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家村主持明代古墓发掘时,我在主墓室女棺内发现了一具穿着九十年代碎花裙的现代女尸。
她左手戴着与棺中明代男尸相同的翡翠玉镯。
验尸报告显示尸体在棺内至少二十年,但DNA比对结果却指向三天前才报失踪的村中少女王雨婷。
族谱记载每二十年需为墓主献祭一位新娘,而王雨婷的名字被朱砂圈在最新一页。
当我闯入后山禁地,只见昏迷的王雨婷躺在祭坛上,左手无名指被齐根切断。
村民们举着火把从浓雾中浮现,老族长微笑着举起滴血的柴刀:
吉时已到,该送新娘入棺了。
王家村的天,像是被一块洗了又洗、终究还是灰扑扑的旧布蒙着,阴沉沉地压下来。空气里浮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土腥味,混杂着腐烂植被和水汽的沉郁气息,吸进肺里都带着重量,沉甸甸的。省考古所的车队碾过泥泞不堪的村路,在一处被简易彩条布和警戒线圈起来的洼地前停下。车轮卷起的泥点溅在斑驳的车门上,留下肮脏的印记。
我推开车门,一股湿冷的潮气立刻裹了上来,激得人打了个寒噤。眼前就是这次发掘的核心区域——一座依山而建、规制颇高的明代双室砖墓。墓葬依山而建,封土堆早已被岁月和雨水冲刷得几乎与周围山体融为一体,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盗洞,如同大地上一道丑陋的伤疤,狰狞地张着口。
陈工,您可算来了!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年轻队员小跑过来,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主墓室清理到关键了,可这村里人……唉,怪得很。
他压低了声音,眼神警惕地瞟了瞟不远处几个蹲在田埂上抽烟的村民。那些人穿着深色的旧衣服,皮肤被山里的日头晒得黝黑粗糙,沉默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目光偶尔朝工地这边扫过来,没什么温度,像冬日里结了冰渣的深潭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和……排斥。
怎么了我皱眉,一边戴上安全帽,一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村民对上我的视线,立刻低下头,或者扭开脸,仿佛我们这群人,连同这座被挖开的古墓,都是某种不祥的存在。
邪门事儿一件接一件,小眼镜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只剩气声,先是工具老丢,刚放下的洛阳铲,一转身就没了影儿。晚上守夜的小张,非说听见有女人在墓道里哭,哭得可惨了……第二天就发高烧,送回城里去了。还有,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村里那老族长,王德贵,昨天带着几个人过来,硬说我们动了他们老祖宗的安宁,会惹来灾祸,要我们立刻封土停工,天黑前必须离开村子。那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考古工作,哪能说停就停。我沉声道,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层层不安的涟漪。王家村地处偏远,民风保守,对祖坟看得极重,这我是知道的。但如此强烈的阻挠,甚至不惜用灾祸来恐吓,似乎又超出了寻常的范畴。带我去主墓室。
穿过临时搭建的防护棚,沿着陡峭的斜坡下行,便进入了阴冷潮湿的墓道。刺眼的工地探照灯光勉强撕开地底浓稠的黑暗,照亮了墓壁上斑驳脱落的彩绘。朱砂描绘的祥云瑞兽、侍女仙鹤,在积年的水汽侵蚀下,色彩黯淡,线条模糊,透着一股繁华落尽后的凄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霉菌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甜腻气息,像是某种陈年香料混合着腐败物发酵的味道,丝丝缕缕,钻进鼻腔,黏在喉咙口。
主墓室的门早已被暴力撬开,巨大的石门歪斜地倒在一边,断口处犬牙交错。手电光柱扫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口巨大的柏木棺椁,黑沉沉地占据了墓室中央,棺盖上积着厚厚的尘土,但依旧能看出其用料考究,棺身雕刻的缠枝莲纹繁复而精美,昭示着墓主人生前显赫的地位。棺椁旁散落着一些朽坏的漆木器残片和几枚锈蚀的铜钱。
男棺在左,女棺在右,典型的明代合葬墓制。小眼镜跟在我身后,介绍道,男棺保存相对完整,已经清理完毕,出土了一些随葬品。主要是这个女棺……他的手电光移向墓室右侧。
我的心猛地一沉。
右侧的位置,本应安放着另一口棺椁的地方,此刻却是一片狼藉。一口明显小了一号的薄皮棺材——那材质绝非明代应有,更像是近代的廉价杉木——斜斜地搁在角落,棺盖被掀开,胡乱丢在地上。它就像是一个粗鲁的闯入者,被硬生生塞进了这处森严的亡者殿堂,与周遭庄重古朴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我快步上前,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口被遗弃的薄棺。棺木边缘粗糙,漆色黯淡,几道深深的抓痕赫然刻在棺盖内侧,那痕迹新鲜而绝望,仿佛有谁曾被活生生困在里面,用尽最后的力气抓挠求生。棺底残留着一些暗褐色的污渍,早已干涸发硬,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血迹。
