:当年放你别院,是为保命。
可我夜半被推入焚尸井,尸骨未寒,他还在替楚婉柔请安问暖。
我死过一回了,死得透彻。
三月血隐,锦衣司暗线归来,南境旧部听令,我重整兵马,一纸太后诏书,如雷霆震京。
朝堂肃清,奸佞伏诛,旧案重审,我父冤雪。
我这一生,背井离乡,被弃如草芥,忍辱偷生,只为这一日——能登此堂,挽社稷于倾颓,复我父魂于九泉。
而至于他。
我回头望一眼京华,望一眼那斑驳破旧的王府门楣,忽觉可笑。
曾经我为这门楣之下的一句姐姐,一杯汤,一声笑,甘愿赴死。
如今,我身披天命,执掌天下,再无一丝牵挂。
北疆风急,我镇兵三万,旗扬天际,铁蹄所过,四境肃然。
半年后,楚婉柔病死冷宫,无人问津;
王府诸旧臣或贬或黜,昔日权势,如草芥沉泥。
都说沈惊鸿冷心冷情,权欲熏天。
可无人知,我夜半梦回,仍会想起他曾为我遮过风雨,哪怕终究是镜花水月。
那年冬末,边境初雪。
我披甲立于营帐之外,信鸽掠过天际,带来京中来信。
信是萧祁曜亲笔。
只有一句话:
惊鸿,盼你一安。
我捻火焚之,静默许久,仰望天宇,星河寂冷。
又过数月,新帝加冠,天命更替。
我以辅政之职归朝,整新律、清兵权、改商令,一纸一笔,皆为天下计。
而他,终身未娶,独居王府,日日焚香礼佛。
宫人说,王府的杏花年年开,他却再不出门一步。
有一次我夜归,远远望见王府门前那盏昏灯还亮着,檐下有一人独坐,对着那片残杏,似在低语。
我未停步,只策马而过。
情断如灰,万劫不复。
他求不回的,我也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