谁开的棺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昨天下午,小眼镜的声音也绷着,清理墓室积土时发现的。它就那么……硬塞在女棺的位置上。开棺的时候,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儿……然后就看到了里面……
他指了指墓室正中央那口巨大的柏木棺椁,那才是这座墓葬真正的女主人安息之所。此刻,那厚重的棺盖已经被移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幽深的内腔。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古老朽木、陈旧织物和奇异甜香的阴冷气味,从那缝隙里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
我戴上橡胶手套,接过小眼镜递来的强光手电,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头翻涌的不安,小心地将光束投向那口明代女棺的内部。
棺椁内壁衬着早已褪色发黑、朽烂不堪的丝织品。一具身着明代女子华服的骸骨,安静地躺在棺底。丝质的衣物在漫长时光中变得极其脆弱,几乎与骸骨融为一体,颜色晦暗无光。骸骨的头颅微微侧向一边,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着上方。陪葬品散落在骸骨周围,大多是些金银簪钗、玉佩环饰,蒙着厚厚的尘土,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其中一只小巧玲珑的玉蝉,雕工精细,压在几根纤细的指骨之下,透着一股子精致的死寂。
然而,就在这具明代女尸骸骨的旁边,在那些象征身份与富贵的陪葬品之间,却极其突兀地、强行地塞进了另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女尸。
她穿着一条布料廉价、色彩俗艳的碎花连衣裙——那种样式,分明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小城镇里最流行的款式。裙子是化纤的的确良材质,经过多年地底湿气的侵蚀,已经变得僵硬发脆,颜色也褪得厉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感。裙摆处沾满了暗褐色的泥污和可疑的深色斑块。
尸体的保存状态异常完好。皮肤呈现出一种僵硬的蜡黄色,紧紧贴在骨骼上,没有任何腐败膨胀的迹象,也没有常见的尸斑,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抽干了水分,变成了一具枯槁的皮囊。面部五官清晰可辨,但扭曲成一个极度惊恐的表情——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呐喊的黑洞,双眼圆瞪,眼珠浑浊不清,似乎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看到的极致恐怖。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的左手腕上。
那里,戴着一只镯子。
翡翠镯子。
水头极好,色泽浓郁,是那种深沉的、仿佛能吸走光线的帝王绿。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那抹绿色幽幽地流转着,如同深潭中凝固的寒冰,透着一股子妖异的生命力。镯子的雕工更是非凡,一条首尾相衔的螭龙,线条流畅,鳞爪须发纤毫毕现,栩栩如生,透着一股不属于民间的皇家气度。
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将手电光扫向墓室左侧那口已经清理完毕的明代男棺!
光束精准地定格在男棺内那具同样化为白骨的男主人左手腕骨上。
森白的腕骨之间,赫然也套着一只镯子!
同样质地的翡翠,同样首尾相衔的螭龙纹饰!无论种水、颜色还是雕工,都与女尸手腕上那只如出一辙,分明是一对!
明代男尸的陪葬玉镯,竟然戴在了一具穿着九十年代碎花裙的现代女尸手上!
这……这怎么可能!小眼镜在我身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镯子……明明是从那男主人手上取下来的,收在保管箱里……怎么会……又出现在她手上!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手电光在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翡翠镯子间来回移动,那幽幽的绿光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恶意的嘲弄。墓室里那股甜腻的腐朽气味似乎更浓了,黏稠地堵塞着呼吸。棺中那具现代女尸扭曲的面孔在光影下显得愈发狰狞,那双凝固着恐惧的眼睛,空洞地穿透了数百年的时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冷汗,无声地浸透了我的后背。
立刻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主墓室!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和严厉,通知法医!还有,马上联系县局,调警力过来!快!
工地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王家村长久以来死水般的沉寂,红蓝闪烁的警灯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目。县局刑侦队的人马迅速接管了现场,拉起了更宽的警戒线。原本在田埂上沉默观望的村民们骚动起来,远远地聚成一堆,指指点点,眼神里交织着恐惧、敌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在维持秩序,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法医老刘带着他的助手,提着沉重的工具箱,面色凝重地钻进了防护棚下的墓道。我和刑侦队的赵队长紧随其后。主墓室里,那口巨大的明代女棺如同一个沉默的祭坛,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强光灯将棺内照得一片惨白,那具穿着碎花裙的现代女尸,在强光下更显得诡异莫名。
老刘经验丰富,动作麻利,但当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女尸那只戴着翡翠玉镯的手腕时,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不对……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墓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凑近了仔细查看女尸的手腕皮肤,又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按压了几下。陈工,赵队,你们来看。
我和赵队长凑上前。在强光灯下,女尸手腕那蜡黄僵硬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一圈深深的、紫黑色的勒痕!那痕迹环绕手腕一周,边缘清晰,深入皮肉,与镯子内壁的弧度完美吻合,像是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强行箍进去的。镯子本身严丝合缝地卡在腕骨上,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这镯子,老刘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冰冷,不是她活着的时候戴上去的。看这勒痕的深度和颜色,是在她死亡后不久,甚至可能就是在她刚断气的时候,被人用极大的力气硬生生套进去的。她的腕骨……可能都有损伤。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这镯子……大小明显不对。看她的腕骨粗细,正常情况下,根本戴不进这个尺寸。
一股寒气顺着我的脊柱爬升。活人戴不进去的镯子,在死后被强行套上……这绝非寻常的陪葬,更像是一种冰冷、残酷、带有仪式感的束缚或标记!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妖异的翡翠镯子上,那首尾相衔的螭龙纹路,在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邪气。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赵队长沉声问,他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老刘摇摇头,神色异常严肃:单看尸体表象,保存太‘好’了。这种脱水僵化,像是被特殊处理过,或者……环境极端异常。初步体表检查,没有明显致命外伤,除了手腕的勒痕。死亡原因和具体时间,必须等详细的解剖和实验室分析。不过……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阴冷的墓室,从尸体和衣物的腐败程度、棺内环境以及棺木本身的材质老化来看,保守估计,她躺在这里面的时间,至少二十年以上。
二十年!赵队长失声惊呼,怎么可能那她这身衣服……他指着那件九十年代风格的碎花裙。
衣服的款式和材质符合那个年代特征。老刘肯定地说,但具体年份,也需要实验室的纤维分析确认。
二十年!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进我的脑海。一具穿着二十年前衣服的女尸,被塞进了明代古墓的女棺里,手上戴着本属于墓男主人的陪葬玉镯……这背后的逻辑链条断裂得如此彻底,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谬。
那镯子呢我指着女尸手腕上的翡翠,和男棺出土的那只是一对
从材质、纹饰、工艺风格看,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时期、出自同一匠人之手的对镯。我肯定地回答,心头那份不安感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弥漫扩散,男主人那只已经登记在册,收在保管箱。这只……是凭空出现的。
凭空出现……赵队长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锐利地扫过墓室的每一个角落,难道是有人在我们清理男棺之后,偷偷潜进来,把镯子戴到了这具女尸手上可这尸体……他看着那具扭曲蜡黄的女尸,又看了看棺壁上那厚厚的积尘,不像刚被移动过。而且,谁会干这种事
动机目的一切都笼罩在浓雾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刑警急匆匆地从墓道口跑下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几张边缘烧焦、泛黄脆硬的旧纸。
赵队!陈工!有发现!在墓道入口那个被填埋的盗洞旁边,发现了一个被烧毁的简易神龛遗迹!灰烬里扒拉出这个!
我和赵队长立刻凑过去。证物袋里是几张残破的黄表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怪异的符文,笔触狂乱,透着一股邪异。纸的边缘残留着焚烧的痕迹。其中一张相对完整的纸上,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图案:一个穿着裙子的女人形象,双手被捆绑在身前,手腕处画着一个醒目的圆圈,圆圈里点着一点刺目的红,像一滴血。女人的头顶上方,用朱砂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繁体字——獻。
献……赵队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献祭……我低声吐出这两个字,心头那冰冷的预感瞬间被证实。手腕上的圆圈,那点刺目的红……不正是这只翡翠玉镯吗一个古老而恐怖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我的心脏。
接下来的几天,王家村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县局的调查进展缓慢得令人窒息。走访村民,得到的只有闪烁其词和沉默摇头,仿佛整个村子都结成了一个沉默的联盟。那具现代女尸的身份,如同石沉大海,毫无线索。她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被塞进了那座古墓。
直到第三天下午,一份加急的DNA比对报告被送到了临时设在村委的指挥部。
找到了!负责技术的年轻警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冲进房间,赵队,陈工!女尸的DNA……比对上了!
谁赵队长猛地站起身。
王雨婷!警员念出名字,脸上满是荒谬,就是三天前……就是发现女尸的同一天下午,她弟弟王雨生来报案,说他姐姐王雨婷失踪了!我们……我们当时还做了登记,采集了直系亲属的DNA样本备查……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三天前报的失踪!
一具在密闭棺内至少躺了二十年的尸体!
DNA却指向同一个活生生的、三天前才消失不见的少女!
这根本违背了最基本的物理法则和生物学常识!
不可能!绝对搞错了!赵队长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样本污染数据库出错立刻重新复核!用最高标准流程!
赵队,技术警员的声音带着哭腔,复核了三遍!样本采集、保存、送检全程监控,实验室那边也确认流程无误!结果……结果就是这样!
荒谬!极致的荒谬!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攫住了我。王家村、明代古墓、翡翠玉镯、穿着九十年代碎花裙的二十年女尸、三天前失踪的少女……这些碎片被一条看不见的、充满恶意的线强行串联在一起,指向一个超越常理、令人灵魂战栗的黑暗核心。
王雨婷……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混乱的脑海中挣扎着浮现,她的家人……她弟弟王雨生!
赵队长也立刻反应过来:对!立刻找到王雨生!问清楚他姐姐失踪的具体细节!还有,查王家村的族谱!必须查!
王雨生被带到了村委临时腾出的问询室。他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身材瘦小,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夹克,脸上带着山里孩子特有的风吹日晒的痕迹,但更多的是惊恐和茫然。他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眼神躲闪,不敢看我们。
雨生,别怕。赵队长尽量放缓语气,我们就是想了解下你姐姐王雨婷失踪那天的情况。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王雨生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就……就是那天下午……吃晌午饭的时候……她说……她说后山有好看的……好看的……
好看的东西什么好看的东西我追问。
王雨生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因极度恐惧而产生的混乱:镯子!是镯子!绿色的……水水的……会发光!有个漂亮姐姐……戴着它……在……在雾里……朝姐姐招手……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姐姐就跟着去了……我叫她……她不理我……像……像被迷住了一样……他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仿佛那里也套着个看不见的、冰冷的东西。
漂亮姐姐戴镯子赵队长眉头紧锁,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王雨生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看不清……雾好大……白茫茫的……就……就看见那镯子……好绿……好亮……姐姐……姐姐手腕上……后来……后来也……
后来也怎么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也……也有绿光了……王雨生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一闪……一闪的……就没了……姐姐……姐姐也没了……他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绿光……镯子……我咀嚼着孩子混乱却指向性异常明确的话语,心头那冰冷的拼图又拼上了一块。那个漂亮姐姐,是棺中女尸的幽灵还是某种……引诱的幻象
与此同时,另一组警员在村中老人,尤其是那位老族长王德贵极其不配合甚至近乎敌视的阻挠下,几经周折,终于从村里祠堂那布满蛛网、散发着霉味的阁楼深处,翻出了一部厚重的、用蓝布包裹着的线装族谱。
当那本沉甸甸的族谱被摊开在村委那张布满划痕的旧木桌上时,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地用蝇头小楷记录着王家村王姓一族数百年来的人丁繁衍、生卒年月、婚配嫁娶。
我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动脆弱的纸页。赵队长和几个骨干警员围在桌边,屏息凝神。空气仿佛凝固了。
族谱的记录,在清中叶以前还算清晰有序。然而,翻到大约明朝万历年间,记载着这座古墓男主人——一位名叫王世贞的族中显贵——生平的那一页时,异常出现了。
在关于王世贞的记载末尾,用一行明显是后来添加上去的、墨色较新的小字写着:公秉性刚直,然寿数未永,英年早逝,魂魄难安。族中耆老共议,为慰公之灵,保阖族之安泰,特循古法,每二十载,择族中适龄淑女一位,以新妇之礼,送入公之墓室,永世相伴,平息怨气,以安地脉。此乃关乎一族兴衰之大事,后世子孙,务必谨遵,不可懈怠,违者……必遭天谴,祸及全族。最后天谴、祸及全族几个字,墨迹格外浓重,透着一股森然的诅咒意味。
每二十年……献祭一个新娘赵队长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
我的手指有些发颤,迅速向后翻动族谱。跳过那些寻常的记录,目光在记载着女性成员的页面仔细搜寻。
找到了!
清嘉庆某年,一个叫王巧妹的名字旁边,用朱砂画了一个小小的、刺眼的红圈。旁边小注:丁酉年,入山侍奉先祖,以安地脉。
咸丰某年,王杏儿,名字上同样一个鲜红的朱砂圈。
光绪某年,王招娣……
民国某年,王秀兰……
……
时间跳跃到二十世纪。
一九七七年,王彩凤,朱砂圈。
一九九七年,王……名字的位置似乎被刻意污损过,墨迹晕开一片,难以辨认具体字迹,但那个如同滴血般的朱砂圈,却异常清晰地圈在污损的名字上方!
而最新的一页,墨迹尚新,显然是近年才续上的。
在适龄女子的名单中,王雨婷三个字赫然在列!
而就在这个名字旁边,一个同样鲜红、仿佛刚刚画上去的、刺目欲滴的朱砂圈,如同一个邪恶的烙印,死死地圈住了它!
王雨婷……赵队长盯着那个名字和那个血红的圈,脸色煞白,声音干涩,下一个祭品……就是她!那具棺中的女尸……是上一个!二十年前那个名字被污损的……祭品!
一九九七年……碎花裙……时间对上了!
族谱冰冷而残酷的记录,王雨生混乱惊恐的证词,以及那具被强行塞入古墓、戴着诡异玉镯的现代女尸……所有的线索瞬间汇聚、咬合,指向一个令人血液冻结的恐怖事实——王家村,这个看似平静的山村,数百年来,一直延续着一个血腥而隐秘的古老献祭仪式!每隔二十年,将一名本族的年轻女子,以新娘的名义,活生生地献祭给那座明代古墓中的亡魂!而那对传世的翡翠螭龙玉镯,正是连接生者与死者、标记新娘身份的恐怖信物!
后山!王雨生说后山!我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浓重的、如同牛乳般的白雾,正从四面八方的山坳里无声无息地涌出,迅速吞噬着田野、树木和低矮的房舍,将整个王家村笼罩在一片迷蒙死寂的白色之中。那雾气浓得化不开,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鱼腥味!
赵队!后山禁地!他们一定在那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王雨婷有危险!
集合!所有人!立刻去后山!快!赵队长反应极快,抓起对讲机嘶声下令,同时拔出了配枪。临时指挥部瞬间炸开了锅,警员们抓起装备,踢开椅子,蜂拥而出。
我紧跟着冲出门,一头扎进了那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色雾海之中。冰冷的雾气瞬间包裹了全身,带着浓烈的鱼腥和水汽的湿冷,直往口鼻里钻,呛得人几乎窒息。能见度不足五米,四周白茫茫一片,死寂无声,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在耳膜里狂跳的声音。脚下的路变得模糊不清,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踩在泥泞还是枯草上。
凭着进村时对地形的粗略记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我朝着村子西北角、那片被村民讳莫如深称为老鹰嘴的陡峭山崖方向拼命奔跑。风声在耳边呼啸,浓雾像冰冷的鬼手拂过脸颊。穿过一片湿漉漉、挂着冰冷水珠的灌木丛,脚下突然一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我急忙用手撑地,粗糙的石块和尖锐的草茎划破了手掌,火辣辣地疼。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滑下了一个隐蔽的陡坡,坡下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
洼地的中央,雾气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排开了一些,显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个古老的祭坛。
用粗糙的巨大青石垒砌而成,呈不规则的圆形,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青苔和暗绿色的污渍,散发出浓烈的腥腐气味。祭坛的中心,平整地摆放着一块长方形的、颜色深暗、仿佛浸透了无数液体的石板。
石板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普通蓝色运动外套、牛仔裤的年轻女孩。
王雨婷!
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毫无生气,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蜡像。她的左手无力地垂在冰冷的石台边缘,手腕上空空如也。
而她的左手无名指……齐根消失了!
断口处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骨茬,鲜血正从那里汩汩涌出,顺着石台的纹路蜿蜒流淌,滴落在祭坛下方一个凹陷的石臼里。那石臼里,似乎已经积攒了薄薄一层粘稠的暗红色液体。
在石臼的边缘,静静地躺着一枚东西。
一枚纤细的、属于少女的手指。断指上,赫然戴着一只翡翠镯子!那水头极好、色泽深沉的帝王绿,那首尾相衔、雕工精湛的螭龙纹饰!正是棺中女尸手腕上那只,与明代男尸陪葬品成对的妖异玉镯!冰冷的翠色映衬着断指处刺目的鲜红,构成一幅极端诡异、令人头皮炸裂的画面!
王雨婷!我肝胆欲裂,嘶喊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朝祭坛冲去。必须救她!立刻止血!带她离开这个地狱!
就在我距离祭坛还有不到十米的时候,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火光。
紧接着,两点、三点……无数点橘红色的火光次第亮起,无声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穿透浓雾,形成一个缓慢合拢的、巨大而压抑的火圈。
火光映照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白天在田埂上沉默抽烟的村民,脸上带着淳朴笑容的大婶,扛着锄头下地的汉子……此刻,他们全都聚集在这里。每人手里都举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跳跃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扭曲晃动的阴影,将那些原本木然或憨厚的脸孔,映照得如同庙宇里狰狞的鬼怪塑像。他们的眼神空洞,或者说是麻木,像一潭潭死水,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执行古老指令的漠然。浓雾被火把的热力逼退些许,形成一个诡异的环形空间,祭坛和我,都被围困在中央。
人群分开一条通道。
老族长王德贵,拄着他那根油亮的枣木拐杖,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旧式对襟褂子,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近乎愉悦的诡异微笑。那笑容扯动着他松弛的皮肤,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瘆人。他的右手,没有拄拐杖的那一只,垂在身侧。
那只手里,握着一把柴刀。
一把农村常见的、用来劈砍木柴的厚重柴刀。粗糙的木柄,宽厚的、带着豁口的刀身。
此刻,那暗沉无光的刀身上,正有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而沉重地滴落下来,砸在祭坛边缘冰冷的青石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脏骤停的嗒…嗒…声。
王德贵在离祭坛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浑浊的老眼越过我,落在石台上昏迷的王雨婷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杰作。然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缓缓转向我,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加深了。
他微微咧开干瘪的嘴唇,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祥语调,清晰地说道:
吉时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沉默如山的村民,最后落回石台上的王雨婷,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浓雾和死寂,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该送新娘入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祭坛中心,王雨婷身下那块浸透了不知多少代人鲜血的深暗石板,突然开始震动起来。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隐隐传来,脚下的地面也随之微微颤抖。
紧接着,那石臼里积攒的、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如同拥有了生命,不再仅仅是从断指伤口滴落的血液。它开始剧烈地翻涌、冒泡,像是地底烧开的滚水,咕嘟咕嘟作响,表面鼓起一个个猩红的气泡,又迅速破裂,散发出更浓烈刺鼻的腥甜气味。
更恐怖的是,这翻涌的、如同活物般的血水,竟开始违背重力,顺着石臼的边缘向上蔓延!它们像无数条猩红的、粘稠的触手,扭曲着,攀爬着,沿着粗糙的青石祭坛表面,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留下湿漉漉、暗红色的、不断扩张的痕迹。这些血痕的目标无比明确——石台上昏迷的王雨婷!它们蠕动着,朝着她垂落的手腕、脚踝,朝着她身体下冰冷的石板,贪婪地覆盖过去!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吞噬进这片沸腾的猩红之中!
周围举着火把的村民们,面对这超乎想象的恐怖景象,脸上却没有任何惊骇之色。他们的眼神依旧空洞麻木,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古老仪式中理所当然的一环。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映照出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和冰冷的顺从。火圈在浓雾中燃烧着,沉默地合拢,将祭坛、血水、昏迷的少女,以及孤立无援的我,死死地围困在中央。
老族长王德贵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他缓缓抬起了那只握着滴血柴刀的右手。刀锋上粘稠的血珠,在火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拦住他!王德贵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夜枭的啼叫,刺破了沉闷的空气。那声音里不再有丝毫伪装的和蔼,只剩下赤裸裸的阴冷和命令。
几个站在最前面、身材壮硕的村民,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动的人偶,眼神空洞,动作却迅捷得可怕。他们手中的火把猛地向前一递,熊熊燃烧的火焰带着灼人的热浪,瞬间封死了我冲向祭坛的道路。同时,另外两人如同鬼魅般从侧翼无声地逼近,粗壮的手臂带着一股蛮力,狠狠地抓向我的肩膀和胳膊!他们的手指冰冷僵硬,如同铁钳,根本不像活人的手!
滚开!我目眦欲裂,拼尽全力挣扎,猛地矮身躲过一只抓来的手,同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另一个村民的小腿上。那村民身体晃了晃,却只是闷哼一声,抓着我胳膊的手反而更加用力,指甲几乎要嵌入我的皮肉!他们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超出了常人的范畴,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痛觉的傀儡!
挣扎扭打中,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祭坛上。那粘稠猩红的血水已经蔓延到了石台边缘,像无数条蠕动的毒蛇,缠绕上了王雨婷的脚踝!她的裤脚瞬间被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昏迷中的她似乎感受到了极致的痛苦,身体开始无意识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王雨婷!我嘶吼着,心胆俱裂。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个人的力量,在数百年来根植于整个村落的愚昧、恐惧和这超自然的邪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如同惊雷,猛地撕裂了浓雾笼罩下的死寂!枪口喷出的火焰在浓雾中短暂地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一颗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擦过王德贵握着柴刀的手腕上方!虽然没有直接击中,但那巨大的声响和灼热的气浪,让老家伙浑身剧震,脸上那诡异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愕和一丝本能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当啷!
那把沾满王雨婷鲜血的厚重柴刀,脱手掉落,重重地砸在祭坛冰冷的青石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是赵队长!
浓雾被子弹的轨迹短暂撕开一道缝隙,只见他带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刑警,如同神兵天降般从陡坡上冲了下来!他们显然也遭遇了村民的阻拦,警服上沾着泥土,脸上带着搏斗后的痕迹,但眼神锐利如刀,手中的枪口稳稳地指向包围圈!
警察!所有人不许动!放下火把!抱头蹲下!赵队长雷鸣般的怒吼响彻整个洼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警方的强力介入,瞬间打破了祭坛周围那近乎凝固的、充满邪异仪式感的氛围!
那些原本眼神空洞、麻木执行命令的村民,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混杂着惊愕、茫然和恐惧的神情!他们下意识地后退,手中的火把微微晃动,火圈出现了明显的松动和缺口!那几个死死抓着我的壮汉,手上的力道也明显一滞!
机会!
救人!我对着赵队长嘶吼,同时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挣脱了钳制,不顾一切地朝着祭坛上的王雨婷扑去!
赵队长反应极快,枪口迅速指向那些试图重新合拢的村民,厉声喝道:掩护!控制现场!救护人员跟上!
几名刑警立刻散开,形成警戒线,黑洞洞的枪口威慑着蠢蠢欲动的人群。另外两名警员则快速冲向祭坛。
我第一个扑到石台边。那粘稠蠕动的血水已经缠绕到王雨婷的小腿,冰冷滑腻,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吸力!我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抓她的胳膊,试图将她从那片恐怖的猩红中拖出来。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冰凉皮肤的瞬间——
嗡……
祭坛中心那块深暗的石板,猛地爆发出一种低沉到极致的、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嗡鸣!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在人的骨骼和脏腑深处!
嗡鸣声中,祭坛表面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粘稠血水,骤然间像是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它们猛地向上喷射、膨胀!不再是缓慢的蔓延,而是如同无数条狂暴的猩红巨蟒,疯狂地扭动着,以惊人的速度朝着王雨婷的全身席卷而去!瞬间就覆盖了她的大腿、腰腹,并朝着胸口和脖颈急速蔓延!
更恐怖的是,祭坛周围的地面,那些被血水浸润过的青石缝隙里,开始汩汩地、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多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暗红色液体!仿佛整个祭坛下方,连接着一个深不见底的血池!这些新涌出的血水迅速汇入祭坛表面翻腾的血潮,让那猩红的浪头更加汹涌澎湃!
啊!一名试图靠近帮忙的警员,脚下一滑,被一股突然窜起的血水缠住了脚踝!那血水如同活物,带着巨大的拖拽力,猛地将他拉倒在地!他惊恐地挣扎着,却如同陷入沼泽,身体迅速被粘稠的猩红淹没!
小心!赵队长惊怒交加,对着那翻涌的血水连开数枪!子弹射入粘稠的血浆,如同泥牛入海,只溅起几朵微小的血花,瞬间就被淹没,毫无作用!那血水仿佛有生命般,更加狂暴地翻涌起来!
而我,已经抓住了王雨婷一只冰凉的手臂!入手处一片粘腻滑溜,全是那冰冷恶心的血水!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吸力从石板上传来,仿佛有无数只手在下面拖拽着她!同时,翻涌的血浪也朝着我的手臂缠绕过来!
坚持住!赵队长对着对讲机嘶吼,请求支援!重复!后山祭坛!情况失控!有不明生物袭击!请求……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祭坛中心,那翻腾的血水漩涡上方,浓稠的血雾之中,一个模糊的、扭曲的身影,正在缓缓凝聚!
那身影极其怪异,隐约能看出一个穿着古代服饰的轮廓,但身体像是被强行拉长又扭曲,四肢不成比例地伸展着。最清晰、也最令人心胆俱寒的,是它伸出的那只手——那根本不是手!而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幻形态的粘稠血块!血块的顶端,一点幽绿的光芒穿透猩红,森然亮起!
那光芒……赫然是翡翠玉镯的颜色!
血影扭曲着,那只由污血构成的手,带着那点妖异的绿光,缓缓地、坚定不移地,朝着石台上即将被完全吞噬的王雨婷伸去!
目标,是她那只断指后、空空如也的左手腕!
不——!!!我发出绝望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王雨婷,感觉自己的手臂也要被那恐怖的吸力撕裂!冰冷的血水已经漫过了我的手腕,刺骨的寒意和强烈的腐蚀感瞬间传来!
周围的村民彻底陷入了混乱和崩溃,他们看着那从血水中凝聚的恐怖身影,看着那点妖异的绿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老祖宗显灵了!老祖宗发怒了!
天谴!天谴来了!
他们再也顾不上警察的威慑,如同无头苍蝇般哭喊着,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这片突然变成地狱的洼地!火把被丢在地上,迅速被涌出的血水淹没、熄灭。浓雾被混乱搅动,翻滚得更加剧烈。
赵队长和幸存的警员也被这超自然的恐怖景象震慑,但他们没有退缩,一边对着那血影和翻腾的血水徒劳地开枪射击,一边试图靠近救援被血水缠住的同伴和我。
就在这绝望的漩涡中心,那血影的污血之手,带着那点象征束缚与诅咒的幽绿光芒,距离王雨婷那只断腕,已不足半尺!
冰冷的、粘稠的、带着浓烈腥臭的血水已经漫过了我的肘部,那股恐怖的吸力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铁链,死死地缠住我的手臂,疯狂地将我和王雨婷一起拖向那翻涌沸腾的血池中心!我的身体在湿滑的青石上被拖行,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赵队长和几名警员对着那翻腾的血浪和凝聚的血影疯狂射击,枪口焰在浓雾和猩红中一次次爆开,子弹呼啸着射入粘稠的血浆,却如同泥牛入海,只溅起微小的血花,瞬间就被汹涌的血浪吞噬,未能阻挡那污血之手分毫!那点妖异的翡翠绿光,穿透猩红血雾,距离王雨婷空荡荡的左手腕越来越近!
绳子!快!赵队长目眦欲裂,对着通讯器嘶吼,同时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试图抓住我的脚踝。另一名警员从战术腰带上解下绳索,用力抛了过来!
就在绳索的一端即将落入我挣扎的右手范围时——
轰隆!!!
祭坛中心,那块深暗的、浸透无数代献祭者鲜血的石板,猛地向下塌陷!仿佛下面支撑的基石瞬间被抽空!
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骤然出现在石台下方!
翻涌的血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发出巨大的轰鸣,形成一股狂暴的漩涡,疯狂地朝着那黑洞倾泻而下!漩涡中心传来令人牙酸的、如同巨兽吞咽般的可怕吸力!
石台上的王雨婷,首当其冲!她整个身体瞬间被血水裹挟着,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坠去!我只来得及抓住她冰凉的手腕,巨大的下坠力量猛地传来,将我的上半身也拖入了冰冷腥臭的血水之中!
呃啊——!刺骨的冰寒和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我!粘稠的血水灌入口鼻,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难以形容的腐臭!眼前一片刺目的猩红!耳边只有血水灌入深渊的轰隆巨响和漩涡恐怖的吸力!
我死死抓住王雨婷的手腕,另一只手拼命地在血水中挥舞,试图抓住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指甲在湿滑冰冷的青石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却徒劳无功!身体被狂暴的水流裹挟着,无可挽回地滑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洞边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抓住!一声爆喝穿透水声!
一条坚韧的登山绳,如同救命的套索,带着风声,啪地一声,精准地套在了我的左臂上!绳子瞬间绷紧!
是赵队长!他和另一名警员死死地拽住了绳子的另一端,双脚蹬地,身体后仰,用尽全身力气抗衡着那恐怖的吸力!绳索深深地勒进我的皮肉,带来剧痛,却也带来了唯一的生机!
拉!!赵队长额头青筋暴起,嘶声怒吼。
在绳索的巨大拉力下,我和王雨婷下坠的势头猛地一滞!我的上半身被一点点从血水中拖出!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眼前依旧是模糊的猩红一片!
就在我即将被拖出血水漩涡的瞬间,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洞。
漩涡中心,那由污血凝聚的、扭曲的古代身影并未消失!它悬浮在狂暴倾泻的血水之上,如同深渊中诞生的恶鬼!它那只由蠕动血块构成的手,依旧执着地伸向王雨婷!那点翡翠的幽绿光芒,在血水的映衬下,邪恶到了极致!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血影身下的黑暗深处,在血水倾泻的轰鸣声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另一种声音!
一种沉闷的、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咚…咚…咚…
如同……沉重的棺盖,在被什么东西,从内部,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撞击着!